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世界二
崔治一时间五味陈杂, 心底渐渐生出隐痛。
好了好了,崔治,不要再去多想,就算是自己误会了贺雪真,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和贺雪真之间天堑般的裂痕, 岂是这一件事造成的?
他无需后悔!也不可以后悔!
崔治咬咬牙,让自己镇定下来,看向崔智元。
最重要的是现在, 现在他该怎么办?被戴绿帽子这种事,哪个男人能忍?根据前世贺雪真的说法, 谢玄说不定已经打定主意要诛崔氏九族了,这一世若是贺雪真与他一样重生了,必然记恨他的毒杀之仇, 不对他下手已经算好, 又怎么还会救他?若贺雪真没有重生, 今天他没去救下贺雪真, 没了这救命之恩,贺雪真不一定愿意再出手帮他。
他只能自救了。
崔治已有了决断,对崔智元安抚道:“爹, 你先睡吧,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崔智元已是疲惫至极,终于回到了安全的所在, 闭上眼睛便立刻沉沉睡去。
崔治走到屋外, 召来手下:“你们现在把他送回摄政王府, 还原成之前的样子。”
手下愕然。
崔治催促道:“快去。”
他说罢, 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摄政王自天坛回来, 一脸晦气,还没在府中坐多久,便被大理寺的差人传唤。谢玄自十年前班师回京以来,还不曾受过这种折辱,怒道:“他傅宴算什么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敢来传唤老子,他配吗?”
这次祈福之行,与他的计划南辕北辙。刘光义出手三次,前两次非但没有成功,还给贺雪真送了不少声望,第三次更是直接送了命。失去刘光义这个心腹,谢玄怎能不恼火痛心。他还只是中郎将时便与刘光义结识,打仗屡战屡胜,也是有赖他的测算,现在刘光义一死,谢玄便如同失了眼睛之人,陡然陷入黑暗中,难免恐惧茫然,不知所措了。
两名大理寺的官差被挡在王府外,只得打道回府,向傅宴禀报。于是傅宴亲自带着人前来摄政王府拿人了。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与摄政王针锋相对,一时间好事的百姓们把街巷堵了个水泄不通。傅宴敲门不开,叫官差上前撞门,谢玄坐不住,只得让人开了门,施施然走出来,问道:“傅寺卿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唆使手下来我门前闹事,你这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
傅宴淡淡道:“傅某只知,陛下是上,余者皆为下,陛下是尊,其他都为卑。傅某此行乃是为了查办陛下被劫之案,何来闹事之说?请摄政王随吾等走一趟吧。”
他话音落,一扬手,身后官差上前,要索了谢玄。谢玄怒道:“且慢!”
他走近两步,盯着傅宴:“傅寺卿,你是不是觉得,有陛下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你信不信,要把你踢回光禄寺,对我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傅宴笑道:“王爷,你只有一件事说对了,那就是——陛下的确会为我撑腰。”
谢玄没想到,傅宴在他面前竟丝毫不惧,登时怒极:“你——!”
傅宴扬起眉:“王爷,我奉旨查案,你——要抗旨吗?”
话是这么问,但傅宴的眼神明明白白是在问,你是不是要造反?谢玄怎能听不出来,现在他全无准备,纵有造反的心,也不能急在一时!谢玄哼了一声:“用不着你们索,我自会走!”
刘光义已经死了,谢玄便索性把所有事都推到他头上,一切都是刘光义私自谋算,买通了王府侍卫,扮做山匪绑架陛下,他完全不知情。
傅宴手中暂时没有证据,能证明谢玄参与绑架案,但何尚书被冤一案,他有人证物证,足够证明谢玄威逼利诱证人抹黑何尚书,指使前任大理寺卿徐盛裕滥用酷刑,折磨何尚书全家。
按大楚律令,徐盛裕流放戍边,谢玄则贬王为候,褫夺皇庄良田若干亩,另罚银万两。
刑部,都察院都是谢玄的人,当即为谢玄说话,指责傅宴量刑过于严苛,是在公报私仇。
贺雪真也在听审,见众人指责傅宴,问道:“你们说傅寺卿是在公报私仇,他报的什么仇?”
刑部尚书高声道:“听说傅寺卿与摄政王在王府外产生口角,险些动上了手,想必是傅寺卿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听说?”贺雪真打量刑部尚书:“正好,朕也想起曾听说的一件事来。听说冯尚书纵容族人抢占邻村良田,逼得邻村七十八口背井离乡,不知有没有这事?”
刑部尚书冯铨立刻跪下道:“陛下!这是污蔑!”
贺雪真哼了一声:“你知不知朕是听谁说的?”
冯铨冷汗连连。他家乡在山西洪洞县,难道是邻村人千里迢迢赴京告状了?不应该啊,他早就打过招呼……
“是父皇托梦给我的。”贺雪真打断了冯铨的思绪。
崔治站在一边,他是大理寺寺丞,自然需得参与庭审。他看着贺雪真,只觉得这人越发教他摸不清路数。他原以为贺雪真和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可就算重生,贺雪真不可能知道傅宴这么个他死后才被重用的人物,更不应该知道他死后才闹出来的洪洞县郭家村良田被占之案,这案子还是他亲自去洪洞县调查审问的。
而且若是重生,焉能不知道祈福乃是陷阱,可他又踩了一次。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受伤,反倒是那些绑匪们死于非命。他跟随仵作验尸时发现,那些死者表情惊恐,竟像是见到什么恐怖之物被活活吓死的。
难道,真的是所谓先皇的魂魄在指点保佑着贺雪真?
当然,就算贺雪真也重生了,崔治也并不害怕。贺雪真没有杀他报仇,说明自己身上有贺雪真所图之物,他用不着太担心。
冯铨高呼冤枉,贺雪真说:“你是不是冤枉,朕自会派人去查。至于你指责傅寺卿,全是无稽之谈,一把年纪的人了,想好了再开口,莫要叫人笑话。”
贺雪真看向都察院御史,问道:“戴御史,你刚才是不是也说了傅寺卿量刑过重?”
都察院御史连忙跪下,高声道:“微臣不敢!微臣知错了!”
贺雪真点头道:“甚好。便按傅寺卿的意思办吧。”
谢玄脸色难看,险些掀了桌子,回到府中,摔了两只杯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抓了鞭子要去后院密室抽崔智元泄愤,一名仆从来报:“王爷,大理寺寺丞崔治求见。”
谢玄一怔,问道:“谁?”
谢玄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倒是个聪明伶俐样儿,可惜被他的混账老爹连累了。
“你来做什么?来看本王的笑话?”
崔治道:“下官前来,是为了助王爷一臂之力。”
谢玄挑起眉,扫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东西,好大的口气,本王用得着你相助?”
崔治说:“王爷有十万铁甲军,然而手下可以领兵之人,只有洪道宗,孙承章,□□三名将领。洪道宗十年前尚能领兵追随王爷打杀四方,可惜现在已经年迈,无法领兵了,孙承章年轻,有才华,但他居功自傲,不服管教,这十年来已生出二心,算来算去,王爷也只有一个□□能用了啊。”
这话说中了谢玄如今的困境,若不是因为无人可用,他早就在时机成熟时造反了。
可造反这种事,就算心里盘算过千万遍,谢玄也不可能蠢到轻易宣之于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治微笑道:“王爷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看如今的形势,陛下已经打定主意要对王爷下手了。时机紧迫啊。再说,崔某不过是个小人物,生死操控在王爷手中,若不是诚心投靠,崔某不会走这一趟。”
谢玄仍是半信半疑。
崔治继续说:“就算崔某胆大包天,不要自己的命,也不可能不要我爹的命啊。”
谢玄脸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我爹前些日子失踪了,听属下们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时,去了王府。”崔治说:“虽然不知我爹怎么得罪了王爷,但求王爷看在下官的份上,留下他的活口。”
崔治绝口不提谢玄帽子发绿的事,全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哪怕他是天纵奇才,谢玄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想起密室内的崔智元,谢玄眯起眼睛:“那么照你所说,如今我要成事,虽有兵马,却无领兵之将,该当如何?”
“下官有两个人,想推荐给王爷。其一,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夏月乡。”
这人是谁?谢玄没听说过,他沉吟片刻,问道:“另一人呢?”
“我。”
谢玄没那么容易相信,但崔治一语中的,再加上崔智元在自己手里,软肋被自己拿着,谢玄对崔治已信了□□分,若他真的有几分本事,或许真的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谢玄将人带到京郊兵营,与崔治一人一百名兵丁,与他在演武场冲杀。
一番演练后,谢玄不得不承认,崔治此人没有托大,他的确有带兵的本事。
至于那夏月乡,他从来没听说过,而且造反可是杀头的大罪,不是自己人,他也不敢用。孙承章那小子虽然居功自傲,但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谢玄更信任他。
谢玄让崔治与孙承章、□□等三人带兵躲进香麓山里操练,三人在领兵之事上皆是机智聪慧之人,一个月便足够准备妥当。于是这天晚上,谢玄起事了。
夜晚,贺雪真正在修行,耳报神传来讯息,宫门被士兵团团围住,皇城内的禁卫军统领也是谢玄的人,得了命令,已率兵往他的寝殿来了。
贺雪真哼了一声,捏着隐匿符和轻身符翻出寝殿,上了宫殿屋顶。
月光入银纱,披撒在琉璃瓦上,月色下,贺雪真没有束冠,披头散发,垂头看四处搜拿他的禁卫军们。
他早就在等着谢玄造反,为了这一天,已做了不少准备。贺雪真放出纸鹤,传讯给傅宴和何尚书,在宫殿顶端做法呼风唤雨,很快,乌云遮住了月光,阴风阵阵,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得禁卫军们心中直发毛。
接着,先皇的声音响了起来:“尔等作为皇宫守卫,肩负拱卫帝王皇室的重担,却听从外臣调遣,倒戈相向,实为皆是大逆不道,狼心狗肺!若再不迷途知返,必将有灾祸降临全族!”
禁卫军们纷纷呆住,不敢行动。先帝英灵现身,陛下乃是天命之人的传说他们都听过,有些甚至是亲眼见过贺雪真与刘光义三次斗法的,当即心虚起来,丢下武器跪地叩拜。禁军统领高喝:“何方宵小在此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贺雪真洒出一把黄豆,黄豆落地,化作披坚执锐的士兵,向禁卫军统领冲杀而去。
贺雪真捏碎隐匿符,居高临下:“所有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今夜以下犯上之事,朕既往不咎!朕乃是天命之人,自有上天庇佑,若执迷不悟,太阳一出,便是尔等大限之时!”
禁卫军们仰头看着突然出现的贺雪真,只觉得这一刻衣袍翻飞的九五之尊宛如神祗,内心防线崩塌,未战便生出惧意。只听乒乒乓乓之声响起,长戟戈矛丢在地上,禁卫军们纷纷朝贺雪真跪拜磕头。剩下还有些没降的人,也犹豫起来。
禁卫军统领怒道:“谁敢投降,杀无赦!”
说罢,冲向一名受降跪下的士兵,提剑便要斩其首级。这时,黄豆变作的甲兵冲上前来,挡住禁卫军统领一击。
贺雪真站在屋顶上,高声说:“愿意追随朕的战士,拿起你们的武器为朕而战!”
跪拜的士兵们站了起来,拿起武器与禁卫军统领的人冲杀在一处。
禁卫军统领怒喝一声,没想到这傀儡皇帝,竟还能有这等号召力!但虽有临时反水之人,禁卫军统领也做了完全准备,很快有属下带着军队前来增援,投降的士兵们被杀得大溃。
叛军架起梯~子,欲上宫殿屋顶捉拿贺雪真,贺雪真撒豆成兵,拦住叛军,捏着轻身符,轻飘飘飞到另一处宫殿屋顶上。叛军中爆发惊呼:“这是神仙吗……”“陛下果然是天命之人!”
不少叛军既不敢违抗将领的命令,也不想与天命作对,干脆偷偷溜了。
禁卫军统领怒极,亲自架梯~子去捉拿贺雪真,然而贺雪真在一片屋顶间飞来飞去,遛狗似的,让他很是恼火。为什么这么久了,援军还没来?!摄政王不是说了,子时会派人来宫中支援的吗?!
摄政王此时已是焦头烂额。
他与崔治商量好,兵分三路,他前去皇宫抓贺雪真,崔治带人去抓朝中文武官员,孙承章则去堵城门,防止有人搬救兵。
哪知道他带兵赶到宫门前,崔治却已等在了那里。摄政王动了气,问道:“崔治,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待在这儿?若误了大事,你爹的性命怕是不保!”
崔治微微一笑,看向摄政王身后:“孙将军,你告诉摄政王,什么才是咱们的大事。”
摄政王回头,孙承章带着一队亲兵堵在他身后,吊儿郎当道:“勤王。”
“你……你们!”摄政王终于明白,他怕是中计了!“孙承章,你对得起我吗?!”
孙承章眯起眼睛:“你吃肉,连口汤也不给老子喝,老子已经够对得起你了!谁给的钱多,老子就跟谁干!就这么简单!”
贺雪真深知孙承章的秉性,前些日子已私下联络过他,诱以重利,策反了他。
崔治微笑:“摄政王,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偏偏你不肯听!”
谢玄咬牙切齿:“就凭你们……”
话音未落,左右两侧传来声音:“工部尚书何勤芳!”“大理寺卿傅宴!”
“率兵勤王!”
何尚书和傅宴身后,是他们提前准备的家族兵丁。早在前几日,贺雪真便把他们叫进宫里,说了谢玄恐有异动,问他们能准备多少兵马。兵权都叫谢玄牢牢握在手里,两人动不了军队,只能想办法召集家中的武将兵丁,并官署中的差役,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堵着街道,看着倒挺能唬人。
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贺雪真在宫殿屋顶上站了一宿,黎明时分宫内战事休止,他才得以下来。
听说崔治居然也带了人来协助勤王,他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崔治的爹这时候恐怕已经被摄政王捉了,崔治若不想被诛九族,要么做摄政王的狗,要么干掉他。
看来崔治选了第二条路。
可惜的是谢玄逃走了。
贺雪真派崔治整饬皇城禁卫军,带兵前去追击,现在不知如何了。
谢玄带着亲兵,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往南逃窜。禁卫军统领追随着谢玄逃了出来,初冬的清晨,两人的盔甲都被露水打湿了,人困马乏弓矢皆疲,却依旧不能休息。
“姓崔的穷追不舍,叫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丢了重甲,轻装简从。”谢玄下了命令,队伍行进速度加快,晌午时分已经快进入河南的地界。
禁卫军统领有些焦灼:“王爷,姓夏的还在追!”
谢玄咬牙,抓起长矛:“先过九环桥,你我烧桥断后。”
他点了一队人马,来到队伍末尾,一行人马奔至九环桥前,两两并辔过了九环桥。谢玄跟在最后,眼看着崔治已带人追杀而来,催促道:“快!别磨蹭!”
崔治追了数个时辰,怎甘心让他们就此逃了,当即挽弓上弦,一箭连着一箭,连珠般射向谢玄。
谢玄匆忙躲避流矢,怒骂道:“崔治,你这个狗东西!枉我那般信任你!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别忘了你爹还在我手里!”
崔治疑惑的声音遥遥传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谢玄气得头晕眼花,胸闷不已。原来崔治一早便打定主意舍弃崔智元的性命,这混账!原来他从最开始就是在骗自己!
禁卫军统领催促道:“王爷!快走!莫要与他罗唣。”
谢玄掉头打马过桥,崔治一箭追来,射中他左肩。谢玄痛叫一声,摔下马去。禁卫军统领连忙抓着他,二人共乘一马,过了九环桥,以火箭射向桥上堆放好的柴草秸秆,登时熊熊烈火燃起,阻断了崔治的追击。
崔治追至桥边,隔着烈火看向叛军,索性将箭筒内的箭尽数射出,叛军队尾数人中箭,谢玄却是逃得远了。
“王爷,现在咱们去哪儿?要不回塞北去吧。”□□提议,他二十年前参军时便跟着谢玄,在塞北苦寒之地戍边数年,对那里比京城更为熟悉。
“不。我们要去南阳。”谢玄已把伤处包扎妥当,只是脸色不太好,就连脸上的疤痕都显得苍白。他逃跑时,叫人把崔智元也带上了,方才已经让人把崔智元杀了,人头送去给崔治,出了口恶气,情绪平静多了。
谢玄看着地图:“我们去南阳,找一个人!”
“谁啊?”□□疑惑不解。
“刘光义的师父,马道士。”
刘光义曾对谢玄提起过,他的道术皆是师承南阳县静虚道观的马道士。刘光义追随谢玄发达了之后,曾多次邀请马道士到京城去。马道士不愿意挪窝,这事便只得作罢。
谢玄想着,徒弟都这么厉害,那师父想必更了不得了。贺雪真那厮有了高人指点,哪怕他们回到塞北,再徐徐图之,恐怕也不能成事。现在只能借助道术打败道术,用玄门打败玄门!
当天夜里,谢玄把队伍留在南阳县群山之中,带人潜入南阳县,找到了马道士。
马道士一把年纪,没有孩子,把刘光义这个徒弟当儿子看,听说刘光义死了,很是悲痛。
谢玄一番添油加醋,马道士悲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赌咒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正中谢玄下怀,立刻把宫中种种怪事说了,又问:“贺雪真背后那高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马道士要了贺雪真的八字,测算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才对谢玄说:“光义学艺不精!哪里有什么高人,这是一缕本该去投胎的魂魄徘徊人间,学了些妖术,穿过时空乱流,重新活了一世。”
谢玄琢磨片刻,摇头道:“说明白点。”
马道士直白地告诉他:“这位天子乃是重生的,他带着前世的记忆,能够未卜先知,又有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术法,王爷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谢玄讶然,在屋内转了两圈,忽然一个扑通跪下,抓着马道士的袍子:“道长救我!”
马道士扶他起来:“王爷放心,他倚仗的不过两样,一是未卜先知,二是奇门道术。贫道自恃这道术修炼多年,不比他差,至于未卜先知——贫道这就为王爷炼一炉还魂丹!”
“还魂丹?”
马道士微笑自得:“服下此丹,王爷也将拥有前世记忆。”
这次谢玄造反,比贺雪真预计的要好很多。前世摄政王其实是被他和崔治联手逼反的。那时崔治已做了他的男后四年,暗中通过崔家人联络朝臣,策反谢玄手下的孙承章,为贺雪真争取助力。摄政王察觉两人的小动作,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率兵包围皇宫。
那次可比这次凶险多了,他和崔治在宫中负隅顽抗,崔治的弟弟崔理率领家将与官署的差役前来解围,孙承章率亲兵背刺谢玄。那次勤王之战,杀了一天一夜,谢玄突出重围,却没离开京城,而是躲在太后宫中,预备行刺贺雪真。
结果他被太后出卖了。
那一刻谢玄难以置信的眼神,实在令人难忘。
太后出卖谢玄,是为了她的儿子镇南王。镇南王在封地上招兵买马,被人揭发。太后只得出卖摄政王,将功补过,求贺雪真放过镇南王一马。贺雪真的确放过了他,却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四年后镇南王率兵打进京城,掀翻了他的王位。
上一世的勤王之战,崔治的弟弟崔理受了伤,左腿落下残疾,大楚有规定,身有残疾之人不得为官,崔治为崔理求情,但贺雪真坚守礼法,另外赏赐金银珠宝作为补偿,崔理的仕途就此断送,也是他后来行刺贺雪真的原因之一。
谢玄这颗毒瘤终于摘去,接下来贺雪真有的忙活,朝堂中谢玄的走狗一一拔除,启用这些年被谢玄打压的能臣廉吏,犒赏这次勤王之战中的有功之臣。
崔治起到了关键作用,贺雪真只能捏着鼻子赏了,毕竟他还想让这人为他所用,若是有功不赏,岂不是处事不公,为人诟病。
朝野上下焕然一新,只有一人不太开心。
这天贺雪真终于能松一口气,宫人来报,凤律求见。
谢玄滚蛋,贺雪真把宫里上上下下来了个大清洗,原先谢玄的人通通换掉,自地方皇庄调了一批新人进宫,听话多了。
见凤律进来,贺雪真问他:“这阵子户部该是最忙的,你怎么还有空进宫里来?”
“自然是把事情都做好了,才进宫里来的。”凤律看着贺雪真,问道:“我不进宫里来,陛下竟也不找我。”
贺雪真只觉得可笑,凤律上辈子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现在这话说的,倒像是邀宠的后妃似的。贺雪真淡淡道:“没事找你作甚,还不是怕耽误你的公务。”
凤律看着贺雪真,感觉到有事情已经失控了。
他比贺雪真大八岁,二十出头时便来到贺雪真身边相守相伴。他知道贺雪真在宫中孤独的处境,虽然心疼他,但更多的是暗暗的欢喜。只要贺雪真身边没有其他人,就只能看着他了。
贺雪真如他所料,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依赖,凤律在两人的关系中尽占上风,并享受着这种操纵贺雪真情绪的感觉。
他靠近,贺雪真就欣喜,他远离,贺雪真就失落。
贺雪真的目光永远只追随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吗?
凤律必须得承认,或许一开始,他只是享受这种操控感,但逐渐的,他开始在贺雪真专注热情的眼神中沉沦,看着一个冷漠拘谨的美人只为自己热情,这感觉无人能抵挡。
但是大楚虽有男子入宫为妃,可一旦入宫,仕途就此断送,这不是凤律想要的。他为此两难矛盾,只能用若即若离的态度来勉强控制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现在一切都失控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羁绊已经断裂,他们各自滑向两极,贺雪真看他的眼神,冷漠疏离,甚至——还带着戒备。
为什么?
凤律决定使出杀招,“雪真,你近来对我太冷淡了,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你怪我前阵子没进宫里来看你?”
他伸出手,握住了贺雪真放在桌上的手。
然而,和他想的不一样,贺雪真的表情一瞬间十分古怪,像是疑惑,像是警觉。
凤律决定加码:“虽然不能时常进宫来看你,陪伴你,但我对你的心,你总该知道的。”
贺雪真认真地问:“知道什么?”
凤律看着贺雪真,握着贺雪真的手轻轻在贺雪真掌心一挠。
贺雪真立刻抽出手。
凤律收了手,垂下眼眸:“陛下的心意,臣已经明白,是臣自作多情了。”
他说罢,站起来向贺雪真行礼:“微臣告退。”
贺雪真看着他出了宫,皱起眉倒了茶水洗洗手。
凤律浑浑噩噩出了宫,心竟像是空了一块,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儿去。
走到半途中遇见了何尚书,何尚书乐呵呵的,笑道:“凤侍郎,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呢?”
凤律打起精神,道:“正在想谢玄的事呢。此人一天不除,便一天是个祸患。”
提起谢玄,何尚书面带愁容:“谢玄此人,委实胆大包天!还好咱们陛下乃是天命之人,吉人自有天相,天坛祈福也好,谢玄造反也罢,陛下都能有惊无险地过去!”
凤律顺势夸道:“上次多亏了何公子先一步赶到,救出陛下。”
何尚书自谦:“我那惫懒儿子,叫他好好在家里读书,非得跑出去凑热闹。”
提起何静书,两个瞬间在凤律记忆中闪现。
在黑暗的甬道内,他想要抱住贺雪真,贺雪真却退后一步,何静书挡在贺雪真身前,戒备地看他;
然后是天坛后殿,何静书温柔地替贺雪真擦脸上的泥点,贺雪真虽然神情冷淡,但竟然没有拒绝他。
明明,贺雪真很讨厌陌生人侵入他的领域,自己与他认识了好久,才被允许进入他的寝殿的。可何静书动作那般亲昵,贺雪真却没有让他走开。
何静书——
凤律垂下眸子。
是因为这个人吗?
好像一切的改变,都是从何尚书出事开始。贺雪真以前从来不了解何尚书,为什么早朝上忽然为他出头,安排傅宴重审何尚书案?
据传是先帝授意陛下用傅宴审案,救下何尚书一家。
但要说是为了何静书,那也说得通。
何静书啊。
凤律微微翘起嘴角,眼神却一片冰冷。
崔治回到家,下人呈上一只匣子。
“崔大人,今天有个陌生人把这匣子送来,特意交代,要送给您。”
崔理跟在一边,目露好奇之色,催促道:“哥,快打开看看!”
崔治看了匣子一眼,对崔理说:“读你的书去。”
崔理扁扁嘴,徘徊不去:“那爹什么时候回来?”
崔智元失踪的事,崔治没跟崔理说过,只说他出门游历散心去了。
崔治看着匣子,淡淡道:“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待爹回来,可要考校你的功课,还不快去看书?”
大哥三句话不离念书,崔理无法,只得怏怏不乐地去了。
崔治拿着匣子,来到书房,打开一眼,崔智元的人头死不瞑目,死死地盯着面前之人。
崔治神情不变,死人他见得多了,没什么好怕的。
哪怕这颗人头来自崔智元。
“爹,别怪我,要怪也该怪你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崔治合上了匣子,崔智元不死,死的就是崔家九族几千条人命。
“崔状元果然心黑手狠!谢某佩服!”书房内忽然响起了谢玄的声音。
崔治倏然回头。
晚了,崔治鼻端嗅到一股异香,想要屏息时已来不及了。
眼前一黑。
崔治再度醒来时,已经不在书房里了,这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崔治动弹不得,只觉得手脚酸麻,应该是已经被绑了许久了。
“谢玄,都已经把我绑来了,何必再故弄玄虚呢。出来吧。”崔治高声道。
门被打开,谢玄带着两人站在门口,神色不善。崔治看一眼屋外的天色,天已经黑了,不知府中有没有人发现他失踪。
谢玄走了进来,用脚尖挑起崔治的下巴:“哟,这是在盼着有人发现你不见,赶紧来救你?我还当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呢。”
崔治扬起眉:“这里是郊外吧,崔府发现我不见,会去顺天府报官,顺天府府尹是个草包,等指望不上,但愿我弟弟聪明点儿,去大理寺找傅宴,或许还能在明天日出之前救我回去。不过今天这一晚上,我怕是要跟谢将军坐对相望了。谢将军把我弄来想干什么?”
“干什么?”谢玄一个巴掌扇在崔治脸上,把人打得倒在地上,嘴角裂开渗血。
谢玄啐道:“妈的!崔治你这狗东西!前世是你联合贺雪真毁我大业,今世竟又是你联合孙承章背叛我!老子上辈子就该诛你九族!把你凌迟处死!”
他对崔治好一番拳打脚踢,直打得崔治鼻青脸肿,咬着牙不吭声求饶。谢玄终于发泄了心中怒气,抓起崔治的头发,盯着他的眼睛:“倒不愧是跟贺雪真做了一世夫妻的人,这眼神和他倒挺像。”
崔治盯着他:“谢将军说什么,我不懂。什么诛我九族?”
谢玄哼了一声:“上辈子,你老子得罪了我,我本想诛崔家九族。可恨啊,圣旨都写好了,印宝却被贺雪真藏了起来,他想要救你呢!”
崔治眼睛轻轻一眨,竭力让表情平静。
谢玄哈哈一笑:“贺雪真,他是个蠢货!他为了救你们,把印宝藏起来,被我抽了三十军棍,他体内有毒,本就虚弱,挨了一顿揍,呕血了都不肯说。于是我把他绑了,丢到承天门前,让宫里所有太监宫女掌箍他,羞辱他。啧啧,明明是个九五之尊,却像一条狗似的,宫里最低贱的人都能踩他一脚。”
谢玄想到前世的种种恶劣行径,不以为耻,反而十分得意,施虐的快感在胸膛内激荡震颤,让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兽性的狂热。
崔治看得想吐。
前世今生,他是第一次想要把谢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