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脑侵(二十二)
森林的格局, 和他们前两次走过的相比,出现了变化。
走出一段距离后,道路逐渐变得狭窄幽深。
树冠密迭, 疏条相映。
如果不是可以从光斑的落点依稀判断出时间,现在的森林,看起来简直与深夜无异。
树藤虬结如蟒, 密密交结, 分割出数条小道。
这条时间线里, 这片森林的归属权应该还在女巫手里。
这样一来, 难怪两个孩子会在森林里迷路, 被导向糖果屋。
好在南舟走过两次,方向感也不差。
他捡了根木棍,一面拨开因为长期置身阴影而略显干枯的树藤, 一面用棍尖准确寻觅树叶筛下的林光落点。
日头移动的速度是正常范畴内。
只要他们持续向前, 找准方向, 就一定能走得出去。
南舟走在前面。
江舫跟在他身后,异常安静。
他们的脚步落在地上,一前一后。
关卡并不难, 难在过关如同氪命。
神经性的饥饿, 让南舟觉得自己的胃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几口苹果落在胃里, 就像是落入一片不见底的深渊,在腐蚀性的胃液中嘶嘶燃烧一番后, 就消失殆尽。
但南舟不能停止进食。
他有感觉:如果一口不吃,强行挺住, 他的胃会饥饿到自己吃掉自己。
这种从未体验过的饥荒折磨, 饶是体质强悍如南舟, 也有些受不了。
可南舟这一路走过来, 吃了三个苹果,却没听到身后的江舫吃哪怕一口东西。
南舟想,这样是不行的。
然而,因为猜测生出了一些不安的屏障和隔阂,南舟并没有说话。
经过内心评估,他认为江舫有能力照顾好他自己。
不过,走出一阵后,南舟感觉到,江舫在一步步踩着自己前进的步伐。
自己的脚刚挪开,他的脚就跟了上来,蹭一下他的裤脚,挨得很近,像是怕自己丢了一样谨小慎微。
这状况就有些不寻常了。
于是,南舟背对着他,向后去够江舫的手腕:“怎么——”
下一刻,南舟觉得指腕倏然一紧。
天生的危险雷达,让南舟猛地提起全神戒备,被束缚的手掌顺势回抓住身后人胸口处的衣物,将袭击之人的身躯推撞向一侧的樟树。
……返身突袭!
可当发现那个无声发动袭击的人竟是江舫时,南舟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无余力收拳,他索性一拳砸在了江舫耳侧的硬树皮上。
树皮内部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摧折声。
当江舫的后背撞上树干时,他恰将手中环套着二人手腕的choker抽缩至极限。
树叶纷扬而下,簌簌落在二人肩上,一时雪降。
南舟的左手,就这样与江舫的右手牢牢绑缚在了一起。
choker上银质的装饰,卡在了南舟腕侧的小骨头上。
皮质的带子内侧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贴着南舟的皮肤,驱使着他的脉搏都跳得快了许多。
……这对南舟来说更加不寻常。
南舟一时困惑:“……”
南舟:“舫哥,你在干什么?”
江舫的脸颊微红,额角滴汗,嘴唇的血色尤其充盈得厉害,热烈得和他向来的克制格格不入。
连江舫自己似乎也不能适应这样的改变。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
他嘴唇微微嗫嚅,睫毛沾着淡淡水汽,愈发显得他上唇中央的那一点弧度清晰诱人,想让人踮起脚来好奇地尝上一尝。
看样子,他好像是在和身体的某种根深蒂固的本能作斗争。
二人近在咫尺。
南舟能感觉出,他眼前的这一颗心脏跳得又沉又快,鼓噪、叫嚣、搏动。
听着这样不安的心跳,南舟真心实意地担心江舫是罹患了心脏病。
解下了choker后,江舫颈间的陈伤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他身上投映着斜斜筛投下的林光,将他颈间的刺青轮廓映得格外鲜明。
k。
这是江舫父亲姓名的缩写。
这是他对爱情的印象,是疼痛、恐惧、至死不休的情感图腾。
南舟抬起生长着蝴蝶刺青的右手,帮他掩住了这道伤疤,眉心皱起:“怎么了吗?”
江舫低着头,沉默且一心一意地用choker把自己和南舟的手进行反复加固。
南舟:“……?”
南舟不大理解他这个动作的含义,猜想道:“这样会让你感到安全吗?”
江舫终于开口了:“嗯。要绑在身边。”
南舟:“为什么?”
江舫:“怕你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南舟诧异却认真地回应:“不会的。我就走在你的前面。”
“不够。”
江舫靠在树上,一只脚向前虚虚抵住南舟脚尖:“我想要绑住你。锁住你。囚禁你。让你哪里都去不了。”
南舟:“为什么?”
江舫垂下眼睫:“因为你不是真人。你随时可能因为系统错误的修正离开我。”
南舟一怔。
这样的开诚布公,不像是江舫。
江舫似乎猜出了南舟的心思。
他抬起眼睛,直视南舟。
被汗水沁得微湿的一缕银发垂下,暧昧地贴在了他的眼侧:“我喝了真相龙舌兰。”
南舟啊了一声,想,这么饿的吗。
江舫微喘着,拉过南舟覆盖在他颈侧的手,转贴上了自己的心口:“所以,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江舫:“现在,我说的都是实话。你问我问题吧,什么都可以。”
尽管这是在游戏进行中,尽管他们需要尽可能地节省时间,但南舟经过短暂思考,还是接受了这一提议。
他们的心结总归需要释开。
他们还有三局游戏要面对,如果一直拖到副本结束再解决,以江舫的性格,可能也就是笑一笑,就草草揭过去了。
到那时,他们只能互为谜面,继续猜着彼此的谜底。
南舟不喜欢这样。
南舟定下了心:“舫哥,你知道我是什么,是不是?”
江舫:“是。”
南舟:“一直知道?”
江舫:“从一开始就知道。”
南舟:“《永昼》?”
江舫:“是,《永昼》。我读过你。你是……”
江舫的唇齿间带有龙舌兰的余香,但他并没有真正地醉倒。
此刻,江舫的思维非常清晰。
他能听见并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他控制不住。
因此,他尽管面庞涨红,满心羞耻,咬得舌尖发苦牙根发软,还是无法抵御那一颗沸腾在他胸膛偏左的真心。
江舫说:“你是我的童话故事。”
他认真地阅读过他。
在灯下。
在日光下。
在黑暗里。
南舟的面容,南舟的故事,作为他的一点慰藉,照亮了他那些无光的岁月。
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候,距离只隔着一张纸。
他们最陌生的时候,曾隔着一整个世界。
小时候,江舫把南舟视为童话里亟待拯救的公主。
后来,南舟的存在,成为了他的心友。
他让江舫知晓,世界上不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孤独。
再后来,他成功见到了南舟,却发现,他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心友。
南舟是超过他一切想象和理智的存在。
南舟:“你知道我是什么,不会怕我?”
江舫:“我没有害怕过。但我抗拒过。”
江舫:“因为你不是人类。我们,没有未来可言。”
说到这里,江舫的语气带了一点困惑:“我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可和你在一起,我开始想得太多,却做得太少。这是不正常的,这不是我。”
“所以我想,我是疯了……才会这么喜欢你。”
南舟微微睁大眼睛。
江舫咬住了嘴唇,深藏在癫狂下的清醒和理智在作祟,却还是压不住真相龙舌兰强悍异常的酒力。
他用乌克兰语呢喃出两句“该死”。
“喜欢。”江舫不受控地低语,“我非常喜欢你。”
南舟的心境豁然开朗。
他的好奇心很强,心里本有千万个问题想问,但得到江舫不讨厌他的答案,他突然就安心了。
南舟认真回应道:“嗯,我也是喜欢你的。”
“你是我最见过……最有意思的人类了。”
聪明的、不害怕他的、会撒娇的、捉摸不透的人类。
江舫:“所以,我做了选择,我许了愿,我找到你了。”
“我……想重新做回你的朋友。”
“不要说这样轻浮的话。”
提到“朋友”两个字时,南舟严肃了起来:“我们还不是朋友。”
可眼见江舫表情流露出不加掩饰的伤心,南舟想了想,宽慰他道:“……也许将来会是。”
很快,南舟就又找到了另一个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你做了什么选择?许了什么愿?”
被酒力俘获的江舫想要张口。
然而,奇怪的是,这个真相于他而言,竟然是比“喜欢”还难说出口的内容。
南舟发现,他在竭力抵抗酒力的影响。
一双唇抿得发了白,齿关咬得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可他还是一字不肯出。
南舟更加好奇。
他不知道江舫这样费力的隐忍和抗争是为了什么:“你——”
下一秒,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江舫的嘴唇倏然贴上了他的唇畔,带着紧绷过度的颤抖和热度。
贴着他的皮肤温热地起伏,好像在与他一同呼吸。
南舟懵了一刻,眼睛定定望了他一会儿,便伸手搂住了江舫的脖子,和他绑缚在一起的手沿着身侧缓缓垂落。
他困惑地迎合着这个吻,并试探着探出舌尖,顶了顶江舫的唇角,又碰了碰他刚刚悄悄觊觎了一会儿的唇珠。
和江舫身上的筋骨不一样,他的嘴唇格外柔软温暖。
像是一张网,轻柔地捕获了他,拉扯、包裹着南舟,和他一起下沉。
当二人唇齿终于分开时,南舟关心地问他:“你已经饿成这个样子了吗?”
江舫把脸压在南舟肩膀上,脸颊上灼灼的热度几乎让南舟有了被烫伤的错觉。
南舟却很严肃地把他的脸扳正,逼迫他正面自己。
确信他没有什么狰狞失控的异状,南舟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还以为江舫饿急了,想要吃掉自己。
现在江舫的神情已经正常了许多。
南舟摸了摸自己发热微肿的唇角,持续发问:“这样碰一碰,就不饿了吗?”
可江舫没有诚实地回答他。
真相龙舌兰的效用,可持续十分钟。
酒劲儿已经过了的江舫:“……”
现在的他不仅不大想面对现实,还想再灌下半瓶。
偏偏南舟还平静地望着他,耐心征询他的意见:“那你吃够了吗?”
南舟不大理解江舫眉眼中沉沉的光·色和挣扎,以及脸颊上漂亮的羞色。
见他还在犹豫,南舟踮了一下脚,主动亲吻了上去。
南舟觉得这样的方法很有效。
比如现在,他的胃里就感觉柔软舒服了许多,好像有细细的翅膀拂在上面。
温暖、酥痒、满足。
很舒服。
如果这样可以缓解饥饿感的话,南舟还可以再让他吃两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