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我叫招娣（八）
晚上吃过饭回到宿舍, 顾棠先去洗了个澡，出来就见宋姐一脸看热闹的笑意，道：“刚才宿管张姐来找你了, 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顾棠住进来三天，宿舍人数从5人变成5人, 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可见临时工是多么的不稳定。
但是不管谁走谁来，先说话的都是宋姐，有人来她先欢迎一下, 有人走她先惋惜一下, 再感慨两句想留在大厂是真的不容易。
顾棠抬眼看她, “能有什么事儿, 我要换宿舍了。”
跟顾棠一个车间的夏玲, 今天是眼睁睁看看她三级跳来着, 听见这话，她不由得笑了一声。
不为别的, 这种半遮半掩没说为什么的, 就是故意针对宋姐的呗。
果不其然, 宋姐“啊”了一声，道：“怎么就要换宿舍了呢？你听我一句劝，要是早几年，你宋姐这年纪都能当你一声阿姨, 公司不喜欢要求多的员工, 领导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就行了。”
宋姐话音刚落, 门又被敲响了, 外头传来宿管张姐的声音, “顾棠洗好了没有？”
靠门口的同事把门拉开了, 张姐一脸笑眯眯地进来，跟顾棠道：“你们邱主任刚才给我打电话来着，说给你换个好点的宿舍，你赶紧收拾东西，一会儿我带你下去。”
张姐态度好得不得了，不仅仅是车间主任没见过顾棠这种，张姐也没见过啊。
能在私人厂子干后勤相关的活儿，多少跟老板沾亲带故，张姐也是一样。
她是第一批员工，也算是陪着老板创业的人。
这七八年的时间，大家来了走走了来，有人跳槽了还回来，张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三天换宿舍——确切地说，是上工头一天就飞了。
可不就是飞吗？
张姐半个小时钱接到电话的时候，听说顾棠这一天干了3个小时临时工的活儿、4个小时普工的活儿，最后还干了1个小时熟练工的活儿，她下意识就问：“那她这一天的工资怎么算？”
虽然公司发的是时薪，但是多数人至少都是以月为单位调工资的，按照小时飞升的，顾棠还是破天荒头一位。
车间主任直接被她给问住了，他愣了两秒，随即大笑起来，“按照熟练工算！”
那张姐对她态度还能不好？
“不愧是高中生，学东西也比别人快。你先慢慢收拾，不着急，我去看看隔壁几个宿舍。”
虽然顾棠带的东西不多，但是杵那儿看明显是给人找不自在，张姐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溜达了。
张姐一出去，宋姐脸上就又有了笑容，道：“我倒是看走眼了，没想到小顾平常不显山不漏水的，竟然是个高手。你能不能教教你宋姐？”
“你宋姐年纪大了，学东西有点慢，这都一个月过去了还是临时工，你宋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上学呢，你教教你宋姐？”
顾棠瞥她一眼，“你来一个月了，连拧螺丝都学不会？”
夏玲笑了一声，宋姐道：“咳，我也没上过高中，知道的东西是没你多的。”
顾棠这次没理她。
她来就背了个小包，里头三套换洗衣服，很快东西就收拾好了，她又把公司发的铺盖卷一卷，剩下小东西都收到脸盆里，出来找到张姐就道：“我收拾好了。”
顾棠这次被换到了3楼，舍友只有一个人。
张姐路上跟她解释过，“其实工厂的熟练工性子都还行，她们工资高，一周有五天都在加班，没闲工夫搞别的，不过你才来，要是给你分到个三人间去，或多或少融入的慢一些，我给你找个刚住进来的单人间，住着也舒服。”
熟练工的住宿条件比六楼要好太多了，房间要大一些，而且柜子的体积也变大了一倍，每人还有个小桌子，还配了床头灯，所有的东西都是上锁的。
顾棠道谢，提着东西又进去了。
舍友还在加班没回来，顾棠好好收拾了东西，想着再过两天就可以申请一天假，出去买点东西。
她先前打工赚了1200，后头还打了10天零工，又有200多入账。
一张火车票花了800出头，手里还有400块。入职之后，公司的各种东西发的挺齐备，唯一让她自己花出去的钱，就是1.5买了6个衣架。
因为衣架是这边生产的，价格竟然比她们那边便宜。
收拾好了东西，顾棠再次去了员工活动园地看书去了。
到了晚上十点多，她的新舍友回来，两人互通姓名，也就没别的什么话了。
跟她同宿舍的是个25、6的女孩子，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直接过去洗漱，回来关了灯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顾棠也躺了下来。
这个时候，按照以前来说，李菊花早就应该睡觉了，但是她一家老小这都离开第四天了，还没个音讯，她哪儿还睡得着？
李菊花锁上了院门，放了狗出来，上二楼找顾天恩说话去了。
李菊花敲了门进去，直接就打了个哆嗦，“天恩，你这空调也开得太冷了吧？”
顾天恩靠在床头玩游戏机，不等他说话，李菊花就自己找好了理由。
“唉，不过你一个男孩子，人常说男孩子火气旺，我年纪也大了，的确跟你不能比。”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顾天恩完全不用找理由，他嗯了一声，“我冷了会盖被子的。”
李菊花完全不提浪费电费的事儿，她道：“你爸跟你姐姐应该是昨儿这个点就到南口的，怎么到现在都没打电话来呢？我在小卖部门口坐了一天，你爸不会把忘了要给家里报平安吧。可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们天恩那。”
“你烦不烦！”顾天恩手里拿着游戏机玩得正带劲，被李菊花这么一打搅直接挂了，还得从上一个存档点重新开始。
他索性把游戏机一扔，道：“走的时候不是说了？火车肯定会晚点的，再说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兴许才找到歇脚的地方。也许爸累了，找到招待所就直接睡觉。”
李菊花叹了口气，“你那四个姐姐也是的，你爸睡了，她们也不知道打电话回来，让我白白操心。”
顾天恩又躺了回去，道：“克妹说要给我买鞋子都没买，等她找到工作，我要两双鞋，我还想要个大哥大，拿出去多威风！”
李菊花笑呵呵地看着她唯一的儿子，“让盼娣跟思娣也给你买！还有什么随身听之类的，别人有的东西我们天恩也得有！”
顾天恩又开始玩游戏了。
李菊花在一边继续道：“等她们赚了钱回来，咱们家就能盖新房子了，再加上她们的嫁妆——你两三年就能结婚生儿子了，你有看上的人吗？”
这么一说，顾天恩又死了，“反正咱村的我都看不上，一个个没文化，长得还不好看，穿得也土气。”
李菊花又笑道：“等你去了机关，家里又有好房子，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顾天恩笑了几声，“长得好看的，能干活的。”
李菊花笑得快脸如其名了，“你放心，你四个姐姐呢，一定能帮你找到合适的。”
但是李菊花现在还不知道，他四个姐姐没一个“靠得住”的。
顾招娣下午饱餐一顿，还要了两瓶啤酒，疲惫加上有点上头，她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顾晶晶跟顾芸芸两个都兴奋地睡不着觉。
她们半个月之前还是家里的乖乖女，面对顾大伟的时候连个不都不敢说，谁能想到她们如今不但改了名字，还逃出来了，直接把顾大伟给丢了呢？
现在想起来，这半个月的经历好像就是一场梦，梦的开端，就是顾棠把户口本放到她们面前的时候。
“先把服装厂都划掉。”顾芸芸道。
顾晶晶拿着下午买来的招工报纸，开始一个个的挑厂子。
下午她们刚回到市中心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懵逼的，这里人太多了，而且都行色匆匆，她们两个完全是格格不入。
直到旁边报刊亭的老板道：“姑娘，来份南口地图？你们是来打工的吧？刚下火车？我这儿还有招工报，各种信息上头都有，你们先看看再去工厂，免得被人骗了。”
两人买了东西回来，对视一眼一起笑了，“咱爸真的不行。”
“他才是最没经验的一个。”
所以等吃了晚饭，两人一起坐在房间，对照着招工表上的信息一条条的筛选起来。
这么一看，她们才知道早上骗人那曹老弟究竟是多可恶，她们爹又是多么瞎。
这上头明明白白的写着各种条件，还有工资范围，曹老弟拿来忽悠顾大伟的东西，这上头都有。
而且那位曹老弟彻彻底底就是个骗子，这个叫皓普电子的工厂，印在整个招工报的第一位，这明明就是门面！
“咱们找个电子厂？刘婶说电子厂条件最好，这儿工资已经比咱们以前好很多了。”
“嗯，不能找太小的企业，我再不去小企业。”
“太大的厂子要求肯定也高，咱们不一定能进去。”
“我想想，早上那个姓曹的带咱们去的是城西，咱们找个城东的厂子？”
“好！”
这两人一步步的规划着未来，在外头漂泊一天的顾大伟终于晕了。
火车上三天没睡，而且一路上跑了四个女儿，平均一天一个，他哪儿受得了这个打击，撑到现在才晕也是因为难以磨灭的仇恨啊。
顾大伟晕倒在路边，立即有人把他扶了起来，拿他的包袱给他垫着头靠着，还有人去店里拿了水给他擦了擦脸。
顾大伟这次依旧没晕多长时间，大概十分钟不到就又醒了过来。
一醒来顾大伟警惕地看着周围一圈人，“你们要干什么！”
旁边人慢慢地跟他解释，“你晕过去了。”
“是不是低血糖了？”
“没中暑吧？”
顾大伟慌忙把行李抱在怀里，又往自己口袋一摸，里头二十几块钱还在，他又往腰间一摸，脸色顿时变了。
曹老弟虽然给他把布兜又绑回去了，但是里头有没有东西还是能感觉出来的，顾大伟顾不得许多，上衣一撩，拆开一看，“我的钱呢！我快两千块钱呢？你们偷了我的钱！”
这下围观群众不乐意了，“你别胡说八道！我们好心救你，怎么就是偷你钱？”
顾大伟大声道：“不为钱你们干嘛救我？你们一定是把我钱分了！”
他一边说，一边爬了起来，冲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奶奶就扑了过去，想着先抓个好抓的也好说话。
旁边小伙一脚就把他踢开了，“就该让你死在路上！”
顾大伟这么大喊大叫的，旁边有人忽然福至心灵来了一句，“他不会是神经病吧？”
“我看像。”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谁都忍不下这口气，刚才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跌到的老奶奶直接道：“叫警察，不许让他跑了！”
顾大伟大声道：“叫警察我也不怕，明明是你们偷我钱！”
等民警过来，周围人一圈一问，事情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我们都不认识的，看他倒在地上可怜他才去帮他的，哪知道他这么没良心！”
顾大伟还在大叫，“我兜里两千多块钱呢！全都叫这些人偷去了！”
老奶奶气不过，“我就是出来遛弯的！你说我能把钱藏到哪儿！”
还有的老头更直接，上身是背心，下身是大裤衩子，他往前一杵，“你搜，搜出来一毛我给你赔一百！”
“什么呀，你刚才还说快两千，现在就两千多了！警察同志，他这是讹人啊！”
民警案子办得多了，而且这个点，围观的这一圈人穿的八成都是汗衫睡衣，手里还拿着扇子小板凳，这都是附近的居民啊。
倒不是说他们完全没有可能偷钱，只能是说这种可能小，而且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可能性就更小了。
民警登记了几个居民的姓名身份，把顾大伟带走了，“走，去警局说说你究竟怎么回事儿。”
到了警局，顾大伟更加的颠三倒四了，从钱被偷说到他四个女儿跑路。
什么招娣可恶，偷了钱跑了。
克妹讨厌，害他赔了120块钱。
盼娣跟思娣不学好，连铺盖卷都不要，这是要天打雷劈的。
这里头还有个问题，招娣还跑了两次，顾大伟心里明白，但是民警不明白，越发觉得这人说话颠三倒四了。
民警听得云里雾里的，咳嗽一声问道：“你今天还接触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
顾大伟犹豫了一下，“说起来，还有个曹老弟也很可疑！他刻意跟我套近乎——”顾大伟眉头皱了起来，“该不会是他……”
顾大伟也不是傻子，身上钱被偷了，他要还觉得曹老弟是个好人，那就不仅仅是软件问题了，那是他天生智商有问题。
但是让他说出来他可能被仙人跳了，他不想，而且不敢。
这事儿说出来丢人，所以他不想。
而且他扯了人家老板娘的衣服，去年他们小坪村还有个小伙被定成流氓罪，直接判了十年呢。
顾大伟不想坐牢，他要是坐牢了，他们家天恩的前程不就给毁了吗？
“我想起来了，姓曹的带我去了一家玩具工厂，还带我去了一家服装厂，我们中午还一次吃了面！他跟那两家工厂的人都很熟！那工厂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帮着他骗我！”
民警于是又问了，“工厂叫什么名字？”
顾大伟傻眼了。
民警又问了，“你们怎么去的？”
“公交车！”
民警继续，“多少路？”
顾大伟又傻眼了。
民警：“那是去的城东还是城西？”
顾大伟：“……”
民警：“……那你还记得什么？”
顾大伟：“他姓曹！他骗了我快三千块钱！玩具厂特别破！服装厂倒是挺大的。”
民警拿着他的口供出去，说实话，现在不像后来哪儿哪儿都是监控，这会儿连坐火车都不要身份证呢。
顾大伟提供的什么线索？
这人姓曹——民警觉得这姓都不一定是真的。
这人跟他一列火车——这也找不到啊。
这人带他去了一家不知道在哪里的破玩具厂——玩具厂在南口的数量常年在第三到第五之间徘徊，没有500也有300了。
还有一家规模较大的服装厂——服装厂跟电子厂常年竞争数量老大，而且几乎是不分伯仲。
这种线索，根本没法找。
而且就短短半个小时，从外头回到警局，顾大伟丢的钱就从两千多到了三千，这还是民警亲耳听见的，而且据居民提供的线索，他一开始说的还是快两千。
虽然当民警的不能先入为主，但是按照这个趋势，民警也有判断，这人嘴里没实话。
顾大伟在警局待了一夜，勉强算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警局的同志把他送去收容所了，跟他说：“你在这儿先住着，会有人给你买火车票让你回家的。”
“我不回去！不把我丢了的钱找回来！不把我那几个女儿找回来，我绝对不会去！”
问题又来了，顾大伟不知道他几个女儿改名字，按照他给民警说的名字，就算能找到的人，那也一定不是他的女儿。
早上8点，顾大伟在收容所一边骂街一边吃饭，顾招娣睡了一夜舒舒服服的起来，觉得这才是生活。
顾晶晶跟顾芸芸收拾得整整齐齐去找工作了，顾棠则斗志满满的坐在了流水线上，继续拧螺丝。
她们这个车间现在做的是磁带随身听，一共三个部件整包，主机、线控跟耳机。
这随身听还是个外国牌子，根据顾棠以前相似时代背景的世界，还有上手材料的质感，价格不会低于800块。
代工的东西贵，那代工费自然也会高一点。
顾棠手下不停，一边想着按照历史发展的趋势，磁带随身听包括CD随身听，没几年就会退出历史舞台了，中间还昙花一现般出现过MD随身听。
再往后就是MP3、MP4这类产品，之后全面进入智能手机时代。
皓普上辈子就是搭上了智能手机的风潮，成功从代工厂转型成智能手机制造商，而且很快有了自己的周边电子产品，在原主的记忆里，皓普大概是行业前三的水平。
所以除了当上线长，顾棠很快给自己制定了第二个目标，搞清楚皓普这十几个车间代工的都是什么产品，并且要找机会转到手机生产线上去，尽早接触手机的生产。
有了目标，顾棠工作越发的努力了。
因为是新人的关系，她总是能比别人多获得一点关注，线长总在她背后看一看，车间主任啊，副主任包括技术指导、质量监控等等人，都会在在她这儿停留的特别长。
这不就是表现的机会吗？
所以到了十月，顾棠除了拧螺丝之外又学了两个工序，完成度非常完美，她的名字已经传遍了第3车间，而且已经在整个工厂的中层中有了点知名度。
这时候距离她进厂还没满一个月，如此优秀的员工，果断是要培养的。
这天下午17点，下班铃一打，3车间的技术指导就跟顾棠道：“你虽然还没来一个月，不过工作能力很是突出，我跟主任商量了一下，你晚上可以来学一学别的工序。”
“每个车间都会有一些熟悉多个工序的员工，防止有人生病的时候关键工序没有人做，同时在每月的薪水中也会有一定程度的体现，在评优和升职方面也会有优势。”
“如果你学得够好，能够胜任这个工作，你的职位会被调整为小组长，并且会成为线长的后备人选，每月大概会有300~500块的奖金，是根据项目的代工费来的。”
这话说得多直白，直接拿钱激励人，而且这不是线长那种单纯教她机械性的操作，比方螺丝拧三圈半，卡扣用什么角度什么力气扣上去最省力最快。
技术指导教的东西会更深入一些，更有逻辑性一些，也更倾向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棠果断点头，“我想多学点东西的。”
晚上一来，技术指导直接就把顾棠带进了他办公室。
技术指导桌上摆着两个组装好的随身听，还有两盘磁带，以及一盒零部件。
技术指导笑道：“我听主任说，你很喜欢拆东西，你先把这随身听拆了，我们再说别的。”
拆东西其实是顾棠当初找的借口，但是她对机械还是知道一点点的，她开过机甲，会维修机甲的小毛病，设计过战斗机发动机，脑海里有能带人类上天的技术，一个随身听根本就差着辈儿。
顾棠上手，刻意控制了速度，把随身听拆开了。
各种零部件按照组装顺序好好摆在了一边，还是那种对强迫症特别友好的摆法。
技术指导惊喜地笑了，讲真，这个摆放拍了照片都是能直接能用在组装说明书的零部件整体图上的。
顾棠道：“每天在工厂看她们组装，也学了不少。”
“很好。”技术指导又道：“你再把它装起来，我们听听能不能用。”
25分钟之后，技术指导听着随身听里他最喜欢的女歌手的歌词，满意地笑了。
这耳机音效真的不错。啊不对——
他还能教什么？
咳咳，还是有东西可以教的，“我来给你说说这些电子元件都叫什么名称，都起到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