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真相
树藤如海浪般从地上层层涌起，飞快冲向二楼。
林清悦面上浮现惧色，扭头看向云萧，见他还在淡定地喝茶，只能又将目光投向林尽善。
“爷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焦急地道，“您是不是还没说完？”
林尽善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林清悦：“爷爷！”
此时树藤已经涌到台阶之下，光滑的瓷砖一片一片崩裂而开，噼里啪啦作响不绝。而那些树藤也虬结扭曲在一起，仿佛一头巨蟒，以飞快的速度向二楼的几人攀来。
这样的场面实在惊悚，林清悦尖叫后退，而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巨蟒一样的树藤已经逼到他们身前——
然后，停滞在了最后一节台阶上。
厉风依然在客厅呼啸，将整个林家搅得天翻地覆。然而，那海浪般的席卷而来的树藤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二楼之上，最尖端的部分试图延伸，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寸。
林清悦哆哆嗦嗦地挪开挡住眼睛的手，发现树根停滞后惊喜地睁大眼睛，看向云萧。
云萧平静地喝茶，墨玉般的眼眸沉静如水。小黑豹大概是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在他腿上滚来滚去。
“……为什么要帮他？”从林家大门外，遥遥传来少年怨恨的声音，“你不知道他在撒谎吗？”
“我不知道，”云萧语气淡然道，“我只是等他说出真相——当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也是可以的。”
那个不知身份的少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我和林家的恩怨！你明明只是一个路过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插进来？！”
云萧听完这话看了林尽善一眼，道：“说实话，我有一件东西，就在你们中的某人身上。”
“所以，在我弄清前因后果之前，大家为什么不坐下来聊一聊呢？”
“你要找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少年明显失去了耐心，愤怒道，“今天，他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话音刚落，从地下深处传来沉重的闷响，原本就支离破碎的林家地面裂开数道粗大的缝隙，在那巨缝之下，古树撑开地表，以撕毁一切的气势，参天拔起！
轰隆！
偌大的林宅被从地表中拔地而起的巨大榕树连根顶起，砖块碎石纷纷掉落，在这剧烈的震荡之中，林宅支撑不住地坍塌大半，只剩下二楼摇摇欲坠地悬在榕树之上。
灰尘泥土满天纷飞，林清悦完全被这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巨大的惊恐之中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楼梯扶手，甚至双腿一软瘫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哪怕少年将滔天的怒火施加给了林家，将这里的一切几近毁去，他还是无法突破那道屏障。
林家二楼，一半坍塌，一半完好无损。云萧端着的茶杯尚未落尘，茶水微微荡漾，袅袅生香。
“你……你到底是谁？！”
榕树顶端，少年震惊不已的声音落了下来。
“你的实力在金丹之上？！怎么可能！修真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
云萧道：“还好，现在的我还不算太强。”
少年闻言还想说什么，但话尚未出口，就僵在了喉中。
——原来还在林宅之内的云萧，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层层枝叶瞬间缠绕在一起，似乎想护住少年，下一秒又被锋锐的无形利刃切割而开。云萧抱着小黑豹踩过碎叶，垂眼打量四周。
这里是榕树顶端，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长发拖及脚踝、眉心有一点黑色叶片痕迹的少年，少年模样清秀，只是眼眶染上深黑，几乎没有眼白。
云萧与他对视几秒，道：“你好像入魔了。”
少年咬牙，道：“别阻挡我！”
他目眦欲裂，两行赤红鲜血沿着眼眶流下。与此同时，他们身下的巨大榕树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剧烈震动，无数尖锐的树枝从躯干上急速蹿出，利箭一般刺向云萧——
然而，就和之前一样，那些枝叶甚至没碰到云萧衣角，便已化为枯萎垂落的残枝。
少年猛的吐出一口血，眼中最后一点眼白被彻底吞噬。云萧见他痛苦跪地，抬步来到他身前。
“你明明只有辟谷高阶的实力，却爆发出了金丹的力量……这份力量，是你的吗？”
少年哑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来阻止我！为什么！”
云萧平静地道：“我说了，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那我就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他说完，抬手在少年头上拂过。少年只觉一股霜雪般清冷的气息由头顶注入全身，一下子，他原本被入魔折磨到混沌的意识恢复了几分清明。
“……”
少年没想到云萧会出手帮自己，眼中划过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抬头看向了他。
“如果我把真相告诉你……你就会让我报仇了？”
“也要看情况，”云萧道，“如果你真的是坏人，那我会在这里除了你。”
少年又沉默几秒，道：“你怎么能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谁又是坏人？”
云萧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会一点小法术，只要你不抵抗，我就能看到你的过去。”
他话音刚落，少年只觉眼前一花，世界仿佛铺开的柔软画纸，层层墨梅晕染而上，落下几点飘雪。
……是玄门宗的幻术！
这个想法很快划过，少年本想抵抗，犹豫一下，还是放下了手。
他闭上眼，好像躺在落满墨梅的皑皑白雪间，意识也逐渐飘远。
风雪卷起一片梅花，被云萧夹在指间。他透过幻术，窥到了少年的记忆。
——那是多年前，一片血色莲花落入榕树之间，榕树生出灵智，第一次睁眼看见这个世间。
而落入他眼中的第一个人，则是当年的林家小儿子，林尽善。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当时还年轻的林家小儿子拉住少年的手，笑嘻嘻地道，“你既然生在榕树下……就叫落榕怎么样？”
从那时起，自榕树中诞生的树灵有了自己的名字，也有了第一个朋友。
幻术里的时间飞快流逝，云萧看着当年的林家小儿子一点点长大，而他身边始终有落榕的身影。
两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关系也在悄然发生改变，从最好的朋友，到只隔那么一层纸的恋人……终于有一天，林家小儿子主动捅破那层薄纸，拉住落榕的手，低头亲吻他的眉心。
云萧看到这里，捂住了小黑豹的眼睛。
小黑豹：“？”
云萧：“你还小，不准看。”
小黑豹：“？？？”
“下次应该给幻术加个防和谐功能，”云萧道，“看来千年前的玄门宗宗主想的还是不够周到。”
小黑豹开始扒住云萧的手乱啃。
另一边，时间再度流逝，林家小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落榕依然是当年的模样。他们还是那么亲密，但随着林尽善的逐渐成长，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幻术世界突然波动，场景突兀转变。云萧看见林家门口的榕树下，林尽善抓住落榕手腕，脸上写满痛苦与内疚，就差没跪倒在他面前。
“对不起，她……她很喜欢我。”林尽善语无伦次道，“她的家族很强大，如果能得到她父亲的支持，那么林家就能再上一层楼。”
“对不起，落榕，我没办法，这是为了林家……”
“对不起，对不起……”
在连声的对不起中，落榕沉默地松开了林尽善的手。
之后的一切飞快闪过，那似乎代表着落榕的痛苦，是他不愿意回顾的过去。
在林尽善二十五岁那年，他与另一个女子结了婚。而这一年，刚好是他和落榕相识的第十年。
那个女子是大家族之女，有了她的助力，林家很快蒸蒸日上，林尽善也得到父亲重视，在父亲去世后，继承了整个林家。
但是，一时的助力并不长久，很快林家开始出现问题，竞争对手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他们的打压下，林家逐渐有颓败之势。
也就在这个时候，林尽善再次找上了落榕。
“求求你，落榕，你是妖对不对？你可以帮我的，对不对？”
“我不用你对他们做什么，只要用一点小手段，让他们不再和我作对……求求你！林家就要倒了，如果你不帮我，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落榕沉默地坐在榕树枝头，望着眼前这个许久不见的男人，目光又越过层层枝叶，落在林家庭院——在那里，一位怀孕的女子微笑地看着院子里玩皮球的小男孩，眼中满是幸福。
在这之后，林家的竞争对手或多或少出现意外，他们并没有性命危险，却因为那些意外错失了许多机会，也使得林家乘胜追击，在凛城彻底独大起来。
一晃又是许多年过去，林尽善从青年迈入中年，又从中年迈入老年。在这期间，他的长子因为车祸去世，妻子也在一场大病后撒手人寰。尽管林家依然强盛，但林尽善还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急速衰老下来。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患上和妻子一样的大病，卧床不起，只能任由生机流逝，仿佛不久就会离开人间。
落榕在这时来到了林尽善身边，这些年里他们很少见面，每次见面时也都是林尽善有求于他。而这次，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去见这个人。
林尽善躺在病床上，如今的他已年过七十，气若游丝，浑浊的眼中倒映出落榕少年般的身影，喃喃道：
“真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当初的模样……等再过几十年……你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真羡慕啊，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还那么年轻……而现在，我就要走了。”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能回到当初……”林尽善说到这里，不知是没力气了，还是其他原因，停顿许久，才再次开口道，“如果能回到当初……我一定不会松开你的手……”
落榕没有说话，林尽善却像回光返照那般，尽管吃力，却还是要将自己暗藏多年的心意全盘托出：“我真的很后悔……落榕，落榕，我不该娶那个女人……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我能再坚定一点，再成熟一点……也许我就不用辜负你了……”
“我对不起你，我也看不起我自己……现在我就要死了……我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别忘记我……”
“落榕……对不起……落榕……”
“……”
老人躺在床上喃喃低语，泪水沿着苍老的面庞滑落，却没有力气擦拭。
落榕沉默地看了他许久，忽然道：“别说傻话。”
他说完这话，抬手，伸向自己额头。
在他诞生之时，眉间便有一枚青色的叶片印记，而现在，他的手指探入眉心，青色光芒闪烁——下一秒，居然真的从里面取出一片青翠欲滴、象征着生机的绿叶。
在绿叶离体后，落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豆大的冷汗滚落，甚至连身体都有些站不稳……但他还是强撑着，将那枚绿叶送入了林尽善心口。
青色叶片化为点点光星融入林尽善体内，一下子，原本垂死的老人焕发生机，枯皱的皮肤与皱纹飞快消失，仿佛重新回到二十年前。
健康与青春再次回归体内，驱散了病气。林尽善欣喜若狂地坐起身，抓住了落榕的手臂。
“你果真给我了……你果真给我了！”林尽善道，“那位高人没说错，像你这样的树妖，必有延寿之宝！”
“……”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落榕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原本被剧痛折磨得麻木的精神更是恍惚一片，几乎要支撑不住。
他望着几近狂喜的林尽善，眼前一片发黑，道：“……你说什么？”
林尽善道：“谢谢你！落榕！你真是我的恩人！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
“只是……我不想死，也不想再老去了。”
“落榕，你能不能帮帮我？最后帮我这一次？”
“你一定能做到的，对吧，落榕，落榕——”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幻境结束，落榕猛的睁开了眼。
尽管知道刚才发生的不过是幻术，但再度回想过去发生的一切，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还是令他如置身噩梦之中，根本喘不过气。
他在原地呆坐一会，突然想起云萧还在旁边，打了个激灵，立刻扭头——
看见云萧坐在榕树上，用柔软的枝叶编成花环，戴在小黑豹脑袋上。
小黑豹：“嗷！”
它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花环，疯狂甩头想把花环甩下去，奈何花环尺寸刚好卡在它头顶，气得这只小豹子嗷嗷叫着乱挠云萧衣角，又在他腿上滚来滚去，一定要云萧把花环摘下来。
云萧：“可是很好看啊，你戴着特别可爱。”
小黑豹：“嗷！！”
它简直要炸毛，凶巴巴地一口咬住云萧手腕间的冰晶手链，使劲想把它扯下来。
“好吧好吧，给你摘下来。”
云萧把小黑豹抱起来，摘掉它脑袋上的花环，回头一看落榕已经醒来，道：“你醒了？已经过去三小时了。”
落榕一愣，道：“这么久了？”
“是的，我已经从你的记忆里看见我要找的东西了。”云萧道，“现在的我不会阻止你，不过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做？”
落榕不假思索道：“我要找到林尽善，让他把我给他的东西还给我！”
“就算取回来，你的修为也会损耗不少吧。”云萧道，“在刚才的记忆里，觊觎你那份力量的不只有林尽善，还有一个人。”
“如果他找上你，你又打算怎么办？”
落榕沉默几秒，他知道云萧说得没错。
林尽善身边还有一个修士，趁他取出眉间灵叶、最为虚弱之时袭击了他，又将他镇在榕树本体内，以符纸为枷锁，源源不断吸取他的生命力。
后来，那些符纸不知为何力量衰弱，再也无法控制住他，他便挣脱束缚，出来向林尽善复仇了。
但是，就算他现在报了仇，将灵叶取回来，他失去的力量也很难回来了。
而那个修士依然知道他的存在，如果对方再来找他的话……他将毫无办法。
“你说这些话……也是有目的的吧。”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落榕再次开口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云萧闻言，冲他微微一笑。
“我要找的东西，就在你身上。”
小黑豹听到这话抬起脑袋，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云萧。
云萧仿佛没有察觉到小黑豹的目光，继续道：“我希望你能将那件东西给我，与之相对的，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做到。”
落榕：“……可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如果我要杀你，现在就能做到。”云萧道，“当然，我也可以保护你，不管对面是什么人。”
他面上淡定地说着，好像十分可靠的样子，一边又趁小黑豹不备，飞快将那个花环往它脑袋上一戴——
小黑豹：“……”
小黑豹：“嗷！！”
摘下来！！
云萧：“不摘不摘，好可爱。”
小黑豹：“嗷！！！”
落榕：“…………”
糟糕，好像不是很可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