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条鱼
44.
“你回来了。”
神站在她身后说。
甜希停下手里的动作, 仰着脸看着面前这个大个子，微微蹙眉。
光明神弄瞎了领主大人的眼，领主大人让狼人烧掉了光明神殿,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王室和狼人都卷进来了，如果不能平息这件事, 水星城的百姓们是不是会一直处于混乱之中？
甜希短暂地思索, 平静地看着大西瓜，说道：“你之前找我, 是为什么？”
神说：“你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甜希点点头，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说：“也不全是。”
去月神神殿之前, 她也以为自己单纯是从另外一个时空来的。
为此她还担心，害怕领主大人会因为这个而不喜欢她。
因而在看到镜中的情景后，她终于放下心, 松了口气。
镜中她的前世，是深海里的人鱼公主, 为了爱情而留在燕离王子身边, 最后遭到背叛而死。
而这一世她从遥远的未来回来，占据了属于上一世属于自己的身体, 从而改变了世界发展的进程。
那她这算是, 杀死了自己吗？
仅凭她自己的小脑瓜, 她实在是想不通, 也得不到问题的答案。
但她来找大西瓜, 并不是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西瓜，”甜希声音清脆, 无邪而天真, 问道, “你为什么要伤害领主大人？”
神费力地思索，片刻后说：“谁？”
甜希伸出手示意给他看，白皙纤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是离开月神神殿前，领主大人给她戴上去的。
她鼓着腮帮子，眼神幽幽地看着光明神，语气不太友善：“你伤害了我伴侣，领主大人，我最喜欢的哥哥！”
神想了想说：“我不曾伤害过这么多人。”
甜希：“……”
“光明所在，黑暗无处遁形，”神垂着脸，温柔地看着她说，“有时候……拔剑并非我所愿，只是一种本能。”
甜希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神爱世人，不分条件，唯一的区别在于……”神说，“赐予生，还是死。”
甜希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好吧。”
反正说什么都是你有理。
“生死构成万物交替，生命也因此得以延续，”神从废弃的神殿看向屋外，语气平和，“这世间一切，都是神给予的恩惠，包括光明，包括黑暗，包括生，也包括死。”
甜希越来越听不懂了，她低着头，垂眸看着那阖着眼的神像。
“你是我从未来带回来的，”神说，“虽然我不知道，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是毁灭性的灾难。”
“气候变暖，物种灭绝，世界大战，资源匮乏……”甜希回答道。
简短的几句话，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了。
光明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宛如雕像一动不动，若非他身上仍然浮现着的淡淡的金光，甜希还以为他走了呢。
漫长的寂静后，另一位神祇开口说话：“必然如此。”
神殿中，此起彼伏的光芒亮起，一位接着一位神祇觉醒，如一盏盏明灯在黑暗中升起，众神环绕之下，甜希浑身映着金色的光芒，带着诧异的神情，呆呆地看着一众“活过来”的神像。
“主神将你从未来送到现在，目的就是让你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一名女性神祇严肃地说。
她长得极漂亮，冰冷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神情，不像光明神，永远挂着一副温柔的笑容。
“雪神，她看上去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担当此任？”无耳男光着膀子，温和地说，“况且，我们也无从预知，世界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既然毫无头绪，又该从何处着手？”
另一位神祇手里拿着占卜球，神色凝重：“不光如此，众神也将在未来陨落，你我终将化作宇宙尘埃一粒，没有人能够永生……”
此言一出，众神俱是惊讶不已，惶惶然看向彼此，最终将目光投向光明神。
光明神是一切神的主宰，如果连光明神也陨落了，这世上便再也没有神明了。
光明神温柔地注视着甜希，轻轻说：“告诉我，你在未来都看到了什么。”
甜希想了想，说道：“我告诉你，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众神惊诧不已。
好大胆的孩子，竟然敢跟主神谈条件？
光明神依旧和蔼地看着她：“你帮我阻止灾难的发生，我能赋予你永生。”
甜希摇头，如果她答应了，岂不是意味着要给大西瓜永生永世打工？
“永生……还不够吗？”无耳男惊讶地问。
“领主大人也能永生，但永生……”甜希抓了抓头发，神色凝重地说，“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种，惩罚。”
“大胆！”雪神严厉地说，“你胡说什么？”
甜希抿了抿唇，垂着脸看着地面。
她实话实话，怎么能叫胡说呢？神们好烦哦。
“主神将你从未来送到现在，您应该感激他的举措，想方设法回报他，听从他的指令，满足他的要求，”雪神手持三叉戟，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尔等无名小卒，何德何能敢于主神谈条件？！”
“可……”甜希皱了皱眉，幽怨地看了光明神一眼，嘟哝道：“又不是我求着大西瓜，让他送我过来的……”
“你！你竟敢顶嘴！”雪神立刻暴躁了，手中三叉戟朝她批下来——
“雪神！”
“住手！”
神殿之中，除了苏醒过来的几座神像，其余神像依旧在沉睡。
甜希被雪神的杀意震慑到，下意识地往另一座神像旁靠过去，撞到神像冰冷的身子，才堪堪站稳。
而此时光明神用身体拦住雪神，眉目温柔，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甜希。
他开了口，声音温和：“你想要什么条件？”
众神犹豫着看向甜希，预言之神提醒道：“主神，她既然敢跟你提条件，必然是心怀不轨之徒，您万万要当心，别被她单纯的外貌欺骗了。”
光明神说：“只要你能帮我，任何条件，我都能答应你。”
众神：“！！！”
任何条件？！主神疯了吗？！
甜希仰着脸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出任何欣喜、甚至是期待的神情。
这种淡定，让其他神明看了都忍不住地嫉妒。
如果可以跟主神提条件——
他们会选择什么呢？
更多的神力？无上的权力？声誉？信徒？
光明神低眸注视着面前这个小不点，微笑着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世间最年轻的神，与我等住在天堂，但凡你提出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直接成神吗？！
这可是史无前例，众神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一众神明的震惊中，甜希垂着眼睑，想了想说：“我想知道……关于那位血神的事。”
众神俱是惊愕，却也鸦雀无声，宛如一众沉默的石像。
“我伴侣，也就是血神的转世，”甜希抿了抿唇说，“我想知道……血神为何会被除去神籍，所谓神罚究竟是什么？”
神殿中依旧是一阵沉默，众神看向甜希的眼神也变得复杂极了。
良久，预言之神说：“你……和血神转世结为了伴侣？”
甜希用力点头。
“真是难以置信……”
“太疯狂了！”
“这怎么可能？！她是血神爱的人？”
“不，不，神罚之人，早已被剥夺了爱人的权力……”
一阵聒噪之中，光明神与甜希平静对视，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你爱他？”神弯下身问她。
他一出声，神殿中所有声音都停下了，众神表情各异，全都盯着小甜希在看。
“嗯！”甜希那双绿宝石般眼睛晶亮璀璨，认真回答，“领主大人对我超好，我喜欢他，爱他！”
在一众目光中，她强调说：“超喜欢的！”
少女的感情真挚、炙热，如燃烧着的烈火，不带一丝保留地献给了他人。
即便是神，也不得不为此而动容。
永生也好，神力也好，无上的权力也罢，这些与一颗真爱之心相比，显得极其苍白。
“血神弑兄，手段残忍至极，故而被除去了神籍，”光明神注视着甜希身后那座闭眼的神像，微笑着说，“弑亲者罪大恶极，不为世界所容忍，因而在神殿前被处死，血神转世后其家族都会受到神罚，世世代代活在阴影之中，虽为永生，却是神罚。”
“其后代都将重蹈覆辙，轮回弑亲的宿命，这便是神罚。”
甜希惊讶地张了张唇，试图去理解大西瓜说的每一句话。
无耳神想了想说：“这位血神转世……迄今，并没有后代。”
众神失笑。
数千年过去了，要让一位永生的凡人保持不婚不育，这是何等艰难的事。
预言之神抱着占卜球，笑着说：“这神罚，真是惩罚了一个寂寞。”
众神：“……”
面对雪神瞪过来的严厉的眼神，预言之神又立刻改口说：“我没有任何质疑主神的意思，只是对整件事情发表一下看法。”
雪神移开眼，凌厉的目光看向甜希，道：“主神定下的责罚，自然不会再有改变，纵然这神罚日后将落在你和血神转世的后代上，也是你自己给自己找来的麻烦！”
甜希被她凶了几句，眼睛里蓄起了泪水，怕是再凶下去眼泪都要落出来了。
她看了看雪神周围的神明们，众神哑然，接着开始数落雪神：
“她和她伴侣对此全然不知，雪神你又何必落井下石？”
“是啊，雪神你就不会少说两句吗？她开口说什么了吗？即便是主神，也不曾对世人如此严苛！”
没等甜希开口，光明神道：“既然如此，神罚之事便一笔勾销了。”
众神：“？？？！！！”
不会吧，我没听错吧？！
数千年前的神罚，还没来得及生效，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更何况，面前这个金发少女她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条件都没提出来呢？！
主神到底在搞什么？就算是包庇亲生女儿，也不带这样的吧？！
说什么神爱世人，众生平等——
神的爱，一大半都分给这个小女孩了吧？！
甜希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着大西瓜，吞了吞口水说：“为此，我应该做那些事情？”
“帮我，”光明神语气温柔，“世人病了，正在走向毁灭，我需要你……帮助我找到这一切的原因，阻止这一切的恶化。”
甜希垂眸沉思，显得有些为难。
“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神和蔼地注视着她。
“我不是……”甜希紧紧皱着眉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形容她心里的顾虑。
“你放心，”神说，“神罚一事，我自会免除。”
甜希微微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众神惊道：
“主神！您请三思啊！”
“主神，您直接交出了与人谈条件的筹码，这还怎么搞啊？！”
“主神，您要是喜欢她可以直接找爱之神帮帮忙，不用这么卑微的！您可是万物之神，是万物的主宰啊！”
光明神说出口的话，自然是不会反悔。
别说甜希了，即便是领主大人本人站在这里，也无法相信禁锢在他身上数千年的神罚，就这样在三言两语之间被免除了。
“其实……”甜希犹豫着说，“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这次，众神没再争吵，而是投以表示理解的眼神，和鼓励的微笑——
预言之神高高举起占卜球，笑着说：“亲爱的，你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吾将以预言为您做出指示！”
无耳神慈悲地说：“诸神的命运，将掌握在你手中。”
雪神淡淡道：“重要的是你的态度，而非你的能力。”
“……”
得到众神的鼓励，甜希弯起唇，晶亮的眼睛注视着众神，高兴地说：“我努力去试试！”
为了领主大人，为了她自己，为了这个时代欣欣向荣的生命，为了未来一代又一代饱受折磨的人们。
甜希和众神告别，猫着身子，悄悄从神殿侧门走出来，没几步便听到“咔哒”的声音——
燕离王子带着一众侍卫，站在她面前，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枪/头瞄准了她。
“甜希。”燕离哑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甜希看到燕离手里那杆枪，第一想法就是——
难道又要像书中一样，被他亲手杀掉吗？
他们人好多，用催眠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我……”甜希困惑地说，“发生什么了？”
“你烧了神殿！”燕离王子手指抵在扳机上，愤怒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我。”甜希冷静地、注视他的眼。
燕离缓慢地抬起眸，褐色的眼睛朝她眼眸看去，眼看着甜希马上要得逞，燕离突然警惕起来，接着一个颤抖，吼了一声：“骗子！”
甜希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惊了一下，身体小幅度地抖了抖，紧张地看向这位年轻的王子。
他那张脸经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给人以温和、让人容易亲近的形象，可是此时此刻却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五官神情都是扭曲的。
在他身后，侍从们都拿着枪指着她，只要燕离一声令下，她就会被轰成粉碎。
“你救过我！但你也骗了我！”燕离气得咬牙启齿，“你还妄想对我催眠？！你这个歹毒的、残忍的食血鬼！”
“我没有。”甜希喃喃说。
“砰”地一声巨响，甜希睁大眼睛，只觉得身边有疾风拂过——
紧接着一道人影一闪，抓着甜希的手用力一拽！
“轰——”
“轰隆——轰隆——”
不知道是谁开了头，侍从们乱作一团，开始朝少女逃跑的方向胡乱开枪，一时间子弹声连连，射向早已被烧焦的神殿，被射中的石块炸开，无数细石四处乱飞。
甜希进了神殿，躲在一根石柱后面，这才看清楚是谁救了她，她睁大眼睛，惊讶道：“菲尔？！”
狼人青年手里拿着一把砍柴刀，正警惕地查看四周，恨恨地看了她一眼，道：“王宫的人埋伏在这里很久了，你怎么会突然闯进来？”
“抱歉……”甜希抿了抿唇，有些难过地说，“我不知道……”
狼人青怔了下，年面色不自在，半天才憋出一句：“没事，我不是责备你。”
“接下来该怎么办？”甜希小声地说，同时也是在思考——
她擅长的魔法分别是治愈和种植，没有实力和燕离王子正面火拼，要么举手投降，好好跟燕离王子讲道理？
狼人青年道：“我去正门拖住他们，你往侧门逃走！”
“那可不行，再想想办法……”
甜希说着，目光落在光明神像上，试探性地、小声说：“大西瓜，在吗在吗？”
狼人好奇地看着她，又看了眼被烧得焦黑的神像，接着神情一变，惊得直往后退，整个人贴在石柱上，手里紧紧握着砍柴刀——
“卧槽！光明神来找我报仇了！”
神像变成金色，光明神温柔地看着她，朝她略一弯身，伸出一只手。
甜希像跟大狗狗握手一样，握了握大西瓜的手，皱着眉说：“外面有人想杀我们，不能让他们抓到我们！”
光明神会意，取出光剑，在地上戳了几个洞，直接打通地面。
狼人青年紧张地问：“他想让我们从地道逃脱吗？”
甜希迷茫地摇摇脑袋，金色卷发随之晃动。
而这时候，神殿外的开枪声早已经停止了。
燕离拿着枪，拦在宫廷侍卫面前，呵斥道：“刚才我没下命令，是谁开的枪？！”
一众侍卫俱是沉默不语，抱着枪装傻。
刚才的场面太混乱了，有人浑水摸鱼想要甜希死在现场，于是直接开了第一枪，其他人误以为是燕离王子下了指令，便跟着开枪，那场面简直就是要将人轰成粉碎。
也怪不得燕离王子如此怒气冲冲，甚至顾不得先去解决躲在神殿里的少女和狼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他们面前，整个光明神殿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突然拔地而起，悬在空中。
所有人都愣住，不禁往后一退，手中的枪瞄准了这个庞大的神殿。
接着他们注意到，这个神殿的底下，露出了一双金色的、巨大、非人的脚。
那双脚往前迈开步子，神殿就往前挪了几步。
“难以置信，光明神殿竟然自己长了脚？！”
“或许是光明神的旨意，光明神觉得这个地方呆腻了，想换一个地方呆？”
“那我们要开枪吗？”
“那恶魔少女和狼人还在里面啊？！”
“这怎么开枪？打那双脚吗？那可是神殿自己长出来的脚，打他就相当于打光明神！”
众人崩溃，眼睁睁地看着光明神殿从他们面前走过去，越走越远，横跨大半个水星城，直接离家出走了。
甜希坐在神殿里，看着光明神在地板上戳了个洞，脚踩实地面，双手直接扛起整个神殿，带着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