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嗓音,在狭窄的石洞里响起,即使透着冷意,也掩盖不住的悦耳。
什么不可能?
闻秋时不解地看着说话之人。
他脑海中的狗血文里,即使在俊男美女如云的修真界,主角顾末泽的相貌也极为出众,混迹在人群中宛若鹤立鸡群。
而此时抱着他的人鼻梁高挺,一双微蹙的俊眉下,寒星似的眼眸看着他,在洞内鬼藤幽火照耀中,五官轮廓分明,几乎将英俊两字写在脸上。
但闻秋时不是会被美色轻易冲昏头脑的人!
他清楚记着,如今的身躯原主是与他同名同姓的反派师叔,因为爱而不得变得疯癫,被禁足后山期间,把怒气发泄在同样在后山的小主角身上,让年幼的顾末泽吃了不少苦。
如今他成了原主,岂不危在旦夕?!
“我有话与你说,你先下来,”顾末泽微松开手,打算将人放下。
不曾想,搂住他脖颈的双臂骤然一紧,闻秋时努力往他怀里钻,摇着头道:“不可,等我片刻。”
一下地,就任人宰割了。
下方是地狱!
闻秋时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拼命思索。
顾末泽跃下鬼哭崖接住人,绝不可能是为了救原主!难不成......认为如此死便宜原主了,应当亲手将其碎尸万段才对?!
闻秋时倒吸口凉气,脑海冒出一个大写的“危”。
他必须自爆身份,虽然这片大陆视换魂夺舍之事为阴邪之术,人人得而诛之,但比起以原主身份落入顾末泽手中,显然坦白从宽生机更大。
思及此,闻秋时毫不犹豫道:“顾末泽,其实我不是......”
轰隆!
一道雷声突然在脑海中炸响。
闻秋时头疼欲裂,恍然间领悟到了意思,这世界的天道在警告他。
闻秋时微皱起眉,再次试探澄清身份:“顾末泽,你面前的人不是......”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闻秋时心神剧震,骤然推开抱着他的人,翻身摔落在地。
剧烈的震荡让他喉间一甜,噗地吐出口血,乌发凌乱地披散开来,划过毫无血色的脸颊。
他抹抹唇角鲜红,轻咳了声,这时,衣襟里有东西不小心滚了出来。
半空伸向他的手一顿,顾末泽视线微转,落在地面之物。
是半幅画。
闻秋时看着画恍然想起,画中应当是南岭楚家的家主,楚柏月。
原主爱慕之人,就是因为他起了坏心思,让‘闻秋时’这名在修真界臭名昭著,成为天宗之耻。
话说楚柏月,民间有个仙门世家公子榜,此人自年满十四踏入榜中,便稳如磐石的霸占榜首。要知道,达到这一成就可不容易,当时北域、天宗、森罗殿三方屹立在大陆顶峰。
纵使南岭楚家位居世家第一,在其面前也得退让三分。
楚柏月能常年压着各方天之骄子登顶,品性、相貌、修为等缺一不可,几年前从榜首退去,也是因为坐上家主之位。
按理说,这般人物仰慕者多不甚数,不差原主一个。
之所以闹得满城风雨,让“闻秋时”这名在修真界人人喊打,是因为楚柏月有个貌若天仙的未婚妻,两人是大家眼中的金童玉女,而原主因为嫉妒对个弱女子下手,不仅在其脸上留下一道伤痕,还差点要了人家的命,因而惹了众怒。
之后原主被废了大半修为,禁足天宗后山,从此郁郁寡欢,癫狂起来。
与顾末泽的交集就发生在天宗后山,彼时原主已神志不清,整个人很是疯魔,顾末泽年幼受其欺负,吃了不少苦头。
掉落在地的画卷缓缓展开。
闻秋时目光好奇投去,此画由楚柏月未婚妻所绘,后被原主撕碎半边抢走了。
抢来的半张画中,一个白衣少年立在河边,衣着简净,侧颜俊雅非凡,浑身透着沁人心扉的清润气质。
画里他垂着眼,盯看手中一根与自身气质截然不合的狗尾草,和煦微风拂过,紧束的青丝微微荡起。
是少年时期的楚柏月。
闻秋时心道难怪原主一见钟情,着实是丰神俊逸,皎如星月。
他眸光微移,又注意到撕碎的画边有块石头,石下一丛狗尾草少了个,应该就是楚柏月手中那根。另外石上似乎还有个人, 隐约有道影子落在地面,可惜在另半幅画上,不知是谁。
闻秋时看完正收回视线,眸光仿佛被画卷定住,怎么都移不开。
眼睛一酸,泪水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闻秋时:“......”
他自知事起就没哭过了,原主真是喜欢惨了楚柏月,死后见到人身体都会下意识落泪。
闻秋时无奈地扯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这时,头顶传来意味深长的话语:“你还认得他?”
“不就是楚柏......”
闻秋时一顿,回忆书中描写原主的只言片语,抿了抿唇,艰难换成原主常挂嘴边的称谓。
“不就是,柏月哥哥嘛。”
顾末泽翻转匕首,在注入灵力的刹那,沉寂十余年的匕首苏醒,迸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半边冷如寒霜,半边烫如烈焰: “眼熟吗?”
闻秋时谨慎地摇头,尽管他知道这匕首来历,但原主未曾见过,怎会眼熟。
顾末泽看着他湿红的眼眶,不记得前北域主之物,不记得自己是谁,什么都忘了,看到楚柏月的画像却会忍不住流泪。
民间关于符主闻郁和楚柏月的传闻,原来是真的。
“楚柏月果然是你的老相好。”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闻秋时愣了下。
老相好?谁的?
狗血文中,原主从头到尾是单相思,为何顾末泽如此说,莫非原主和楚家掌权人之间另有隐情?!
闻秋时有心八卦,无奈此时不是时候。
没头没尾说完那句话后,顾末泽陷入沉默,垂眸看着画卷里的人,想起大街小巷的书铺里,都堆积着北域符主与楚柏月等人各种风花雪月的话本,鬼使神差地问:“他好看吗?”
闻秋时因一句“柏月哥哥”闷闷不乐,好似被占了便宜,闻言不假思索道:“好看,不过没你好看。”
顾末泽一愣,唇角微弯了弯。
话一出口闻秋时就后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楚柏月本就相貌不凡,原主眼中怎么都是楚柏月更胜一筹,他的回答显然不妥。
想了想,闻秋时补了句:“骗你的。”
顾末泽笑意一没,眼神阴沉地看着他。
闻秋时试图捡起地面画卷,但一动才注意到崖边被踩断的手指,瞬间疼得冷汗直冒。
他不禁缩回手,仅靠嘴坚持人设,表明立场:“有点皮囊罢了,楚柏月才是天下第一!”
他说完,埋下头,疼得脸皱成一团。
闻秋时小时候被养了一身的少爷脾气,去道观修习后,没了七七八八,剩下一点就是受不了疼尝不了苦,平常一点小伤都能疼得他龇牙咧嘴,这种手指断裂的痛,简直要他小命。
“天下第一?”
顾末泽语气淡淡地重复了遍,将若火匕掷在画上,刹那间,腾起的火焰将画燃得一干二净。
“可惜,你与他注定无缘。”
闻秋时愣了下,尚未琢磨出其中意思,瞳孔一缩,视线落在消失的画卷。
此画是原主数年来唯一的寄托物,如今被毁,原主弥留的残念受到极大刺激,在体内进行了反扑。
闻秋时神色一变,脸上表情变得狰狞,眼底浮现出杀意。
他受伤的手攥紧衣物,仿佛不知疼痛般,指节用力到发白。
顾末泽凝视几许,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蹲身将被他在崖边踩断的手拽了过来,白色粉末倒在伤痕累累的细指上。
“往事如烟,你既已遗忘,我便不再追究,从今而后就留在我身边,我会护......”
话未说完,顾末泽眼底寒光闪过,他未做反应,紧接着胸口一凉。
青年受伤的手被他握着,另只手在方才拔起了地上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心脏,洞内响起歇斯底里的声音:“你竟敢!你竟敢毁我的画!把画还给我!把柏月哥哥还给我!!”
锋利的匕尖没入顾末泽胸膛,更深了一寸,鲜血霎时染红衣襟。
洞外鬼哭狼嚎声骤停。
整个深渊陷入死寂,静到落针可闻。
滋啦!
洞内响起衣物撕碎的声音。
年轻男子撕下一片淡蓝色布条,面色平静地绕闻秋时右手缠了圈,若火匕仍插在他胸口,鲜血顺着匕身流至柄把,染红握着闻秋时另只手。
顾末泽神色淡然,仿佛被匕首扎入心口的人不是他,抑或他感觉不到疼痛。
待包扎完受伤的手,才轻声道:“你要杀我?因为楚柏月。”
闻秋时逐渐清醒,从愤怒的原主余念里夺回被控制的身体,看着被鲜血浸红的衣襟,脸色白了白:“抱歉......”
他指尖微颤,想松开匕柄,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扣住他的手力道极大,像要将人骨碌捏碎般,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回答我。”
他闻秋时只喜欢灵符,永远是爱画符的少年!
闻秋时张了张嘴,脱口而出的却是:“自然是一往情深。”
顾末泽沉默地拔出匕首,猩红血液染红了两个人的手。
若火匕是响彻天下的法宝,威力非同凡响,换个人被中伤只怕已身陨损命,但顾末泽仅轻咳了声,嘴角溢出点血,犹如无事发生。
他好似没听明白,又问:“一往情深,对谁?”
闻秋时牙齿打颤,头痛欲裂,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到嘴边的灵符换成了:“楚柏月!”
说完闻秋时感觉肩膀一沉,一口沉甸甸的黑锅掉了下来。
洞内陷入短暂寂静,直到顾末泽一声低笑打破。
他带血的手捏住闻秋时下颌,鬼藤幽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笑容里透着疯魔的味道:“再说一遍,你喜欢谁?”
“楚柏月——”
可恶!灵符灵符!
闻秋时见顾末泽神色不对,像极了入魔前兆,因原主残余的执念被迫言不由衷后,终于重新掌握主权。
他急忙道:“静心!凝神!跟着我念心经:大道......欸???”
心经尚未念出一句,闻秋时被推到在地,后背撞上冰冷潮湿的地面,尚未反应过来,两只细瘦的手腕被鬼藤缠住。
转眼间,他被顾末泽压在身下。
闻秋时带着一脸疑惑与不解,下颌被捏住抬起。
“是你先来招惹我,”
顾末泽眼神阴郁,几乎在用怨憎的目光看着他。
“你的故人那么多,不止楚柏月一个!为何死后魂灵偏来到我身边,只让我一个人看到?事到如今,想让我放你离开,让你去外界找那些人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到最后,那声音近乎嘶吼。
闻秋时愣住,听着完全理解不了的话,逐渐放弃思考。
他看着眼眸猩红的人,顾末泽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又怕真弄疼似的,扼住下巴的力道都极轻。
最后,缓缓松开手。
然而在闻秋时以为危机解除之际,压着他的年轻男子低头,朝他白皙细长的颈侧咬了下去,泄愤似的,充满凶狠意味的啃咬。
闻秋时瞪大眼睛,吓得脸色煞白。
救命......
修真界可有狂犬之说?!
但真被咬住皮肉时,没有半点疼痛,青年颈间被温热吐息触碰的白皙皮肤,染上红晕,泛起点点痒意。
闻秋时忍无可忍地侧过头,正打算开口,顾末泽停下动作,忽然在他耳边低唤了声。
“师叔。”
无人回应,便锲而不舍。
“师叔——师叔——”
石洞内外安静无比,唯有一个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固执低唤,把闻秋时听得不止耳朵,心脏都颤了颤。
“闭嘴,还是叫我闻长老吧!”
原著里怎么不见你这么乖叫师叔?!
顾末泽缓缓抬起头,血眸凝望近在咫尺的脸庞,半晌有了思量,薄唇勾起一抹滲人的笑。
“往后你就是我师叔,天宗长老闻秋时,”
他冰冷的手抚上青年苍白脸颊,像在打量一个喜爱物样,筹划着据为已有。
“不管谁来探究身份,记牢了。”
闻秋时看着他,寒毛倒竖。
原著里顾末泽戾气满身,时刻在坠魔边缘徘徊,浑身上下写着“惹我必亡”四个字。
但眼前这位,似乎更失控更严重,已经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
闻秋时下意识想逃,无奈手腕被鬼藤捆住,挣扎中缠得越来越紧,甚至勒出一条条醒目红痕。
顾末泽视线落在上面,眉头一皱。
地面横斜铺着的鬼藤瞬间如受到惊吓,松开对闻秋时的束缚,尽数散开。
闻秋时双腕得了自由,尚未松口气,眼前一点寒芒乍现,若火匕从他颈侧堪堪划过,插在坚硬的地面,透着十足的威胁。
“师叔可记得,自己是仙君弟子,天宗主的师弟。”
若火匕上血迹未干,咫尺之间,闻秋时躺在地上不敢动弹,闻言些许疑惑,说这些做什么,像在提醒他是谁一样。
“八年前,师叔为楚柏月犯下大错,修为尽废,禁足宗门后山。”
闻秋时听顾末泽简述原主生平,茫然地眨眨眼,旋即心头一惊。
这场景像极了主角手刃仇人之前,细数对方的罪恶!
莫非......
闻秋时心里刮起秋风。
顾末泽分明嫌原主葬身鬼哭崖不够痛快,不惜亲自跃下悬崖送一程。
他感受着脖侧锋利的匕首,凉飕飕的,再瞧了眼顾末泽胸口,血止住,伤口逐渐愈合。
闻秋时想起原著中,“闻秋时”曾对年幼师侄说的恶语。
“你八岁就打残门中长老,生性凶残!”
“哭什么!你就是个死不了的小怪物!不管在你身上划下多少刀,即使是致命伤,也能自己痊愈。你不是怪物是什么!”
“一身戾气难除,注定成为业障深重的魔!”
“顾末泽,难怪你无父,母厌!”
......
若此时不是原主,闻秋时定要道一声死不足惜,然而事到如今,他只有百般思索如何从顾末泽手中活下来。
这时,匕柄抵住他的下颌。
顾末泽不知何时拔出若火匕,反拿在手里,垂眸似笑非笑:“师叔还需牢记一事,我想杀你。”
闻秋时心道:我知道,我要凉了。
“先杀,再......”
顾末泽心弦忽地一动,眼角微敛,神色变得认真几分,一字一顿道:“再囚神魂。”
闻秋时心头咯噔了下,投降有用吗?
似乎没有。
若火的匕柄沿着他脸侧划动,顾末泽对方才无意之言露出极大的兴趣。
好似在不知所措时,突然寻到一条明路——将眼前的人神魂从身体剥离,变回曾经的魂灵,便能像过往十年一样,永远不离开他。
顾末泽手持若火跃跃欲试,笑容邪佞,但终究没有动手。
他不敢赌。
不敢赌杀了闻秋时,能一定找到他的神魂。
倘若找不到,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顾末泽脸上森冷笑意渐消,正欲撤下若火匕,面前青年突然轻笑一声,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是不是以为我会向你求饶?愚蠢。不就一条命,给你就是。”
顾末泽微眯起眼。
闻秋时推开压着他的人,背脊离开冰冷地面,坐起身,望着顾末泽冷嘲道:“除了夺人性命还会什么?顾末泽,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他话语落下,感觉到周身气压骤降,寒意四起。
闻秋时暗中叫好!
顾末泽杀意已决,恨不得立马手刃他,他绞尽脑汁想到一招以毒攻毒。
与其说些无用的求饶话语,不如故意激怒,让顾末泽误以为他不怕死,用死亡折磨不了他,从而打消杀意。
闻秋时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刻意疯言疯语:“一想到今日死在这,楚柏月得到消息多么伤心欲绝,每年的今日祭奠我,用一生怀念我,我就无比畅快,甚至迫不及待想去死!你快些动手啊!”
腆着脸皮说完,闻秋时暗道:若这段话让修真界任何人听到,都必然忍不住“呸”上一口,说句臭不要脸!
楚家主对他有这情谊?愈发疯癫了!
好在此处只有顾末泽,闻秋时心里忐忑道:我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了,不知顾末泽能不能领悟到我话中“死不能让人痛苦,生不如死才最折磨人”的意思。
他紧张地看着顾末泽,直到对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师叔所言有理,葬身于此确实太便宜你了,活着面对楚柏月,更能让你难过痛苦。”
闻秋时大松口气,能保命就好。
顾末泽所谓的痛苦,不外乎是让他活着承受楚柏月的漠然,抑或面对楚柏月来日娶妻生子的痛楚。
对于一个爱而不得的人,这些场景可太痛苦了!说是心如刀割也不为过!
但是,痛苦的是他闻长老,与他闻秋时有何相干?
大不了到时候演演戏,假装悲痛欲绝,满足顾末泽的报复欲即可。
悬在心头的“危”字解除。
闻秋时未曾想如此顺利,暗喜之余,腰间忽然传来动静。
他低头望去,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向系带,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打结地方,轻轻往回一勾,腰间淡青长带瞬间散了。
闻秋时顿了下,茫然地看向手的主人。
“师叔不是喜欢楚柏月喜欢得很么,”顾末泽扣住他细瘦的手腕,摩挲着雪肤上的红痕,将闻秋时拽入怀里,唇角挑起轻浅笑意。
“既然这么喜欢他,若是被我夺了身,师叔往后面对他,想必会痛苦至极。”
闻秋时愣住,尚未反应过来,视线天旋地转,整个人跌回坚硬的地面。
淡青衣带被扔到鬼藤间。
顾末泽将人压在身下,眼帘微垂,薄唇附在青年耳边,低着嗓音:“我说的对么,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