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折扇打在了小崽子虎头虎脑的大圆脑袋上, 把小虎崽子刚才还撅着的小嘴都给打得扁了下来。
小白虎收回了试探的爪子，悄悄地瞪了敖真一眼，把虎爪收回了自己毛茸茸的肚子里。
它虽然看上去不甘不愿, 却也没反抗。只是把虎爪揣到自己毛团里时，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着季时可怜地发出了“嗷呜”的告状声。
只是这个撒娇声，还没传到季时耳朵里。
在半路又被截胡了。
小龙王重新举起了手里的折扇, 放在了白虎崽脑门的上方：“我刚才说什么, 你又忘了？”
白虎崽：“……”
白虎崽：“嗷嗷嗷！”
暴君。
这是暴君！！
季时在一旁看着他俩一龙一虎地大眼瞪大眼，斟酌了片刻, 才犹豫道：“……敖真。”
小龙王收回了视线，回头看他。
小白虎也停止了叫唤, 回头朝他巴眨眼。
季时：“……你们两个, 以前认识？”
敖真点了点头，用折扇尖指着小虎崽道：“嗯。它就是白虎。”
白虎……
宋泠的脑袋已经有点发懵了, 他脱口而出：“哦哦，孟加拉虎是吧？白化的那种。我们这里主要都是东北虎，白化孟加拉虎就两只。”
季时：“……”
敖真：“……”
白虎：“……”
宋泠又说：“你是谁生的？我们这儿两只白化的孟加拉虎都是公的啊！！不会吧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居然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掐断了。
季时忍无可忍地道：“这是白虎。天地四灵的白虎, 你给我正经点。”
宋泠的嘴张了开来，结结巴巴：“天地四灵？……不、不是，你说的，难道是……”
天地四灵。
也作四大神兽。不过神兽的说法终是欠缺了什么，说得更准确些，应作四大神明。
这四大神明分别就是青龙、朱雀、白虎与玄武, 其中青龙为首。民间供奉着四灵, 祈求风调雨顺, 所过之处，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四灵中，白虎也作战神，传说中它这一吼便能威慑四方。
不过，现在嘛……
宋泠和季时低下了头。
圆滚滚的小虎崽子张开了嘴，奶声奶气：“嗷！”
……是挺震慑四方的。
十分具有威慑力呢。
宋泠的脑袋跟团浆糊似的，他摇晃了一下，才浑浑噩噩地说：“白、白虎。那，那敖真……是、是谁啊？”
季时：“是龙。”
宋泠：“……我靠。我靠！！你该不会跟我说是那个青龙吧？！”
季时撇了他眼：“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第一次去的时候，你不就看到他用神力了？不会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吧？”
宋泠说：“我知道啊！当时我看到了，所以我回去消化了很久才消化的！我知道他不一般，可我没想到他是龙啊！”
季时问：“那你以为他是谁？”
“我以为他是阎王，”宋泠坦诚，“或者黑白无常吧。但他看上去等级比较高，脸那么臭，应该是阎王爷吧。”
季时：“……”
这话你可千万别被小龙王听到了。
不然他真的要找你索命了。
他不想再跟宋泠扯淡，于是回过头看向了小白虎崽。小虎崽子的视线一直跟着他，圆滚滚的眼睛特别真诚，让他一下说不出话来。
还好敖真倒替他问出了想问的话。
小龙王微微蹲了下身，将折扇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问他：“白虎，你下凡多久了，怎么变成这个小崽子样子？”
小白虎崽“嗷”了一声，说话了。
它的声音特别稚嫩，有有些清脆，听起来让人莫名地想到了奶糖。
又甜、又香、又奶，一点儿也不突兀，格外可爱。
小白虎崽有点不开心：“什么叫小崽子。你不是也这样子吗？”
敖真哼了声：“我是神力不足。”
白虎崽：“我也是神力不足，也是有原因的。你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
敖真反击：“那我好歹是人，你连人都不是。”
白虎崽不甘示弱：“可我毛绒绒啊。跟你在一起的那个漂亮哥哥，他也喜欢毛绒绒，不信你问他喜不喜欢。”
敖真：“……”
敖真握着折扇的手一紧，侧过头看了季时一眼。
季时：“……”
季时：“不要看我。继续问。”
小龙王没得到什么回答，但也没得到不想听的回答。
他便有些不甘心地转过头去，继续等着小虎崽子：“行。不跟你说这个，你究竟是怎么到这里的，这几天到底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小白虎崽立刻没了刚才要打架的气势，嘴角一扁，呜呜咽咽地一边哭，一边说起事了。
他下凡的时间差不多是上周，算起来比敖真要迟了一会儿。都是混沌大战后第一次醒来，神力枯竭，虽然没神龙下凡又经历了一次天劫来得惨，但一落地也缩成了个小虎宝宝。
孟加拉白虎可是世界一级白虎动物，白虎崽更是十分稀有。
因此，当大街上出现了个小心翼翼探着脑袋的白虎宝宝时，那现场的混乱可想而知。
小白虎他当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追，刚下凡第一天就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但幸运的是，恰巧明月动物城刚从其他野生动物所那里接了一只孟加拉白虎宝宝来，又恰巧开放了游客参观——
小白虎连忙趁着几个机会，溜进了明月动物城，这才稍微安顿了下来。
他又冷又饿又累，花了两个晚上在动物城里打探了一下地形，终于找到了雨林馆。雨林馆那里的老虎又懒又胖，天天吃好喝好，还有一大片山林可以走，可爽了。
于是小白虎想，雨林馆说不定是个好去处。
那里都是老虎，老虎等于同类，同类的等于好好相处，好好相处说不定还能分点吃的给他，大家一起成为友爱的朋友。
但他这么想。
老虎弟弟们不这么想。
他满怀着希望，小心又期待着来到雨林馆时——
见到的就是屁滚尿流的老虎们。
于是小白虎崽就这样可怜巴巴地被老虎们排挤了。
他在雨林馆的最偏远的洞穴里安了个家，叼了些树叶作窝，晚上在洞穴里凑合一晚上。
那几日正好暴雨又降温，洞穴潮湿得不得了，他身子冷，又饿，撑不住了，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从老虎那里偷了一些食物来吃。
老虎们抱团朝着他吼，他又怕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肉被夺了回去，只好一边往回跑一边吃，狼吞虎咽的，总想着在被追上前吃完，好歹还有点力气能跑。
有时候他抢的食物多了，在跑回洞穴前没吃完，就会留下一小块儿骨头，偷偷揣进怀里，带回洞穴，等晚上缩在树叶丛里冷得睡不着时，就可以把那块骨头给悄悄拿出来舔得干净，还得还能补充点体力。
他就这样过了兵荒马乱的几天。
又出事了。
说是出事，其实就是敖真来到这儿，把他最后一点神力也给封印住了。
小白虎崽那天好不容易夺了一大块鸡肉跑回洞穴里，打算晚上当点心，可刚到洞穴就发现不对劲——
他感觉自己所剩无几的神力似乎消失了，力量像是被钢索用力地勒着，半点都施展不出来。
小白虎慌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神力枯竭了，只能待在洞穴里发抖。
正巧宋泠把那些老虎送回了旧馆，雨林馆这里没人投食了，他没了食物，神力又损耗严重，只好从后山翻去了棕熊园，企图偷点食物来吃。
但神力被封，棕熊们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抢食者和入侵者，当场就撸起袖管和他打起架来。
终于，经过了一番殊死搏斗——
“就、就是现在这样了。”
小白虎抽抽噎噎，眼里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我、我什么都没抢到，还受了伤。又怕有人追我，就只能跑到这里……谁知道，还是被你们找出来了。”
季时安抚他：“没事了，至少是被我们找到了，也算是件好事。对了，我这里有巧克力，你能吃吗？”
小白虎连忙应了声：“能！我什么都能吃！漂亮哥哥，可以给我吃的吗？”
季时点了点头，从口袋拿出了一根巧克力来。
他从很小的时候、从会在巷子里抢食开始，不管自己吃了多少，总会在身上留下一点食物。他不怕有了上顿没下顿，但他怕在个风雪夜里饿死，所以留下那么点儿东西，总会让他有点安全感。
后来，他被老头子捡回了家，再到现在，口袋里的东西从半个干馒头到巧克力，这个习惯也从没有改过。
穷怕的人，身上总有点钱——哪怕只有一个硬币，也才有点安心。
饿怕的人，身上总有点吃的——哪怕就只有一颗糖，也才有点安心。
季时什么都是。
他左口袋里放着五个钢镚，右口袋里放着个巧克力，只囤不用，人模狗样地回到家，能从一堆裤子里抖出这些小玩意儿出来。
不过现在，钢镚没什么用处，巧克力派上了用场。
季时撕开了巧克力棒的包装，半蹲了下来，将巧克力棒递了过去。
小白虎崽凑过来，鼻尖轻轻地嗅了一下，很快就被巧克力给吸引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它咬了两大口就把巧克力吃完了，虽然不能填肚子，但好歹感觉有点东西了。
小白虎舔了舔爪子，脆生生道：“谢谢漂亮哥哥。”
季时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小白虎稍微提了点精神来，这才说：“对了，敖真，其实之前你来雨林馆的时候，我好像感受到你来的气息了。我神力不足，没能很清楚地感知，但我感觉应该就是你。”
敖真问：“既然你感受到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小白虎小声道：“我本来是想去的。可是……我不敢。”
季时：“为什么不敢？”
小白虎犹豫了一下：“因为……如果要去找你们，我就得经过最前边儿的老虎群。”
季时：“经过了会怎么样？”
小白虎委屈道：“……它们好可怕的，我不敢经过，我怕。”
两人一龙：“……”
就你？
你怕老虎？？
那群虎弟弟才被你吓得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好吗？？
小白虎收了收爪子，微微摆了摆脑袋：“对啦。我从刚才起，就感觉到了神泉的力量，神泉在附近吗？”
敖真说：“你感受的神泉，是从凡人身上传来的，因为他在泉眼附近居住，受到了神泉影响。”
小白虎惊喜道：“你找到神泉了？”
敖真点了点头：“神泉就在诊所。你来得正好，神泉的恢复力量已经放缓了许多，你正好来……”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停顿了下来。
……且慢。
等一等。
白虎下凡来了，只要和神泉进行感应，就可以加快神泉修复的速度，也可以加快他们神力恢复的速度。
这没有错。
但是。
白虎要想和神泉进行感应，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
……
……不就要住季时的诊所去了吗？！
然后，跟他一样，每天和季时一起睡觉起床吃饭聊天洗澡了吗？！
不，好像没有洗澡。
但是根据凡人以前的经历来看，说不定还得送浴巾和衣服，如果白虎也在的话……
敖真忽然警觉了起来！
他一心想着要把神兽们都找到，这样好修复神泉，但是他从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诊所不就一间房间吗？
诊所不就一张床吗？
诊所不就他和季时吗？
他现在可是唯一能翻译兽语的龙王大人，如果白虎来了，那么他的地位不是要受到威胁了吗？
而且白虎说得没错。
这凡人……似乎真的喜欢毛绒绒！
小龙王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他立刻停下了自己想说的话，用一种十分警觉的目光看向了白虎：“……你想干嘛？”
白虎：“？”
不是。
刚才不是你在说话吗？我什么都没说。
你忽然问我干嘛，你想干嘛啊？！
白虎不高兴地说：“什么干嘛？不是说到神泉吗？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神泉是在这个漂亮哥哥的诊所……”
“我没说。我明明说的是……”
敖真一顿，忽地发现自己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而就在他争分夺秒地想理由时，季时很快接上了他的话。
季时点头：“嗯，是在我的诊所里。”
小白虎：“太棒啦！那我晚上可以去你那里睡吗？我们一起修复神泉呀。”
季时：“当然了。一会儿出去以后，就回我诊所吧。”
小白虎：“好耶！谢谢漂亮哥哥，我最喜欢你啦！”
敖真：“……”
龙龙暴躁，龙龙震怒！
你们两个在那边说什么呢！
小龙王顿时有点不太高兴了起来。
但他一边不高兴，一边又觉得自己有点脑抽——能找到白虎是件好事，而他下凡的目的就是找到神兽和修复神泉，现在事情有了进展……
他怎么，就不太开心了呢？
敖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明白好好地一件好事怎么忽地就让他心情不愉了。但他又想不出原因，就只能鼓着一张嘴，瞅着小白虎在季时面前蹦蹦跳跳。
白虎的身形并不比龙小多少，真要吼起来的时候，能一下轰掉半边天。他这副毛绒绒的虎崽宝宝的模样能骗得了季时，可骗不了他。
但是。
骗不了他又怎么样呢？
因为他能骗得了季时。
你看。
当时自己下凡的时候，季时都不相信他的话，非要他来当个兽语翻译才肯把他留下来。
现在……
那小虎崽子稍微在地上打个滚卖个萌，凡人就把他给领回家了。
干嘛啊。
是不是觉得，小虎虎比较好啊。
就算小虎虎很好。
小奶龙有什么不好的。
就、就……那么喜欢小脑斧啊。
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领进门。今天领了小脑斧就算了，明天、明天要是碰见了朱雀，把朱雀领进门怎么办。
朱雀那家伙可不一般，长得那么艳丽，又特别花言巧语。
到时候……
小龙王鼓着张脸，莫名地有点不开心起来。
他就这样捏着自己的折扇，鼓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跟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地感觉到了自己左肩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那只手有点凉，但却是记忆里熟悉的温度。敖真轻轻地抬起头，一眼便对上了季时那带着些不明显笑意的眼睛。
小龙王愣了愣：“怎、怎么了？”
季时弯了弯眉眼：“可以吗？”
小龙王迷迷糊糊：“什么……什么可不可以？”
季时眨了眨眼：“小白虎晚上要来诊所里住，问问你可不可以。”
敖真愣住了。
季时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在陈述，可尾声又上翘了些，更像是在温和的询问。那声音如沐春风，好像一股微风拨开了阴霾，留下的便是乌云散开后的晴空万里。
小龙王蓦地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他不太明白季时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他想的意思，可能又不是他想的意思。
他不敢乱猜，只能扭捏了一下道：“问、问我干什么。这不是……这不是你的诊所吗？”
季时笑说：“是我的诊所，但之前不是说了？”
敖真：“说、说了什么？”
季时：“说是我们的家。所以有人要回家，也该问问你的意见。不过，修复神泉和找到白虎不是你想的事吗？我就先答应了。”
小龙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觉得。
自己真是个龙憨憨。
他在那里自顾自地想了那么久，又别扭了那么久。为了自己十分不成熟和莫名由来的情绪而不高兴了许久……
现在想来。
真是幼稚得不得了。
是啊。
找到白虎是他的目的，因为这样，季时才会答应了白虎的要求。那是他的诊所，他一定希望能够安安静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为了这样的事东奔西走。
季时是为了他。
而他，却想了那些不像样的想法。
敖真蓦地……愧疚了起来。
他握住折扇的手指轻轻地收紧，指尖嵌入了手心，痛意稍微缓解了他过度自责的心理。
小龙王咬了咬唇，斟酌了许久后，才缓缓地舒了口气，抬起头来。
他轻声道：“……嗯。”
季时：“那你答应了？”
敖真轻轻地又“嗯”了一声：“本来……这就是你的诊所，你说什么都好。”
让白虎来也好，不让白虎来也好。
让他留下也好，不让他留下也好。
这些都应该季时决定的。
而不是他。
敖真想，自己实在是太自私了。
季时为了他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他，是为了神泉。而他却幼稚的认为季时更多的是喜欢白虎，才随便将那打滚卖萌的小虎崽领了回家——
还因此，嫉妒了起来。
他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忽如其来的道歉让季时有些困惑：“怎么了？”
敖真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谢谢你。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回去吧。”
季时弯了弯唇：“好。”
敖真也勾起了嘴角。
他心中的情绪好像完全平复了下来，只留下了一丝淡淡而又长久的愉快。他收回了手里的折扇，然后跟着季时的步伐向前走去。
就这样走了十秒钟。
他忽然看到季时停了下来，朝着地上的白虎招了招手，笑了起来。
季时：“走吧，白虎。回诊所后，你能让我rua吗？”
小白虎崽欢腾：“每天都给漂亮哥哥rua！”
季时：“真好，我可以每天都有毛绒绒rua了。我最喜欢毛绒绒了~”
敖真：“……”
敖真：“？”
“愧疚”两个字。
在他的心中崛起的第五分钟，终于轰然倒塌。
而后。
那几个字落下的泥土，又重新被支棱了起来，最终在空中倔强地砌成了几个大字——
一生之敌。
毛 绒 绒。
这世间最恐怖的敌人，最令神龙无从下手、又势不两立的对手。
不是面目可憎的妖兽。
不是狰狞残暴的妖兽。
是毛绒绒。
……毛绒绒。
我去你的毛绒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