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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谁嫁谁?谁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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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本的《云舟帖》, 是我的东西。”

寂静的余韵还残留在此处。

人群的哗然已经如岩浆爆发。

事件中心的人们,更是一片愕然,竟齐齐愣在原地。

他们没见过嫁妆宣读引来争议吗?

见过。

可他们想过, 云家会遇见这事吗?

没有, 完全没有。

怎么可能?

连最长袖善舞、知机识变的云大夫人, 都愣神在原地。

她抬起头, 她身边的云大爷,还有今天事件的主角——云三小姐,也都愣怔地抬起头。

谁啊?她怎么敢?她不要命了吗?

“……真是胡说八道!!”

云大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当场勃然大怒。

她性格机敏果决,比起先思考不速之客的身份,她的第一想法是矢口否认对方的指控。

何况, 她也确实这么想。

朱雀本的《云舟帖》, 当然是他们云家的——只能是,必须是。

云大夫人一开口, 她那呆愣的丈夫也终于反应过来。他是个温吞儒雅的人,此时却也黑着脸,对自家养的家丁喝道:“去将人拿下!”

“——慢!”

这个“慢”字在整座城里回荡。

因为这是徐户正说出的。

“法”字投影还在, 来自苍穹的无形之眼还在注视着此间。官府的威严重重压下, 压得热血上头的云家人微微一惊。

云大夫人心中便惊着。

她看向徐户正, 发觉这位以往圆滑和气、谁也不得罪的笑面小吏,此时神色肃穆, 眼神也十分严厉。

“云大夫人,云大爷。”

徐户正托着“法”字,一双眼睛冷冷地扫射在场众人, 道:“云家嫁女, 是家事。可现在有人不同意财产归属, 便是国事。”

云三小姐猛地抬起头,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已经带了羞辱的泪。她失声喊道:“什么国事!那个、那个小人……!”

云大夫人用力一捏她的手掌,云三小姐吃痛之下,神智才猛地回归。

徐户正却已经不高兴了。

“财产之争,律法所辖,如何不是国事?!”他喝道,“如果不是,本官站在这里做什么,当个摆设不成!”

人群里响起了几声零落的、抒发紧张用的笑。

云大夫人赶紧略略一礼,陪笑道:“徐户正说笑了。我这侄女也是心急。既然是您管辖的事,还望您替这可怜的孩子,也替我们云家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这话软硬皆有,令徐户正不能再追着云三的话柄发作。

他心中嗤笑一声,往口中塞了两枚上品元灵丹,维持掌中“法”字不灭,抬起头去。

“你是何人?”他肃声质问,“你说云家这朱雀本《云舟帖》属于你,有何依据?”

其实他当然知道那是谁,可场面总得做一做。

越来越多的目光向上看,去看那楼上的姑娘。

——那是谁?

——好大的胆子……

——看不清脸啊。

——声音还怪好听的……

浣花城的民众是祖传的喜欢看戏,宗旨便是享受当下。他们现在虽然很紧张,但这紧张更像是看戏看到重大转折时的津津有味。

毕竟不关他们事嘛。

而在楼上,所有坐在二楼而得以直面当事人的客人们,碍于聂二公子在座,不得不做出一脸凛然。

实则大多人都心中惊喜:这十两银子花得值!哎呀,杨柳阁演出的第一等票要五十两银子,可没这值回票价呢!

唯有聂二公子面上飞起怒色。

“这位姑娘,若你即刻退下,我还能与官府求个情面,不让你受太多罪!”

他已然在心中补全了一出戏,譬如这美丽少女是敌人派来,专程给聂家搅事,所以她和自己搭话也是别有居心,并非偶然。

饶是清雅脱俗的贵公子,此时也动了真火。

但“法”字威严笼罩下,便是地位高贵如聂二公子,也不得擅自打断官府问话。

云乘月站在窗边,身姿舒展笔挺,没有紧张或如临大敌,更不见任何战战兢兢。

她甚至还有余裕抬了抬幂篱。

她没看聂二公子,只望着底下芸芸众生。

“我姓云,叫云乘月,在这云府里行二。”

“这朱雀本《云舟帖》,是我母亲宋幼薇的遗物。”

“我母亲的遗物,当然是我的。”

每一个字都清澈柔软,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如花枝徐徐摇摆。

但这一句句的信息,却像是惊雷,一声更比一声高,炸得一些人头脑嗡嗡作响。

云二?

云二!

“……不可能!”

这回矢口否认的,是云家大爷。

他急得有些团团转:“二娘,二娘……二娘她是个傻子呀!!”

而且二娘还丢了……这句话,云家大爷要不是被妻子狠狠拽了一把,说不得也要昏头昏脑地说出来。

他吃痛之下一个激灵,却还是瞪大了眼,宛如见了鬼,使劲儿抬着头去看云乘月。

这模样很有几分滑稽,可他周围的人们利益灼心,没一个笑得出来。

一道道目光往上钉,一根根钉住云乘月。

远方的聂七爷也面色数变。

他双手攥得死紧,脸色青得可怕,眼中宛如烈火燃烧,说不好是震惊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愤怒是家族利益受到威胁的愤怒,也是一种自己被玩弄的羞辱式的愤怒。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那个女人是故意的,故意接近他,故意要让他……!

可聂七爷到底还存了理智,知道一切都是巧合。她只见了自己那么一面,只看了他那么一眼。

是他自己要一脚踏进那一眼里,甚至到现在,他心里再是熊熊烈火、焱焱怒气,都掩不住那么一丝隐秘的喜悦——找到她了,又见到她了,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是云二小姐……云乘月。原来她叫云乘月。

现在要怎么办?

这位聂家实际意义的家主,顷刻间冷静下来,将一切思绪埋藏如地底的岩浆,思考起接下来的对策来。

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在想:怎么办?

二楼上,聂二公子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那身影,所有方才阴暗的揣测都烟消云散。

云二小姐?他的未婚妻?

他喃喃道:“云……云二小姐?”

这几个字吐出来,不可遏制地染着歉意。这歉意一直潜藏在他心中,现在又猛烈地撞上了那点朦胧的好感,霎时便酿成了更浓郁,可他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云乘月仍旧没理他。

在她心里,聂二公子约等于不存在。

她再往前一步,让斜照来的阳光完全洒在她身上。

光会带来所有的注意力,也会让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更被倾听。

染着一点夕阳色的光芒里,她伸出手,取下了幂篱。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可以修仙,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修仙。

而那些修了仙、强化了身体素质,因而得以穿透遥远的距离,看清这位云二小姐的容貌的人们……

对他们而言,这一瞬间,他们仿佛见到了两个太阳。

相比他们而言,已经有心理准备的徐户正,就表现得异常刚正不阿、不为所动。

“你说你是云二小姐,有何证据?”徐户正板着脸,指了指边上一溜云家人,加重语气,“云家不认!”

在他身边,云三小姐那满面激动的红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一片煞白。

她头脑里翻来覆去,全是揪心的、煎熬的惊疑不定,还有渐渐浓郁的怨恨。

云二?那是云二的脸?

不错,那的确是云二的脸。

甚至更美了。

为什么?

凭什么?

她摇摇欲坠,僵硬地去看楼上的聂二公子。她已经猜到了,可当她发现二公子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云二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一个踉跄,险些软倒在地。

众人反应各异,云乘月却很平静。

她听见徐户正的问题,便叹了口气。

“云家不认……大伯母,大伯父,你们不认我?”

她看向长房夫妇,而她血缘上的长辈,也都呆呆地望着她。

“二、二娘……”

云大夫人喃喃出声,倏然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臂,眼圈霎时红了,激动得有些失态:“大爷,大爷!那真是二娘啊!”

云大爷本能地扶着夫人,满脸茫然和震惊,只知道点头:“是啊,我也看见了,是二娘啊!”

徐户正面色舒展,问道:“这么说,云家认了这是云二小姐?”

“……不!”

云三小姐猛然扭头,小声尖叫:“不可能!二姐是个傻子呀!大伯父大伯母,你们别被骗了!”

“那肯定是个骗子,是邪修,不知道怎么弄来一张二姐的脸!”

她的叫声唤醒了长房夫妇的神智。

他们听见了云三的话,脸上的激动消失,变得惊疑不定。

是啊,一个傻子突然不傻了,还自己找回来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可疑。

“你……”

云大夫人犹疑着,问:“我们二娘天生有些痴愚,不是姑娘这样的伶俐人。你,你怎么证明你是二娘?”

云大爷惯来是附和夫人的,也立即点头,找回了一些理智:“正是。你可有官府盖章的身份文书?”

“咳……”

云乘月没回答,徐户正先开口了。

“云大爷,是这样的。”他吃了两粒元灵丹,客客气气地说,“这姑娘若真是府上二小姐,那身份文件肯定在贵府存着,她怎么会有?”

“若她不是,想必云二小姐一直在府里。可否唤云二小姐出来一见?”

徐户正不紧不慢,将问题范围缩短到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上:“敢问二位,可以不可以?”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长房夫妇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对视一眼,一时陷入沉默。

在沉默里,云大爷低下头,似乎是羞愧得无法抬脸。云大夫人却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云乘月。

在不在?当然是不在的。

可如果不在,他们为什么没有报官?

他们没有报官,官府没有登记,所以这孩子艰难地自己回来了,也没办法要回自己的身份。

因为在官府记录里,她一直在府里呀。

没有家人出来说,这孩子不见了,求大人们帮帮忙。

没有。

云大夫人有些恍惚。那他们在做什么?

是了,他们为家族利益考虑,着急忙慌地夺了她的婚事、夺了她母亲唯一留下的宝物,粉饰太平。

她还笑得欢欢喜喜,笑得像从没有个孩子不见了。

可,这是为了家族,是为了整个云家!她错了吗?她没错啊。

“我,我……”

云大夫人艰难地搜索着言辞。

徐户正眼睛一瞪,威严道:“云二小姐何在!”

云大夫人无法回答,只能咬紧了牙。她想要找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能漂漂亮亮地将云家脸面保住,又能漂漂亮亮地把二娘接回来。谁也不受伤害。

可向来机灵百变的头脑,此时却像被蜘蛛丝层层粘住,什么计策都想不出来。

想不出计策,可时间总会流逝,事情也仍然等着解决。

她呆了半晌,总算深吸一口气。

“我们二娘,的确丢了。”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没等人群重新炸锅,她就重又提高了声音:“可是,我们二娘天生痴愚!姑娘,如果你没法说明这一点,你——我们不敢认!”

云三小姐一下攥住伯母的手,像找回了大半力气。她也抬头,已然一脸哀戚。

“是啊,我可怜的二姐不见了,我们不想声张,也是为了二姐的名节!”

她哽咽两声,又道:“你这时候冒充二姐,不怀好意坏她名节,是什么居心?”

看似柔弱有理地给人下绊子,向来是云三小姐的得意技巧。

可她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搭理她。

甚至围观的人里,也没几个人理她。

名节?笑话。

或许在一些地方,名节是挺重要。

可这里是浣花城,是西部三州之一的宸州。

整个西部三州,女人们都爽快能干、绝不怕事,还出了不少有名的大修士。

谁吃饱了撑着给女人扣名节帽子?

家世、实力、人品、学识和心境,哪一样不比名声重要?

——这云三小姐怕不是离奇话本看多了,看傻了吧?

这嘀咕传进云三的耳朵里,一下子让她的脸变得青青白白。

而云乘月,根本没有搭理这跳梁小丑。

她只是望着云大夫人,觉得有些失望,还有点伤心。

她定定望着那明艳果决的贵妇人:“你们不敢认我,还是不想认我?”

云大夫人嘴唇哆嗦了一下,神情却更坚定:“不敢认,除非你先证明自己的身份!”

云大爷也支持妻子:“对,姑娘你先……先证明罢!”

一旁的徐户正垮下一张脸,皱眉思索对策。

局势一时僵持。

云乘月沉默着,望着那一脸坚决的夫妇。

“其实,”她终究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落,“大伯母,如果你们不能确定我的身份,也可以先接我回去啊。”

“失踪的亲人回来,难道不是宁可认错,也不能错过么?”

“还是说,你们宁愿我死在外面,也不想让我成为云家门楣上的污点?”

她以为自己会很平静,但实际上,她望着那对脸色苍白的夫妇,声音却渐渐抬高,止不住地流露愤怒和伤心。

她其实记得他们。

梦境里,唯一会温柔地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过光影强烈的长廊的人,是大伯母。唯一会平等地带回礼物,和气地分给每个孩子的人,是大伯父。

他们没有保护她到底,但终究是给予了长辈的温暖。

可是,现在也是他们出面主持,要取走属于她的母亲的遗物、拿走她的婚事,交给另一个父母双全的姑娘,还要做得欢欢喜喜、太平无事。

在她失踪的日子里,他们找过她吗?

他们想过她还活着吗?

如果想过,那他们有没有考虑过,当她跌跌撞撞回来,却发现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被夺走,她该怎么办?

不会考虑的吧。

因为在他们心里,云二小姐是一个傻子。她连痛了都无法说出,又怎么可能有别的感受?

说不出来的感受,在别人心里就不存在。

原来她到底是失望的。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她心脏之中,仍然栖息着属于过去云二小姐的情感。她能感受到那些期待、依恋、委屈、失望……就像还有个小小的孩子住在她心里,不断抽噎,现在更是放声大哭。

这些情绪原来就深深地存在她心里,一被感伤的夕阳触动,便源源不断溢了出来。

也就在情绪渐浓的这一刻,她彻底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淡淡的、没大所谓的局外人。

——她就是云二小姐。

她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这一点,再也没有任何疑问。

但是,她也是云乘月。

她更是云乘月。

是只属于自己的、有自己的经历和想法的云乘月。

云二小姐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

她质问他们。

“大伯母,大伯父,我才是那个人坐在府里,莫名被掳走的受害人。”

“为什么现在是我来证明,而不是你们来判断?”

“你们不问问我,这些天里都遭遇了什么吗?”

“你们不关心,是谁将我从府里带走,是谁想要害我吗?”

长房夫妇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我,我……”

云大夫人紧紧揪住了精致柔软的裙摆,身体又晃了晃,显然心乱如麻。

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云乘月期望听到的回答。

所以云乘月终究只能摇摇头。

她终于彻底失望了。

也正因为彻底失望,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此前仍然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她还想着,或许之前不认她,只是谁擅作主张,如果大伯母和大伯父知道她回来了,就愿意伸出手拉住她。

她为了从前那个云二小姐,而这样期待着。

而现在,无论是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孩子,都已经不抱任何期待。

那么,该做什么事,就继续做吧。

云乘月挺直脊背。她的背本来已经挺得笔直,现在则更加坚定。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她一时情绪浓郁,居然有点失了方寸。

对了,是身份和遗物。

她丢开手里的幂篱,朝徐户正抱拳一礼。

“徐大人,我听说,在官府书文的威压之下,没有人能说谎。”

徐户正沉着点头:“正是如此。任何胆敢欺骗律法的贼人,都会被书文当场诛杀!”

“哦?”

云乘月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可我都说了这么多遍,我是云二小姐,这朱雀本《云舟帖》是我的东西……”

她看向云府众人,对他们微微一笑。

“那我怎么还没被诛杀呢?”

她语气很平和。当一个人已经不在意谁时,她就不会再有任何情绪牵扯。

而她说出的话,也会化为一根根讽刺的针,深深扎进了云府众人的身体里、心里。

扎得云三张口结舌,扎得云大夫人一呆,扎得云大爷茫然不知所措。

是……是啊!

“法”字之下,无人能说谎!

他们怎么忘了呢?

其实不是他们忘了。而是云家作为浣花城的顶尖家族,已经太久没有和律法打过实际交道,以至于他们下意识地将律法当成了形式、摆设。

云家人讷讷不能应对。

围观的人群也激动起来,就像好戏快到高潮时的期待。

——就是,我早就想说了!人家好端端站那儿,不就说明说的是实话吗!

云大夫人仰着头。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现在无法遏制地觉得脖子酸软。

而更酸软的,是她心里百般复杂的滋味。

“这么说,你真是……二娘?”

……

人群外,聂七爷看着云家被徐户正逼问得张口结舌,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神色。

他拿出一块通讯玉简,联络上了某个人——某个可以压下今天这场面的人。

接着,他就用一种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目光,欣赏地凝视着那道身影。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丽。无关性别,无关身份。她光是站在那里,就美得惊心动魄。

聂七爷自诩不是那些肤浅的登徒子。他不会为她失态,不会可笑地跟着她团团转。

他只不过是要正式地、彻底地占有这份美丽。

他心中的火仍在烧,却已经不再是纯然的怒火。另一种火焰蔓延、攀升,将他心脏烧得怦怦直跳,也像将他每一寸血液都变成了兴奋的喧嚣。

他想起一生中每一次的征战。

当他面临极度渴求而又难以得到的事物时,征服欲就会像这样静默爆发。

难免是要对不起流风一些……

聂七爷皱起眉头,眼中起了阴霾。

不过,流风原本也不乐意娶她。

即便乐意,又如何?

他这辈子都为家族考虑,从没为自己想要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有一样真正想要的,他就是要,谁又能说什么?

聂七爷想着,松开眉头,微微地笑起来。

他再往人群另一边看一眼:应该快来了吧?

……

人群焦点处,云大夫人咬着牙。

最后,她到底吐出一口气,颓然道:“是,既然有官府书文在此,那你想必、想必就是我家二娘了。”

云乘月很干脆地说:“我自然是。那么朱雀本?”

云大夫人的身体又晃了晃,无比艰难地承认:“朱雀本……的确是你母亲的遗物……”

“很好。”

云乘月微笑起来,伸出手,淡淡道:“那就还给我吧。”

——哇!!

在人群小小的欢呼里,云大夫人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怨怼和怒气。

其实她也知道,最好的办法是先让孩子回来,至于是不是,之后再辨认不就好?宁愿认错,也不能不认孩子呀。

可她能如何!她能怎么办!

这是什么样的场合,是云府宣读嫁妆、正式定下和聂家婚事的场合!

这孩子上来就愣头愣脑地说朱雀本《云舟帖》是她的东西,如果他们直接认了她的身份,岂不就是坐实了她的指控?

那云家的脸面怎么办?聂家的脸面怎么办?两家的情谊怎么办?

她敢这时候当众认她吗?她不敢呀!

现在二娘竟然还要当众拿走珍本……那和聂家的联姻呢?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她心里有怨,便僵立在原地,迟迟不肯开口。

也就在这时,云府里忽然又冲出几人。

“大嫂,千万别中了她的计!!!”

谁又来了?

人们不禁注目,见是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女被簇拥着奔出来。那妇人上来便哭,一把搂过了呆呆的云三小姐。

“——我可怜的阿容啊!”

云三小姐猛一下颤抖起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留着:“爹,娘!”

云三爷则昂着头,走到最前面,威严地盯着云乘月:“吵吵吵,有什么好吵!根本是毫无争议的事!”

“你这孩子!即便你说的是真话,又如何?”他痛心疾首一般,“真话,就一定是对的吗?”

云乘月眉头一抬:“哦?”

她没察觉,自己这神态、语气,有几分神似某位亡灵帝王。

而亡灵帝王本人也没察觉。

他光顾着看戏嗤笑了。

云三爷大义凛然,一副全无畏惧的模样:“就算你是二娘,就能证明朱雀本《云舟帖》是你的吗?”

“不能!”

“对,朱雀本的确是二嫂带来的东西。”

他点点头,话锋一转,一副不屑与她计较的模样:“可二娘啊,你要知道,你二嫂早就将朱雀本给了二哥,二哥又给了家里库房。”

“所以,这朱雀本早就是云家的财物,给谁陪嫁,都是云家的自由!”

“这是云家的公产,哪里是你的东西!”

云三爷顾自说完,又顾自对四周拱手,清俊的面容带上笑容。

“诸位,实在抱歉,这是府里孩子们的一个误会。”他笑道,“今日一切如常进行……”

——噗嗤。

一声轻笑。

是谁?

云三爷茫然着,却忽然发现大部分人都立即抬头,眼睛晶亮地去看那楼上的姑娘,没几个人听他说话了。

——又笑了!

——真好看啊!

云三爷才明白过来,那一声笑是云二。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抬起头。

然后自己也愣了一下。

……还真是挺好看的。

云乘月笑过了,返身倒了一杯茶,旁若无人喝了,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才又走回来。

“云三爷认了我的身份,很好。”

她冰冷道:“可我们何必废话?难不成嘴上说说别人的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云三爷有些恼,想也不想:“你还不是只凭一张嘴就……”

云乘月道:“官府文件。”

“……什么?”

“朱雀本的《云舟帖》在谁名下,有登记的呀,云三爷。”

云乘月又笑了。这是气定神闲的、有些悯然的笑。

她又对徐户正说:“今日云家想将财产过户给聂家。既然要过户,云家手里、官府手里,必定都有一式两份的财产登记文书。”

“除了财产文书,还有一式两份的婚书。”

“一式两份,都写得明明白白。今天出嫁的本该是谁,而朱雀本又究竟是谁的财产,我们现在看一看,就一清二楚了。”

云三爷的脸,一瞬间变得比他妻女更白。

……他怎么把官府文书给忘了!

现在和徐户正商量一下,还来不来得及?

徐户正瞥了他一眼,晃了晃头,又给自己塞了两粒元灵丹。哎,今天托着这书文之影,可费了他老大力气。可他看得真痛快,值!

“嗯,那就看看文书是如何写的。”徐户正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对下属说,“翻一下,将朱雀本的财产登记文书、两家的婚书,都给找出来。”

他又看向云家人。

“云大夫人,”他拖长了声音提醒,“云家的文件,也拿出来看看吧?”

云大夫人默不作声。

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地点头。那副苦笑的模样,俨然是已经被愧疚压垮,不得不颓然认命。

“罢了,罢了。”她低声说,疲惫而沧桑,“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辩了。”

云家难道还能去否定官府存的文书了?那才真是将自家名声踩在地里去。

一时间,场上只剩窸窸窣窣翻找文书的声音。

人们伸长了脖子,等着最终的结果宣布。

云乘月轻轻舒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计划还算顺利,到底没有用上备用的一招。

她也等着徐户正宣布文书结果。

这时,夕色愈发浓了。

秋天是色彩缤纷的季节,连夕阳的颜色也更醉人。

醉人的橙红镀在青瓦白墙上,也笼在少女身上。她白衣蓝裙,额头一点金色紫薇华胜,长发翩然,看向谁是,便恍如飞仙一瞥。

一直有人在看她。比如聂二公子。

他在看着她微笑。

温润清俊的谦谦君子,现在竟笑得有几分傻气。他想,她要回朱雀本,必定是为了拿回婚事。

所以,她就要嫁给他了。

不光是他这么想,还有很多其他人也这么想。不如说,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云二小姐大大方方拿回身份和遗物,所以也就成功地讨回婚事了,真是可喜可贺。

也就在这时,云府门前爆发出一阵欢呼。

——找到了找到了!

——是谁的名字?

徐户正接过下属递来的文书,先抖开一张,白胖的脸上露出笑容。

“浣花城云家、聂家的婚书!”

他朗声说道。

“立于十七年前,约定云家二小姐云乘月与聂家嫡系公子定亲,待云二小姐成年后完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心满意足的欢呼。

也有人发牢骚:“怎么好看的人都有对象了?”

云家人的脸色,则当场一个比一个白。

云三小姐捂着脸,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别在这里生生受人羞辱。

徐户正又拿来第二张文书,同样抖开。

“这一张,朱雀本《云舟帖》的财产登记人,是……”

“——慢着。”

忽然。

威严的声音,盖过了徐户正略微亢奋的朗读。

谁?

人群外的聂七爷微微笑起来:终于来了。

——哗啦!

是什么东西被一道刚劲的力量击碎?

徐户正脸色猛地一变!

顷刻间,他手中托着的“法”字书文破碎,天地间笼罩的威压烟消云散。

徐户正本人也受到冲击,“噔噔噔”连退三步,胸中气血翻腾,几欲呕血。

怎么回事?

云乘月立即关切地看着徐户正,待看见他摆手,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徐户正在帮她,很不希望他出事。

人群里起了一阵喧嚣。

有谁过来了?

薛无晦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淡淡哼了一声。

——[又是这些伎俩。]

他声音里显出了然,又藏了一点鄙夷,和一丝倦怠。

——[帮手来了。]

帝王懒懒地点破。

伴随一阵喧哗,一众靛蓝短袍、手拿黑刀的军士,粗暴地驱开人群。

在他们开出的道路中心,一顶华丽的官轿被人悠悠抬来。

片刻后,轿子落地。

一只手伸出,将帘帐一掀。

一名绛色长袍、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膀大腰圆,肚腹将玉腰带撑到了极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饱满的圆形。在那微黑的、脖子和脸浑然一体的脑袋上,偏偏又镶嵌了一双妩媚的杏眼,看人时忽闪忽闪。

这副形貌很有点怪。

但在场的人却都面色微凛。

零零星星有人小声说:“州牧大人……”

这零星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最后,一层层的人海成了一层层的躬身行礼。

“见过州牧大人——”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四面八方地荡开。

州牧?

宸州的长官,一州之长?

“这是在做什么?”

州牧拖长了声音,明知故问。一股浓厚的官腔。

“徐濯,你这是在刁难谁?”

他点了点徐户正,慢条斯理地训斥道:“我们做官吏的,可不是来给人家百姓耍官威的啊。”

呵。

一两句话,就将整个事倒转了真相,还给徐户正定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真是官场老油条。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徐户正若面对县官,还能辩上一辩。但面临州牧……

这是朝廷从三品的封疆大吏!

他只能白着脸,拜道:“下官知罪!”

“什么,下官?一个吏员,真是位低权重了!称下官,徐濯,你也配?”

州牧笼着手,不阴不阳,似笑似怒。

官员和吏员是两种不同的制度。他们最大的区别,是官员有品、吏员无品。

但地方上的事务,很多都有赖于本地吏员,尤其是徐户正这种吏员世家。

所以,普通官员轻易不会和吏员闹翻,平时也客气地将官吏含糊着称谓。

可现在,州牧将这点翻出来挑明,谁也能说他说得不对?

徐户正咬着牙,再次认错:“小人知罪!”

云乘月看着这位大人。

她现在相当不高兴。

州牧如果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都不会这么不高兴。

但他偏偏不说她,就指着徐户正欺负。

这是什么意思?为了云家不平?

云家的嫁妆一事,居然将一州之长都给惹出来了?

还是说……

“……方大人怎么来了。”

云乘月立即扭头,看向一脸惊讶的聂二公子。

聂二公子愣了一会儿,也扭头看她。

云乘月眨眨眼。

聂二公子突然慌了,解释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叫的方大人……”

云乘月点点头,了然道:“果然是聂家的帮手。”

不是他,那就是聂七爷了。

云乘月往外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看见了聂七爷。

那青年披着玄色披风,骑着马,身形笔直如一杆□□,显眼地伫立在外头。她一看去,他就对她微微一笑,眼神灼热不减分毫。

甚至更加炙热。

云乘月皱了皱眉:有帮手,可把这人得意坏了吧。

聂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下定结论,又看了聂二公子一眼,随即偏过头。

“哼。”

聂二公子傻傻地看着她,张口欲言,又蔫蔫地自己住口。

“真的不是我……”

他有点委屈地小声解释,垂头丧气,简直恨不能自己下去把方大人捂住嘴、推回去,以证清白。

下方,州牧已经撇开徐户正,对云家几人露出个笑脸。

“云家自家的财产处置,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文书就不必核对了,伤和气。”

他很老道地混淆视听,又笑呵呵地话锋一转:“不过,朱雀本是你们家的,这假不了,可婚书是怎么回事儿啊?”

啊?什么意思?

云家人见事情陡然转了风向,虽然猜到是聂家暗中出手,却也摸不清州牧这问话的意思。

他就不能一并把两件事都带过吗?

还是云大夫人一个激灵,灵光一闪。

她抬头再看一眼侄女,这回有力气看得仔细,便越发觉出她神清骨秀、眉目如画,娇艳宛如天成,更要紧是清新灵动,常人难及。

这样的美人……是比三娘动人许多。

刚才三娘的表现,也着实叫人失望。

难道,聂家是想……

云大夫人又看了一眼楼上。临窗,聂二公子站得要靠里一些,却仍能看清他面上的笑意,还有凝望二娘时晶亮的眼神。

果然,是这么回事。

也对,面临这样楚楚动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男人未免要心动。

那就这么办吧。

这婚事原也是二娘的。

就是对三娘的打击可能……

云大夫人暗中一叹,心里却已经有了决断。这决断很无情,但就像先前她对二娘无情一样,只不过现在无情的对象变了一个。

为了家族利益,这些都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想定主意,云大夫人便微微一笑。她是个明艳动人的贵妇,往常都从容雅致,今天是难得失了方寸。

但现在,那个八面玲珑的贵妇人又回来了。

“方大人英明。”

她撇开自己还茫茫然的丈夫、三叔和三弟妹,笑吟吟地先奉承了一句,才答话道:“这婚书写得万万没有错,正是我家二娘。”

——哇!

——咦?

围观人群一个个竖起耳朵。

云三小姐靠在自家母亲怀里。母女两人一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大夫人。

“大嫂……?”

“大伯母……?”

州牧却满意一笑,开始和云大夫人搭台唱戏:“是吗,那今天这闹剧是怎么回事?”

云大夫人叹了口气,放任真实的羞愧流露,来做这一场虚情假意。

“不敢瞒方大人。二十天前,我家二娘失踪,我们暗地里寻人,却一直没能找到二娘的踪迹。”

“可婚期已经定下,不好推迟。我们便想着,叫三娘替姐姐站个场面,实则这婚事还是二娘的……”

“……大伯母!不是……唔唔!!”

云三小姐一声尖叫,旋即被婆子死死掐住了穴位,无法说话。连带她惶然的母亲一起,两人都被制住,不能够添乱。

云大夫人头也没回,笑容纹丝不动。

“哦,哦!”

州牧连连点头,煞有介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云大夫人笑道:“是,今天的嫁妆清单,原也是给二娘的,是二娘要嫁聂二公子!”

嫁妆给云二?!他们精心备好的嫁妆——给云二?!

这下,连云三爷都要双目滴血了。

云大爷死死拉住他,不让这个三弟晕过去。

“哦……”

州牧又缓缓点头。

其实这说辞漏洞连篇,可一个要问、一个要答,聂家自己都没吭声。

两头情愿的事儿,其他人只能瞪着眼看。

二楼,聂二公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他的委屈一扫而空,面上不禁带出了笑。他笑起来时更显温润,但往常那点清高脱俗,现下被喜意照亮,忽然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轻声唤道:“云二小姐……”

话才出口,却听方大人慢吞吞出声,打断了这场眼看就要尘埃落定的好事。

“你们确定——是云二小姐嫁给聂二公子吗?”

啊?

人人都呆了一下。

不是云二小姐,还能是谁?

怎么又来个峰回路转?

这方大人到底哪一头的?

州牧也发现这问话让人误会,立即轻咳一声,说:“我看那婚书,写的是云二小姐和聂家嫡系公子嘛!也没说是聂二公子。”

这倒是事实。

当初这婚事,是云二小姐的父母和聂家定下的。

他们也知道自家女儿神智有缺,并不想耽误聂家有前途的孩子,只想给她找个后半生的依靠,所以只说是嫡系公子。

按当初两家的想法,是从嫡系里挑一个不出众的、人品稳当的、温和的孩子,也就可以了。

谁知道,聂二公子之后,这一辈聂家的嫡系居然都是女儿,没有儿子了。

这才定下的聂二公子,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才会引得聂家抱怨连连。

云大夫人糊涂了。她隐隐有点预感,却又觉得不敢相信。

不会吧……

二娘这是,这是招惹了几个呀?

她悄悄按了按干涩的喉咙,笑得有点僵硬,试探着问:“方大人是说……”

“我是说,”州牧干脆挑明了,“既然聂家这头谁娶,本也没定好,不如本官做个媒、点个鸳鸯谱,叫云二小姐嫁了聂七爷吧!”

他心里擦汗。哎哟哟,这都什么事,聂七爷这临时的要求来得实在太陡,他都听呆了。

但面上,州牧还是老神在在的,笑眯眯地等着云家回话。

云大夫人,已经目瞪口呆。

不光是她,云家所有人、其他旁观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聂七爷?

那个聂家未来的家主、修行天赋超群、人称冷面阎王的……聂七爷?!

楼上的聂二公子更是如遭雷击,几疑听错。

七叔……七叔?!

所有人心里,现在都只回荡着一个字。

啊?

啊?!

……

云乘月一动不动。

她垂着眼,看着下方的闹剧。

“明明是我的事情,可每个人都想给我做主。而且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可以给我做主。”

她状似自言自语:“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弱。]

亡灵的帝王说话,从来毫不留情。

“是他们觉得我弱。”

云乘月纠正,有点不满。

况且,就算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者,就可以被当成个物件推来给去了吗?

这不应当。

薛无晦低低笑起来。缥缈的音色推出去,宛如乐声一浪推一浪。

——[那么,云乘月,你可要听从我的想法?]

她望着前方。

她望着这座城市。夕阳下的城市,即将升起星空的城市;美丽而广阔。如果只是看着这样的景色,很难想象其中会发生什么让人不快的事。

为什么要用不快的事来减损这城市的美?

还是痛快一些,更衬这繁星满空。

她舒展了神情,也微微一笑。

“是我们共同的想法。”

她又一次纠正他,如此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后手,原来终归是要用上。

——[记得再和他们周旋一二,才算做好了铺垫。]

缥缈的声音淡淡提醒,仍带着那点乐音般的笑意:[想不到,你竟有些演戏的天赋。]

云乘月飞快地鼓了一下脸颊,轻声说:“我没有演戏,我方才是真有些难过的。”

他沉默了片刻。

此时夕阳西下,云乘月的影子投映在二楼的木地板上,又被拉长变形。

而在这个瞬间里,仿佛有一个披发大袖的青年的影子,悄悄重叠在她的影子上。

无人看见的淡淡迷雾里,他的影子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

——[别怕。]

顿了顿,他又若无其事地说:[你说过的话,还给你。]

云乘月侧了侧头,眼睛轻轻弯起。

“嗯。”

……

人群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州牧和聂七爷吸引了。

因为从州牧站出来说,要让云二小姐嫁给聂七爷开始,她就不再是这台戏的主角。

毕竟,哪怕云二小姐清醒了、聪明了、有当众站出来的勇气了……

很多人也觉得,她只是一个孤女,一个普通人。

她不是傻子了。可这世间万万千的平凡众生都不是傻子,而他们分量几何?

轻如鸿毛。

云二小姐也只是其中很美的一片羽毛而已。

她的确很美,美得让人心颤,美得让聂二公子心甘情愿当众换个新娘,美得让聂七爷一见钟情、不惜伤了叔侄情谊也要娶她。

她美得让围观的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而他们心服口服的结论,就是云二小姐的的确确配得上和聂家的婚约,配得上嫁给聂家出类拔萃的精英,无论那精英是聂二公子还是聂七爷。

在很多人想来,云二小姐也这么想。

他们觉得,她之所以鼓起勇气、用尽聪明才智,来当众说一句“朱雀本是我的东西”,无非是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她才好抢回这门亲事。

真是可怜可爱。

所以将婚事还给她吧,加倍地还——比如嫁给聂七爷!那是未来的聂家家主,她嫁过去就是宗妇、是聂夫人,可不比嫁那年轻的聂二公子分量重?

对一名倾国倾城的美人而言,嫁给最强大的英雄,可不就是天下戏剧最好的结局、是人间世俗最圆满的归依?

州牧还在笑,客客气气地问云大夫人:“二小姐嫁给聂七爷,如何?”

云大夫人还在发呆,人群却已经开始欢呼,报以更热烈的掌声。

楼上的聂二公子回不过神。

楼下的云家人更加目瞪口呆。云三小姐愣愣地站着,仿佛已经不会反应了。

云大夫人勉强支撑着,却也只是喃喃地和州牧说些客套话。她的婢女匆匆捧了匣子跑回来,低声询问是否要将文书拿出来,她都呆呆摆手,没有理会。

嫁给聂七爷啊……

云大夫人的脑筋终于重新转起来。

嫁给聂七爷,对云家而言,似乎比聂二公子更好?

聂二公子再出息,也少说是十年后了。可聂七爷这两年就会接任家主,在西部三州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有他关照,云家可真是几十年都不必愁了。

这笔买卖,划算,做得!

大夫人定了定心神,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瞧您说的。”她笑盈盈道,“这有何不可?总归是聂家自己的决定,我们二娘有福气呢。”

州牧笑得更和蔼三分,缓缓点着头。是个明事理、懂大局的女子啊。云大夫人不愧是女人中的榜样,这个宗妇当得好。

一旁,云家三房夫妇已经被制住,再不能多说什么。况且事关家族未来,云三爷已经犹豫动摇了——他又不是只有三娘一个孩子,其他儿子还要前途的!

人群之外,聂七爷冷眼旁观。

局势发展如他所料,他阴鸷冷厉的眉宇染了笑意,也愈加舒展。

他高坐马背,心中极其平静,也极其笃定。大局已定。

她是他的了。

不错,他说要娶,宸州哪个女人会说不嫁?

酒楼二楼,聂二公子望着七叔的神色,踉跄一步,闭了闭眼,心中涌起一阵颓然和苍凉。

云二小姐……要嫁给七叔了。

聂二公子的思绪茫然地飞驰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恍惚地想了些什么。

但这时,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轻叹。

这轻叹仿佛一根针,猛地让他一个激灵,从迷茫和隐隐的怨恨里清醒过来。

他猛一下扭过头,望着窗边的少女。

“——我不嫁。谁也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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