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欲言又止的话瞬间让宋夫人和宋老爷都变了脸色。
一直在打量着两人神色的宋尧起身, 快速走到章姨身边拉了拉章姨，疯狂给章姨使眼色，“章姨，你说什么呢, 宋沅他没有这样。他从来没有把怨气发到我身上, 也不会欺负我。你这么说, 爸妈会误会宋沅的, 你快解释解释。快呀。”
章姨有些不高兴, 最后碍于宋尧一直给她使眼色, 才不情愿道：“老爷，夫人, 刚刚那些话都是我瞎说的，请老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一句话，让客厅里的氛围更加紧绷了。
宋老爷放下筷子，脸色沉沉, 看向宋夫人, 语气严厉：“你要和他说明白。”
宋夫人“嗯”了一声, “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
“爸妈, 你们别去找宋沅。他已经很可怜了, 爸妈再去，我怕他会崩溃。”宋尧坐在宋夫人身边, 摇着她的手哀求道：“真的, 妈, 你别去了好不好？他真的没有欺负我！真的！”
说完后，宋尧垂着头, 看不清楚神色, 只有肩膀微微颤抖着。
“尧尧,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管。”宋老爷见状站起身，沉声道：“有些事，宋沅必须得清楚。”
宋老爷去了书房，宋尧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宋夫人见他那么着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夫人，是我说错了话，害得老爷和夫人不开心。”章姨满脸歉意，“实在对不上，我就是不想少爷受委屈。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出了这事儿，肯定两边难，我这么一想就心疼的很，忍不住多嘴。”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怪你。”宋夫人拍了拍章姨的肩膀，“我不会让尧尧受委屈的。”
她顿了顿，接着道：“如果宋沅实在不适合在这里待着，我会给他买栋房子，让他搬出去住。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
宋沅刚洗完澡，房门就被敲响了。
时间刚好过八点，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开门，见到宋夫人也没意外，只是让开身体，“妈，有事吗？”
宋沅嗓音很好听，不同于宋尧的柔软，带着点少年独有的干净，这一声妈叫的宋夫人几乎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只是愣愣地盯着宋沅。
直到宋沅略微疑惑地看着她，宋夫人才反应过来，走进房间带上门，柔声道：“想和你说说话。”
宋沅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好。”
房间里的灯光并不算亮，宋沅穿着干净的睡衣，站在灯光下，因为刚洗完澡的原因，白净的脸有些微红，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长睫上下扫动，看起来十分乖巧。
太瘦了。
瘦到衣服都遮不住。
露在外面的手臂还能看见一些旧伤痕，在白皙的肌肤衬托下格外刺眼。
脑海里闪过宋尧的模样，两个人一对比，宋夫人准备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想起宋沅回来前，别的太太和她说的话，“宋沅这孩子苦，接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我听人说，那种环境长大的孩子，容易得抑郁症。唉，真是老天爷捉弄人，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呢？这要是我的孩子在乡下生活那么久，还被虐待，我绝对会疯。”
宋夫人斟酌许久，才开口，“宋沅，我来是想和你说，你别误会尧尧。”
宋沅当下听出宋夫人口中说的误会是什么意思，沉默许久，才道：“我没误会他。”
多少能猜到宋夫人来找他是有关于宋尧的，但真听到宋夫人说出来，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怪异的情绪作祟。
是失望吗？
不算。
那是什么？
大概是一种自我嘲讽。
宋夫人明显不相信他的话，叹口气道：“我会好好弥补你的，宋沅。你不用去担心我们会忽略你，不喜欢你，既然把你找回来了，我一定把当年欠你的都补给你。只是你别总想着当年的事跟宋尧有关，他同你一样，都很无辜。好吗？”
这话说的宋夫人自己都有点不信。十八年来，她把所有的爱分给了宋尧，怎么可能在分出一半给宋沅呢。
眼前的少年静静地听她说完，什么都没说，只回答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那你要和尧尧好好相处，他性格温和，你……”
听出宋夫人的担忧，宋沅抬眸看着宋夫人，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不会欺负他，您放心。”
对上那样任何情绪都不存在的双眸，宋夫人心脏一跳，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在她全身游走着。最终她压住那种感觉，放下心，笑着“嗯”了一声，打开门准备离开。
“晚安。”身后的少年轻声开口。
“晚安。”宋夫人握着门把手的手微微收紧，逃一般地离开了。
宋沅拿出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长发印眼，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吹风机温热的风下，宋沅有些麻木地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认为他欺负宋尧了呢？
是宋尧看着好欺负，还是他看着太像是会欺负人的恶霸？或者是说，宋尧在他们心目中太有分量，以至于说的什么话都会相信，从来不会怀疑。
后者倒是非常有可能。
宋夫人的话回荡在耳边，宋沅关闭吹风机，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躺在床上闭眼睡过去。
他没想和宋尧争，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里没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他也根本不需要。
他只想在这里平稳度过几年生活。
……
星期六天公司忙，宋老爷一次也没回来过，宋夫人吃完饭就找其他太太，别墅里只剩下了宋尧和宋沅。
宋沅除了吃饭外就待在自己房间看书，宋尧几次敲门找他，他都没有出去。
家教星期天下午才来，是个话不多的男人，宋沅碰到一些难题去问他，他都十分耐心地回答，直到宋沅彻底明白。
＊
星期一宋沅起得早，吃完早餐后换了身衣服出门跑步去了。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买完菜的章姨。
“章姨，早。”宋沅额头上满是汗水，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他简单地打了招呼，呼吸急促地走进别墅。
章姨嘴里的话被他那句简单的问候给堵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憋闷着走进别墅。
她就不信了，前几天她那么说宋沅，那么对宋沅，宋沅心里一点不爽也没有。
但宋沅似乎真的不在意，放假的这两天，每次看到她都会打招呼，叫声“章姨”。
难道因为夫人去找他说话的原因？
等宋沅洗完澡，收拾好出门时，正在择菜的章姨偷瞥了宋沅一眼，“你不等少爷就走吗？”
时间刚过七点，宋尧还在睡觉。宋沅出门的步伐一顿，扭头微笑道：“嗯，让他多睡会。”
宋尧一般七点十分才醒，半个小时吃饭收拾，二十分钟坐车去学校。
看他脸上温和的笑，章姨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讥讽的话，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
宋沅坐上车。
司机李叔正在跟自己女儿聊天，猛然看见有人坐上车，还以为是宋尧，有些纳闷，“少爷今天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透过后视镜一看，才发现是宋沅，顿时坐直身体，收起手机，结巴道：“是，二，二少爷啊，二少爷，早……”
看出他的紧张，宋沅对他一笑，系上安全带，“睡不着，就起来了。麻烦李叔送我去学校了。谢谢。”
“二少爷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在宋家当司机那么多年，李叔还没听过谁说麻烦谢谢一词，闻言摆摆手，满身的紧张感在宋沅的笑容下渐渐消失。
他发动车子，因为宋沅的一句谢谢，满身干劲。
到学校的时候快七点半了，校门口只有零散的几个学生。
宋沅下车时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膀。
“早啊，宋沅。这周六我有个钢琴比赛，你有没有时间来看？正好再给我加加油。”安心歪着脑袋冲他一笑，拿出一张观赛券，递给他。
“好。”宋沅接过，垂眸盯着券上的地址，想起宋尧似乎也参加了一个钢琴比赛。
见他应下，安心十分高兴，双手背在身后，和他并排走着，“吃早餐了吗？”
“吃了。”
“你得多吃点。”安心说：“你太瘦了，比我高那么多，我感觉你还没我重。”
“谢谢。”
“谢什么啊。”安心叹口气，“咱俩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道谢。对了，你放假这两天，宋尧没找你麻烦吧？”
宋沅摇摇头：“没有。”
安心：“那就好，我就怕宋尧欺负你。”
“我看起来像好欺负的人吗？”宋沅偏头，盯着安心，轻声道。
安心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下头，“像，超级像！如果有人欺负你了，你就找我，我让那些人尝尝我的拳头！”
她缓缓握紧拳头，听见宋沅嗓音很淡地说了一句，“不会。”
“嗯？”
“我不会让人欺负。”
安心扭头，见宋沅半垂着眸，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漠然，浑身带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气息，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她会觉得宋沅……冷血呢。
＊
班上的人已经对宋沅没什么反应了，讨论也是在各自创建的小群里。大部分人都选择忽略宋沅，把他当透明人。
只有一个人不一样。
宋沅抬起头，看向左前方盯了他一节课的顾玉河。
对上他的目光，顾玉河整个人的眼睛像抽筋了样，一边眨着一边扭头不再看宋沅，等到宋沅低头的时候，再次看过来，满脸怀疑。
“你为什么老盯着宋沅？”萧闰坐在他旁边，纳闷道：“你都快把人家盯出来一个花了。”
“我在思考一个伟大的问题。”顾玉河缓缓地说。
“什么？”萧闰凑近他，“快说，什么问题？我好奇死了。”
“我从我叔叔嘴里听到了宋沅的名字。你说，是我叔叔有问题，还是宋沅有问题。”顾玉河有些抓狂。
“你就为了这件事盯着人家一个多小时？”萧闰竖起大拇指，拍了拍顾玉河肩膀，语重心长道：“大侄子，你太厉害了，那么简单的问题想那么久。你叔叔肯定是知道宋家八卦啊，提起来宋沅再平常不过了。”
顾玉河甩开萧闰手臂，皱起眉头，“我叔叔对八卦从来不感兴趣。之前那么多八卦也没见他提起来过，这是第一次。”
“还有，苏萧闰，你再叫我大侄子，我就拿个喇叭告诉所有人，你十二岁还再穿开裆裤，扎麻花辫。”顾玉河往椅子上一靠，懒洋洋地开口。
话音刚落，萧闰猛地将食指竖在唇边，不断地“嘘嘘嘘”，示意顾玉河别说后，双手合十求求饶道：“我错了，你别说，求你别说，爷爷，你是我爷爷。”
顾应迟没理他，闭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玉河知道他没睡着，坐直身体，不再打听什么。
车子有些颠簸，他实在无聊，拿出手机看起了八卦。
今天星期五，不上晚自习，宋沅只来了一天，学校论坛十个帖子八个都是有关于他的。
顾玉河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有趣的帖子，便点进他们的分析帖。
“宋沅这人有点惨，我听说他没来宋家之前，在乡下经常被人欺负。什么活都是他干，还经常一身伤，就连吃饭也吃不饱。三天只喝水都是常态。那个养他的女人太不是人了，这种虐待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他这么可怜，宋家人应该心疼死了吧？还不得往死里弥补他。”
“没有。宋家人态度很奇怪，我猜测可能是接受不了宋沅，估计比起来他们更加希望宋尧真是他们亲儿子，宋沅只是误会吧。唉，绝了。”
“太惨了，谁能有宋沅惨。今天宋尧还在教室里上演了一场哭戏，啧啧，大部分人还以为宋沅威胁宋尧了呢，在哪里纷纷攻击宋沅。”
“就宋尧那样子，能被威胁？他精明着呢。”
“两个人都惨，你们能不能别老说一个人惨抓着另一个人骂？有意思没？”
“还不是宋尧骚操作多，人家宋沅苦都受了，可没宋尧矫情呢。”
“呵呵呵，看着什么都没说，指不定在心里憋什么阴险招呢。我就问问你们，经历这种事儿的人几个能像宋沅这么平静？你们看吧，他不把宋尧有的抢过来我直播吃shi。”
“截图了，等楼上直播。”
顾玉河看得满心无语，回过神才发觉顾应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盯着他手机看，把他看到的帖子内容都看光了。
顾玉河不知为何，觉得周围的气压有点低，他叔叔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抿着唇，眼神沉沉，神色不明。
“就是学校的八卦。”顾玉河退出论坛，挤出一抹笑容，“叔叔你伤还没好全怎么就出来了。对了，助理找到叔叔的恩人了吗？”
顾应迟淡声“嗯”了一声，他顿了顿，淡声开口：“宋沅今天被人说了一天？”
“是啊，我觉得他真太无辜了，啥都没做还被说。”顾玉河下意识开口，说完之后，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刚刚宋沅两个字确实是从他叔叔的口中说出来的吧？
他竟然从他叔叔口中听到了一个毫不干干的名字？
“叔叔，你……”顾玉河还在好奇，车子已经停下了。
顾应迟下车，看着坐在车里的顾玉河，“下来。”
顾玉河探出脑袋一看，是自己的家，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自己了，之前都住的是顾应迟给他找的房子，一时间有些懵逼，“叔叔你怎么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大哥回来了，要见你。”顾应迟转身往别墅里走去。
顾玉河想拒绝也无法拒绝了，只能起身跟在顾应迟身后走进别墅。
“应迟，身体怎么样了？”沙发上坐着正在看杂志的男人看到顾应迟的瞬间立刻站起身，担忧道。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已经四十一岁了，看起来却跟顾应迟没差多少。
“好的差不多了。”顾应迟坐在沙发上。
“我听说你是被一个孩子给救了，找到那孩子了吗？”顾满修直接忽略进门的顾玉河，追问道。
顾玉河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坐在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顾应迟比顾满修小十五岁，属于顾夫人老来得子。
顾满修后来直接出国发展，顾氏企业就交给了顾应迟，顾满修只有偶尔回国一次，而顾玉河，高中三年几乎都是在顾应迟身边待着的。
有时候顾玉河都不禁去想，喊顾应迟啥叔叔，直接喊爸得了，毕竟也没差。
“找到了。”顾应迟颔首道。
“好好答谢那孩子了吗？”顾满修问。
顾应迟：“还没，正在想答谢方式。”
“你看看那孩子缺什么。”顾满修沉吟片刻，“怎么说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可怠慢。”
顾应迟应了一声，手微微撑着脸，看着打游戏兴奋的嘴角咧开的顾玉河，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散漫，姿势慵懒。
陡然注意到顾应迟的目光，顾玉河硬着头皮抬头，游戏里的人物原地站着不动送死了。
“叔叔……”他弱弱地开口，想让顾应迟别这么看自己了，但顾应迟没有反应。
顾玉河一愣，挪了挪，发现顾应迟并不是在看他，只是在想事罢了，瞬间松了一口气。
游戏里的队友开始问候起来，顾玉河看的太阳穴直跳，道歉之后那人变本加厉问候起户口本来，顾玉河当下忍不了，跑出别墅，一边激情开麦，一边秀了个五杀。
“玉河没给你添麻烦吧？我国外有事实在走不开，今天是抽空回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就要离开了，玉河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些时间。”一旁的顾满修有些歉意。
“没事。”顾应迟淡声道：“大哥有事先处理。”
听着他冷淡的声音，顾满修欲言又止。
顾应迟对谁都这样，也没见他对谁有兴趣过，顾满修已经不止一次想将来谁才能站在顾应迟身边，成为顾应迟心底那个“例外”。
“应迟，我在国外有个好友，他妹妹很优秀，我觉得应该和你也聊得来……”
顾满修的话被打断，“我没兴趣。”
顾满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担忧道：“你就没想过结婚吗？也二十六了。”
他孩子都十八了，顾应迟还单着，他年龄又比顾应迟大这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弟媳。
就怕到时候他孙子都有了，顾应迟还单着。
突然想到什么，顾满修瞥了顾应迟一眼，见他垂着眸，看不出什么神色，试探道：“应迟……我在国外那个好友，他其实还有个弟弟，你要是喜欢……”
话还没说完，对上顾应迟倏然抬起的眸子，戛然而止。
＊
宋沅两人回来的时候，宋夫人和宋老爷已经坐在餐桌前等他们了。
宋尧一见到两个人立刻跑到宋夫人身边坐下，笑眯眯地喊了一声“爸妈”。
宋夫人点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快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他们两个人拿起来筷子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宋夫人立刻看向宋沅，见他站在一边，垂眸一动不动，多少有些愧疚，连忙道：“宋沅，快坐下吃饭吧，站在那里做什么。”
得到她的允许，宋沅才在桌尾巴坐下。
“今天在学校如何？”宋老爷看着宋尧，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