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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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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村人都离开后, 财爷和工人们告别,再带着卢茸坐上了一辆越野后座。小狗慌忙窜上去,安静地伏在脚边。

砰砰砰, 有人在敲车窗,卢茸看出去, 发现是泓大师。

司机按下车窗, 泓大师对着卢茸挥手:“小娃,以后再去我那庙子里上香啊, 带上你哥哥一起。”

卢茸慌忙看了财爷一眼, 转过头假装不认识外面的人。

财爷却和泓大师道别:“大师, 你不搬去山下吗?村子的人都走了。”

“不搬了,我那庙子没事,而且还是文物呢, 我得好好守着。”泓大师笑道。

越野缓缓启动,泓大师被抛在后面,卢茸伸出头去看,见他还站在那里,对着自己挥手微笑。

吓得他赶紧缩回了车内。

片刻后再偷偷转头, 见泓大师正在抱地上绑着的鸡, 僧袍下摆都扫进了泥水里。

当经过能看到村子的地方时, 他倏地趴上车窗,一眨不眨盯着那片残垣断壁。

他看见了自家院子的那棵老榕树,虽然树叶都掉光了,周身都是断枝疤口,却依然直立在瓦砾中。

孤单沉默而倔强。

看见那里有很多军人, 他们浑身泥土, 抬着同样糊满泥巴的高音喇叭往边上走。还看见路边堆放着一堆物品, 其中两片白色的东西,像是哪家房顶的电视天线。

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村子曾经的模样。

那些爬满绿藤的土墙,高高的麦草垛,晾衣杆上的衣裳,房梁上的梅子酒,似乎和着那些度过的岁月,一起化为泥土沉在瓦砾下。

卢茸突然就难过起来,抿着嘴一声不吭。

财爷也看着那儿,片刻后开口唤道:“茸茸。”

“嗯。”

财爷摸了摸他的头:“咱们在镇上有房,也带小院儿,要是现在种上一棵树苗,几年后就长大了,咱爷俩还在树下吃饭。”

卢茸在袖子上蹭掉眼泪:“那镇上有梅子酒吗?”

“有,爷爷给你做,味道就和咱屋梁上的一模一样。”

“可是镇上还能骑猪吗?”

财爷道:“你别老想着骑猪,那些猪被你们骑得都不长膘只长架了。”

卢茸转过身,将脸埋在财爷怀里,瓮声瓮气地问:“村上的电话我可以带走吗?我怕哥哥打电话来找不着我了。”

财爷沉默了会儿,说:“那电话可能已经被压坏了吧,就算是好的,也找不着了。”

卢茸含着泪水没做声。

财爷轻轻拍着他后背,说:“镇上有各种好玩的,样样都比骑猪强,到时候爷爷带你玩个够。而且还有新同学,新哥哥。”

“我不要新哥哥,就要那一个哥哥。”卢茸抬起头说。

财爷抹掉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好,只要那一个哥哥。我的茸茸就是长情,念旧。”

越野很快下了山,财爷让司机别往玉露村开,就在山下龙潭镇,说自己在镇上有房。

“您不去玉露村了吗?那里准备了安置房,被褥衣物那些赈灾品也有,何况玉露村挨着玉露镇,比龙潭镇还要大一些。”司机好心提醒。

财爷和气地笑道:“不用不用,我那房子挺好,安置房就留给其他人吧。”

卢茸靠在财爷身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觉得爷爷这其实是不想离开龙潭山,镇子就在山脚下,想回村看看也不难的。

司机也就不再多说,顺着财爷给的路线往前开,慢慢出了龙潭镇的主街道,拐上一条长满青草的岔路,两三分钟后,停在一栋小院前。

这小院的围墙和村里的土墙不一样,是用水泥砌的,看着就结实。当中还有一扇对开的大铁门,刷着棕红色的油漆,几块石阶也修得很平整。

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水流淙淙,带着凉爽的清新空气。

“叔,难怪您不去玉露村,这房子可比安置房强多了。”司机从车窗往外打量,嘴里真心感叹。

财爷解释道:“我娃娃大了嘛,终究要来镇子上念中学的。这家人去年搬家去了县城,我打听到这消息,就把房子买下来了,为的是娃娃以后读中学方便。”

“高瞻远瞩,叔您可真高瞻远瞩。”司机由衷地说。

等越野车离开后,财爷取下挂在裤腰上的钥匙,打开了院门。卢茸背着书包跟进去东张西望,小狗夹着尾巴,有些紧张地贴着他。

小小的院落很空,但干净,楼房上下两层,墙身刷得很白。

财爷打量着四周,感叹一声:“茸茸,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买房人没有带走家具,该有的都在,只需要添置日常用品和被褥衣物。财爷从卢茸那里拿走折子和零钱,去街上购置急需的物品,卢茸就和小狗坐在台阶上。

小狗贴着他一动不动,鼻子却在周围到处嗅闻。卢茸摸了摸它的头,说:“你喜欢新家吗?”

小狗没有回答,他看向不远处的小河和更远地方的炊烟,又转头看院里用砖头砌成的花坛,自言自语道:“我还挺喜欢的。”

接下来两天,财爷和卢茸就开始收拾屋子。总是收拾一阵后突然想起什么东西又没有,赶紧揣上零钱去街上买。

“这里的确比村子方便多了,什么都能买到。”财爷手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回家,嘴里感叹着。

卢茸喜欢吃鱼,但村子里哪有鱼卖?偶尔吃一顿,也是有人在河里摸到的小鱼小虾,财爷遇见了就花钱买下来,给他熬碗鱼汤解解馋。

如今爷孙俩搬到镇子上,有专门卖鱼的鱼铺,财爷就顿顿烧鱼,直到卢茸闹着吃腻了才作罢。

等到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财爷又拿上开好的证明,去镇上小学给卢茸办理转学手续。

夜深人静,卢茸躺在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里,从床边的窗户看着月亮。

同样的静谧,同样的柔和,一切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月光给整个小镇罩上一层轻纱,唯一的那条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两旁的某些窗户还透出灯光。

白色的小鹿悄无声息地穿过长街,蹄子轻抬轻放,落在地面时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一条比它身形大上一倍的黄狗跟了上来,小鹿停下脚步,喷了两下鼻息,像是在说不准跟,快回去。

大黄狗只能讪讪地又往回走。

一步三回头。

小鹿铁石心肠,毫不动摇,一直看到它进了院门才继续走。

卢茸撒蹄奔跑在去往龙泉村的公路上,鼻子里是清冽空气,耳边是呼呼山风。

他没有一直循着大路盘绕向上,有时候会抄近道,横穿过那些树林。

投林的夜鸟被惊醒,啾鸣着冲向天空,还有慌乱的野兔,蹦跳着没入草木深处。

他已经跑了很久了,有些发热,周身冒出星星点点的汗水,白色皮毛在月光下闪光,像是上好的绸缎。黑鼻头不断喷出白气,呼哧呼哧的。

不过这样畅快的奔跑也很过瘾,还能时不时伸嘴扯下一簇最嫩的绿叶,嚼得满口喷香。

夜晚的盘山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只白色小鹿,在月色里敏捷迅速地飞奔着。

他终于跑过了垭口,穿过几块水田。这里拐过去后就可以看见村子,平常放学时,小狗总蹲在那儿,看到自己就远远冲了过来。

可是当他拐过去后,出现在眼前的,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村落。

卢茸在原地站了片刻后,循着记忆到了村委会的那排房子。

房子已经没了,军人们在白天就已经清理掉大件物品,只剩下一地残砖断瓦。

他轻巧地跃上那些瓦砾,开始刨动四蹄,在里面翻找着……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沙石被刨动时不断发出沙沙声。卢茸动作很迅速,没过多久,就叼了很多小物件去边上垒着。

有一个瘪掉的水壶,一块印章,一把铲煤球的小铁铲和火钳。

白色的小鹿成了泥糊的小鹿,全身污黑。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只埋头在那些瓦砾里翻找着。

突然,随着半块破砖,一个长条状的物品被翻出来一半,露出来的部分有着半圆的头,上面裹满了污泥。

他心头一跳,顿住刨土的动作,再伸出前蹄,将那物品小心翼翼地拨弄出来。

果然是一个座机话筒。

卢茸又惊又喜,毛茸茸的脏脸上露出笑容,噗噗喷着白色的鼻息。

他顺着话筒线耐心地继续刨,终于将整个座机都刨出了地面。

小鹿一屁股坐在瓦砾上,用前蹄擦拭电话上的泥土,露出乳白色的外壳,再用捡到的一块围裙包好,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欲出未出。

一直躺在院门口的大黄狗突然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又从半启的门探出头。

远处跑来一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小鹿,脖子上绑着个小包袱。四蹄有些歪歪斜斜,走不太稳,看得出很疲累,但一双圆眼睛却闪着愉悦的光。

“汪汪。”大黄狗欢喜地叫了两声。

小鹿连忙竖起前蹄挡在嘴前:“嘘。”

卢茸用脑袋顶开半启的院门,再关上,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他取下包袱藏在床下,又变成个泥巴糊满的小男孩,蹑手蹑脚去了浴室洗澡。

洗完后再将包袱抱出来,打开,捧出里面的电话,用一条湿抹布擦拭上面的泥点。

他擦得很用心,话筒上的那些小孔也用针一个个掏空,等到电话全身上下光洁如新,才满意地放到自己枕头边。

想了想,又搭上了一块枕巾。

他躺回床上,不时揭开枕巾看一下,再用手摸摸。

这下不怕哥哥打电话却没人接了,自己就在电话旁边,随时都能接。

还可以和哥哥说很久很久的话,再也不怕别人催他。

卢茸边想边打了个呵欠,翻过身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京城。

某小区。

“沈季泽,我这是第三次问你,再不出来吃饭的话就别吃了。”沈母伸手敲门,语气冷静地说。

沈季泽躺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脸。

“把饭菜放冰箱去吧,他爱吃不吃。”沈母转身对厨房门口站着的沈父说。

腰栓围裙的沈父有些为难:“人是铁饭是钢,他又这么小,不吃饭的话——”

“这么小,这么小就知道和父母对着干了?”沈母打断他的话:“哪家孩子会像他这样,犟着不愿意出国的?”

“孩子舍不得同学老师,这是人之常情,你要和他慢慢讲。”

沈母转头往自己卧室走:“我还要抓紧时间收拾东西,该扔的扔,该送的送,没那个空闲和他讲,要讲什么你去和他讲。”

沈季泽听着外面的说话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等到又过了一阵,关门声响起,知道父母都出了门,他才起床走出卧室,去客厅茶几旁打电话。

拨出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他拿着话筒静静地等,可惜连接了七八秒后,耳里还是无法拨通的提示音。

沈季泽挂掉电话,四肢打开瘫在沙发上。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他侧颜镀上了一层亮,也勾勒出少年人完美的五官轮廓。但此时他却眉头紧蹙,满脸都写着烦躁。

片刻后,他突然又翻身坐起,拿起话筒拨打电话。

“肖勇,是我……没戏了,必须跟着去国外……我肯定不想去啊,都在绝食了……我是想和你一起去读市一中的,可王子秋和沈策已经答应了国外大学的邀请,这边工作都辞了……他俩肯定不让我单独留下啊,我还是个孩子呢……你笑个屁,我难受着呢……”

肖勇在那头笑完后,说:“算了泽儿,你斗不过他们的,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你转,来日兄弟总能转到重逢的一天。”

“可是寒假我不一定能回来,寒假我必须要回来的,有人在等我。我必须去见他,这也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沈季泽烦恼地抓了抓自己头发。

“不用非要回来,你的情意我心里明白就好了。”肖勇闻言有些感动。

“又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弟弟。”

肖勇顿时不高兴了,说:“你天天把你那个野弟弟挂嘴边,我这个兄弟算什么?上周我帮你和陈崇打架,昨天还请你吃了冰激凌,五块五一个,不是三块那种蛋卷儿皮的。”

沈季泽无精打采地说:“以前我也不经常请你吗?上学期你的新文具盒掉了,怕挨你妈揍,我给你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文具盒,花了三十五块。”

肖勇说:“是不是男人?你怎么就这么计较?”

“你在算五块五一个冰激凌的时候是不是男人?还有,我那是最亲的弟,不是野弟弟。”

“啧啧啧,你妈给你生的?”

“王子秋生的我才不稀罕。”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同时挂了电话。

沈季泽脸色不好地坐在沙发上,突然想起自己和肖勇吵了半天,正事都忘了说。

他这两天一直在给卢茸打电话,要说自己出国的事情,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问小叔,小叔说龙潭山的工程已经结束,他早去其他城市了。龙泉村电话接不通他也不清楚,总归就是线路出了问题吧,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过几天他就出国了。

他感觉国外和龙泉村,就像隔了月亮和地球之间的距离,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联系。

如果迟迟和卢茸联系不上,他应该会着急,说不准还会哭,闹着找哥哥。

毕竟谁家老公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都是天大的打击,是毁天灭地。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卢茸在夜里突然就翻起身,哀哀戚戚唱那首杏花树下等郎来的样子。

大眼睛里包着一汪泪,黑眼仁就浸泡在里面。

想起来就特让人心酸。

沈季泽很快就调整好情绪,重新拿起了话筒。

“好兄弟,是我……男人嘛,胸怀宽广……我有一套卡片,送给你了,对,全班的都被老师收了,我那套藏好了没被收掉,是绝版……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件事。”

“好兄弟,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肖勇拍胸膛道。

沈季泽斟酌道:“我给你报个电话号码,你记好了,等我走后就负责打通这个电话,然后找卢茸,对,卢茸,毛茸茸的茸。给他说我出国的事,让他别着急,寒假了我就回国去找他。”

“为了你那个野弟弟,居然舍得把绝版卡片送给我。”肖勇酸溜溜道。

“你不懂……”沈季泽闭上眼,幽幽道:“我有隐情,你不懂作为一个未成年男人,那些只能藏在心里的痛。”

沈季泽终于还是反抗失败,一星期后,被父母押着,坐上了飞往X国的飞机。

看着渐渐消逝在脚下的城市,他在心里暗想:就算把证件偷出来,寒假也要去看卢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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