第26章 无期
下药的人是韵涵。
韶光哆哆嗦嗦醒来的时候, 这一切她都明白了。
不是梦，是她真的和顾烨做了这样子的事情。
她现在来不及哭，韶光只觉得好恨, 自己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同顾烨做了这样的事？
事到如今，韶光心里清楚，只能恨自己太过轻信于人。
韵涵的目的是让自己恨顾烨, 毫无疑问，她做到了, 并且做的彻彻底底。
少女难受极了，她的身体还隐隐约约可以察觉到不适应, 连给自己施净尘咒的力气都要消耗殆尽。
韵涵临盆在即，她和顾烨又做了这样的事, 想想都知道天宫内外会把她说得多难听。
她恨韵涵, 恨她诓骗自己让自己失了身，可是韶光更恨自己。
恨自己因为喜欢顾烨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且放纵的行为, 她怎么能如此轻浮, 丢了妖族的脸面, 接二连三的被一个利用自己的神族诓骗，丢了心，也丢了身。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不警觉，可能压根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现在再来提这些事情，一切都已经晚了。少女还没有起身准备离开，就发现自己身侧的人已经醒来。
顾烨声音有些沙哑，还以为自己是宿醉未醒。但是他又是极其聪明的一个人, 看到身侧的韶光和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忽然就明白了全部。
原来刚才被他那样粗暴对待的人, 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有些后悔, 可是同时又冥冥之中觉得这样与韶光阴差阳错的发生这种事情，心底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顾烨心里清楚，无论和妖族有着怎样的矛盾，未来要发生怎么样的事情，他都无法控制自己对韶光的喜欢。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爱上了韶光。
面前的少女无声的穿上衣服，踉踉跄跄的转身想走，却被顾烨紧紧地抱住，他不想让她离开。
韶光无力挣脱，她很累了，有些疲惫道:“阿烨，我的心给你了，身子也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呢？”
她的声音苍凉中而又带着一些绝望，韶光转了身，定睛望着面前的人说道:“所以上次在你跟我辩解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这个药是花神下的，你依旧对她没有任何惩罚。”
少女没有说的话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这件事情明明是花神做的，面前的人却没有对她有半分惩处，并且还在天宫大肆举办宴席去庆祝她的怀孕。
顾烨默了声，他道:“韶光，有一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我现在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但请你相信我，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卑微的祈求，他目前还要利用花神的母族去制衡天界的这些神仙，而且在外人眼中，韵涵并没有什么致命的过错，他不可能在现在就将韵涵发配，更何况，毕竟韵涵也是同他最初有婚约的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顾烨现在都不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如果这样，他会被全天下人所不齿，而天界的其他神明也会对他心生不满。
倘若因为这样一件事而失去自己在天界树立已久的威信，显然是不太值当。
更何况，顾烨心里也很清楚，花神的兄长是天界能征善战的将领，若是在没有将她兄长手中的兵权收回之时就贸然做出轻率的决定，结果会是什么，自然可想而知。
韶光没再看他，她身上的痛意仍然紧密的包裹着她。
她扬起手，给了顾烨一巴掌，嘴唇泛白:“这一巴掌，是我错看了人。你的爱意太廉价，我承受不起。”
少女转身离开，她不想再去想顾烨可能会有怎么样的苦衷，亦或是帝王需要怎么样的平衡，她只是觉得她很累了，没有办法再继续支撑下去。
恨意和痛席卷着她的全身，韶光恨不得对韵涵杀之而后快，可她心里清楚得很，韵涵的孩子是无辜的，而且她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在这种情况下去对韵涵做什么。
在天界，她孤掌难鸣。
顾烨还想伸出手去拉住韶光，不想让她离开，他轻声道:“韶光，等一切都结束了，就好了。”
只是面前的少女冷冷地望着他，开口道:“顾烨，别过来，你不配碰我。”
他可以是天下人的君主，可以给他的子民遮风避雨，可唯独不会是她的好夫君，韶光的眼尾还泛着红，她疼得厉害，身子也抖个不停。
这样脆弱的她，令人心疼且难受，顾烨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她，刚才在药物的控制下，他肆无忌惮的向她索取，也没有在意她的身体情况，而今才发现，韶光的身体是那样羸弱不堪。
顾烨很后悔，也很难受，天帝的职位压得他喘不过气，理智告诉他应该放韶光自由，可是私心不容许他这样做。
他喜欢韶光，在那些岁月中，在妖界相伴的那些日子，顾烨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动，在没有遇见韶光之前，他曾以为在神漫长而又无聊的生命中，他只会与一个别人觉得合适的人共度一生，可是他遇到了韶光。
若是没有遇到她，这些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习以为常。
但命运从来不给人假设和反悔的机会，顾烨有着自己的估量和算计，他想着，只需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就好。
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就能许给韶光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没什么旁的人去影响他们。
可惜，事事不能皆如人愿。
韶光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她跑得那么决绝，仿佛今生今世都不愿意再与顾烨相见。
——
没过多久，顾清出生了，韶光这些日子吐得很厉害，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几乎要瘦的不成人样。
她很累了，想出去走走，待在天宫太久，韶光几乎要忘记之前在妖界边境时看到的人间是什么模样。
这几日下来，韶光越发的嗜睡，对什么食物也没有胃口，虽然天界人不太需要进食，但偶尔吃些灵果也算是摄入的必须。
进食灵果可以给人补充营养和能量，但韶光什么都不吃，自然没有什么可以供给她失去的灵力和修为。
她写信给妖界，从来只报喜不报忧，韶光总是说她在天界过得多好多好，其实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这一日，韶光收到了竹墨从妖界写的信给她，天界有妖界的亲信，收到信韶光才知是怎么回事。
竹墨还托人用灵蕴蕴养了山楂糕给她吃，本来韶光以为自己闻到山楂糕的味道也会吃不下去，但没想到，充满了酸味儿的食物倒让她吃得很开心。
旁边的亲信看到韶光这样，愣了愣开口道:“公主殿下，您最近有没有找过天上的医仙看看您？”
韶光一愣，强心按捺住心底的疑惑:“怎么了？”
算算日子的话，从上次和顾烨发生了那档子事之后，她便有小两个月没来过月事了，起初韶光也没当回事。
而现在，少女愣了愣，她微微点头道:“去请请医仙也是好的，不过——”
韶光声音微顿:“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告诉我兄长同我父王。”
事已至此，绕是韶光再不谙世事，她也明白了七八分，她的肚子里恐怕已经有了一个嗷嗷待哺的生命。
是她同顾烨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存在，不能让竹墨和妖王知道。
这些时日下来，韶光其实对目前的情况也算是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因为她当时执意要嫁给顾烨，妖王当时压根不会出兵去管天界和人间的死活。
让魔界和天界斗得两败俱伤，才是妖界最理想的选择，韶光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意味着它可能会成为被利用的工具，她才会选择不告知兄长。
她和顾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但是孩子却是无辜的。
医仙过来看韶光的时候，她整个人柔弱无助的不得了，仿佛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生机，看完她的情况，医仙思索片刻开口道:“天后娘娘应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您现在这个模样更像是有了小殿下所导致的。”
这话说的含蓄，只是只要稍微一动脑筋就能够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和她自己所料，不差分毫。
面前的少女略微敛去眼底的波涛汹涌，尽量将声音放得平淡一些而后道:“谢谢医仙，我知晓了。”
医仙见到她这个样子，愣了一下道:“娘娘不准备告诉陛下吗？”
韶光苦笑，她觉得很累，而后道:“不必了，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通知陛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的孩子，只属于她一个人就好，不需要再属于其他的什么人。
韶光想。
天生上神并不多，顾烨同韵涵的孩子应该是天生上神，因为他们都是神族。
只是，她同顾烨的孩子应当不是如此，他的母亲是妖族，他从一出生开始就不是纯种的神族，他在天界肯定不会像顾清那样受人喜爱。
她有些犯了难，可她仍然想把孩子生下来。
这是她的孩子，这个生命应当有来到这个世界拥抱温暖的权利，韶光想，她不应该这样因为自己对他父亲的爱恨情仇而影响到他的出生。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她想带腹中的孩子看遍大好河山，人间风光。去她不曾去过的地方，见她不曾见过的风景。
韶光想，或许自己现在又有可以坚持下来的动力了，而这动力就是她腹中的孩子。
——
顾清的出生一开始就是受万人瞩目，天帝继任至今几千年方才诞下一个小殿下，又是正统的神族，花神的母族势力又极其强大，自然少不了关注。
但这一切只是风平浪静的开端，在重重平静之下，即将到来的是暴风雨。
他已经等待好撒网，只待妖界反叛之心一起，就利用花神的母族同妖界作战，再将妖界那些力量肃清，把矛头转移到韵涵那里，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剥夺他们的兵权。
去母留子，顾清是正统的神族，把他当做继承人抚养也未尝不可。
他很想杀了花神，真的多年来，布局谋篇，顾烨从未有过犹豫，可是这一次，他却真的觉得对不起韶光。
况且……
攻打妖族的事情不能让韶光知道，若是她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清楚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身着一袭白色锦纹华服的天帝有些心烦，头上的冕冠有些歪了，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手中的奏折都被他散落在地。
妖界那次和天界合作就是逼不得已，他们本想坐收渔翁之利，若不是因为他去娶了韶光，恐怕就算天界和人界生灵涂炭，妖界也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顾烨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妖界包藏祸心他早就知道，可是与妖界动手势必就会牵连到在其中左右为难的韶光。
他做了天帝这么多年，父亲在世时就曾告诉他不要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可他这次还是放了。
神明也永远无法克制自己的心动。
他怕，他怕自己会因为韶光而选择性的忽视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顾烨想，只要韶光一哭，他恐怕所有的所有都会前功尽弃。
他不能输，为了守护苍生和黎民百姓，他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一旁的内侍看到天帝如此忧心的模样，有些犹豫的开口道:“陛下既然如此思念天后娘娘，怎么不去同她好好说说呢？说说您其实很想她。服个软，或许就过去了，再说您同花神生的孩子也只是为了继承大统罢了。”
可背叛是真的，谎言是真的，他不能在现在替韶光做主是真的。
顾烨有些累，但还是将奏折收入广袖接着道:“韶光最近怎么样了？”
侍从看了一眼顾烨，犹豫着开口道:“倒也没什么，妖界少主前些日子刚刚给娘娘送了信，还给她带了山楂糕，她好算能进些食物了。”
顾烨的手敲打了一下桌板，他道:“好，孤知晓了，另外，她这阵子身体不太好，可有请医仙去看过她？”
“之前娘娘不肯看，只是不知怎么的。前几日她忽然改变了想法，请了医仙看过了，就是在妖界少主带人过来的时候，她应允了这回事，还是派人主动去请的医仙。”
他听了这话，手几不可察的顿了顿:“医仙那边怎么说？”
“医仙倒是没说什么，知道陛下过问，他说娘娘一切都好，只是需要多吃些养神滋补的灵丹。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稍微有些揶揄得让臣怀疑。”
顾烨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垂眸，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抓得泛起了隐隐约约的红色。
他冷声道:“过些日子，把天后替我关起来，什么消息都不许告诉她，准备和妖界作战这件事务必不要让她知晓。”
他问心有愧，顾烨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从前也不计较这些得失厉害，毕竟兵不厌诈，可他却为了韶光犹豫了。
顾烨清楚的知道不该，但他必须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天界现在目前的情况他一清二楚，如果在和妖界的对峙中，天界不先动手那么妖界也会先动手。
这是一场一定会打响的战争，顾烨心知肚明。
顾烨起身离开天宫之际，袖中的奏折忽然被一阵流光打落，他心里满是韶光，恍然未觉。
他能给韶光的，她不想要，韶光想要的，他给不起。
——
又过了一些时日，韶光变得更加嗜睡，肚子也一日又一日的显露了出来，少女穿着宽大的衣服，外加身体瘦弱，看不太出她如今的情况。
韶光心知，她隐瞒不了多久了，她的身体情况迟早会暴露出来。
等到快临盆的时候，这样的情况想瞒也瞒不住。少女默了声，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找个时机偷溜出去，去找兄长同父王去说一说让他们和天界友好相处。
她清楚他们的野心，却也明白，顾烨尽管不是她的好丈夫，但却是天下人的好君王。
六界生灵涂炭至此，经不起再度的摧残，魔界现在已经对天界签订了休战协议，人间百姓好不容易才对现如今的和平盼来一线生机，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重击。
至于她自己，在天界苦一些也没什么，韶光想，那些受了伤的人还有妖界的平民百姓也承受不起父亲和兄长的野心，他们尽管不说，韶光也清楚的知晓他们想做什么。
她不能放任不管，她爱人间的那一切，也爱所有无辜的生命。
韶光想试着出去，却发现无论怎么样也出不去，宫门像是被加了一道禁制一样，任凭她用尽全身的求法力量也无法推开。
她有些茫然无措，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心像揪着一样的疼痛。
这是神禁，只有神才能打开。
意识到这一点后，韶光忽然有些发蒙，她是妖，怎么可能打开神禁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她束缚在这里的人是顾烨，韶光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念头。
“这神禁是陛下弄的，需要我帮你解开吗？”
少女转身，发现是韵涵。韶光紧咬嘴唇，努力让自己眼中的恨意不那么明显，她道:“花神来此，恐怕不只是来找我叙旧的吧？这里不欢迎你，还请速速离开。”
韵涵笑着看着韶光，她今日穿得也是一一袭华服，她生得美艳动人，此时此刻看来也让人赏心悦目，然而韶光却知道花神这个人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温和柔顺。
她缓步向韶光走来，头上的步摇摇曳生辉，温声开口道:“怎么，见我来就这么不欢迎？若是我说，我能帮你解开陛下的禁制呢？”
神禁自然只有神族能解，韵涵是神族，不过她如果想解顾烨的禁制也要花费大量心血和气力，想起她上次的暗算，韶光自然不信她会真心帮自己，但好歹也算是有一次机会可以解开神禁，韶光多少有些动摇。
她敛眸，重新看向了韵涵开口道:“你想算计我什么，或者说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韵涵嘴角微微弯起，继而开口道:“公主殿下恐怕不知，陛下正准备同我父亲攻打妖界，他把你锁在这里是怕你突然冲出去坏了他的计划。”
韶光的脚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她摇了摇头，咬唇道:“这不可能，他……他答应过我的，而且我还要去找我的兄长和父王让他们和天界一起守护六界的和平。”
只是面前的人却在一步一步的逼近她，试图去摧毁她的意志，让她的希望全部破灭。
“公主殿下事到如今还在安慰自己什么呢？你自己也最清楚，在当时你父王之所以会帮助天界，完全是因为你喜欢上了陛下。”
韵涵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重千钧:“况且，妖族人都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来图谋六界，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她来到这，确实没存什么好心思，不过天帝出兵和妖界作战这件事却是真的，在前些日子她特意偷走了顾烨的奏折只待他一出门就将这个消息告知给韶光，韵涵自己心里其实最清楚不过，只要有韶光在一天，顾烨的心就永远不可能在她那里。
可是明明，之前在六界之中，被称为最般配的人是他们两个。
她恨韶光，韵涵的算盘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她用这件事深化了韶光和顾烨之间的矛盾，那他们两个人之间就绝无回转的余地。
之前她算计韶光同顾烨发生那样的事，其实韵涵心里也很了解，上一次的事情已经让韶光对顾烨心里有了芥蒂，韶光讨厌自己不要紧，毕竟她本来也没指望韶光多喜欢她。
但对于韵涵而言，韶光讨厌顾烨却很重要，虽然全天宫的人都知道，天帝对妖族那位公主一般，对花神和顾清更好，可是只有韵涵最清楚，顾烨这个样子是为了保护韶光，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妒火得到平息和缓解，他还需要自己的父亲，也清楚天界并不会认可一个有妖族血统的天后，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好，也选择百般忍让。
但顾烨虽然纵容她，可心底最爱的人还是韶光。
她费尽心思挑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为的就是让韶光彻底被顾烨废弃掉。
少女嘴唇轻抿，神情微僵，抬起头道:“你答应放我出去的，好，我跟你一起走，你告诉我顾烨在哪里。”
她的肚子隐隐约约有些疼痛，韶光下意识的护住了小腹。
韶光的眼泪滴落在了手背上，在认识顾烨之前，小公主从来都是笑着的，她很少会哭泣，可是从她嫁给他开始后不一样了。
她想，她真的很难受，揪心的疼，她带整个妖族做他的后盾，想要为他的子民做些什么，她也在努力试图让兄长同父王回心转意，可他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不会让自己爱上顾烨，也不会让天界对妖族兵刃相向，是她害了自己的族人。
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其实远不如话本中那样动人。
好在神魂俱灭后，便不会再有来生。
——
韶光到达妖界的时候并不算很好，她怀着身孕，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早产的征兆已经十分明显，她把自己四分的灵力都用来护胎，胎儿是神和妖的结合，对她自身的反噬极其严重，但韶光没有在意，小公主拿着剑，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她的家。
她曾住在妖界的边境，在那里看人间的草木繁盛，云卷云舒，也曾在那里畅想过自己未来夫君的模样，还曾在那里，日日翘首以盼，等待顾烨的归来。
可如今妖界的边境，寸草不生，天兵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不少族人都重新化成了原型，韶光的眼睛都哭得肿个不停，她一边走，一边哭，尽量没让自己哭出声，她知道她的父王和兄长有野心，只是这些普通的百姓是无辜的，天界的人这样做，和当初无差别屠戮人间和天界的魔族人又有什么区别？
韶光眸色暗淡，她手持的仙剑颜色变了再变，她知道自己如今道心不稳，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天界的天后，可她原来的身份也是妖族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她需要保护她的子民。
少女将周身的灵力运转开来，她仙剑出鞘，她用顾烨送给她的剑去击杀那些和妖界士兵殊死搏斗的天界士兵，用他送自己的剑给自己的子民报仇。
谢星璇认出了韶光，他声音一顿，手中的剑也收了起来，开口道:“娘娘怎么来了？”
他没问韶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天界作战，这样平常的询问，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韶光知道他是天界的战神，之前他们也曾有过几次交集，少女手中的剑染了血，她目光冰冷，毫不退缩的看着面前的谢星璇:“我要见顾烨。”
她面前的战神走到她身前，用手握住她手中的剑，开口道:“娘娘放心，您的兄长同父王还都一切安好，陛下并没有拿他们怎么样。”
这是卿卿第一次见到谢星璇，他声音轻柔，模样俊美，红色的血在他银色的盔甲上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加好看，但现在卿卿只觉得有些刺眼。
因为她是韶光。
面前的少女白色的广袖三重衣下已经遮盖不住她的肚子，谢星璇走到她近前，很容易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他的手由于握住了韶光的剑已经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但他毫不在乎，沉声道:“殿下，你怀孕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谢星璇看得出来韶光道心不稳，她离成神其实只差一步，顾烨之前用了那么多的灵力和心血为她蕴养和温补，就是为了让她成为神族，可是目前这个状况，韶光不光可能成不了神，还可能把命都搭进去。
他欲言又止，抬头看向韶光，手中的剑又不由自主的紧了几分:“殿下，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他——”
谢星璇不知道该怎么说，顾烨同他说要将韶光拘起来的时候，他也是不同意的，只是，他也只不过是顾烨的一个得力将领。
从妖界和天界主动有这场战斗的时候他就清楚，韶光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现在清楚的看到这一切，他却只能劝她停手。
他沉默着，和韶光对峙在一处，其他的天界将领看到谢星璇和天后站在那里，想上前说什么，却被战神的一个手势阻止的噤了声。
韶光沉声道:“谢星璇你让开，你让我去找顾烨。”
他寸步不让，韶光的那柄剑让他的手流出了大片大片殷红的血液，可他却无动于衷，他道:“臣不让，除非殿下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对上韶光诧异的目光。
谢星璇神情半分未变:“殿下不必担心，臣，任由殿下处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韶光笑得有些苍白无力，她道:“谢星璇，我不是你的殿下，我杀了那么多天族士兵呢。”
他道:“我知道。”
就算她真的杀了他，他也甘之如饴。
尽管现在韶光道心不稳，可她也不可能真的杀了谢星璇，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暴走的灵力道:“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马上死在这里。”
他不爱惜他的命，但韶光想，他总该爱惜自己的命。
谢星璇见韶光如此，冲了上前，夺过她手中的剑，声音微沉:“好。”
他其实之前就喜欢她，同顾烨一起去妖界的时候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是韶光的眼里只有陛下，从未从看到过他。
谢星璇生性清冷，不敢去主动和韶光攀谈，但他经常会偷偷在窗边看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看她神情张扬，看她回眸浅笑，可他清楚，现如今，他同陛下，谁都没有资格再去喜欢她了。
他听韶光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道:“谢星璇，在你们神族人眼里，妖和魔是不是一定都是坏的？”
“……”谢星璇默了声:“其实，你就很好。”
“是吗？”韶光的脸上泪痕斑驳，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道:“如果是这样，你们为什么还选择要和妖界开战，对无辜的妖族子民动手屠戮？”
先下手为强，防范于未然一直都是所有当权者的想法，他想告诉韶光，其实如果天界不趁其不备，妖界也会利用她来攻击天界。
可他后来想想，妖王那样疼爱韶光，为了韶光帮助了天界，也不该会利用她，自始至终，利用韶光的，只有他们这些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为了六界着想的神族。
——
韶光被谢星璇带到战场上的时候，数万名战士正在厮杀。
仙和妖之间的厮杀，本不该是这样单方面的屠戮，但是天界攻得又急又狠，韶光站在指挥队伍的后面，看着老妖王同她的兄长在浴血奋战。
韶光的父王身上已经千疮百孔，他就快死了。
刀剑无眼，她父王又身先士卒在最前面，难免会受到连累，尽管顾烨已经吩咐了天兵天将们手下留情，可是有些事情，却是没办法避免的。
老妖王用自己做靶子去保护自己的子民，要想同妖兵作战，就不可能避开老妖王。
韶光踉踉跄跄用尽全身的力气跑上了阵前，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抱住顾烨道:“求求你放过妖界，放过我的父王，放过妖界的子民好不好？他们是无辜的，妖界不会再有野心去称霸六界，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们。”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父亲，摇摇欲坠奄奄一息的老妖王抬头看到了韶光，他的血就快要流尽了，却摆摆手告诉韶光:“别——”
他的意思是不要去求顾烨，韶光是妖界最骄傲的小公主，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她永远都不能低头。
老妖王全身的灵力都在一瞬间消耗殆尽，他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都用来抵抗天界的入侵，已是油尽灯枯。
熬到韶光来的时候，只是吊着一口气，而现如今，这一口气也不能再吊着他了。
灵力散尽化成一道绿光的同时，天界的士兵想的都是擒贼先擒王，这老妖王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妖界群龙无首，这场战斗势必会取得胜利。
干枯失去光泽的绿竹变得很难看，天族的士兵都很开心，站在天界这边的人都觉得自己看到了胜利，却只有韶光，哭得那样伤心。
她的父王没了，她的族人失去了家，只是因为她的任性，因为她执意要帮助天界，是她的一意孤行，害了她的子民。原来爱错了一个人，注定要受到这样子的惩罚。
顾烨的手停在那里，时隔多日，这还是韶光第一次这样主动拥抱他，却是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
天界的数万名天兵在那里翘首以盼，等待他的命令，他敛眸，有些游移不定，低头看到韶光凸起的小腹。
顾烨微微启唇:“你怀孕了，听话，回去。”
韶光声音颤抖，开口道:“回哪里去？回你的天界去吗？然后看你这样屠戮妖界的子民？”
“你会脱离妖族，进入神籍。”顾烨轻轻启唇，而后冷静的看着面前的韶光:“你不会再是妖了。”
面前的少女声音决绝而又冰冷，她再一次冲顾烨笑，不再同以往那样明媚，她手中的诛仙剑出鞘，她道:“顾烨，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的真的是神的身份吗？”
韶光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神族的身份，从她一开始选择帮助顾烨去同魔界作战，韶光的立场就已经很明确了，尽管很天真，但她也希望六界能够和平共处，不必再发生什么灾难。
可如今这一切，彻底打破了她的想象，少女一字一顿声音未有半分停留:“顾烨。我不会再爱你了。”
“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从天宫想跑出来最初是为了什么吗？”
她为了去劝阻她的父王和兄长不再去掀起六界的波澜，为了让天界和妖界的普通子民都不再受到波及，韶光想她的父王和兄长那么喜欢她，如果听了她的劝告，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
若是他们不从，她就以死相逼。
可是现如今看来，韶光想，她所畅想的一切都是笑话。
“顾烨，我以前以为，喜欢一个人是甜蜜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后悔，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后悔在那个时候爱上你，后悔做了你和别人之间的第三者。后悔因为我的爱，让我的母族遭受如此磨难。”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韶光将自身的灵力尽数逼出，尽数传递给了体内的婴儿，她心知肚明，如果不这样做，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
谢星璇想上前拦住韶光，可是顾烨都没拦住，他更不可能拦住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远，他就看着韶光这样散尽自己周身的灵力，将他们尽数传递给了体内的灵胎。
她声音冷漠，绝望而又锋利的开口道:“顾烨，我要你后悔一辈子，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死的。”
天帝拼了命的想冲上前去抓住韶光，但是却来不及了，她的灵力已经在一瞬间散尽给了自己的孩子。
那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的啼哭声在战场声尤为响亮刺耳。
竹墨也想冲上前去，父王刚死，最疼爱的妹妹也要离他而去，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情况。
可是重重的天兵挡住了他的去路，天雷一道道接踵而至，顾烨想去替韶光抗住这些雷，却被她抱紧而后推倒在地，那些劫雷通通都落到了韶光的身上。
这些天雷，是为了韶光渡劫成神，可韶光现在成不了神了，她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都给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选择了让他从半妖之体变成了纯粹的神族，而她替未出世的孩子将劫雷悉数扛了下来。韶光知道，她就快死了。
十八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凌厉，一道比一道让人绝望，她都硬生生的扛了下来，而顾烨被她用所有的力量控制住不能起身。
她笑着冲他道:“顾烨，我把你蕴养的灵力同心头血还给了我们的孩子，从此，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顾烨一怔，天雷过去，他把韶光抱得很紧，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自他出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刻，他声音颤抖，想把自己的灵力全都渡给韶光，让她恢复生机，却听她这样道:“没用的，你自己清楚，我现在，活不了多久了。”
韶光推开他，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顾烨，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从此天界士兵不再入侵妖族土地半分，放妖界子民一条生路。”
而后她转身看向竹墨道:“兄长，请你也答应我，不要再和六界生灵为难。”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她就快死了。
顾烨已经泣不成声，他拼命地源源不断地往韶光身体里送灵力，可是却像一个漏斗一样，怎么样都灌不满。
他的声音卑微而绝望，没人曾见过天帝这般疯癫不能自持的模样，顾烨抱住韶光的腰不肯松开，他说:“你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你要韵涵死，你要我只有你一个，你要我不再同妖界为敌，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是我可不可以求求你？”
那未尽的半句话，韶光知晓得一清二楚，他要她留下来。
可是已经晚了——
她活不下去了，她的心早就死了，韶光轻轻抚摸顾烨的脸，声音轻柔:“痛吗，绝望吗？这就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夜夜的感受。”
她道:“顾烨，还好，神妖魔死后，再无来生，我想这样也很好。”
这样，她就不再有来世。
不必再喜欢一个人，不必再这样痛苦的走完一生。
竹叶散落一地，是颓败枯荣之相。
从此天地间，再无韶光。
——
卿卿猛然从幻境之中脱离出来，她的心仍然久久不能放下，她跑到战场的中间，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去寻找那个孩子的身影。
她还未寻找到人，就听到系统声音愣了一下而后对她开口道:“宿主大人，我觉得不用找了。”
卿卿揉揉脑袋，直接开了口:“怎么不用了，妈妈还没找到我的宝贝儿子呢？”
而后卿卿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直视着她，她一转过身，愣了一下。
瘦弱苍白且俊秀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瞥了她一眼。
“你在找我？”
“是呀，妈妈的好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