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按照陆府的规矩, 阮明姝要先去老太太屋里给府上各个主子请安。她简单梳妆了一下,除却头发依旧盘起,衣着妆容还是改回了以往的清丽模样。
到了老太太屋里, 垂眉敛目,一一拜过各位夫人、少夫人, 还有老太太重孙辈的小主子们。
“好了好了,坐下吧, ”老太太老早叫人搬了张软凳来,阮明姝一行完礼,就叫她坐下。
于是屋内众人, 连几位小小少爷、小小小姐, 都知道屋里这位小姨娘很受宠, 和府里别的姨娘不太一样。比如大少爷的两个偏房, 二少爷的三个小妾,平时是没资格在老太太跟前晃悠的。
“老太太,要不要叫人去庵里同三弟妹说一声?虽不见得来, 但毕竟是君潜的母亲......”大夫人于氏犹疑了一下, 还是开口提醒道。
老太太像被人扫了兴般, 呛道:“跟她说什么?她最好别吱声,只会给渊哥儿添堵, 也配当娘!”
阮明姝心中讶然, 原来陆君潜的母亲既没仙逝,也没有留在秦州, 竟是就在京城。不知为何先前从没听人提起过......
大夫人点点头, 不敢多言, 阮明姝自然也不敢多问。倒是老太太, 好心解释了一句:“她说的是君潜那个不管事的娘, 整日疯疯癫癫,你不必管她。”
“是。”阮明姝恭敬应道。
老太太细细看她,想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左看右看,好像只有双眼皮的褶皱更深几分,像夜里哭过般,另外就是气色比昨日更好些。
老太太急着问昨夜两人是否房事和谐,顾及着阮明姝脸皮薄,便对众媳妇儿们说道:“你们先忙去吧,不留你们吃饭了。”
待人都走后,老太太拉着阮明姝的手,开口竟是十分紧张:“明姝啊,渊哥儿、渊哥儿可还行?”
也不怪陆老太太担忧,她这个宝贝孙子,生得龙章凤姿,又是文武双全,谁能想到一直到二十六岁,还孑然一身,从没见他近过女色。
外面早就传言纷纷了,最多的两种说法,一个是陆将军不爱红袖爱男色,裴大人就独得他宠爱,最近势头很猛的江寒原江大人则是新宠。这个陆老太太倒确定是瞎说,她孙子对着男子,只会比对女子更冷。更何况星洲小子,她看着长大的,没这癖好。
但第二种说法,就叫老太太很难受了。竟有胆大包天的暗暗猜测,陆将军是那方面不行,碍着面子,才一直打光棍儿。否则就盛意公主这般国色天香的,天下不可能有正常男人拒绝的了!
可咱们陆将军和公主大人纠纠缠缠,最后硬是没成。想来是陆将军虽然心中也有公主殿下,但知道自己不行,不能给公主幸福,才眼睁睁看着她投进卫侯爷的怀抱......
老太太最开始听到这种说法时,气得饭都吃不下,可时间久了,她自己竟也有点担心,故而现在急慌慌询问阮明姝。
阮明姝被问得不好意思了,谁知道陆君潜行不行......她又没试过。
但是对着老太太是不能这么说的。
“还行.....”她羞涩道,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陆君潜不行。不过,她倒不明白老太太为何担心这个,有眼睛就能看出陆君潜很行啊。
昨晚他靠在她身上时......阮明姝粉脸又烧起来。
“还行?”老太太确认道。
“很行,很行。”阮明姝忙补充道。心道:陆君潜,瞧我多给你面子,你让我睡地板,嫌我黑眼圈,我都不借机报复。
“唉哟!”老太太放下心,拍着胸口直笑。
阮明姝见了,也露出点笑意来。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走进来。
阮明姝本不在意,只觉得来人有点眼熟。等那丫鬟走进老太太身边时,她才想起,早上梳妆时,这个丫鬟来过她屋里一趟,不过很快就走了。她怕来迟,误了请安,就没多问。
那丫鬟凑在老太太耳边,开始嘀嘀咕咕说着。
阮明姝心神巨震,突然想到自己忘了一件天大的事!
元帕!
昨夜被子底下是铺着块白帕的,她睡在地上时,还想着第二天早点起来,等陆君潜走了,她就割破手指糊弄一下。
谁知早上起来,她根本没见着那帕子,也就没想起这事。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一大早跑去她房里,定然是寻帕子的!
怎么办怎么办!?阮明姝额头渗出汗来,心中懊悔。
她不该说这个谎,应该就对老太太说陆君潜不愿意碰她的!现在她已经承认和陆君潜行过房,但丫鬟又拿了个洁白无瑕的帕子,这不是在说自己不是完璧之身么?
虽听娘亲说过,不是所有处子都有落红,这法子没劲得很。但是,但是她这样说,陆家的人大概率不会信啊。
要不承认自己说了谎,其实根本没和陆君潜行房?阮明姝脑子转得飞快。冷不防听到老太太一拍腿,吓得她身子震了一下。
“这个小混账东西,净做不靠谱的事儿!”老太太啐骂道,脸上却是笑意满满,一点不见生气的样子。
阮明姝强装冷静,试探道:“老太太是在说谁呢?”
“还能有谁。”老太太笑着说,“早上春桃去取帕子,找了半天没翻着,一问才知道,原来君潜那混小子,把你初夜的元帕带走了。还说他自己管着,不用我费心。”
“啊。”虚惊一场,阮明姝忍不住舒了口气。
她干笑一下,低头不再多说话,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也许,陆君潜只是看起来又冷又硬,其实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
*
阮明姝伺候老太太用了早饭,后面因有几位贵妇来府上拜候,阮明姝一个侍妾留在那不合规矩,便先告退回房了。
这是入府为妾的第一天,她也就没好意思同老太太说她想回家。她盘算着,暂且忍忍,再过两三天,寻一个老太太高兴的时机,求她让自己回去一趟。
阮明姝坐在桌前,摊开纸,一边给自己磨墨,一边思索后面有什么要紧的事,该怎么办。
墨磨好了,她蘸笔,先在纸上写了:汇通银铺两百两。
后面又另起一行,写道:三元两百两。
再接着:首饰,年前须赎。
这就六百两了,阮明姝叹了口气。三元哥的两百两还可缓缓,银铺的二百两则是按时计利息的,越早还越好。而且现在铺子没了,银铺得到消息后,定然催得更急。
去哪儿先凑两百两呢,阮明姝凝眉沉思。
没钱租店面,铺子一时半会开不起来。虽然能揽些活在家做,但生意肯定少多了。她方才问了一下,陆府这边每月能给她发十两银子。这虽能应付家里的开销,但还不了债。
若再向老太太借......阮明姝摇摇头,越欠越多,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况她现在刚进府,就借钱,别说他人笑话,就是自己也觉得不妥。
“啊啊啊——”阮明姝扶着头哀叫几声。
屋里只她一人,丫鬟们都被支出去了,她倒没了拘束。往常在家里,为了维持威严,常常提醒自己稳重,不能露怯,不能失态,也是挺累的。
“黑心的狗官。”阮明姝低声骂道,想到那打水漂的八百两,真是心疼肉也疼。那个府尹孙恩佑,滥用职权替赵为铭陷害她父亲,还吞了她家倾家荡产筹来的钱。
真是气煞她了。
“能不能......让狗贪官把钱吐出来?”阮明姝一手支颐,一手轻敲在宣纸之上。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便甩不掉了。阮明姝思来想去,要办成此事,只能靠陆君潜帮忙。
不过陆君潜愿不愿意帮,这是个大问题。八百两在他看来,恐怕是屁大点的事,根本不值得费时间吧。而且他虽然不用怕区区府尹,但程瑾则说过,孙恩佑善钻营,根系错杂......
阮明姝有点灰心,趴在桌子上发愁。
*
冷月千山,朔风劲哀。在周朝边境外连绵和缓的峰峦中,一支约百人的胡军借着山林的掩映扎营歇息。
营地中央,赵奚被捆在高高竖起的圆木上,衣衫被鞭子抽得破烂,隐隐露出翻起的半凝痂的血肉。
每每霜风袭来,鞭伤处便如被针扎刀割一般。
他紧紧闭着嘴巴,隐忍的呻.吟声微不可闻。他知道,这钻心的疼痛很快就会结束,因为身躯会被冻得麻木,不再能感知痛苦。
当额头的冷汗凝成霜,他又一次陷入昏迷。
“啪——”一桶温水从他头顶浇下。赵奚疼醒了,重陷痛苦的漩涡。
“再撑一会……撑一会……”他一遍遍说服自己。
“放他下来。”耶律平周终于下令,冷血如他,竟在此夜风中听闻哀意。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但赵奚赢了。
而纵横草原的征服者,鹰扬汗王耶律平周,屈服了。
赵奚很快又陷入昏迷。
在大帐中醒来时,神志尚有些不清,因而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靠近时,他喃喃叫了声:“兄长。”
那身影一顿,声音冷漠至极:“叫我汗王,或者父亲。”
隔了这么多年,“父亲”两个字不再能让赵奚愤怒发狂,他只感到一阵短暂的心痛,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请您遵守约定,放我走。”
“自堕囚途的羊羔子。”耶律平周的眼神嘲弄又怜悯。
“没错。我是羊,羊永远不会是狼的崽子。”赵奚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