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当季时揪着敖真来到明月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了。
明月这两天闭园,虽然仍有些游客徘徊在大门口拍照, 但对比之前的繁华和热闹,一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宋泠独自一人坐在了棕熊馆内,隔着个大玻璃与胖乎乎的棕熊进行意念交流。
他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闯进园内,和棕熊们进行脸贴脸、背靠背而又心贴心的交流时。
终于看见季时从门口进来了。
季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蹙着眉,抿着唇, 手里揪着小阎王的衣领,大跨步地走着。
他走得飞快,身后的小孩儿腿短又走不快,只能被他拖拽着。看上去像是一路小跑, 但更像是……
被揪着衣领在地上滑行。
宋泠:“……唉呀妈呀。”
小龙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却不是心情不好导致的。他的嘴有点委屈的撅着,白嫩的小脸蛋儿鼓成了个小白包子,又加上被扯得有点生无可恋,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他一路被拽到棕熊馆才停下来,小短腿连忙来了个急刹车,才堪堪停了下来。
但他虽然有点儿怨言,又不敢吭声, 只能连忙站稳后, 又有些不太开心地叉了会儿腰。
好累哦。
好气哦。
不知道说什么。
就给大家比个神龙叉腰吧。
季时才不管他是龙摆尾还是龙打滚,放下死小孩后, 就朝着宋泠的方向走去。
他铁青着张脸, 开口道:“来晚了, 不好意思。”
宋泠:“……”
宋泠:“没、没, 不晚哈,挺快的。……哦,我不是说那个快,那个挺久了,我是说来得挺快的,来得及来得及。”
季时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宋泠被他的视线给杀了千千万万遍,不敢说话了,可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有点瑟瑟发抖。
但他看那个天天扯着批脸不屑于旁人交流的小阎王,此刻都被训得低着头不吭声,又感觉自己平衡了点。
可气氛一直这么僵也不太行,宋泠连忙说:“那个,你们先坐一下吧,来来回回这么多次休息下吧,我帮你们倒杯水。”
“我直接从诊所过来的,”季时说,“不用休息了,直接讲正事吧。”
“诊所?你和那个野男人的就在诊所开搞啊?!”宋泠大惊失色,“小……小阎王不是也在那里吗?!你、你……你这样对小孩子也太不好了吧!!你让小朋友听到了,以后怎么办!”
季时:“……”
去你的。
那根本不是小朋友。
那他妈就是你口中的野男人!
季时被气得已经没什么脾气了,有些疲惫道:“……行了。敖真不在,他……”
敖真:“和季时开搞的人是我。”
季时:“……”
龙王大人。
您知道“开搞”是什么意思吗?
宋泠也吓了一跳,连忙教育道:“别、别乱说!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哥和那个男人快活着呢,你小孩子家家的参合什么?”
敖真:“我不是小孩子,我都说了那是我。”
宋泠语重心长:“小朋友,宋哥哥跟你说,真的别太参与大人的事哈。怎么是你呢?和你哥搞的那是野男人知道不?跟你有什么关系。”
敖真怒了:“跟我就关系!”
和季时开搞的人明明就是他。
干嘛说别人啊,干嘛啊!
要有人和季时这样,他就把那人丢东海里!
小龙王越想,越觉得从宋泠嘴里说出了个不知名的“野男人”,是季时被占了便宜。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暴躁,忍不住怒声:“我告诉你,以后不能说季时和别的野男人搞在一起,听到没?”
小龙王生气的时候和平时不一样。他眉头紧蹙,微咬着唇,眸中带上些许的冷冽,虽然有些奶凶,可脸上还是写着“不能惹”这三个字。
宋泠咬了自己的舌头,顿时觉得有点愧疚起来。
他心中暗骂,自己讲话也太不过脑了——别说能和季时搞起来的不一定是野男人,小阎王跟季时关系这么好,再怎么样……
也不能在他面前说这话吧!
宋泠立刻道歉:“对不起啊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季时和那野男人……”
敖真:“那野男人就是我!季时要搞,也只能和本王搞!没有别人!”
宋泠:“……”
宋泠:“?”
完了。
这小孩完了。
宋泠泪眼婆娑,有些悲愤地看了小阎王,由回头看季时:“我说季时,你稍微对小孩子的教育上上心吧……”
季时:“……可闭嘴吧你。”
都什么玩意儿啊。
一个电话你能脑补这么多,当个动物园顾问多屈才啊。
他不想再在这个狗屁话题上停留了,于是烦躁地摆摆手:“行了,别管我了。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说一下吧。”
宋泠这才反应了过来,“哦”了声,赶忙把刚才棕熊馆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自从上次敖真在这里布下符咒后,他就一直非常警惕,也怕有工作人员一不小心泄露了什么,干脆亲自上阵。叫了几个口风较紧的工作人员守在外头后,就独自一人留在监控室值班。
他熬了一晚上的夜,外头阴雨绵绵格外好睡,熬了一晚一早后,他终于忍不住有点儿犯困了。结果就是他打瞌睡的这个瞬间,出事了。
宋泠的迷糊刚打了不到十分钟,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巨响,在外头的工作人员立刻慌慌张张地就跑来跟他说,是棕熊馆那儿传来。
他赶忙着跑出去,觉得那声音格外奇怪——好像是建筑物被猛烈撞击倒的声音,又夹杂着棕熊的怒吼,只听这声音,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于是宋泠连忙找了借口把其他人给支走,匆忙跑到了棕熊馆。
不过等他到了棕熊馆,除了那几只愤怒捶地的棕熊外,倒是没看见那妖兽。
“当时棕熊老哥那狂的啊……疯狂地捶地,跟地震似的,吓死我了!我站在玻璃外头都怕它们把玻璃给震碎了!”
宋泠说着连忙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你看,我还拍了视频了,吓得我手都抖了!”
季时接过了手机,和敖真看了起来。
里面的视频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到棕熊们都处于十分暴怒的状态,捶胸顿足,不知究竟是被什么给激怒了。
能把老虎们吓成了那副样子,又能让棕熊暴走……
这凶兽或许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得了。
宋泠在一旁哆嗦着:“是吧?很恐怖吧?你再往下看,我拍了很多,吓得都拍模糊了!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能鼓足勇气给你们拍照的!”
“辛苦你了。”
季时说着便往下划。结果他这么一划,一张大脸就怼到了屏幕面前。
背后棕熊暴走,宋娇花站在镜头前,正对着比了个耶,十分欢脱愉快地与棕熊合照自拍。
季时:“……”
宋泠:“……”
宋泠:“……哈哈,怎么就不小心拍到我自己了呢。哈哈,哈哈。”
季时:“……”
请问你是有多不小心?
宋泠:“哈哈。……哈哈,不、不管这个了。总之,我在这儿差不多又等了三四个小时,棕熊好像还没停下来,我想凶兽可能还没跑走,你们……快去看看?”
他把话题转到了正儿八经的事情上来,季时也懒得再跟他计较,便回头看了敖真一眼:“上去看看吗?”
小龙王还没从自闭中走出来,闻言颓颓地应了声,走上前去了。
季时也跟着他上前。走到玻璃窗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内的棕熊。
比起视频里的暴躁,棕熊们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一下,可仍旧不是很稳定。两个胖棕熊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其中一只似乎受了点儿伤,走路有些颇,而另一些棕熊们则时不时发出了不明意味低吼声。
它们仍在戒备。
这意味着或许那凶兽走得并不远。
又或许……
“没有走。”
宋泠诧异地回过头:“什么?”
敖真说:“那凶兽还没有走,还在这里。”
他沉着脸,轻轻地折扇敲击了一下玻璃窗。扇尖儿的水流如雾般缓缓流出,穿过了玻璃,在空中灵活地打了个转,又化散开来。
敖真垂眸,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片刻,他才抬起头,将折扇对准了玻璃内。
他说:“开门。”
季时问他:“你要进去?”
小龙王微微颔首:“嗯。那凶兽的气息还在这里,定时留在棕熊园内的某个地方。它现在力量被封印,无法逃走,我们势必得进去将它捉个现行。”
宋泠在一旁听着,有些结结巴巴道:“啊?小阎王,你要、要进去啊?”
敖真有些不耐烦地撇了他一眼:“那不然呢?问这么多干什么。”
宋泠:“……”
哦。
我没人权是吧。
季时问你一句,你给人家解释半天。
我也问你一句,你怎么就这么嫌弃啊!!
宋泠觉得自己总是被双标对待,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又听着小阎王的话去开了棕熊馆的门了。
暴怒的棕熊并不好赶,他本以为自己没法把棕熊先暂时关到旧馆,哪知他门一开,敖真一进去,方才还焦躁的棕熊立刻噤了声,自觉地跑回旧馆了。
不仅十分自觉,头也不回,还顺便把门给捎带上了,具有极好的自我管理意识。
宋泠在旁边看的是目瞪口呆。
敖真一进园内就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季时也跟他一起,先在靠近门窗的地方搜查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有两滩异常明显的血迹,印在了山林上。
一滩血迹已经干涸了,少说也有三四个小时以上了;而另一滩血迹还算新鲜,隐约透着股血腥味。
季时看着那滩较新的血迹说:“我记得有一只棕熊的手脚似乎受了伤,可能是它留下的。”
敖真点点头,指着另一滩血迹道:“那这个呢?”
宋泠忙说:“哦!这个地方是我们投喂食物的地方……今天中午也投喂了一些肉。不过这好像是撕扯过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啊。”
敖真:“那食物呢?”
宋泠“啊”了声。
敖真:“那食物,是棕熊吃下去的吗?”
宋泠这才反应了过来。他思考了一下,结果想着想着有些记忆混乱了,他困惑地挠了挠头:“好像……是吧?”
季时:“好像是吧是什么意思?”
宋泠犹豫道:“我当时在监控室,看到他们投了食物,棕熊就围了过来。我当时……好像有点困了,打了个瞌睡,就……就没看清。咦,到底是不是它们吃的啊……”
“不是。”敖真指了指地面,“你们看。”
季时和宋泠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去。
杂草丛生的地上,因为敖真的神力,一个个模糊的足迹逐渐明晰了起来。依然是此前看到奇怪的脚印,带着些血痕,从干涸的血迹开始,不知究竟要延伸到哪里。
敖真用折扇挡住了自己的下巴,向前走去:“去看看。”
他说完便上前去了。但他走了两步又忽地停了下来,转头看了宋泠和季时一眼,然后走上前,在季时的手腕上轻轻地点了下。
那股温暖的水流再度汇聚在他手上。
“好了,”小龙王这才放心,“尽管走吧。”
季时弯了弯眉眼:“谢谢。”
说罢便跟在敖真身后,顺着那足迹往前寻找了。
宋泠一个人跟在他们身后,带着千疮百孔的心,举着空唠唠什么水流什么保护都没有的手,啜泣着小跑跟上了。
凶兽的脚印和上一次比起并没有什么差别——依旧是相当奇怪,两个小脚印后又是一个趋于原型的大脚印。
敖真边走边皱眉:“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这一次,或许不仅是凶兽这么简单。还有可能……”
是异兽。
并不是他当年在白玉台上欣赏的异兽。那些异兽虽然有个“异”,可却美得各有千秋。
而这个异兽。
恐怕……
还是个让人却步、而又面目可憎的异兽。
这脚印实在太过古怪,又躲躲藏藏,若是其他人贸然行动,恐怕会遭遇不测。
敖真眉间的“川”字更甚,一言不发,宋泠又被吓得不敢说话,只能继续维持着沉默往前走。
而越往前走,就越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最初浮现的痕迹只有脚印而已,而到了后头,血腥味越发浓烈了起来。
地上的血迹也逐渐明显,从最初滴滴答答的形状,到了之后一路拖拽的形状,基本可以推断出来,这凶兽在逃跑的过程中伤口迸裂,所以必然走不远,在棕熊园内某处疗伤。
果不其然,又走了不到五分钟,那脚印就停了下来——
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假山前。
而与脚印一起留在此处的,还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散发着铁锈味。
那凶兽估计是跑到了这里后,伤口实在太重了,无法再度前进,只好躲在假山后休息了。
季时和敖真对视了一眼。
那个符咒。
果然是起了作用。
这个凶兽在雨林馆估计潜伏了一段时间了,只是老虎们被送去了旧馆,没有食物,它的能力又被封住,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跑到了隔壁的棕熊馆来寻找食物。
只是可惜,它现在力量全无,和一群棕熊抢食必然失败。否则一个能使老虎们都胆战心惊的凶兽,怎么会被棕熊伤得这么重。
而现在。
凶兽被逼退到了这里,终于可以抓住他了。
敖真紧抿住唇,上前了一步。
假山后的力量似乎有些波动,有什么利风传来。
敖真折扇一挥,似乎能将那利刃切成了两半,他厉声呵斥:“出来。”
没有人应答。
敖真冷声:“出不出来?”
还是没有人应答。
敖真的耐心十分有限,并且把其中的九点九九分都给了季时一个人。因此在两次都没得到回应后,他便冷着一张脸,径直走上前去了。
宋泠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动,只得缩在角落,看小阎王天不怕地不怕地走上前去了。
只是,他还未真正走到假山后,一声如虎啸般的巨吼就忽地从假山后传来——
“吼!!!”
顿时。
好似山崩地裂,周围的一切都摇晃了起来!
地动山摇,树木上的枝叶疯狂地摇动着!周围的风随着那声巨吼刮得剧烈,好像又成为了刀片,将周围的一切都割得四分五裂!
宋泠尖叫了一声,一把抱住了那树木,才没有被风给刮到天上去。
他大声喊叫着:“我们跑吧!啊啊这怎么打得过啊……这他妈,我们跑……跑啊!”
季时大声回应:“说什么呢?不是你要来解决这事的?”
“解决个屁啊!这他妈,我不想死啊!!”宋泠一哭二闹三上吊,“救命啊!这也太可怕了吧,我真的……我不想看他啊!啊啊……”
他说着被风灌了一大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季时身旁的水流迅速变成了一道水屏障,将他包裹在其中,才没有收到风刃的重击。但他仍然有些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才站好。
风,剧烈地吹动。
那吼声没有丝毫要停止下来的意思,而地的下方,好像有巨物在动,要将这天地掀得天翻地覆才行。
“啧。”
敖真咬住了嘴唇。
他将折扇打开,然后迅速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破”字。
那字迅速被赋予了生命,很快化为水流卷入了空中,竟然能生生地把空中的风给割裂成了碎片!
刹那间。
宛若风雨骤降,将一切都淋得个透彻后,才化雾散了开来。
剧烈的风终于停下了。
而那虎啸。
也终于停止了。
那吼声好像是用尽了凶兽所有的力气,终于因为精疲力尽而停止。
而后。
在一片狼藉中——
一个小小的、毛茸茸又软乎乎的。
好像一个雪团子一样的小虎崽。
耷拉着个白白软软的小耳朵。
呜呜咽咽地啜泣着。
咕噜咕噜地翻了个小跟斗,从假山后滚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