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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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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顾问觉得不对劲。

他扫了一眼那冷冰冰的小孩儿,想说什么,又被他理所当然的神色给惊到了。

还他妈可以这样。

你就是想在这里听吧??

以季时的脾气居然能忍受得了这熊孩子?他不相信!!

季时好像也习以为常了,他轻轻拍了拍宋泠的肩膀,劝慰他:“没事,让他听吧。他戴了隐形耳机,听不到的。”

我信你就有鬼了。宋泠感到一阵心梗。

但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他便放弃般地说:“就是之前那个一直对你穷追不舍的陆桥学长,他这次也被邀请了,好像还是压轴。你不是不想看到他嘛,我就来问问。”

季时抿了抿唇,皱起眉头。

宋泠问:“还去吗?”

“去吧。三千八呢。”季时想了想,“到时候我迟点去,讲完就走,别被缠上就行。”

宋泠应了一声,跟他确定好了时间后,又让他一有事记得要叫他去支援后,才告别离开了。

他人一走,诊所门口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清。季时哈啾了一声,进了诊所后就往楼上走。

身后传来了小短腿啪啪哒哒跟过来的声音,敖真探出了个头:“凡人。”

季时:“什么事?”

敖真:“学长是谁?”

季时:“……”

敖真:“学长是男的吧,他追你干什么?怎么追的,听你的语气他好像很烦?”

季时停下了脚步,凉凉地看他:“你不是说你不听吗?”

小龙王:“我是不听,你们一定要在我面前讲,我也没办法。”

季时:“……”拳头硬了。

此刻诊所没其他人,敖真的话多了不少,又重问了一句:“是谁啊?”

季时不想跟他扯,也知道他不是真的小孩儿,于是化繁为简:“以前大学时的学长。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很喜欢缠着我。”

陆桥本身也算是北城大风云有名的人,实在想不通缠着他一男的干什么。

敖真沉默了一下,手里又变出了那把水流般的扇子,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他思索了一下:“你有被一些奇怪的人缠上过吗?”

季时一顿:“什么意思?”

“应该是在泉眼附近的原因,你身上有神泉之力,并且很强烈,强烈到我甚至以为你具有神泉血脉,但神泉血脉早就断了,不可能是你。”

敖真闭上眼,伸出手,指尖缠绕着缓缓的水流:“神泉可以修复一切,并且具有强大的力量。会吸引神兽,也会引来妖魔。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

季时算了算:“大概一两年前。”

那时候他刚硕士毕业,老头子也嗝屁了,他便负债累累地进了诊所里。

敖真一直冰冰凉凉的小脸难得露出了一丝茫然:“才两年?”

季时:“怎么了?”

“不可能,以你身上神泉的神泉之力,不可能才……”

敖真的话还未说完,忽地一声巨响,从楼下传了上来。

季时一顿,和他对视了一眼,蓦地往楼下看。

那声音“哐哐当当”,像是有人生硬而粗鲁地踢开了诊所的门。本来清脆的风铃声也因此变得刺耳起来,凄厉地撞在了玻璃上——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在吗!!这不是诊所吗,医生呢?!”

男人的大喊声伴随着踹门的声音而入,充斥在一楼的大厅。

小龙王昨天刚接触了电视,还看了电视剧,兴致勃勃地回头:“催债的?”

季时:“……我是从银行贷款的。而且每月都有还钱。”

敖真失望地“啧”了一声。

“有人吗!医生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楼下的男人又开始大喊大叫了。

季时觉得事情不太秒:“我下去看一下。你别下去知道吗?”

敖真:“凡人,这是找你的,本王才不会去掺和你的事。”

他的样貌还是小孩儿,季时仍然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那行,别下来啊,去屋里看看电视,房门最好锁上。”

敖真不耐道:“知道了。我都说了不会管你了。”

季时这才了楼。

他刚到了一楼,就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抱着一个毯子,在接待厅里涨红了脸大喊大叫。

见到有人下来了,男人立刻冲了上来:“怎么这么慢才下来!你快点过来,快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股无形的水流忽地就缠住了他的脚腕。

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无法看见的屏障阻隔在前。男人的动作被硬生生地打断,撞到了透明的屏障上,退后了几步。

“这、这是做什么……”

“别动!”

虽然稚嫩却威严不小的声音回荡在诊所中,像泉清冽,却又似大海般压迫。

敖真手中拿着一把透蓝的折扇,铁青着脸从楼梯上走下来,三步作两步就挡在了季时的面前。

他用折扇抵住了下巴,冷声:“光天化日,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

无形的屏障挡在前方,让人无法前进。似乎有水流汇集在前方,在视野中泛起层层波纹。

男人大概一头撞上了水屏障,还想再前,却又动弹不得。

他抱着手里的毯子,一脸茫然地呆愣在原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敖真指尖一捻,打开了折扇,挡住了下巴。

折扇上方的半张脸冷如冰霜,他半眯着眼,像生气又像不耐烦:“问你话呢。”

“啊……”

男人恍惚地站着,怀里的毛毯动了一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医、医生呢!救救我家馒头!”

“馒头?”

男人应了一声,连忙去掀毯子。他慌慌张张地环顾了四周,季时指了指一旁的办公桌,男人才匆匆地把毯子放在了桌上,扯开了毯子的一角。

一只狗从中露出了半张脸,“汪”了一声。

它晃了晃脑袋,胸口系着红绳的铃铛就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男人立刻低下头,用手去摸它的头。

他的手很轻,嘴里念念叨叨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但声音非常柔和,一字一句都慢慢地说,跟刚才冲进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季时一顿,走上前去。

敖真立刻伸出了手阻止他前进,眉眼充满着不赞同。

季时说:“我上去看一看。”

敖真抿了抿唇,手仍然没放下。

他就这样蹙着眉,手里拿着一把薄扇挡在了前方,水汽似乎也萦绕在他周围,隐约汇聚成一道又薄却又坚固的屏障。

他不过只到季时的腰部,甚至有种可以直接略过他上前的感觉。

可季时却停下了脚步。

在他一路漂泊的二十多年中,很少有人会挡在他的前面。嘴里说什么,转身便把他推在最前方,这是他还在北巷里摸爬打滚时就知道的。

季时甚至想,如果哪一天真就世界末日了,他就会跟电影里演的那样——万人都在跑,后面的桥梁塌了,有个倒霉鬼起了表率作用,率先坠落下去,吓得主角团加快了脚步。

他就是那个倒霉鬼。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跌完就去领便当,领了便当就回家。

也没人记得。

但眼前有些稚嫩的手臂挡在了他面前,小孩儿满脸写着“我不管你”,却伸直了手臂。

他不知道这个举动究竟是有意还是纯粹是“体恤子民”,久旱逢甘霖,他没来由地从这制冷小冰雕上感到了一丝暖意。

“没事的,他好像冷静下来了,我就上去看一看。”

季时说着,又缓和了语调:“而且,你不是在这吗?要是有什么事,你肯定第一时间可以解决的。”

敖真的表情这才好了一些,鼓着两颊嘀咕道:“……好吧。那你自己上去吧,凡人。”

他放下了手,但周围的水汽却仍然没有消散,好像在待命一般。

季时走上前,路过小龙王的身边时还想摸摸他的头,被小龙王无情地避开了。他也不在意,径直走到了毛毯面前。

毛毯里的金毛抬起头来,朝他友好地摇了摇尾巴。

季时伸出手,试探性地在它额头上停了一下。

金毛没有什么抵触的动作,他便放下了手,轻柔地在金毛的脖子上抚摸了起来。狗狗也很配合地发出了咕噜噜舒适的声音。

“馒头平时都不亲人的,怎么……而且,它刚才还昏迷了,现在就恢复这么多了……”

那个男人本就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平时大概也算个有些地位的人。刚才失了态,现在总算是冷静了不少。

季时抬眸:“你的馒头怎么了?”

男人连忙上前讲明了情况。

他叫李维,馒头是他养了十几年的金毛,陪着他一路从北漂到稳定。但最近馒头食欲不振,越发消瘦,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甚至不停地抽搐。

他把馒头送到了I宠去治疗,杂七杂八住院用药花了不少钱,但也不见好转。

今天他带馒头去打针的时候又犯了病,馒头抽搐着昏迷过去,护士却说这是正常现象,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他一气之下便带着馒头从I宠冲了出来。

“我听那边的护士说,好像他们有个很难治疗的橘猫被隔壁的小诊所治好了。我在附近找了几圈,只有你这家诊所。”李维说,“你能治好馒头的吧?”

季时没说话。

李维的神色有些着急:“医生?馒头什么病啊,您应该不会像I宠那样治不好吧?”

还真可惜。季时想,他还真治不好。

小肥蛋食欲不振纯属是为了骗吃猫条,没有敖真帮忙是查不出缘由的。但这一次,不需要敖真帮助,I宠的护士也没有说错——

因为这只金毛,实在是太老了。

它真的很老了,金色的毛发已经失去了光泽,两只本清澈的眼睛也变得浑浊起来,一只眼因为年迈而似乎睁不开来,颓丧地耷拉下来。

老金毛的动作也很慢,它的眉毛已经发白,迟缓地低下头来,慢吞吞地舔着自己干瘦的前爪。

季时摸了摸它有些干枯的毛发:“馒头多大了?”

李维说:“它跟我的时候还是只小金毛,算一算,大概也十四五年了吧……”

“嗯,”季时点点头,“也算是高寿了。这些日子还是多陪陪他吧。”

李维很快听出了什么,脸色一变,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起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毛的寿命一般是在12-15年之间,馒头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与人一样,它的许多器官已经老化了。”季时平静地描述,“这些现象都是年迈的金毛会有的,可以缓解,但无法治愈。”

猫是这样,狗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你看着他一天天变老,一天天变得干瘦,从喋喋不休到缄默不语。他也不喜欢说话了,偶尔抬起头看看你,有些浑浊的眼里唯一清晰的就是对你的不舍。

他会变得喜欢跟在你身后,像你从前追着他那样。但他走得很慢很慢,因为已经跟不上你的步伐了。

这就是。

所谓迟暮。

什么都不带走,却独独把回忆留在了时光里。

季时垂下了眼皮:“走慢点,陪陪它吧。”

李维的脸色变得有些煞白。

他用力咬住了嘴唇,视线扫过了老狗那泛白的毛发,又回头看了季时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狠狠地从牙缝挤出了两个字。

“庸医!!!”

季时:“……”

“馒头就是生病了,你治不好它,还说这是正常的?你和I宠一样不作为,买了那么多药,花了那么多钱,什么都没治好!你们根本不配当医生,就只是想着赚钱而已!”

季时:“我还没收费呢。”

“你!”李维的脸被气得通红,“你们这些庸医,根本不配!还诅咒馒头好不了……我要去举报你们!!馒头,走了!”

他说着就一把抱起了毛毯,瞪了季时一眼后,骂骂咧咧地冲出了诊所。

李维很用力,就算被裹在毛毯里,也能听到老狗铃铛剧烈地晃动着。

可怜的玻璃门跟来时一样被踹开,伴随着刺耳的风铃声,又“哐当”一声被弹了回来。

骂声终于被阻隔在了诊所外。一起被阻隔的,或许还有毛毯下那双年迈而泛灰的双眼,带着隐约的悲伤与歉意。

老狗脖子上的铃铛声与门口的风铃声渐渐消失。

一切终于重归安静。

透过玻璃门,路上的行人挺住了步伐,有些好奇地往诊所附近的方向投射下视线。

“……”

季时看着摇摇晃晃的玻璃门,低垂下眼。

“回楼上吧。”他对着一旁的敖真轻声说着,可刚转过头,就看到敖真抬起了脚,迅速朝着门口走去。

季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怎么了?”

小龙王蹙着眉,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了,满脸写着“不爽”。

周围的水汽顺着他的折扇盘绕上手腕,很快结成了细细的冰条,活脱脱一制冷冰机。

敖真:“放开我,凡人。”

季时:“你干什么去?”

小龙王不高兴:“去追那个人。”

季时眨了眨眼:“你追他干什么?”

“他冲你……他在别人诊所里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当然要惩戒一番了。”

敖真皱着眉,稚嫩的脸颊因为生气还微鼓成了个大白包子,好像一戳就会变成融化的大白兔奶糖,看上去奶凶奶凶的。

他气道:“凡人,你再不放手,他要走远了。”

龙王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儿的模样,再凶也不会有太大的威慑力,可看样子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季时劝道:“算了。别追了,我也不是很在意。”

“凡人?”敖真讶异,“你就这么算了?”

季时:“?”

敖真:“我是可以算了。但像你这么睚眦必报面善心恶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人,怎么这次就这么算了?”

季时:“……”

季时:“?倒也不必夹带私货。”

敖真挑了挑眉,小龙王得意地弯了些嘴角。

“人都有生老病死,更何况是宠物,陪伴得再久,也会有分开的哪天。”

季时淡淡地说着,带着一缕轻细的叹息:“只是有人能坦然地接受,有人选择了逃避,这都是常事,所以我也能理解。”

敖真张了张嘴。

他想要说,神龙的一生很长很长,他已经和那些仙兽度过了不知是多少年的光阴。如果他这次下凡能够重新找到他们,那么他们还会度过更长的时光。

可是他想说,却张不了口。

因为他总觉得,在漫长的光阴中有一个缺口。

是他忘记的缺口,即使是不见尽头的生命,也让他体会到了刻骨又惨痛的离别。

敖真蓦地又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许久闷闷地“嗯”了一声。

“倒是你,”季时说,“你不是不想管我的?怎么,刚才是不是想为我出头?”

敖真立刻抬头:“凡人!本王哪有要为你出头!我只是觉得……”

季时似笑非笑地抿起了唇。

他总是勾着唇,可笑意却似乎从未直达过心底。像是风吹过的水平面,偶尔泛起一丝波澜,深海里却是不见底的沉静与忧愁。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那抹笑意像是久违的阳光,终于拨开了层层波澜投射进了水中。拨开了水下的云雾,不深,却又不浅。

敖真莫名地又刹了嘴里的话。

小龙王嗫嚅了一下,最后鼓起了两颊,小小声地嘟囔:“……没办法,因为你是本王看上的凡人。”

季时笑说:“这样啊?”

小龙王从鼻尖里“哼哼”两声:“所以,要想不管也是我不想管。其他人能跟你说话荣幸都来不及,还敢跟你甩脸色,当然要教训一番了。”

季时看着他,觉得自己被冷气围绕着,可心里却有点暖。

他想,要是这小龙王真是他弟弟就好了,可还真算得上是个贴心小棉袄。

不过贴心小棉袄自从下凡到现在吃的几顿都是包子了,因为他这个月实在是穷得响叮当。

随着敖真电视看得越来越多,想糊弄他这个世界只有包子已经行不通了。

孙小棋大肆采购一番,把诊所的货架掏空,差不多也入账了一笔。

季时看了眼余额,想了想:“今晚有什么想吃的吗?”

敖真十分警觉:“凡人,你想干嘛?”

“你不是说来这里没什么吃的吗?今天我请你吃大餐,想吃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你随便挑,”季时说,“别太贵就行。我下个月还要还款呢。”

敖真心中大喊“好耶!”,脸上强忍住兴奋,咳嗽了两声:“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想一想。灌汤包,麻辣香锅,芝什么士炸鸡……”

还有那什么香辣鸡排和豚骨拉面……

他已经连续吃了好多天的包子了!

这个凡人的冰箱里有三大袋的冷冻包子,也不腻得慌。反正他虽然这个体型,食量又不小,能点多少就点多少。

敖真心中盘算好了最想吃的食物前十名。

他抬起头,刚想要把菜单递给季时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这凡人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似乎停在了某个还款界面,上面的余额少得可怜,欠款的余额又多得可怜。

凡人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退了出来后,又打开了计算机。

那上面的数字飞快地略过,快得不知道再算什么。

敖真:“……”

他就忽然想到了这凡人抽屉里的欠款通知书。

似乎是他嘴里常说的“怪老头”留下的。凡人总是会从抽屉里拿出那本已经看不清的神话,盯着那封面看好一会儿,又拿起了那张欠款书,再整整齐齐地放回了抽屉里。

凡人总是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地出门,脸上的笑容得体又从容。

跟电视里的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一样。

可是凡人回家以后也没吃什么,冰箱里只有大袋的冷冻包子,白大褂下的手腕细得一握好像就能断。

昏暗的暖黄色灯光,冷清得不像是房间。

“……”

季时没感觉到他的视线,他噼里啪啦地算了好一会儿数字,抬起头:“想好没?”

敖真:“……”

季时又问:“想好吃什么没有?附近就有美食城,今天让你吃个饱。”

敖真:“……”

敖真轻咳了一声,将折扇挡在了自己的唇前,轻轻飘飘地开了口。

他道:“我忽然,想吃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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