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玉足
这寝殿内的一应布置竟是比那未央宫的椒房殿还要华丽, 若仰首,便可瞧见殿央藻井之上的蟠龙戏珠,其四壁也被彩漆重绘着各式华藻的纹样。
立侍于殿侧的则是一八尺之宽的琉璃屏风, 其上亦刻着百余种的瑞兽浮雕, 殿内的其余细节之处也彰显着无度的奢靡。
可这琼凤台带给裴鸢的感觉, 却与司俨于冬日特意为她修造的明瑟暖阁大不相同, 这里虽然比那处还要奢华,可周遭的氛围却少了明瑟阁的温馨感, 她处于其内时,甚至还觉得有些压抑。
但这处是司俨为她准备的惊喜,所以当司俨问她喜不喜欢时, 裴鸢还是乖巧地颔了下首。
男人修长的大手却于这时伸向了她腰间的如意带扣, 他的指尖甫一触碰到她的腰侧,裴鸢便用纤手覆住了他的手背,无声地制止了他接下来要做的行径。
她同他做夫妻许久, 她只消通过他的一个眼神, 或是某个细小的动作, 便能猜出他到底要对她做什么。
司俨知晓裴鸢现下并没有行此事的意图,便没有再强迫她,只是将她纤白的柔荑反手握进了掌中。
裴鸢知晓司俨近来所做的种种行径, 都是在以他的方式向上京挑衅, 她不知他会于何日同阏临正式撕破脸皮,却知这个日子不会很遥远。
可若是早晚都要同上京打仗, 那司俨造这个琼凤台的目的到底又是为何?
若是他赢了阏临, 真的成为了问鼎中原的新一任帝王, 司俨也不会选择姑臧这么偏远的地界作为新的帝都。
这靡费过甚的琼凤台, 她岂不是住不了几日?
故而裴鸢复又垂眸, 看向了地上的断钗,软声问向从身后禁锢着她的司俨,“夫君…你为何要将这玉钗掷碎啊?”
司俨微凉的薄唇轻轻地贴在了她软小的耳垂,淡声回道:“一个簪子而已,碎了就碎了,你想要多少我都许你。”
裴鸢娇美的面容显露了几分无奈,又柔声劝道:“可…可你近日不是要招兵买马?供养大军很费银子的,为何还要用重金造这个楼台?”
美人儿娇柔的话音甫落,司俨便将她那纤瘦的身子板正,让她得以面对着他。她近来又长高了些,可身量却仍是在他的肩头以下,丁香紫色的曲裾衬得她那眉目愈发娇妩动人。
裴鸢觉司俨身上的变化太多,虽然她一早便知他的骨子里一直掩着许多阴暗的东西,那次回上京,裴太后又同她说了司俨幼时的经历,她也做好了他慢慢流露真实性情的准备。
可事到如今,当她见到了司俨的另一面后,她还是觉得很难适应,甚至每每同他单独相处时,都因他的控制欲太强而感到紧张。
故而裴鸢边缓解着心中的不安,边下意识地用贝齿咬了下唇。
司俨得见她无意间做出的小动作后,眸色依旧清冷而沉静,喉结却是不易察觉地微微滚动了一下,亦将指腹覆在了美人儿的柔唇上。
他力道缱绻地摩/挲着那处,亦觉他的小娇鸢又长大了许多。
从前她若紧张,眼神定会又娇又怯,现在却知道强撑镇定了。但纵是如此,她的那双剪水眸却还是暴露了一切,因着紧张,其内又弥了层朦胧的雾气。
裴鸢的相貌本就是娇美又柔弱的,又做出了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让人更想欺负她了。
司俨耐住了那些邪祟的心思,只嗓音温醇地低声回道:“我同上京的皇帝不同,他的国库支撑不了几年,而我坐拥的财力,不仅能供养近百万的兵士,余下的钱财再给你造百十个琼凤台都不成问题。”
裴鸢面色惊诧,美目亦微微地瞪了起来。
男人的墨发用朱纮玉笄端正地束着,眉眼深邃冷峻,而冕服上的补子也不知何时,竟是换上了同帝王一样礼制的十二章。
司俨复将语气压的很低,哄着裴鸢又道:“只要你喜欢。”
裴鸢不算喜欢这琼凤台,但对这楼台也并不讨厌,且在她的心里,也向来是将司俨放在首位,他若真的要叛,她亦会死生相随。
司俨一直强抑着对裴鸢的情念,便于这时钳住了美人儿精巧的下巴,俯身亲吻于她。
裴鸢原本是有些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吻,但是司俨太过了解她,也掌握着她所有的喜好,所以便也渐渐予了他回应。
她能明显觉出,司俨觉出她变得主动些后,呼.吸明显变得粗.沉了许多,亦强势地加深了这个吻。
煦日透过了缠枝花卉的窗格,照进了主殿的华毯,恰有一只飞鸟从那槛窗外飞过,身影惊掠。
裴鸢下意识地便用美目瞥向了那只自由的飞鸟,司俨觉出了裴鸢在走神,便掀开了黑沉沉的墨眸,他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深邃,低声命道:“不许走神,专心些。”
小美人儿一脸懵然地点了下头,随即便觉身子竟是蓦地一空,她那鸦黑如绸的长发也随着司俨的动作荡落着。
裴鸢渐渐地阖上了眼眸,任由司俨将她抱到了华榻上。
她终于弄清了近来倍感压抑的缘由。
虽说她对司俨的感情并未有任何改变,但是他多她的感情,却好似到达了某种痴迷又极端的程度。
她不适应这样的司俨,很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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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时,颍宫的天际暮色四合。
裴鸢过于疲累,且体力也同司俨差了太多,终是在他的怀中昏厥了过去。
现下她意识朦胧,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际,本想着再躺在软衾中好好地憩上一会儿,可是她身侧的男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裴鸢几乎是被司俨给吻醒的,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时,也恰时对上了男人那双稍显灼人的墨眸,其内全无平日的沉静和清冷,反是带着极端的狂色。
司俨见裴鸢已然清醒,便阖上了双眸。
他的容貌依旧英俊惑人,可裴鸢却明显被男人适才眼里闪过的那丝偏执吓到了。
他吻她的态势,也像要将她吃到肚子里似的。
裴鸢本就因着适才的种种而倍感不适,这一起身就又被司俨欺负着,自是娇气地在他的怀里低柔地哭了出来。
司俨听到了美人儿的泣声后,便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边用微粝的指腹为她拭着面上的泪痕,亦打消了想要再度将其占有的念头。
男人嗓音温沉地问着怀中娇气的小美人,“你哭什么?哪处不舒服,是我弄疼你了?”
裴鸢覆在身上的衾被都是司俨特意命人备的,知她肌肤细嫩,其内的面料都是最柔软舒适的。
她将小身子蜷在了衾被里,便将近来的苦楚都同男人尽数说了出来,“我…我不想让宫人见我都同见阎王似的,你取消那条敕令罢,她们都不敢看我,我也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司俨用手捧覆起了小美人儿巴掌大的小脸儿,耐心地回道:“你是王后,她们本就不该直视于你。”
裴鸢就知道,司俨他一定会将话锋故意地转到别处。
她知她定是说不过司俨的,气鼓鼓地便要下地,却因着身上的种种不适,险些便跌在了地上,幸而司俨及时起身扶住了她,亦将娇小的美人儿抱在了腿上。
“你要去哪儿?”
这般问着时,司俨亦用臂膀锢住了她的腰肢,使她动弹不得。
裴鸢难能同他使了小性子,哼了一声后便将小脑袋别至了一侧,嗓音含愠地回道:“我想回青阳殿,不想住在这儿。”
司俨回道:“这里不好吗?”
裴鸢垂下了眸子,“我住不习惯……”
司俨的眉目温和了些许,又哄她,“那我陪着你慢慢习惯好不好,我已经将它为你建完了,总不好将它搁置。”
话落,他亦将大手覆在了美人儿的小肚子上。
裴鸢未在他的怀里乱动的缘由也是因着,她实在是不方便乱动。
司俨安抚性地亲了下她的额侧。
心中却想,他得寻个法子将裴鸢先控制住,不能让她胡思乱想,起码得寻些事情分些她的心思,可他又不想让裴鸢豢养宠物。
说来裴鸢今年也满十七岁了,亓官邈近来也将她的身子调养得不错。
思及此,司俨语带蛊惑地又道:“鸢鸢不是一直想要个宝宝吗,不如今年,就为我生个孩子罢。”
话音甫落,裴鸢适才还在撇着的小嘴便自然地垂了下来。
这句话对她果然有用。
她亦不再同司俨犯娇,只探寻似地用那双盈盈的剪水眸看向了他。
司俨将裴鸢往怀中拥了几分,“可若你想做母亲,就不能总这般娇气好哭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怀上啊?”
裴鸢问这话时,眼神单纯又无害。
司俨被她看得喉咙微紧,他眼神微黯,随即便蓦地咬住了怀中小美人儿的嘴唇。
待松开了一脸惊慌的裴鸢后,便用掌扣着她的小脑袋,与她额抵着额,轻轻地蹭了蹭。
“那我今晚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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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裴鸢起身后,难免还是有些小脾气。
司俨近日忙于军务,却仍不想让女使假手伺候裴鸢的事情。
裴鸢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起昨夜到最后,司俨还抱着她去了这楼台内的汤池处,结果她却在那池子里晕了过去,到最后连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男人已经穿戴整齐,着君王冠冕,气质矜贵又夺目。
裴鸢早便习惯了司俨每日对她的照拂,甚至可谓是伺候。
司俨端坐于榻侧的高几,本欲俯身先为慵懒的小美人儿穿好鞋履,但他刚用手攥住她的脚腕时,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裴鸢身上的每一处都生得异常美丽,那双玉足亦是如此,白皙又细嫩,就同被削了皮的藕一样,十个脚趾的形状也生得玲珑如玉瓣。
他鸦睫微垂,静默地看了她那只玉足良久。
裴鸢仍揉着眼睛,却觉司俨好像一直都未帮她穿上鞋履,她心中奇怪,便睁目看向了榻旁俊美的男人。
却见司俨竟是倾身,即要做出亲吻她小脚的态势。
从裴鸢的这个角度看,只觉男人垂首时,眉骨异常的硬朗立体,同眼睛衔接之处的走势亦很平整漂亮,他拥有如此惑人的皮相,就算做出这种举动也未带半分的狎浪。
可裴鸢却还是难以接受此事,她心中一急,便要将那只伸出去的小脚缩回来。
司俨却将她的脚腕攥得更紧,只面色平静地淡声回道:“躲什么,你身上哪处我没碰过?”
裴鸢刚刚睡醒,双颊本就蔓着淡淡的霞粉色,听罢男人这话,那面上晕的颜色自是又深了几分。
小美人儿嗓音娇软地制止道:“你…你别这么说……”
司俨很快帮裴鸢穿好了鞋履,又于镜台前用篦子帮她顺着长长的乌发。
裴鸢一直垂着小脑袋,模样虽然温驯,却全无平日的明媚。
“我…我今日要去趟内侍局。”
话落,男人低沉的声音便从她身后传了过来,“新的尚方令早已任职,日后不用再去内侍局,也不用再去看那些账簿,我一旦得空便会帮你打理好一切。”
裴鸢知道司俨对处理数目有着惊人的天赋,且他也仅仅是用个片刻的功夫,便能将这阖宫的账目都理清楚。
可裴鸢还是细声细气地同男人反驳道:“可我是王后,这些都是我的职责啊,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去做啊?”
司俨身上的情蛊被解后,自是不再如从前似的,总是会有那么多的顾忌,他如今是触底反弹。
现下他身体康健,又正值壮年,何须再让他的小娇鸢这么辛苦。
“不用,日后你不需要再做些事。你不是想为我生孩子吗?那便先将身子养好罢。”
裴鸢悄悄地攥着小拳头,随即便又软声试探男人,“那我一会儿想去长阁旁的花园逛逛。”
司俨这时为她的鬓边佩了朵颜色鲜妍的海棠花,衬得小美人儿的容色愈发娇妩媚人。
他瞧见了镜中,裴鸢神情的低落,只温声哄道:“我明日才能归宫,等我回来后,我陪你去。”
裴鸢伸出了小手,便扶着鬓边的海棠,边道:“可我只是在宫里走动,也不需要你来陪我啊?”
司俨的眼眸蔓上了一层森寒之意,可他同裴鸢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温柔如故,“姑臧逢夏,一贯烈阳高灼,你白日也不要随意出去。你皮肤娇嫩,人又畏热,很容易被晒伤。等我回来,我自会陪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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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俨离开颍宫后,裴鸢仍觉倍感压抑,她在琼凤台中也为自己寻了些事情做。
可插花无趣,看那些话本更是无趣。
小美人儿用纤手烦躁地随意地翻了几下书页,便一脸疲惫地仰了仰首,可当她看着屋顶藻井上,那正盘旋逐珠的蟠龙时,却觉异常地头晕目眩。
故而裴鸢撂下了手中的话本,决意去寻她母家的女使说几句话。
可无论是采莲、采萍,还是绛云,在同她说话时,还是不敢将脑袋抬起来,更不敢去看她。
她们回她的话时,也都表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裴鸢兴致全失,便放这些女使离了她的寝殿,她则心绪寥落地走到了窗前,却见琼凤台下,竟是驻守着不少的侍从,而整个楼台也都被数十近百的画柱萦绕。
她眸色不禁一变。
这琼凤台,真的很像一只鸟笼。
司俨他这是在做什么?
是在将她当成一只珠鸢,怕她飞了或是跑了,所以只能将她放在笼子里来养吗?
入夜后,司俨果然并未归宫。
裴鸢心事重重地独自躺在榻上,却觉幸好司俨今夜并未回宫,不然她还真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她心思乱极,又孤枕难眠,也实在不想再这琼凤台内再待半刻,便渐渐起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故而裴鸢走到窗前,见夜深后,这琼凤台的守卫也不如白日那般森严,她若侥幸些,便能逃出这个巨大又华贵的鸟笼。
裴鸢假意扬声,对内殿外候着的女使命道:“进来帮我点些烛火,我想借着些火光再睡。”
“诺。”
裴鸢躺回了榻上,观察着这些女使的一举一动,见她们果然垂着头首,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殿下,奴婢将烛火为您点好了。”
裴鸢嗯了一声,复又佯装成要入睡的模样。
待女使退出了寝殿后,她才蹑手蹑脚地起身,将软枕俱都埋在了衾被里,伪装成了仍有人躺在其内的假象,亦用小手将帷帐轻放。
待做完了一切后,裴鸢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能逃到哪里去,她纵是逃出了这琼凤台,她也知晓,她是逃不出这偌大的颍国王宫的。
只是她真的不想再待在这个华贵的楼台中,这里让她倍感压抑,她只觉再在这儿待上片刻,她就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去哪儿都可以,只要能离开这处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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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时。
司俨原本是要于次日才折返位于东城的颍宫,可他的心里却总是放不下独自在琼凤台中的小娇鸢,故而他归宫时还未卸甲。
近日他同颍国的将领研究了许多杀伤力极强的军械,并于今日将它们一并在讲武场检验了一番。
自想起了前世的记忆后,司俨便也不自觉地受了自己前世的影响,心中动辄就会涌起杀伐屠戮的念头。
祈稹前世率兵出征时,总喜在面上佩一铁质的面具,司俨忆得那面具的纹样,待于绢纸绘之后,便命匠人打了副一样的。
颍国诸将也觉司俨近日同从前不甚一样了,实则他在继位之后,就很少会率兵打仗了。
如今再度穿上甲胄,气质也不似从前那般的儒将之风,反是越来越像个杀伐果决的战神。
夜色幽暗,司俨待即将走到琼凤台处时,便随意将兜鍪丢予了身侧的一个侍从。
见裴鸢的寝殿中,仍燃着烛火,司俨便以为裴鸢仍未睡下,待他进了内殿后,却见那床帷竟是落着。
透过其绡纱的质地,亦可隐约瞧见有个身量娇小的人儿,正乖巧地躺在里面。
司俨原本神情冷肃,但一想到即将就能将那娇柔的小人儿抱在怀中,他的眉目便变得愈发温和。
他走到榻前,亦轻轻地将那绡纱帷帐掀开了一角,隔着幽暗的烛火,他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一切。
司俨的眸色不禁一变。
他难以置信地又掀开了衾被,却见里面果然是几个软枕,全无裴鸢的任何身影。
裴鸢她应是想要逃出这琼凤台,还同她的女使耍了手段。
他没想到,这只小娇鸢竟也变得狡猾了。
司俨面色渐变得阴鸷,即刻命了一众女使,先在琼凤台内搜寻了一圈裴鸢的身影。
片刻功夫过后,女使绛云一脸惊慌地回到了内殿,对着身着玄铁甲胄,面色深沉的君王颤声回道:“王上…奴婢和其余女使将琼凤台的各处都寻了一遍…可王后殿下,她就是不见了……”
司俨的眉目威冷,他紧攥着指骨,手背也贲出了青筋。
适才绛云说,半个时辰前,裴鸢还唤她为其点过烛。
那便证明,裴鸢她还没跑远。
故而司俨沉声命道:“王后她应该还在宫里,给孤好好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