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阮明姝也被惊得身子震了一下。
她回过神后, 忙认错道:“大少奶奶息怒,奴婢只是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责难世子殿下。”
周氏冷哼一声,顿了顿才道:“世子他, 没碰你吧?”
阮明姝身子一僵,咬着牙说:“没有。”
“那怎么动这么大气......”周氏嘀咕着, 显然是说陆君潜。
阮明姝平复下心情,再开口, 语气已是谦卑诚恳:“大少奶奶,将军只在纳妾那日在奴婢房里宿过一晚,而白日里, 除却在老太太那, 奴婢再没见过将军。”
“哦?”周氏虽用着疑问的语气, 却也知道这种事, 阮明姝撒不了谎。
“奴婢更没在将军那说过世子之事。因先前老夫人告诉奴婢,王府和咱们府上是亲戚,这种小事她打发个人去世子那儿说说便好了。奴婢初入高门, 又不得将军宠爱, 哪有胆子既忤逆老太太, 又在将军面前多嘴?”
阮明姝说得自己都要信了。
周氏听了,神色缓和一些。小周氏也放下绢子, 面有困惑之色。
阮明姝眸子微转, 像是很迟疑般,小心道:“奴婢听老夫人说, 将军最近心情不佳, 似乎是因为朝政上的事。奴婢一个贱妾, 微不足道, 也许......也许只是个由头?”
周氏姐妹互相望了一眼。
半响, 周氏开口,命道:“我瞧你有几分机灵,这几日见了将军,你小心探探口风。不要叫将军察觉异样,更不要说我找过你。”
阮明姝心底翻了个白眼,点头恭敬道:“奴婢知道了。”
周氏这才挥挥手:“下去吧,过几日再叫你来。”
*
阮明姝在周氏屋里耽搁许久,回自己屋里又整理一番才出发。
等轿夫抬着轿子走到清河坊的门楼时,日头已经老高了。
轿子是防风的,门窗皆用重物坠着,阖得严实,轿内还放了一个小暖炉。阮明姝体寒,饶是如此,还觉得冷。
古人云“近乡情怯”,她则是近家情怯。既心忧这几日父亲妹妹过得如何,有没有遇上麻烦,又害怕回家见到父亲失望的眼神……
墨兰另坐的一顶轿子,跟在阮明姝后面。下了轿便立刻跑过去前面扶阮明姝。
这几日暗暗观察,阮明姝对墨兰印象很好。深宅大院中,若身边没有得力的丫鬟,便像没有臂膀一般,万事难办。
因而阮明姝有意收服墨兰和柳芽二人。
此刻,她便面有歉然,对墨兰说道:“寒门小户,不比府上。你随意便好,不必太拘束。”
墨兰心头一暖,笑盈盈跟在主子后面。
院门没关,半掩着。
阮明姝推开走进去,见灶房冒着烟,葱油的香气扑来,便知红绫在准备午饭。
“汪汪汪~”家中的小白狗狂吠了几声,等发现来者是好久不见的主人时,立刻摇起尾巴撒娇,叫声也变得欢快。
“谁啊……”绿绮捶着肩膀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姐!?”蓦然见到大小姐正亭亭站在院子中,绿绮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揉了揉眼睛才激动地叫喊起来:“小姐!二小姐,大小姐回来啦!”
屋里一阵响动,阮明蕙撞开挡风帘子,直冲冲跑出来。“姐姐!”呜呜着一头扎进阮明姝张开的怀抱中。
“姐姐!姐姐!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欺负你……”阮明蕙又哭又笑,拉着阮明姝左看右看。
阮明姝也是鼻子发酸,抓着妹妹的手,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气血,又逐一拍了拍几个丫鬟。
“我很好,陆府上下都待我很好。家里可还好?”阮明姝问完,又拉过墨兰,对妹妹和家中丫鬟道,“这是墨兰姑娘,近来一直照料我。”
“姨娘折煞奴婢了,”墨兰急得直推脱,“服侍您是婢子分内的事儿。”
“姨娘”二字像跟针一样,扎得阮明蕙钻心一痛,心疼又愧疚地看向姐姐。
心有灵犀般,阮明姝也看向妹妹,目光温柔又淡然。
阮明蕙这才好过一些。
“我们家和别家不同,小姐待我们就和亲人一样。”绿绮亲热地拉着墨兰的手,笑道:“墨兰姑娘今年多大,若不嫌弃低门小户没规矩,咱们便以姐妹相称。”
“哪有嫌弃一说?”墨兰诚恳道,“我今年十八,在府上算大的了。”
*
阮明姝任她们几个亲亲热热地说话,自己拉着妹妹的手朝屋里走。
丫鬟们知道主子们多日不见,有许多要紧事谈,也自觉地不跟着进去打扰。
“爹爹出去了?后来赵为铭有没有来找麻烦?”一进屋阮明姝便问。
阮明蕙拉着她坐下:“爹爹出去打酒,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没有,家里一切都好,生意也还好。这几日把之前欠的单子补得差不多了。后面再想办法,虽一时没了铺面,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做不成。”
阮明姝听了稍稍放下心来。
“对了,这是二十两银子。”她将彩绣锦袋的抽绳解开,倒出里面的银子,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用素帕包住的银票。
“这是张六十两的银票,汇通钱庄便可兑换。”
“这么多?”阮明蕙讶然道,“是将军给姐姐的么?”
阮明姝本想说是老夫人给的。二十两是月钱,六十两是她头一回回娘家,老夫人让周氏从帐房支的。
但话已到口,却又变了主意:“是老太太和将军给的。”
阮明蕙听了,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点点头。
“这些钱先交租,再买些急用的料子,余下的全给三元哥。钱铺的款子咱们一定得想办法先还上,不能再拖累他。”
阮□□点点头:“我晓得的。爹爹回来第二天,三元哥哥就来探望过。他说钱铺那边虽知道咱们铺子关门的事儿,但有他担保,不必太担忧。啊,咱们这院子的租金前天已经交过了。”
“交过了?”阮明姝讶道。
“可能王叔知道咱家出事了,怕咱们没银子续吧,所以提前过来问了。左右没几天,爹爹便让我先将租子拿给他了。”阮明蕙解释道。
“咱家哪里还有钱,二十几两银子哪儿来的?”
阮明蕙笑道:“我还以为姐姐知道呢。那天陆小姐的丫鬟找了过来,本以为来催给老太太做的那两双鞋的。我还在想着该怎样赔罪,容再宽限几天。
结果是陆小姐让丫鬟来订衣裳。三套明春穿的裙子,当下就付了五十两的银子,说是过段时间陆小姐得空,再定样式料子,到时候按我们的报价多退少补。
她这一说,我便知道陆小姐是有意帮忙,但又怕咱们不好意思。”阮明蕙试了试姐姐的手温,一边轻轻搓着,一边说道。
阮明姝眉间微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没想到陆有容会主动帮忙,毕竟两人在陆府基本是相看两厌,互不搭理,区别在于陆有容将不待见写在脸上,她还得稍稍掩饰一下。
陆有容为什么要帮她呢。想让她承这份情,日后知恩图报?抑或只是漫不经心的怜悯,毕竟对方提都没提这件事。
“怎么了阿姐,我是不是不该收这钱?”阮明蕙紧张地问,“我想着你之前说过,陆小姐为人直爽又热情,我便.......”
“没有。既是她主动给的,便拿着,没什么不好,后面给她做衣裳时多花些心思就是了。”阮明姝安抚道。
“啊,对了,说到衣裳。”阮明蕙急忙忙起身,跑到里间取了身新做的缎面袄子。
“阿姐,你去年都没做身像样的棉衣,这身袄裙你先穿着,我赶制得急,针脚不怎么漂亮,后面我再给你做身好的......”
“你是怕我穿得寒酸,在陆府被人笑话,所以特地用锦缎做的吧?”阮明姝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做成这样一身衣裳,妹妹定然又是灯下辛苦数夜。
白玉似的纤指拨开那簇新棉服的衣襟,露出里面精细漂亮的针脚,收针处的丝线绣成一朵指甲盖儿大小的红花楹。
阮明姝鼻头一酸,眼眶有些湿热。
小时候,娘亲给她们做贴身的衣物时,总是在心口处绣上一朵小小的花,红瓣金蕊。她们问娘亲:这是什么花?虽然漂亮,可是绣在里衣上,别人也看不到呀。
娘亲说:这是红花楹,也叫凤凰花。
在娘亲的家乡,千里之外的岭南海岛,红花楹生在高大的树木上,盛放若云霞。花神守护着海岛上的臣民,也会保佑流落在外的孩子。
*
阮明姝没有太多感动的时间。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在屋里呢......”门外已经听到红绫等人的声音。
阮明姝局促地起身。
“爹爹他很担心你,这几天都没出门,只在家里读书,准备明年的会试。”
这几日,阮明蕙得了空便在父亲面前说姐姐的不易,如今姐姐回家了,又在姐姐面前替父亲说话。
阮明姝笑笑:“放心吧,我知道爹爹是为我好,才说出那些气话。”
阮文举迟迟不进来,也听不到他在院子中说话。
阮明蕙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推开门,却见父亲正站在门边。
“啊,吓我一跳。”阮明蕙拍拍胸口,怪道。
阮文举绷着脸进了屋。
“你回来干什么?”他快速扫了扫站在一旁的阮明姝,声音又冷又硬。
阮明姝的一声“爹爹”便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爹!”阮明蕙急得一跺脚。
阮文举心中也牵挂着女儿,可一想到阮明姝给奸佞做妾,便觉家门不幸、愧对祖宗!这几天,他没有一日安眠的,更不知等事情传出、友人们知道后,他有何颜面再忝列文社诸君子之伍。
尤其此刻,他见阮明姝容光照人,毫无愧色,更是愠怒:“蓬门破落户,接待不起大驾!请回你的将军府吧!”
阮明姝喉咙动了动,袖下的手紧紧攥着。
怕露出哭腔,她稳了稳才开口,音调却仍有几分抖:“这次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一趟。爹爹,蕙儿,你们多保重,有事便去找我。”
说罢,阮明姝转了身,将妹妹亲手缝制的冬装叠好,用绢布包好扣着,携在肩上便要往外走。
她将要出门,阮文举颤声道:“你不要教姓陆的迷惑住了!他手上沾了所少人的血你知道么!”
阮明姝身形一滞。
“他欺君罔上,包藏不臣之心,苍天有眼,定有他身死族灭的一天!你不离了他,早晚丢掉性命!”
“身死族灭”四个字太过刺耳,阮明姝控制不住地愤怒。
倏地转过身,阮明姝冷笑道:“这天下原先也不是姓赵的。神器易更,有能者取之,这才叫苍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