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哄人
简行一直将虚拟与现实分得很开, 在他的眼中，网络就是用来消遣娱乐的。
虚拟中的自己如同拥有第二个人格，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且不用担心被认识的人察觉。如同一层保护膜, 将自己严丝合缝得保护起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直播风格哪里吸引到兰珩了, 但细细想来, 他平时直播多数在打嘴炮，又或是口嗨。这种情况还算好的了，毕竟他直播时, 更多的时候都在和观众进行激情对骂。
“过段时间我把你刷的礼物钱还你。”
兰珩适当露出许些迷茫、惊讶的神情, 最后摇头道：“那是我自愿的。”
这话说的含含糊糊，好像兰珩知道那人是自己似的。但简行又把自己的网络身份藏得很好，他极少会在网络发布真实信息，就算偶尔发发风景照，隔段时间也会清空。
简行不想纠结这些：“这算是我的小马甲，我坦白告诉你了。所以轮到你了, 老实跟我说，除了室友这件事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兰珩爽快道：“没有。”
想想也是没有的，在简行眼里，兰珩就是一个乖巧小孩。虽然有时候的行为让人难以招架，但简行依旧认为兰珩的生性单纯。
门口再度传来敲门声, 此敲门声慢悠悠, 且伴随着声响：“行哥, 出来电脑测试了。研发部突然整了个新玩意，说要让你们先电脑上试试。我试过之后觉得还行, 但具体的还是得你们来操作。”
将门自然打开, 方诺哲有些惊讶, 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人。
简行解释：“兰珩房间没热水，所以来我房间借用卫生间。”
“啊？”方诺哲莫名其妙，“哦哦，这样啊。不过这事儿不用和我解释，你们快去模拟器上测试一下吧。”
这才猛地发觉自己大惊小怪，兰珩出现在自己房间，简行做贼心虚于是主动解释。
车队里的人并不觉得这存在不妥，一个车队的两个车手，半夜一起探讨一下赛车问题，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这还能说明俩车手之间关系和睦，他们开心都来不及。
简行选择噤声不语，兰珩打算先回自己房间换一身衣服。
方诺哲突然想起这件事：“对了，珩哥，你还要借我的账号吗？我改了个密码，你还要用我账号的话，我等会儿把密码发你。”
兰珩的脚步骤然一顿，带着身躯都有些僵硬。
刚踏出房门的简行察觉到不妙的气息，眼眸逐渐眯起：“什么账号？”
兰珩快速转过身，有着明显的慌张。
“能有什么账号，之前珩哥还借过我的账号跟你模拟器训练呢。”方诺哲不明白二人反应为何这么大，“珩哥那账号不管是个各赛道记录、还是排行，都比我厉害得多。哥，你为啥要找我借号？是忘了密码吗？”
简行静静地望着兰珩，兰珩抿着唇角，一脸欲言又止。
“排名很靠前？”简行道。
“可不是吗，整个服务器谁不知道珩哥的ID啊。”提起这茬，方诺哲得意洋洋，“珩哥的ID就是‘Lan’，你随便上游戏看看，好几个赛道记录保持者都是他呢。厉害吧！”
“呵呵。”简行冷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真是深藏不露。”
兰珩一脸“我可以解释”的委屈，简行却心头窝火，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
兰珩还穿着浴袍，只能暂时先回到房间换衣服，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方诺哲一眼。
作为传话的方诺哲感到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究竟为何。但他还是跟进了电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写满了问号。
方诺哲：“我说错话了吗？”
简行：“没有，你做得对。干得漂亮。”
以冷静平稳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反倒让方诺哲有些不安。
“你别吓我，我怎么觉得我像是坏事了？”方诺哲忧心道。
“你是说，上次兰珩找你借号和我训练？”
简行回忆了一下，当时他还特地看了看对方的战绩，觉得对方的成绩还不错。没想到这根本不是兰珩的账号，而是方诺哲的。
“对啊！”方诺哲不觉得这是大问题，“这是什么大事吗？为什么你们反应这么大？”
电梯门打开，简行走了出去，道：“确实不是大事。”
才怪。
简行真是无语。
前一秒他刚认为兰珩是乖宝宝，下一秒兰珩就狠狠抽了他一嘴巴子，成为撒谎的坏宝宝。
原本他还纳闷，这有什么好借的，就算没账号也可以现场注册一个，为什么非得找别人借号？
简行曾缠着“Lan”要微信号，要一起训练，还言语调戏过对方要不要搞网恋。
如果说暴露直播马甲是将自己的隐私暴露，那么这件事，等同于将最后的遮羞布扯下。
网络与现实的人设差别之大，简行自己心知肚明。他现在乱糟糟的，只想撞墙。
他以为自己将自己的形象维护得很好，可在兰珩眼里，那些顽劣的、调皮的、恶趣味的弱点都已暴露无遗。这让简行有些无法接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秘密。
在踏入办公室的瞬间，简行就冷静了下来。像是游戏被按下暂停，所有的纷扰混乱在刹那定格，取而代之的是机械般的冷静。
车队的技术储备依旧不够，但车队尽力投入研发改善这一点。
见简行来了，费边指着前方开放的驾驶舱道：“再来试试这辆新调校后的数据，我认为这是一个新的突破。如果你觉得可以，接下来可以继续朝这个方向前进。”
根据一侧工程师的要求，简行专注驾驶、不断测试，获得了许多新配方的数据。车队将各种数据拿出来进行对比，发现在速度方面确实存在一些优势。
简行道：“兰珩那边呢？”
费边：“你们的驾驶风格差异过大，调校配方差距很大。但我会把更多关注放在你身上的，简，你才是车队的第一车手。”
早就知道车队内会有资源倾斜，但真正遇到，并且对方那人是兰珩的情况下，简行又有些不舒服。
这样的不舒服并不是针对车队的，也不是自己，更不是兰珩。而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怜惜，仿佛兰珩遭受了极大的委屈。
这样的情绪很不对。
在车队中一位车手明显可以做出更好成绩的时候，车队自然会增加投入，为了帮助优势车手做出更好成绩，资源倾斜是必然的。
即便知道其中的缘由，可简行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会心疼兰珩。
有时候简行都认为自己这种心疼的情绪夸张得过头，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放在兰珩身上，都容易引发他的怜惜。
简行道：“我不会辜负这些资源的。”
冬测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已经浪费了两天，许多测试工作都需要加班加点完成。这一切都是为赛季的揭幕战。
赛季的第一场比赛的成绩至关重要，这是他们这支新车队的第一场比赛，也同样是多方关注的对象。如果他们能从中取得好成绩，那么一切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如果成绩无法到达预期，那么他们的自信心会遭遇重大打击。
又与车队的工程师们讨论了近两个小时，简行回到房间，见兰珩在自己房间门口等候，他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敲开一扇门，方诺哲打着哈欠望着来人。简行问：“你喜欢这个房间吗？”
方诺哲依旧半梦半醒，随口道：“不喜欢，还是你的房间通风好，视野宽阔。”
只是随口一句话，却让简行满意极了：“好，那我们换房间。你睡我房间，我睡你房间，这是我房间的房卡。”
“哦。”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方诺哲迷迷糊糊接过了房卡，随后杵在原地不动。
突然，他才猛地从困意中抽离，不可思议地瞪眼瞧着手中的房卡。
简行自然进入房内，道：“你不回你的房间睡觉吗？很晚了。”
“……啊？！”天上掉馅饼，方诺哲差点被砸晕，他确认般开口，“我房间很小，还没你的套房一半大。你确定要和我换房间？”
简行所住一层楼都是套房格局，兰珩也住那层楼。为了减少车队开支，方诺哲的房间是楼下普通大床房。
简行：“小点好，我就喜欢小的。小房间住起来有安全感。”
方诺哲半信半疑地出了房间，等他回到楼上，却望见房门口的兰珩。
方诺哲道：“你怎么在这里？”
先是听到脚步声，兰珩喜出望外，可转眼一看，来人竟是方诺哲，他瞬间焉了。
目光下移望着方诺哲手中的房卡，房卡上写着房间号。此房间号正好是眼前房间的房间号。
兰珩道“房卡？”
方诺哲将换房间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见兰珩的表情突然陷入一种莫名的忧伤，让他更是二丈摸不着头脑。
大半夜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怎么大家都奇奇怪怪的？
“你不回去睡觉吗？”和兰珩大眼瞪小眼一阵，方诺哲忍不住道。
兰珩眉眼低落：“我等他。”
最后一丝困意都被兰珩这般肝肠寸断的神情吓走，方诺哲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乘坐电梯下楼去寻找简行。
简行看着方诺哲，道：“你下来的正好，可以帮我拿一下我房间的笔记本电脑吗？”
方诺哲：“啊？哦，可以。”
迷迷糊糊地又上了楼，用房卡刷开房间的门，拿出笔记本电脑，又看到兰珩这张忧郁的小脸蛋。
来到楼下，简行接过电脑，说了句“谢谢”。方诺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冒出一句：“珩哥哭了。”
简行：？
方诺哲自己好像都被自己说服了，点点头：“哭的可凶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简行脸色顿时沉下，皱着眉头，仿若能吃人。他冷冷地吐出：“不去，哭给谁看呢？”
“当然是给你看啊，”方诺哲脱口而出，继而挠挠头，眼神飘忽寻找着说辞，“珩哥长得这么帅，哭起来可好看、可带感了。你真的不去看看？”
原本简行是没那么想看的，听方诺哲这么一说，脑海中顿时有了画面感。
还真挺想看的。
心神荡漾的同时，简行脚尖不自觉朝前迈了迈，偏生这时候电梯门打开，从里头走出好端端一人。
神情自然，平淡如水，哪儿像是流过眼泪的样子？
见兰珩踌躇走来，简行火气复涌，带着许些的怒意道：“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方诺哲蒙圈了，怎么这俩人一见面就像是要干架？
不等方诺哲继续懵，简行扭头对方诺哲道：“我今晚就睡这里，你也早点回去睡吧。还有，某些人别成天一副勾/引人的样子，我不吃这一套！”
不待二人开口，简行便火冒三丈地关上了门，连关门声都带有一股滔滔怒火。
方诺哲左顾右盼，看着兰珩愈发黯淡的眉眼，奇道：“可我觉得行哥挺吃这套的啊。”
兰珩看了方诺哲一眼，同时在思索着对策。
简行先前问他的时候，他早就忘了账号这件事。谁知道就是那么凑巧，前一秒自己还说没有瞒着简行的事，下一秒就惨遭打脸。
只是可怜了方诺哲，他全程云里雾里，至今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俩人突然吵起来了，突然闹起来了，还顺便换走了他的房间。
虽然简行的套房让方诺哲很满意，但更重要的还是要解决问题。
兰珩认真地望着方诺哲道：“教教我。”
方诺哲：“教你啥？”
兰珩抿了抿唇，耳根子有些红，言语却是掷地有声的响亮。
“哄人。”
*
简行越想越离谱，他是真搞不明白兰珩的脑回路。他都给兰珩机会，让兰珩好好抖抖自己的小马甲，结果兰珩还在那里装傻。
不过光看当时的神情，再加上最近很少有用到这个游戏账号，兰珩似乎是真的忘了这件事。
但那又怎么样？
一直无法超越的圈速排行是钢铁般的事实。
男人骨子里都是强势又霸道的，在做出迈出这一步的同时，简行依旧认为自己会占据主导一方。
可偏偏在赛车这件事上，兰珩居然小胜一筹，虽然只是在赛车模拟器上，他依旧会感到挫败感。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兰珩的隐瞒，难道兰珩就真以为他这么脆弱、这么小心眼吗？居然连训练都借用其他人的账号。
扫了一眼手机微信，成功捕捉到关键信息，简行看到这条，干脆利落地打开电脑。旋即不去理会一直亮着的屏幕。
打开直播的瞬间，弹幕都是一片叫骂声。
因为车队的关系，简行确实很久没有直播了，他也和平台管理员说过这一点，虽然管理员万般挽留，简行依旧与平台解除了合约。
虽然这样会少了很多曝光度与平台扶持，相应的礼物抽成也会增大，但直播这件事，简行本就是用来消遣的。
若不是陈伦突然给他发消息，说他直播间里的观众天天念他，他也不会开这一趟直播。
简行挑了几条言语还算干净的问题进行回答：“最近有点事，所以没直播，以后大概率也不会频繁直播。我是不是中彩票了？你搁这儿做春秋大梦呢，我要是中彩票了，我今天就不会开这个直播。”
直播间欢乐一片，在许多观众眼里，这个直播间像是可以畅所欲言的世界。在这里不用顾忌形象、颜面、别人的目光，往死里损就完事儿了。
[笑死了，之前还黑别人练习生，结果人家一路票数飞升，挡也挡不住。你这张臭嘴真厉害，反向奶人]
[主播你这么久不直播突然开播，是不是钱花完了，又想来捞钱了？]
[我还以为你被封了呢，就你这样的毒瘤主播，还是早点退出直播行业吧]
[整个平台谁不得服这个傻逼主播的粉丝？个个人傻钱多，上赶着来给人送钱。也就这主播吃相难看，收钱收得心安理得]
说着，就有许多个礼物刷起，直播间的观众特地把账号名改成“你说你马呢？老子乐意送钱”、“嫉妒吗？我给傻逼送钱也不给你这个低能儿”、“好孙砸，爷爷来发红包啦”。
看着这一串□□味十足的ID名，简行莫名有些怀念。
[臭宝，么么哒，不用谢。爷爷担心你最近吃不饱穿不暖，你赶紧拿着我刚刷的鲸鱼去买一身衣服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虐待儿童，要报警来抓我呢]
“你放心吧，我有钱，饿不死。”简行怼了回去，“你还是担心担心你银行卡里的余额够不够应付你丈母娘吧。”
弹幕一片“哈哈哈哈”以及叫骂声，看着这些熟悉的ID以及言语，这些时日的压力似乎得到了缓解，连带着心情都松散了不少。
[你消失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被抓走当黑工]
[别吧，就这主播的体力，上工两天就得猝死。人家老板还嫌晦气]
[嗯？？你们怎么知道主播体力好不好的？]
[那就不得不说一说当初玩恐怖游戏时候了，主播以自己体力不支理由退出恐怖游戏然后下播。但是当时开播还不到十分钟，呵呵]
[哦，恐怖游戏啊。懂了]
[懂 111]
“别瞎猜，我被抓？”简行冷笑一声，“我不抓别人都不错了，你们少瞎操心，闲着没事干多操心操心自己。黑工都出来了，怎么不说我被抓去当间谍了？”
[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你配当间谍？]
[你要是间谍，我第一个爆你头]
实在不是简行素质低下，而是这些观众的嘴实在狠毒，简行一个没忍住和他们对起了线。
此乃简行直播间的一大看点，直播间的流量蹭蹭得上。突然，直播间被一阵绚烂的光彩照亮，一串加粗加大金光闪闪的字显现在直播间上方。
兰珩的小号身为直播间的常驻土豪、超级贵宾，进出直播间都会有音效提醒。既然没有这个音效提醒，那么说明此人不是兰珩。
简行随意扫了一眼，以为又是哪个土豪一掷千金。在目光离开的一瞬，他又将目光定在屏幕上。
Don·兰珩。
简行险些从沙发上滚下来，兰珩这是怎么？不用自己小号搁这儿刷礼物，反而用大号？
这是兰珩的工作号啊！
这礼物接连而来，什么鲸鱼鲨鱼……不要钱似的送，简行看着都忍不住肉疼：“别送了！”
观众给主播送的礼物，平台是有抽成的，而且抽成还不少，到手能有1/2都算好的。兰珩这么一送，等于是给直播平台增加收益。
可对方像是听不懂人话，礼物流星似的乱砸。
[回下消息，好吗？]
[别生气了]
[QAQ模拟器的事是我不对，我下次一定会让你超车]
[TUT理理我嘛]
这一串颜文字、撒娇的语调属实是把简行看呆了，不论如何，简行都无法相信这样的话语，是从兰珩手中打出的。
简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方诺哲，油腻语录还在不断发送，加上账号是平台认证、送礼过多直接升到最高等级的缘故，每一条弹幕都是醒目的存在。
简行抓过手机，看着自己的微信，同时兰珩的微信号也在给自己发着消息。但微信上的消息就比较简单，多数是一些猫猫表情包。
一只雪白的小猫咪委屈巴巴地仰着头，圆而有神的眸子里满是水光，任由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摸一摸。
这些表情包都是一个系列的，虽然表情略有不同，猫咪都是同一只猫咪。且兰珩发送的表情，都是委屈、可爱、落泪、着急的神情，看得简行心头一软。
简行扫了弹幕一眼，事情愈发无法控制。
先前赛车一事，所有人都知道《鲜肉106》的简行就是华国锦标赛的简行。而现在方诺哲用兰珩的大号在他直播间发表这番言论，可以轻而易举确定简行的身份。
[？？你是赛车手？]
[这段时间消失不见，原来你是跟着车队搞赛车研发去了？我靠，我靠，我靠！你藏得这么深？]
[我一直以为你是老宅男了，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我擦了！你先前还黑自己，让我们别投你？]
[兰珩又是什么意思？这是正常队友的聊天方式吗？小鳖孙快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在和车队队友搞恋爱！]
简行“呵呵”了一声，马上把电脑关闭，看着手机屏幕上继续跳出的表情包。
这是一只转圈圈撒眼泪的表情包，仿佛伤心欲绝，透过屏幕，如同望见同样黯然神伤的兰珩。
挣扎许久，简行还是决定去找兰珩。打开门的瞬间，简行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眸。
怔愣的同时，他又听到对方小心翼翼、又带许些如释重负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