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半人驴
睁开眼的时候, 冰凉的雪花落到池芯的眼角上，之前只是本能地睁开了眼睛，现在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已经不怕冷到这个地步了吗？就快被雪埋了一身，她竟然还能睡得这么香。
池芯对自己无语了一瞬, 随即坐直身子, 听着从四面八方窸窣而来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 趁着夜色和大雪向这边摸过来。
她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池芯转过身, 扒住大石头向主角团那边的帐篷望去，想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警觉。
这一探出头, 就对上了景修白的视线。
他正从帐篷里探出身子, 转着头静静地看着池芯, 眼里没有任何惊讶。
池芯：……
池芯：！！！
她倒抽口气, 立刻下意识地缩起脖子, 将自己蜷缩回大石头的后面。
怎么办怎么办被发现了……！
池芯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是对情况的担忧压过了社死的绝望。
她重新探出头, 看到景修白并没有向她这边走, 也没有多关注她，而是将视线落入前方浓郁的黑暗中。
树林簌簌, 潜藏着令人不安的东西。
景修白毕竟不是郁襄, 不会问出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不得不说，他的反应很好地救了池芯一命, 让她从不可救药的尴尬中缓解过来, 能够安下神色, 专心应对眼下的状况了。
见她不再像个小乌龟一样, 只会将自己缩起来, 景修白默默收回了不动声色的目光, 眼里流露出一丝隐晦的笑意。
那些人在靠近。
首先出现的不是人，而是从暗处响起的砰砰几声，池芯浑身的肌肉条件反射地绷起，但立刻就发现，这种场合压根用不着她出面。
景修白神色不变，抬起一只手微微一动，以他为中心，一道蓝色的光弧瞬间扩散，周围的空气霎时凝结。
向他射出的子弹在接近他身体的前一秒被冰冻在了原处，化为几颗毫无作用的铁疙瘩，啪啪地落到了地上。
这冰天雪地，甚至还在下雪的天气，对他来说简直是个天然的战场。
他的异能，好像又精进了。
池芯回忆着以往几次见到景修白施展异能的情形，在心中做出了这个判断。
看来经过凤濮山一站，得到进步的不止她一个人。
池芯虚虚握了下拳。
这一手似乎吓到了潜在的敌人，他们沉寂了片刻，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池芯正静待他们打算做什么，一阵明显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被发现了？
池芯挑了挑眉，她和景修白对视一眼，再次缩回了石头后面。
她抱着双臂蜷缩着坐下来，抱着包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冰凉大片的雪花不断地落下，几秒钟的工夫，就将她全身覆盖上了一层薄雪。
让她看起来犹如一个被抛弃的小可怜，弱小而无害。
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来到她面前的时候明显地愣了愣。
“这个怎么办？”
“大概是冻死了，把她包拿走。”
两个男人低声交谈，其中一个走上前，伸手碰上池芯怀里的包，随意地一拽……拽不动。
男人正要使劲，就见本来以为已经冻死的人，抬起了一张红润白皙的脸庞，还舒展眉眼冲他一笑。
他一愣，身后的同伴先反应过来，举起枪就要对准池芯——
“砰！”
那人手里拿的可能是过去的土/枪，没有现代枪/□□么好的消声效果，这一声犹如地雷爆炸，巨响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池芯被震得耳鸣片刻，郁襄和姜从筠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敌人走入明面，战斗打响。
她晃了晃脑袋，就着蹲坐的姿势，高高扬起一条长腿，重重一脚踹向面前手还放在她的包上，显然也被震得头晕眼花的男人的头。
“啊！”
他惨叫一声，直接仰面翻倒，效果不亚于被人当面敲一闷棍。
池芯片刻不停，在踹翻他的下一秒单手撑地，支撑起她整个身体，长腿划过一道有力的圆弧，直直地踹向另一个男人脸的正中。
收回腿的瞬间她向前一扑，一把薅过对方手中的枪，简单地翻了个滚停下来。
她一脚踩上在地上捂着鼻子翻滚的人，举起刚抢来的枪对准主角团那边，砰砰射出几枪。
远处正要逃跑的几人被她这几枪准准射中，哀嚎着趴在了地上。
郁襄先是一愣，随即大嗓门就响了起来：“池芯！是池芯吗？这枪法，绝对是池芯！”
……这声音居然比刚才的枪声还要大。
“小点声，你是想招丧尸吗？”
池芯忍不住，随手将射空的枪扔掉，撑住大石头轻盈地一翻身，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池芯！”郁襄和姜从筠惊喜地叫出声。
池芯僵硬地对他们扯了扯嘴角，心想危机解决了，她是不是要继续社死了？
突然，一声闷哼从栽倒在地的人中响起，立刻吸引了池芯的注意。
这声音不是寻常的哀嚎或者呻//吟，极为痛苦的音调逐渐变成高亢激烈的尖叫。
“什么东西！”郁襄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出一个手电筒，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稍远处，刚刚被池芯射中的几个人里，一道轮廓异样的影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它的上半身是人——这没错。
但是从他的腰侧开始，四条马科动物的腿和身子延伸出来，长长的带穗子的尾巴甩了甩，头顶尖尖的耳朵动了一下。
他粗哑地喘息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不详的红光，正死死盯着这边。
“那是……什么？”池芯犹豫地问。
来末世这么长时间了，她自问已经见过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但是这怪物的结构，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看上去有些像半人马，西方神话里那些。”姜从筠也同样犹豫。
郁襄：“半人马？你们在开玩笑么？哪只半人马会长着那么长的耳朵。”
“不是马。”景修白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丝不确定，“那好像是半人……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池芯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那无从安放的舌尖。
于是几人的视线纷纷移向这只半人……驴。
那只生物踏了踏四只蹄子，发出的声音开始变了：“嗯昂嗯昂~”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半人驴一个俯冲，直直地冲他们冲了过来！
池芯喉咙动了动，如果不是危机时刻习惯性的沉默，此刻有句话她一定要说——
“你不要过来啊——！”
郁襄替她喊出了这句话。
他仿佛失去了理智，举起枪就是一顿哒哒哒的猛射。
然而半人驴似乎没有和他们纠缠的意思，他猛冲而来，几人都下意识地不想和他靠近，纷纷四散开来。
这只半人驴如同脱了缰的野驴，也不顾冲他射来的子弹，发疯一般冲过了他们，直接向着黑暗奔去。
他不是要攻击，而是要逃命。
池芯和主角团一起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先离开这里。”景修白回过神，三两下将帐篷拆掉，“他们在这惨叫，一定会吸引别的东西。”
其余人都赞同这个观点，几人也来不及发表对于刚才情况的看法，立刻动身向前赶去。
不知道在多长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奔跑，没有任何人说话，直到姜从筠出现明显体力不支的迹象，池芯侧耳听了一下，开口：“可以了，这附近没有东西。”
几人这才停下来。
除了池芯之外，其他人都在不同程度地喘息着，飞快地恢复着体力。
池芯看着眼眸微阖，胸脯在轻轻起伏的景修白，思索着开口：“你早就知道我跟在你们后面，是不是？”
景修白呼吸顿了一下。
郁襄：“什么？”
景修白看向池芯，声音平静：“我可以一直当作不知道。”
池芯眼角跳了跳，崩溃地捂了下脸，“你要知道就早说啊，知不知道我费心巴力地跟着你们多辛苦。”
景修白：“我以为这是你的爱好，不好意思打扰你。”
池芯放下手，盯着景修白。
他笑了，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咳。”景修白正色，“我是想，既然你不想出现，那自然尊重你的意见。”
池芯怀疑地继续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
景修白面不改色：“真的。”
池芯半信半疑地收回视线。
她没注意，景修白悄悄瞥了她一眼。
还好，没有把她吓走，她还在。
池芯开始应付郁襄的叽叽喳喳：“我只是走着走着发现顺路了，又不好意思半途插队而已。”
“什么叫插队啊，顺路当然可以一起走，这路也不是我家开的，你避讳个什么！”
“是啊。”姜从筠满含期待的眼睛望着池芯，“既然你和我们同路，后面就一起走吧？”
池芯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她沉默片刻，又看向景修白，“我能问一下，你们去‘市场’是为了什么吗？”
景修白的神色沉肃下来，“你记不记得之前说过，我们在寻找龙腾基地的路上碰见过一伙人？”
“记得。”池芯点头，她还记得是主角团顺便将前往“市场”买药归来的人给解决掉了。
“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告诉你更多信息。”景修白说，“从他们那里，我们知道了一些事。”
夜很静，景修白清冷的声音自带一腔正气，却不妨碍池芯渐渐瞪大的眼睛。
景修白说，那伙人之前刚从“市场”回来，他们在那里，看到了一些“新鲜东西”。
那里竟然有异能药剂卖。
但是卖出的并不是之前成功让姜从筠和韩衣衣进化的，那种完全体药剂，而是存在某种缺陷。
它让使用者产生不同的副作用。
他们曾亲眼看到有人变成半人半狼的怪物，虽然战斗力猛然增强，但同时也失去了人类的理智，犹如狼人狼化。
“狼……人？”池芯喃喃着，脑子里又不禁浮现出方才的半人驴。
看其他几人的表情，显然也都出现了明显的不适。
“刚才那个，应该也是使用了药剂的原因。”景修白蹙起眉，“随便就能遇见一个，这种药剂的流通，比想象的还要广泛。”
“那肯定。”郁襄说，“能让人获得力量的东西，哪怕冒险也是值得的。”
“你们是怀疑，‘市场’和你们要找的实验室有关？”池芯问。
“是。”景修白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如果任由变异药剂在世界上流通，会造成比丧尸更可怕的后果。”
“我可不想以后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驴或者蛇什么的。”姜从筠轻声嘟囔。
“丧尸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种药剂的使用，会让人类的基因彻底被改变，绝了人类的根。”
池芯想象了一下这种药剂彻底泛滥的后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有了这种药剂，即使以后拿到了血清，研制出了疫苗，哪怕丧尸没有了，周围所有人却都变成了这种怪物，那和末世又有什么不同？
“你们是对的。”池芯说，“这的确太可怕了。”
她流露出深思的眼神。
主角团似乎没有注意到托比拉这个公司的异常。
“事情就是这样了，池芯，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郁襄眼睛闪闪发亮。
池芯抬起眼，看着景修白状似平静，却不禁飘过来的眼神，以及郁襄和姜从筠两个毫不掩饰的pika大眼，抿了抿唇。
“我只是顺路。”她梗着脖子嘴硬，“等到了那地方，我不保证一直和你们一起行动。”
主角团三人对视一眼。
“你这是……同意了？”姜从筠小心翼翼地问。
池芯心软了，闻言立刻点头，“一起吧。”
“太好了！”姜从筠一把扑过来抱住她，“我终于可以不用和他们两个睡一个帐篷了！”
埋在她柔软的身子上，池芯露出怀疑的神色。
女主到底是真的为了她加入团队而开心，还是为了能单独睡一个帐篷而开心？
她目光在男女主中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他们有燃起爱情火花的迹象。
这倒也不奇怪，本来这就是一部积极向上的热血主题电影，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过男女主在一起了，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像是各取所需的合作者。
也许他们以后会走事业型爱情线呢……？池芯不确定地想着，顶着郁襄的欢呼，伸手拍了拍姜从筠的背。
“我们不能继续停在这里，如果大家都休息够了，我们就继续走吧。”景修白镇定地说。
如果不是池芯看到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推鼻梁，在推了个空后露出些许怔愣神色的话。
郁襄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好极了，请问我们该往哪走？”
折腾了一夜，此时雪已经停了，天刚刚开始擦亮。
景修白指向露出鱼肚白的天边：“想要找到‘市场’，就要穿越那边的乌姆尔。”
几人远远望去，只觉得要往天的尽头而去。
“好远啊。”姜从筠叹息。
说到这点，池芯拍拍脑门，看向姜从筠，“你的空间不能放车么？”
姜从筠摇摇头，“不能。”她从衣服里掏出吊坠，“我试过了，这个作为仓库还是可以的，但是过大的东西放不进来。”
池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个。”郁襄期期艾艾地开口，“其实我们已经好奇很久了……池芯啊，看你之前在基地，好像也是，凭空掏出武器了，是吧？”
他立刻又说：“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实在好奇，心想你是不是有另一个空间什么的。”
语气中没有任何质疑，他反而在说完后露出了一脸懊恼。
看着其他两人的眼神，池芯笑了笑，“你们说的是这个么？”
在三人的怔愣中，她将手伸向旁边，空旷的身侧立刻出现了两台黑色的重型机车。
“这……这是？”郁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不是之前那帮家伙的车吗！”
池芯：“这车剩下不少，我和沃娜商量了一下，拿了几台。”
“几台？”郁襄声音变调。
池芯轻咳一声，“关于你们的疑问，我要是说自己也不知道，会显得很敷衍，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自己也有一个空间，而且似乎没什么限制，什么都能塞。”
她没法解释空间的来历，自己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要说的话势必要牵扯到系统，越扯越麻烦。
何况就算是系统，恐怕都没想到她身上会莫名留下一个空间。
但她这个解释，竟然很快就被接受了。
姜从筠看着机车半天，低着头喃喃：“原来你当初一直说是意外绑定了吊坠，这是真的……”
池芯还没想到这一点，听到她说还愣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她自己身上有空间，而且看起来好像比女主的更好用这回事，等于自动洗白了原身之前抢夺女主吊坠的污点，而且干净得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甚至能让他们反过头去责怪自己，为什么当初不信她。
这……倒是真的意外了。
她看着郁襄震撼愧疚的神色，以及姜从筠都快埋到地里的头，挠了挠头。
“是我没说。”她说，看到姜从筠肩头一颤，拳头愧疚地握得很紧，她优秀的动态视力还发现一滴透明的水珠从她低垂的脸上落了下去，顿时被吓得一抽。
她伸出胳膊比划了一下，僵硬地抱住姜从筠，不甚熟练地安慰，“好啦，你会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别怪自己了。”
姜从筠身体一僵，她埋在池芯肩头，反手抱住了她。
池芯用眼神和两个男士求救：这怎么办？
可是两个男士的愧疚也许不比姜从筠少，纷纷撇过头，当做没看见。
池芯情急之下：“别哭了从筠，真的是我自己有问题！”
姜从筠突然抬起头，“你叫我什么？”
池芯后知后觉：“从……筠？”
“芯芯。”姜从筠吸吸鼻子，“以后你都这么叫我吧。”
池芯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他们已经耽误得足够久，姜从筠也不好意思再拖累进度，她看向两台体型可怕的机车，“你们谁会开这个？”
“我。”
池芯和郁襄同时开口。
“我和芯芯坐，你们两个坐。”姜从筠说。
景修白连神色带身体，整个人都硬得仿佛中了自己的异能。
“这个，”郁襄为难地看了看他，讪笑着对姜从筠小声说，“从筠啊，你看，让修白坐我的车，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怎么了？”
池芯此时已经跨坐到了一台机车上，随着嗡鸣声启动，身体微躬，试了试车把的手感。
听到他们似乎产生了争执，她一条长长的腿垂下来撑住地面，回过头来望着他们。
美人，机车，天际露光。
这一幕在很久很久以后，三人在想起来的时候，仍然会被她给飒到。
“没事。”姜从筠对她露出笑脸，“因为郁襄技术不好，景哥害怕，就让他坐你的车吧。”
“哦。”池芯对谁坐她车没意见，在空间里翻了翻，掏出两个头盔。
一个自己戴上，另一个隔空抛给景修白：“戴上。”
景修白条件反射地接住，沉默了片刻，露出些许挣扎的眼神：“你真的，没存汽车什么的吗？”
“我存汽车干什么，我又不会开。”池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景修白叹了口气，露出壮士断腕般的表情。
另一边，姜从筠也掏出两个头盔，两人已经整装完毕，都看着他们俩。
“上来啊，你在干什么。”池芯又轰了轰油门，发现她的乘客还没上来。
“上吧修白！”郁襄唯恐不乱。
景修白轻轻地坐到了池芯的后面，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手脚一起僵硬，不知道该放在哪。
“手放我腰上。”池芯说。
背对着景修白，她没看到对方脸颊上瞬间升起的薄红。
“快点，我开得快，你不抓住我会被甩出去的。”池芯回头瞪了他一眼。
然后她就感到，一双手虚虚地环住了她的腰，仿佛怕把她给勒坏似的。
池芯摇摇头，懒得多说了，反正一会儿跑起来，他自然会凭借本能知道该用多大力道。
“郁襄，你准备好了吗？”她回头问。
“当然。”郁襄的声音隔着头盔，“你刚才说你开得快，有多快？”
“能把你甩开的那种快。”池芯说。
“好家伙，你说的这情况我还没见过。”郁襄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油门轰鸣声响彻天地，“打架你厉害，我就不相信骑车你也厉害！”
“那你就好好看着吧！”
一股久违的畅快从胸口迸发，池芯笑了一声，目光骤然凝重。
“来吧——”
两台重型机车以飞驰之势，奔向远方的苍茫之中。
伴随着的，是姜从筠的尖叫，以及景修白弱弱的声音。
“能不能慢点……”
他们的前路既是坎坷，也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