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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唯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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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芙大闹了一场, 离渊就那么看着,就在她即将毁去整个大殿时,离渊才终于出手阻拦。

他让北芙回北海思过。

北芙最后是被祈乐带走的。

不能说是带走, 应该说,是北芙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身处于九重天上了。

“从今以后, 唯有天柱崩塌、天河倒流、天缘大阵塌陷。”北芙面无表情地说道, “唯有这三件事,才可令我入重踏九重天上。”

鴏常低声叹了口气, 缘邱微微摇头, 虽是遗憾,却谁也没有阻止。

他们皆知北芙不会因此放弃寻找宁娇娇的魂魄, 亦知晓, 但凡跌入了斩仙台下之辈, 无论神佛妖魔,再无生还之能。

除非是天道庇佑, 厚爱至极,令其神格受损却魂魄仍在, 仙骨不存而支柱不离——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不亚于月落西海、日升西方。

可这又能如何呢?

鴏常与缘邱相视苦笑, 无非是留个念想, 给他们这些尚且存在的老东西罢了。

他们不敢看离渊的神情,虽对此有不同程度的揣测, 可无一例外, 皆以为离渊会因此伤神。

然而,所有人都猜错了。

那个小花仙离开后, 离渊没有任何变化, 他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胆大妄为的魔族余孽, 顺藤摸瓜处置了一系列想要借此机会浑水摸鱼的仙人,再次威慑九重天。

离渊甚至抽空询问了星官天缘大阵的事,毕竟魔族几次入侵,皆是想要破坏大阵迎回被封印的上古魔君。

星官再三保证其无事后,离渊终于让他退下。

瞬间,巍峨庄严的大殿内又只剩他一人。

空荡荡的,难得有些冷清。

离渊抿了口茶,不知为何,有些想喝酒了。

他没有委屈自己,令仙侍取了些上来。

“不对。”离渊放下酒杯,看向了仙侍。

那仙侍被帝君大人这未曾有过的沉沉一眼吓得险些魂飞魄散,慌忙跪地,“小仙知错!”

倒也奇怪,往日即便有些小差错,帝君也从来不曾发这么大的火。

离渊摇摇头:“不怪你。”他收起不自觉泄出的威压,在这些事上,他从不喜欢多做为难。

“是本君没说清楚。”离渊道,“不要这壶酒,换一壶。”

小仙侍赶忙下去,不一会儿,便拿了一壶狐族新供的酒上来。

离渊喝了一口。

还是不对。

这一次他没有说出口,便让仙侍退下了。

离渊摩挲着杯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喝什么酒。

他就这么出神,在正殿内,独自坐了许久许久。

直至某一刻,离渊看着窗外的夜色,忽而恍然。

他想喝得酒,不是各族献上的新酒,也不是被他藏于本体星河内的无比珍贵的佳酿。

只是普普通通的百花酿。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离渊弯了弯眼,让仙侍取一壶百花酿来,却在落座垂眸时,猝然见到了案几上的纸。

原本崭新如白绸般的纸,此刻被墨污染得凌乱,大大小小的字迹不甚相同,却写着同样的字。

离渊没有再看。

仙侍取来了百花酿,离渊唇边仍噙着笑,从高台之上下来,淡淡道:“不必了。”

行走间仍是一派从容风雅,可小仙侍却总觉得今日的帝君大人不太对劲。

说来大不敬,可帝君大人的背影好似有些仓皇,小仙侍想,就像是在迫切地逃离些什么。

……

焚天,归一牢·

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之气,不比九重天的高洁明亮,这里四处无光,真真切切的没有一丝光亮,比荒蛮之地还要漆黑。

不止黑暗,更是死寂。

幽长狭小的通道内没有半点声音,甚至是应该出现的痛苦呻\\吟,或是暴躁怒吼、咆哮哭泣……一丝动静也无。

沉闷得好似没有任何活物存于这片空间。

在通道尽头的那间,是这片烈焰焚天中,最为恐怖的地方。

——归一牢。

面前能让旁人惊骇颤抖的禁制对离渊而言形同虚设,他没有片刻停顿,孤身踏入其中。

映入眼帘的烧不尽的烈火,就连半空也有滚烫炽热的岩浆如同瀑布般奔腾,就在即将落入地上焰火的那一秒,腾空而起化作一条火龙,直冲那道白色的背影而来!

离渊恍若未觉,没有停顿哪怕一秒,甚至连手上也没有动作,那岩浆组成的火龙硬生生停在了他身后一丈之外,顷刻间化作火雨消散。

离渊停在原地没有再动。

在一片火海中,唯有一块小空地,空地上立着一个少年。

他的情况非常糟糕,周身全是烈火,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铁所铸的锁链将他困住,半点动弹不得。

可即便如此,少年仍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白衣帝君的到来。

他低低笑了一声:“来得倒也不算晚。”禹黎抬起眼,原本俊美张扬的面容已经有大半布上了魔纹,看上去既恐怖,又多了几分邪气。

“把我困在归一牢……是你能做出来的事。”禹黎对着离渊恶劣一笑,“不过帝君大人,这归一牢的滋味,如何?”

他与离渊本为一体,但凡禹黎所受之苦,离渊同样有所感知。

禹黎正是借此嘲讽,根本没将离渊放在眼中。

白衣帝君毫无反应,只是站在禹黎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是了,他根本没有感情。

禹黎本还想着嘲讽几句,却在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时停下,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蓦地瞳孔放大。

岩浆之火在禹黎身旁焚烧,可他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她……”禹黎茫然地睁着眼,“……怎么会……”

他跌坐在嶙峋的岩石上,周遭的铁链不知何时被离渊撤去,禹黎却半点都没有逃避的意思。

在这一瞬间,禹黎什么都不想了——无论什么神魔、什么天地玄妙、什么天缘大阵——他都不想了。

他只在想她。

那个自称‘天地间最最漂亮’的小花仙,拥有着三界最澄澈干净的双眼,每次看她笑,禹黎都觉得有星光坠入心间。

宁娇娇的存在像是灯火,带给了他贫瘠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暖。

哪怕是最疯魔、最不可控制的时刻,禹黎的感情仍在,他仍是……

仍是不希望她死的。

在荒地上的禹黎尚且能欺骗自己,只要宁娇娇能将他放在心上,他便给她生路,可当真正得知、当真正看到她坠落的那一刻,禹黎才发现,这一切都不重要。

即便她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禹黎也不希望她死去。

他从不希望她死去,他永远希望宁娇娇能活在这世上,做一个漂漂亮亮、无忧无虑的小花仙。

“我有一个困惑。”

清绝出尘的白衣帝君打断了禹黎的思绪,他走到了禹黎面前,与之对视,目光中未曾起半分波澜。

离渊不笑时,给人极大地压迫,无悲无喜的模样,就是世人眼中九重天仙人最标准的模板。

禹黎最是厌恶主体这幅神情。

或者说,凡是离渊喜欢的,作为他激烈情绪诞生的禹黎,都不会喜欢。

离渊见禹黎厌恶至极地撇过头,微微挑起嘴角。

他当然知道禹黎在想什么。

离渊不喜欢花,禹黎偏偏喜欢。

离渊喜欢灯火明亮,禹黎最是厌恶阳光。

离渊哪怕不喜一个人,也极少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厌恶,他的冷漠总是用温柔包裹,而禹黎的情绪则是简单明了。

他们的爱憎从来相反。

“收起你脸上令人作呕的笑。”禹黎别过脸,嗓音沙哑,“真是恶心,离渊,我真不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来只问你一个问题。”离渊没有收起笑,实际上,在他感知不到情绪后,反而愈发爱笑起来,“问完之后,我会给你一个解脱。”

禹黎冷嗤,掀起了眼皮,没有搭理。

他压根不相信离渊的话。

解脱?

所谓解脱无非是再让两人融为一体。

先不论这个过程有多痛苦,但说离渊这个能把自己情绪分离出去的疯子,怎么会愿意再次接纳他眼中‘无用’‘只会影响判断’的感情呢?

禹黎不信,却也没有拒绝,离渊便当他是默认。

“本该没有任何破绽。”离渊开口,清冷的声音似是能将翻涌着的岩浆冻结,“分明我表现得更在乎虞央一些,也控制得很好,你没有收到任何情绪。为何,你还是会去找她。”

他的语气那么平静,好似只是死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好似方才的那些附骨之疽般密密麻麻的疼痛都未曾发生。

可禹黎知道,这都发生过。

“你想听见什么回答?”禹黎歪了歪头,几缕沾血的发丝黏在了他的左脸上,黑色的魔纹染上了猩红色的血,更显妖冶。

“因为我早就看出了你的计划?还是因为我安插了眼线?……不、远没有那么复杂,离渊。”禹黎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快意,“你自以为布局完满,万无一失,理应没有差错。”

“可是离渊,你漏算了自己的心。”

离渊猛地一怔,不受控制地般地抬眸,恰对上禹黎猩红的眼。

那双和离渊少年时一模一样的眸子,此刻染上了血一般的猩红。

禹黎半跪在地上,抬起头对着纤尘不染的帝君诡异地一笑,低低咳嗽了几声,吐出的血都是黑色。

虽是狼狈,却颇有几分畅快张扬。

“我去找她,只有一个原因。”

离渊忽然不想再听下去,漠然抬眸:“够了。”

少年嗤笑,却不理他,自顾自道:“我最后放过她也只有一个——”

“够了!”

“不够。”

少年再次笑了,他一把抹去唇边的鲜血,强撑着起身,对着离渊道:“这怎么够呢。”

“你所有的困惑,都只有一个相同的答案。”

“我喜欢宁娇娇。”少年的声音渐渐变低,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恍若呢喃,“很喜欢,很喜欢。”

离渊如同被人钉在原地,分明想离开,却再也无法动弹。

少年垂着眼,不去看离渊,而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是曾经在灯会上,宁娇娇赠予他的手环。

用凡间花草编织,如今已经枯败。

“帝君大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禹黎问道,离渊没有回答,禹黎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期待离渊给出答案。

“喜欢啊,就是原本怕光的人,突然喜欢上了灯火。”

禹黎抬起手,接住了一团小小的火球。

右手被滚烫的岩浆溅到,瞬间腐烂,皮肉翻滚间,已见白骨。

他却恍若未觉,用那已经露出白骨的手掌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每每见到她时,便觉得心如擂鼓般的欢快,比送我一片花田还要快乐。”

“但凡她离开自己身边——甚至是察觉到她要离开,心便会难受,像是钝刀子一层层地刮着皮肉,没有止境,直到她下一次到来。”

白骨混合着岩浆,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带着鲜血,点在了心口。

离渊站在原地,他仿若陷入混沌,放任自己不去听清禹黎在说些什么,可那些话语却如同在耳边响起,字字清晰。

不知何时,离渊总是挂在唇边用以掩饰的笑意,完全消失了。

“这便是喜欢。”禹黎再次勾起唇角,他直直地看向了离渊,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主体如此可怜。

“离渊,你我抗衡数载,形如黑白两边,爱憎总是相反。”

“唯独喜欢她这件事……”

禹黎低着头,再次笑了起来,笑够了,他才抬眸看向了如枯木般僵在原地的离渊,猛地挖出了自己胸口的那团血肉。

鲜红、跃动、生机勃勃。

“——这恐怕是你我二人唯一的共同点了。”

脑中一阵嗡鸣。

翻涌着的岩浆此刻好似幻化成了正殿案几上的白纸,上面凌乱着写着些许文字,字迹凌乱,将如铺开案桌大的白纸写得满满当当,可通篇下来整张纸上也只有三个字。

这一次,离渊再也逃不开。

他终是看清了。

不是什么百花酿。

而是宁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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