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伴随着大伯最后一声“起来!!”, 无数的魂灵冲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鲜活的河流,涌入城内。
原本空荡荡的安静的纸城, 在这一刻彻底的活了过来,举目望去全都是“人”,他们吵闹着,拥挤着,又好奇的打量着新的世界。
站在圭明旁边的人还会一脸好奇的问圭明——
“小兄弟,现在是几几年?”
圭明还来不及回话, 又有人凑上来:“让让,让让!别挤,现在什么情况,闯关者走了吗?”
“我们安全了吗?”
所有人都一脸期待的望着圭明, 他们的脸上有的还带着未成褪去的朴实和属于小市民的忐忑, 与圭明在北宁市见到的那些浑然不一样, 更别说他在学校里面见到的那些。
他们还未曾经过真正反杀闯关者后的洗礼,身上表现得就是他们最开始的模样。
他们是被大伯从死路上拦下的魂灵。
而曾经还有更多的这样的人甚至还来不及被拯救, 就早就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当中。
圭明有那么一瞬是说不出话来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人的眼神,这眼神就像是带着重量似的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肩膀上。他可以对任何闯关者,还有魔这中,自诩聪明的人信口开河,肆意胡扯。
但是对这些人,他没办法像对闯关者他们那样随意, 他甚至感觉自己要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非常的艰涩,就像是字上头戴上了砝码,如同那沉甸甸的视线一般, 无形之中带着重量。
也就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词汇量是如此的匮乏,比如此时此刻,他在不打算胡扯的情况下,竟然是找不到其余的词汇来形容现状,既能给安抚下这些人,又不让他们失望。
到最后,他只露出了个笑:“这里是安全的。”
密集的人群把圭明和其他人冲散开,他才刚说完一句,周围的人就又换了面孔。
此时他的周围全都充斥着各中好奇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
纸城内的街道都站满了,还有的不知道怎么爬到建筑上头去,有的挂在窗户上,也有的坐在房顶。
还有找不到家属的四处寻找的。
圭明不得不也开始往中心挤,他听到大伯的声音就在附近。
大伯嘶声裂肺的大吼:“安静!大家安静!听我说!!!”
没人听他的,人太多了,随便一个人张嘴说一句,就感觉像是几千只鸭子在叫。
大伯在试图稳定局面,几次都失败后,不得不放弃徒劳的大吼,主要是他嗓门也不支持了。
圭明跟周围人说:“麻烦让一下,我找人,你别往前挤了,前面啥都没有。”
被他扯开的人,睁大眼睛望向他:“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圭明:“小三巷,也是纸城,这里都是你们的。”
他刚说完,就不得了,周围的人一下朝他涌了过来。
“真的吗?”
“那要怎么分配?”
“我家里有三口人,我可以申请一个二居室吗?”
“怎么申请?是不是要填资料这些?我叫刘旭东,今年三十五岁,你们有招工吗?我是会计!”
圭明:“…………”
他简直头大,不得不出声道:“一个一个来,会给你们分配的,你们先安静下来,不要挤,不要吵。”
圭明实在是挤不到大伯那边去了,只能留下来回答这些人的问题:“你要二居室是吧,我给你记着了,不用着急,到时候会统计你们的人数,和现有的住房情况,优先供应人口多的,一定会让大家满意的。”
“谁说自己是会计来着?”
有个人高举着手,蹭到圭明这边来:“我我我!”
“行吧,你,你给大家统计一下,把我说得话也传出去,叫大家不要慌,站在原地,等人过来安排。”
“你们也跟着一起帮忙,肯定有很多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人排好队,不要吵,有秩序一点。”
身边人听到,转头就对后面道:“听到没有,后面的排好队,排队领房子了,都老实点!”
圭明:“……”
就跟传话游戏似的,一句话一句话传下去,不知怎么就变成,不排队就没房子了。
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圭明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暂时稳定住局面,可能是他表现得太好,以至于一些人很信服他,遇到事情,又有人凑过来想要问他怎么解决,他就只能走走停停,等他终于看到李大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
就是累,没别的。
李大抽着烟,身边围着一圈纸人,那些纸人很粗暴的把想要挤上来的人往外面赶。
大伯站在圈内,正用力的咳嗽。
圭明走了过去,那些纸人放开了个道路。
圭明头痛道:“人太多了,让纸人都过来帮忙吧,先把人口统计好,还要分配……我们得拿个章程出来。”
李大看了圭明一眼,把烟杆拿到手上,头朝其中的一个纸人上头点了点,那纸人走到圭明的面前来,圭明就说:“你把其他的纸人都叫过来,就先前跑的那些。”
那纸人点了点头,像泥鳅一般在拥挤的人群中滑走。
圭明又朝向李大:“可不可以搞一个类似广播那样的东西出来?这样全城都听得见。”
李大把目光挪到旁边另一个纸人身上。
那个纸人:“……”
李大开始把那个纸人对折,埋头折了起来。
此时,大伯已经差不多好些了,圭明走到大伯面前,问大伯:“大伯,你能不能先挑走一部分人,现在太多了,我们还是先分批次解决吧,否则实在是忙不过来。”
大伯:“…………”他表情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道:“好吧。”
圭明接着又开始找项伐舟他们。
曾祥伟疯狂的按着纸车喇叭,他探出车窗朝他们招手,但是奈何人群阻挡,根本就过不来。
圭明也朝他挥了挥手,叫他先别过来。
说话间,李大的纸喇叭也弄好了,他递给圭明。
圭明放在嘴边试了试成色。
“喂?有声音吗?”
声音够大了,发出那种喇叭独有的刺啦的声音。
圭明感觉自己耳朵都轰轰的。
“大家听我说,不要吵,先安静听我说,我是圭明,挑夫是我大伯,我们现在安全了,这里是我们即将入住的地方,你们可以叫它小三巷,也可以叫它纸城,房子管够,不够叫我李叔再给你们折。”
“有家有口的住得大一点,自己一个人的就住小点儿,待会儿会有人找你们统计,先排好队,一个个来。由于人手不够,我们只能先安排一批,没有被安排到的也不要急,请耐心等待。”
大伯扛起扁担道:“我好了,你想怎么安排?”
圭明放下喇叭:“先安排十万人吧,我担心小三巷的房子不够。”
大伯:“肯定是不够的。”
李大说:“给我纸,我在上面再垒砌点。”
“那大家先分好工吧,李叔,我们可不可以在小三巷原有的基础上再做规划?”
李大:“你想怎么规划?”
圭明:“我想分区,比如这一区就全部都是小户型的单身公寓,里面居住的全都是单身,年龄十八到三十,这一区是家庭区,户型在二居室三居室不等,这一区就是老年区,老人喜欢串门,晒太阳,要考虑邻居跟邻居之间的紧密性,可以做一梯n户的楼,每层要留有空间给老人聚集在一起。还要有配套的设施,餐馆,学校……算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先把人安排进去,再规划吧。”
大伯倒是很向往:“可以可以,我觉得有搞头。”
圭明笑了笑:“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先看看他们住不住得惯,等后面,我们再分批重新装修一遍。”
大伯:“不错啊,不愧是读过书的。”
李大道:“缺纸。”
圭明:“让曾祥伟开车回警局拿,他们办公室纸最多了。”
曾祥伟:“……”
经过简单的分工,圭明他们开始干活,总算是在天将将放明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安排了进去。
小三巷已经相比较昨日,彻底大变样,原本胡同巷子里都是那种四五层的小楼,现在都堆砌到十几层高,更有的几十层高,建筑紧密的挨在一起,人走在中间的小道上,几乎都看不到天上的天空,天空被划成一条狭窄的长线。
就好像被两个巨物挤在中央。
圭明疲惫的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被掏空。
又困又累又饿。
许许多多的纸人仍旧还住在自己原来的地方,他们将与这些新邻居共同居住在一起,同时也兼顾照顾新邻居的工作。
虽然过程很累,但是看到那些人欢喜兴奋的样子,却又觉得浑身冲满着劲,很多空房间其实还都是空的,因为赶工的缘故,里面除了墙和地面什么都没有,但是那些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说正好可以再重新置办自己想要的,免得不喜欢又舍不得扔。
新生活总是要从新开始。
才不枉新生活。
不过虽然房子空,但是干净,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空着手的,也有人身上带了被子枕头什么的,还有的人身上带的是书本,再确定自己的房间后,他们开始走出来跟新邻居串门,分享自己的东西。
有人邀请圭明一起,但是都被拒绝了,因为后面还有一大批人还没有被安排。
等一切都结束后,所有人都累得够呛,曾祥伟还要强撑这开纸车把大家都送回旅舍去,大伯几乎上了车就开始睡。
这还是小三巷先前所有的纸人都来帮忙的结果。
黎明的第一道阳光撒落进纸城,为这座城市蒙上一层光辉,楼里的居民忍不住打开窗户,推开房门,遥望着天空的太阳,不由得有些发痴起来,他们已经不知多久没有晒过太阳。
可已然变作鬼魂的他们没办法直面阳光,好在黎明的光并不刺眼,轻柔的披在纸城的表面,为这座新生的城市穿上一层带着金光的纱衣。
新的一天开始了,巷子里传来自行车的叮铃声,毕方方带着邮递员的帽子,行走在大街小巷。
“圭明”的纸人坐在最高的建筑边缘,一只膝盖屈膝抱着,一只腿垂下去,随着风微微晃荡,刚刚升起的太阳在他身上映出一道轮廓,他遥望着远方,看着纸车渐渐朝着边际驶去。
——
圭明几乎脑子都昏掉,等他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苗老师见他终于从房里面出来,问他想不想吃东西,正好他要出去,可以给他带一点。
圭明晃了晃脑袋:“几点了?”他走出去:“怎么天还是黑的?”
苗老师好笑道:“都晚上了!”
圭明:“……”他现在有一中时差颠倒的感觉,好像人还在梦里一样:“怎么就晚上了?”
“算了,”这个不重要:“张老师他们呢?”
苗老师道:“比你醒得早一点,然后出去找吃的去了,我中午吃得晚,刚刚不饿,现在准备出去,你要吃什么?”
圭明:“张老师他们都醒了?”
苗老师点了点头。
圭明:“我是最晚醒的?”
苗老师:“还有你大伯……”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伯打着呵欠走出房门:“早啊,吃饭吗?带上我。”
圭明:“大伯,天都黑了,不早了。”
“怎么天黑了……”他揉了揉眼睛,草了一声:“这就天黑了!草,饿死我了。”
圭明也觉得自己这会儿可以吃完一头牛,就对苗老师道:“不用带了,我们一起出去吃吧。”
等走到半路上,圭明才想起来似的:“苗老师,咱们这次成绩怎么算啊?”
苗老师道:“看大家昨晚的表现打分,你放心,你们三个肯定是能过的。”
圭明“哦”了一声,嘀咕道:“也不知道现在城里还剩多少闯关者,肯定不好找了吧。”
苗老师:“没有了。”
圭明“啊”了一声,有些震惊的侧头看向苗老师:“没有了?”
苗老师“嗯”了一声,接着有些奇怪的道:“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们也参加了昨晚的狩猎。天还没亮的时候,所有的闯关者都已经被找到,最后一个闯关者藏在广播电台的避雷针上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我们派了个会飞的把他从上头抱下来的,那闯关者情绪很不稳定,差点就要跳楼。”
圭明“咦”了一声:“没杀?”
苗老师:“他没杀我们,我们也没必要杀他,现在大部分闯关者都被集中控制起来,既然我们有着绝对碾压闯关者的实力了,就没必要再把他们都杀光。”
“也是。”圭明点头道:“其实说起来,有些闯关者本来就是被利用的,真正要解决的是那个把闯关者送进来,把我们变成副本的存在,这个东西不解决,我们就算是杀再多的闯关者,也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闯关者涌进来,只有搞清楚源头,切断这个源头,我们才能获得最终得平静。”
苗老师:“是的,我们就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把洗脑成功的闯关者送回到他们原来的世界里去,等我们克服掉了这个难题,应该会有很多闯关者愿意倒戈。”
圭明道:“也不能什么样的闯关者都送回去,有的闯关者明显就是垃圾,在哪个世界都是祸害,送回去也是祸害他自己的世界。”
他跟苗老师忍不住开始探讨这件事:“说起来,有的闯关者好像从底子里都是烂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挑闯关者的,故意把那些不好的,性格坏的家伙挑进来。”
苗老师:“也有可能是后天筛选过后的结果,闯关者内部也有进行这方面的自我筛选。”
圭明想到闯关者那疯狂内斗的环境,谁也不相信谁,感觉有点窒息。
这样的内部环境无论在哪里,就算凭借一时的逞凶斗狠得到一时的好处,但是注定不会长久,要么死于副本,要么死于内斗,那个挑选闯关者的家伙就好像是明白这一点,挑中的都是些注定会自取灭亡的牺牲品。
一个可以发挥一定威力,又会在取得一定结果后自我毁灭的产品,听起来感觉还怪环保的。
至少不会再残留垃圾,还要人另外想办法清理。
圭明脑海里面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这样的想法,等想完后,才觉得这个想法有一中说不出来的冷漠和无情。
但是他又想到了罪恶都市,罪恶都市就像是一个没办法被清理掉的垃圾集合体。
所以这还是2.0后的版本?因为意识到闯关者在闯关成功回来后,会成为自己世界顽固不去的垃圾,于是在进行挑选的时候,又更新了挑选对象的二次版本?
说起来,也不知道谁更可悲。
但是圭明却一点都不同情闯关者。
他们在遭遇困境,会想办法自救,会有他奶奶、他大伯、李大还有校长,张老师这样的人,聚集起来,牺牲自己,拯救他人。
而闯关者则是想办法拉更多的人一起共沉沦——不愧是2.0版本的环保产品。
谁都救不了。
圭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奇怪,明明觉得这个想法冷漠,为什么后面又很自然的接受了?他决定不再继续想下去。
大伯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突然卸去了担子,哪哪儿都感觉不习惯,走路都感觉在飘,不像是踩在地面上一样。
他忍不住对圭明道:“好侄子,你累不累?要不要大伯背一背你?”
圭明快被大伯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搞懵了,胳膊上面都忍不住立起了鸡皮疙瘩,他都十五岁了,身高其实跟大人都差不多,才十五就已经一米七五,后面长到一米八不成问题。
他想象不到大伯背自己的场景,连忙摇头,躲到一边去。
大伯有些失落的叹气:“你是不是嫌弃大伯身上不干净?”
圭明猛地摇头:“我这么大了,真不用,真不用!不如我来背你吧?”
大伯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晃着自己肩上的扁担,嘴里抱怨:“我这心里头总感觉缺点什么。”
圭明想着大伯是不是有什么事,就又忍不住凑过去。
大伯:“我不挑点东西,我不自在。”
圭明:“……”
大伯:“好侄子,大伯力气足得很,保证你在里头待得一点都不晃,稳当得很。”
圭明掉头就跑。
……
等他吃饱喝足,摸着肚子在街上溜达的时候,身后响起车喇叭声。
曾祥伟开着纸车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吃了?”
圭明点了点头。
曾祥伟头一摆:“上车。”
曾祥伟:“目前闯关者都被关押起来,我大哥他们在开会议,会议里面有许多大佬们,正在商讨怎么安排,我师父已经过去了,你要不要过去凑个热闹?”
能凑热闹当然是要的啊。
圭明主要是好奇:“我能去?”
曾祥伟:“旁听一下怕什么,听听大佬们的思维,有助于自己开阔视野。”
“再者说了,你的地位也不低啊,先前是为了保护你,才不让你接触这些,现在我看师父的意思,其实也有想要锻炼你的成分在里头,拦是不会拦你的,就看你想不想去了。”
圭明胸口里的魔嘎嘎的嘲笑:“什么想不想,是看他敢不敢吧?小怂鬼,到时候会议上,肯定有一大部分闯关者的命运都会被决定,他不敢去做那个挥刀的人,哪怕是见证也不敢。”
圭明:“…………”
他忍不住捏住自己胸前的小纸房子。
魔尖叫起来:“我说错了吗!你就是在逃避!你是个小怂鬼,你不敢杀人,明知道那些人该死,你也不敢决定他们的生死,你在害怕!你手上有刀又如何,你每天对着空墙挥刀十遍百遍,你仍旧不敢真正的挥刀!!”
圭明忍不住:“谁说我不敢了!”
他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魔的面前暴露出来的,果然魔不愧是魔,哪怕是被压缩到极致,被限制自由,被他各中揉搓且不能反抗,仍旧一眼看穿了他内心的怯弱。
圭明道:“我只是不想对已经无力反抗的人挥刀而已。”
他确实有一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那种惧怕源自于他内心当中一直在畏惧一个虚影。
那个虚影又高又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轻易的决定他人的生死,未来和一切。
他的眼里冷漠无情,好像别人的一切对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灰尘和蚂蚁。
他垂头看向他,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在害怕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