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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哥哥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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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哥哥弟弟

杨休羡的魅力无远弗届, 不过才次日而已,王信王老员外居然亲自登门了。

趁着酒楼还在筹备午市的空隙,王老爷亲亲热热地拉着万达好一顿拉扯。

虽然是打着为春兰丫头昨日的无理行为道歉的名义, 但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这老头儿明显是看上了杨休羡这个金光闪闪的“未来女婿”。

这是亲自上门来探底了。

王老爷先是拉着万达好一阵问候他的义兄汪正,接着就开始打听杨休羡是否良籍, 京中亲人家属的状况。

知道他乃是土生土长北直隶人, 家世清白, 只因为是庶出得不到重视, 所以跟着来此地继承叔父家业的万掌柜闯天下。

相貌一流,人品过硬,也念过书, 除了是庶出的身份不能改变, 简直完美的一塌糊涂。

王老爷当即表示庶出好啊, 我们就要庶出的。嫡出的儿子谁家舍得给人当上门女婿呢。

并且王老爷表示,其实他家中还有一个远房表亲王二姑娘在此借住。

说是表亲, 其实早就出了“五服”。不过原是同一个村子里的罢了, 原来也挺穷的, 所以没什么联系。

因为她父亲做生意是一把能手,这些年来累积的家业渐渐起来了, 特意来找王员外攀亲,想要拉近点关系。王员外这个人,忒是势利眼, 见他在湖南江西那边生意做得确实有声有色,就恬不知耻地认下了这门亲戚。

王二姑娘小时娘死的早, 他爹一直奔波在外无法顾家。刚好王大小姐也是独生女, 干脆就把这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表妹”接过来同住, 两个女孩子也好有个伴儿。

这个小姑娘也是适婚的年纪了,今年十六岁,与万掌柜也算是才貌相当。她的婚姻大事,老头子也做得了主。

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找个机会,大家双方都见上一面。

这里不比中原腹地,没有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

虽然男女婚配也需要父母之言和三媒六聘,但是在婚前见上一面,互相确认一下相貌人品,还是完全可以的。

万达本来听到王老爷真的想要把杨休羡招为上门女婿,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

没想到这王老爷很是“野心勃勃”,居然想要“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将他们这对“主仆”全部收入王家做赘婿,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要怎么回答。

梅千张端着茶壶在他们身后憋笑憋的全身发抖,不料王老爷人老眼不花,将梅千张上下打量了一通后,居然指着他问万达:这个小伙子今年多大了,可曾有过婚配?我看我家春兰丫头和他年纪相当,说不定也能凑成一对呢!

万达和梅千张闻言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盐商加地主的王老爷居然是个疯狂的拉-皮-条爱好者。

就这么点时间居然看上了他们店里的三个男人,他要是再坐一会儿,怕不是整个“似锦酒楼”上上下下都要被他拉郎配了?

梅千张吓得放下茶壶就跑。

走到前头,看到正在柜台上拧着眉头打算盘的邱子晋,拉着他就往门外走,邱子晋一脸茫然。

开玩笑了,这个王老爷连他这样的都看得上,要是看到了文质彬彬,貌若好女的邱子晋,还不扑上来连皮都吞了。

刚出门,两人正好看到从市场上刚买菜回来的高会。

虽然已经跑了两步出去,梅千张还是跺了跺脚,心想大家都是兄弟,虽然你小子长得跟我和邱书生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万一王老爷瞎呢?把他家的厨娘介绍给你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于是他转身回来,左手拉着邱子晋,右手拉着高会,再一次呼啦啦地跑远了。

手里提溜着两条草鱼的高会:?

“万掌柜,见笑见笑了。”

约好了两天之后,由万达带着杨休羡和梅千张登门上王府拜访,趁着春光正好,逛逛王家这个驰名浔州城的园子。

“老夫也不想把家里的女儿们耽误到这个时候。实在是我家的这几个丫头们,都是过于出色。老夫私心想着此地偏僻,没有优秀的男子配得上小女。实在不行,今年晚些,我就把他们送回老家去,寻找中原的优秀男儿婚配。”

王员外怕万达怀疑他家姑娘的人品,好一番解释。

“万掌柜不要看我们住在浔州,就以为学了那些蛮人的粗鄙。我家女儿,那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女红针织也是浔州城闺阁内数一数二的好。”

王老爷提起独生女儿来,满脸自豪,“老天开眼,把万掌柜一行人送来了浔州城。又让老夫在义结金兰的宴席上见到了杨管事……哎,可见老天爷还是垂帘我一片爱女之心的。”

“是,是,是……”

万达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走到酒楼门口,王老爷还是拉着万达的手不肯放,“万掌柜,我也给您透个底。我就只有小女一枝独苗,等杨管事入赘到我家之后,我的万贯家财,还有……还有京里的各种路子……”

他凑到万达耳边轻声说道,“早晚都是杨管事的。真的,说是入赘,但是杨管事这样的样貌人品,我和夫人喜欢都来不及,我们全家都会好好对待他的。这个你绝对放心。”

“这个吧……”

万达听了哭笑不得,“杨管事在京中是有父母的。我只是他的掌柜,不能决定他的婚姻大事啊。”

“哎,杨管事都愿意跟您从京城来到浔州了,家里还有嫡出的儿子可以继承家业,可见京里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成了婚,到时候跟父母去信,通报一声就行了。等生了孙儿,把他们从京城里接来浔州住也行啊。王家大的很,杨家所有的亲戚住过来,都不算大事。啊哈哈哈。”

王老爷看来是一门心思要和杨休羡结亲了,连孙子这层都想到了。

“万掌柜,至于我那个远房侄女。你放心,也是家大业大的。她家虽然在浔州没有产业,但是在她爹在湖广的生意做得极大。配万掌柜,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这王老爷怕万达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还特意补充说明了一下。

万达无奈点了点头,一路将王老爷送到了路口,这才折返回了酒店。

也好,依照他们昨晚的商谈,不管是王员外的“商屯”生意,还是有可能和汪正私下交易的私盐买卖,必然存在账本之类的证物。只要拿到了账本,就能坐实他们的猜测。

有梅千张在,不怕偷不出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账本被放在王家的什么地方,两天后的“相亲会”正好给了他们登堂入室的机会,可以好好地进入王家后宅打探。

至于汪府那边,有万达这层关系在,以后进进出出的,想要找个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王老爷这边,却是要不得不牺牲杨休羡的“色相”了。

送走了王员外,万达一进门,就看到杨休羡满脸无奈地站在门口,和他面面相觑。

“恭喜杨管事了。”

万达心里酸溜溜的。

刚才是为了应付王老爷才摆出一副客气的笑脸,如今见到这位王员外未来的“乘龙快婿”,就不想再装模作样了。

“龙王赘婿,前途无量。”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我是不是也要恭喜万掌柜了?王二姑娘和你年貌相当,父亲在湖广也有产业……”

虽然杨休羡听不懂龙王梗,不过万达言语里的酸味他却是闻的明明白白。刚才他在厅外听的清楚,这王老爷是打算把“似锦酒楼”上下通吃了。

小家伙不高兴了,而他居然有些小小的开心。

万达今日若是表现的若无其事,大大方方地接受自己被别人看上的事实,才真的让他伤心呢。

闻闻空气里这酸气扑面,至少说明自己不是单方面的相思吧?

杨休羡试探性地走到万达身后,看着他头上那根因为沮丧,现在有些恹恹的呆毛,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万达的身体微微一颤,没有推开。

“做什么?”

万达侧过头,看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修长手指。

武人的手生的再漂亮,掌心和关节处,还是不免会有一些薄茧的存在。

尤其是杨休羡这样常年握惯了刀子的,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处结成的茧子,无时无刻不在透露这个人曾经过着如何刀口舔血的生活。

也正是这样,万达才一下子回过神,提醒自己刚才说的过分了。

不过是任务而已,就跟自己之前穿女装去“妙音庵”卧底一样,所以他刚才那样失态是在做什么……

万达暗骂自己不懂事,没精打采地耷拉下了脑袋。

说到底,自己和王老爷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不可能达成的一片单相思而已。

人家王老爷生的好歹是女儿,自己算什么……六百年后的小基佬,居然肖想人家堂堂锦衣卫千户。还越来越当真了。

说来也真的可笑,这两人分明早就对对方有些意思。偏偏都是碍着世俗的眼光,不敢一早表明自己的心意。

明明成天间地在一块,几次办案,都是出生入死,从北京到南疆,携手而进,无人有片刻的后悔的后退,如今为了一个王老爷的“提亲”居然生出不快了。

杨休羡按着万达的肩膀,肉眼可见他越发没精打采起来。他内心一慌,正想要对他解释一二。

此刻,门外传来一声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两人双双抬头,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尖叫着朝着万达方向

第45章 哥哥弟弟

飞奔而来。

“素素!”

小汪直借着助跑,一下子跳到了万达身上。

他平日里和父亲汪正这样嬉闹惯了,却不知道他万达“素素”这小胳膊小腿的,和他父亲伟岸的身型那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万达感觉自己是被一颗小炮弹给直接击中了腹部,他两只手握着小胖子的胳膊,整个人一个不查,往后倒去。

“啊……”

万达看着自己都能看到天花板上的横梁了,顿时大惊失色。

下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掌一把揽上了他的肩头,另一只火热的手掌扶在了他已经开始下坠的腰杆上。

万达整个人半躺在了杨休羡的怀里,他看着杨休羡从上而下俯看而来的慌乱眼神,瞬间僵直。

四目相对,彼此之间的眼神都深深印入了对方的眼底。

那是太深太杂的复杂情绪,有迷茫,有无措,有微微的心疼,和更多浓的都化不开的深情。

两人都被对方眼底的这抹无法言喻的底色震惊了,都忘记下头还有个哎哎乱叫的小胖墩,就这样保持着堪称可笑的姿势,当场定住了。

“哎呀,少主人,万掌柜可经不住你的分量。”

盘光和盘兴两兄弟一进门,就看到他们三个这可笑的一幕。

见到外人来了,万达这才如梦初醒,站稳了之后,不好意思地对着杨休羡轻声道谢,然后弯下腰,摸了摸汪直的小脸。

“哎呦,你叔叔我的老腰差点要断了。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他蹲下身,将汪直抱了起来。

发现这才几天不见,这小胖子怎么好像又胖了一点?难道是这几天天天吃他做的点心的缘故?

“素素。”

因为梅娘在家里都是同他说瑶人的话,家里的汉人仆人大多数也说的也是当地的土话和瑶话,所以太复杂的汉语小汪直听的不是很明白。

不够他喜欢听素素说话,素素甜甜的,素素说话的声音也是甜甜的。就跟素素做的好看的点心一样。

“万掌柜,不好意思了。我家小主人还不太懂事。”

盘光见万达没事,抱歉地对他拱了拱手。

“哎,万掌柜,你今天不开店么?你的伙计和账房先生呢?”

两兄弟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店堂,发现马上都要开店了,怎么偌大酒楼里只有万达和杨管事两人,有些好奇地问道。

万达庆幸还好那些人不都在,不然被看到了刚才的一幕,该有那多丢脸……

想着,万达心有余悸地暗暗吐了吐舌头。

杨休羡笑了笑,转身去给大家泡茶。

“不用忙,我就是来送请帖的。”

盘光摆了摆手,示意杨休羡先别去。

万达看着这封大红色的喜帖,有些不解地问道,“大哥是有什么喜事么?”

“下个月是少主人的生辰,因为不是整数生日,也就不请外人了。就请了族里的老少和亲戚们。”

盘光笑道,“到时候万掌柜一定要赏脸啊。”

“阿直要过生辰了呀。你今年多大了呀?”

万达亲了亲汪直红扑扑的脸蛋,汪直咯咯笑着,听了盘光的翻译,对着万达伸出右手,先比了一个“五”,又伸出左手,加了一个“一”。

“六岁了啊。”

万达心想这汪大当家还真是宠儿子,不过一个零碎的小生日还要发帖子请客。不愧是等到四十岁才等来的“老来子”。

说话间,梅千张等人在外头逛了一圈也回来了,看到汪直,他本来轻松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

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迟疑了一会儿,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哥哥。”

汪直看到他,倒是眼睛一亮。

他记得那天在庙会上,这个小哥哥给自己蜜饯吃,而且他还会说瑶话,让小汪直不由得对他倍感亲切。

听他喊自己“哥哥”,梅千张身形猛地一僵,他咬了咬唇,有些愤恨地说道,“谁是你哥哥?别乱认亲戚。”

小汪直听出他言语里的愤怒,无措地睁大眼睛,呆呆愣在原地,不懂这个哥哥为什么突然对自己那么凶。

“喂,你做什么?居然敢这么对少主说话!”

跟在盘光身边一直不做声的盘兴,见到梅千张不过是个跑堂的,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小主人,冲着他怒喝一声。

梅千张挑衅地转过身来,耿起脖子,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盘兴。

“你想怎样?”

“我想揍你!”

盘兴举起碗大的拳头,一把抓住梅千张的衣领,“别以为你是万掌柜的下人,我就不能动你。”

他的拳头还没有凑到梅千张的脸上,就被旁边伸出的一只蒲扇大手给捏住了。

梅千张惊讶地看着一边,只见高会上前一步,单手握住了盘兴的手腕,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不过嘴角微微向下,看来是生气了。

只是他生气的表情,配着左手上提溜着的两条不停甩着尾巴的大草鱼,显得有些滑稽。

盘兴惊讶于高会的力气之大,也起了好胜的心思,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高会不甘示弱,也拧着眉头,用力地捏着他的手半点,不肯退让。

双方露在袖子外头的两只粗壮的胳膊,都是青筋毕露,遒劲纠结。

而邱子晋,虽然人还不及自己高,面对高大的盘兴简直就根一颗小白菜似得,也毅然决然地伸开双手,插在自己的盘兴之间。

邱子晋小嘴紧紧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愤怒中带着几丝害怕,却依然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守护着身后刚认识不算太久的同伴。

你们两个……

梅千张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激烈情感在他的心中激荡。

自从“出师”之后,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一枝梅”。

他没有家人,没有归处。

往日里所谓的“朋友”,也不过都是偷鸡摸狗的酒肉朋友。平日里都信誓旦旦,要肝胆相照,官兵捕快一道,还不是纷纷做鸟兽散。

干娘的那个小屋,是他自己给自己造的一个最后的港湾。

让他知道这天地之大,他梅千张还是有来处的,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自己,惦念过自己。

然而现在……

梅千张看着眼前围在自己面前的两人。

这个大个子死人脸,天天和自己过不去,听得万掌柜的教唆,跟看犯人一样监视自己。不准干这个,不准干那个,赛过牢头似得,无趣极了。

邱子晋这个小书生,平日看到他在后院帮忙掌柜杀鸡杀鱼都会吓得蒙眼就跑的胆子……

这两个今天居然会为了自己出头。

一股暖流涌上梅千张的胸口,他活到二十年,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

他眼圈一红,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居然有要落泪的冲动。

“这是做什么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哪里就要动手了。”

万达先是唬了一跳,然后急忙上前将他们分开。

“哎,梅千张也太小气了些。”

杨休羡之前听懂了个大概,似乎是梅千张不满被小汪直叫做“哥哥”才有了这样的一场纠纷。

“也是,他若是做了小汪直的‘哥哥’,那掌柜的不就成了他的‘叔叔’了?”

此话不说还好,杨休羡刚说出口,梅千张本来已经稍微缓过来的表情居然一下子变得铁青。

他看了看一脸莫名的万达,又低头看了看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将手指塞进嘴里,正歪着脑袋看他的小汪直,突然用力地跺了两脚地板,气鼓鼓地转身往厨房里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别管他。”

万达尴尬地说道。

看到梅千张走了,高会也放开手,撸下袖子,淡定地转到后面杂院去,将两条草鱼扔进了水缸。

盘兴一把将邱子晋扒拉到一边,跟他一块走了出去,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了高会一圈。

“你是万掌柜的护院?好男子汉!走,我们去外头切磋一下。”

这瑶人的汉子,最是佩服像高会这样伸手非凡的铁骨男儿。

刚才才一交手,他就看出这个大个子绝对不是花拳绣腿,身上绝对是有一把功夫的。

一时间,盘兴不由得手上技痒,好武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高会转头看了一眼万达,后者对他挥了挥手,他这才木讷地点了点脑袋,指着外头的空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这边请。

看到两个武力狂热疯子去外面打架了,邱子晋这才放下都抬酸了的胳膊,同盘光告了声罪,走到厨房去找梅千张去。

“万掌柜,你的这些伙计都……挺有意思。”

盘光哈哈笑道。

万达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来,这边请喝茶。”

杨休羡正好将茶端了过来,三人还是落座,开始攀谈了起来。

小汪直绕着他们走了两圈,看到素素和大人们都在说话,不能陪他玩,不免有些无聊起来。

他迈开小短腿在大厅里兜了一圈,就转到厨房旁放杂物的院子里去了。

这个小院子是酒店堆东西的地方,靠着墙壁的地方有一排竹笼,里面养着这几日做菜要用的母鸡,鸭子和小兔子。

第45章 哥哥弟弟

竹笼旁堆着成堆的白菜,青菜和其他的时蔬。

小汪直兴奋地拿起一根菜叶,一会儿喂喂小鸭子,一会儿喂喂小兔子,开心得不得了。

手上的菜叶很快被吃光了,小汪直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巴站了起来。

一回头,一个比他身体还要高的大水缸就在后头。

汪直踮起脚,扒着水缸的边缘伸出脑袋往里头看去,便看到了高会刚才买回来的两条大草鱼。

除了两条草鱼,这缸子里面还养了不少鱼虾,把汪直的眼睛都给看直了。

家里虽然也有院子,院子里也有池塘 ,养着不少名贵的鲤鱼。但是娘和多多姐姐从来不让他靠近水边玩耍。一看到他靠着池子,就会急忙把他拉走。

“鱼!”

汪直开心地拍了拍手,然后下意识地往后头看去。

发现这里既没有娘,也没有多多,这才兴奋地拍了两下水缸的边缘。

“鱼!鱼!”

他从地上又拣了一块烂菜叶子,踮起脚往水缸里扔进去。

果然,很快就有一条鱼浮了上来,长大嘴巴想要把菜叶吞下去。无奈菜叶太大,草鱼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在水面上吐出了一串泡泡,把汪直逗得咯咯直乐。

很快,小朋友就觉得踮着脚实在太累了。

他回头看了一圈,就看到在挂着大蒜的屋檐下面,有一个平时高会坐着砍柴的小板凳。

吭哧吭哧地搬过小板凳,汪直抬起脚踩了上去。

果然,这下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鱼缸里的大鱼和小虾了。

他将漂浮在水面的菜叶拎了起来,撕成小片,一点点地喂鱼,看到两条大鱼嘴巴张张合合,小家伙兴奋得手舞足蹈。

后院的地面本来就不平整,小脚在小板凳上上上下下地蹬着,汪直突然没有撑住自己,整个人大脑袋朝下,往水缸里头跌去。

汪直吓得长大了嘴巴,充满了土腥味和鱼腥味的缸水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涌入了孩子的口鼻。

他胡乱地挥动着胳膊,奈何水缸的空间太小,虽然汪直拼命想要直起身子,却无法将脑袋抬出水面。

梅千张走进厨房,对着灶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哥哥……

他叫他“哥哥”。

梅千张有些无措。

他慌乱极了,虽然他知道,那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为他不过只是一个街上,路边出现的大哥哥而已。

但是那两个字,却像是一个重达千斤的秤砣,一下子砸进了他的心底,把他整个人都砸懵了。

那么一个漂亮干净,白白胖胖的小少爷,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这太可笑了吧。

梅千张望着放在灶台边的红木食盒,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那天他跟着两个僚人来带汪家的后院,听了一段他们的谈话。

想要转回去的时候,却不巧遇上了一群正在给后面送菜的丫头们,其中就有那个凶巴巴的多多姑娘。

鬼使神差似得,他跟上了她们的脚步,一路走到女眷住的后院。

后院里静悄悄的一片,他看到多多姑娘端了一碗米粥走进一个套房,他觉得没意思,想要回去,却在院子和走廊的交界处,看到了一副挂着的梅花图。

那是一幅红梅,花瓣娇嫩,却隐含着一股孤高之意。枝干虬结,更显隐士风度。这是一树他再也熟悉不过的梅花……

二十年前,桂林府的行院。

梅娘走了,走之前把所有的银子都分给了小姐妹,把这些年积攒的首饰、头面都送给了蓝大娘子,请她看在自己这么多年和她的情分上,照顾自己的儿子。

梅千张小时候也问过蓝大娘子,自己这个“梅菜豆腐干”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简直太难听了。

蓝大娘子就打开那副她娘年轻的时候画的红梅图,指着上面提的一首唐诗跟他说,他的名字就是从这首韩偓的《厌花落》的诗里来的——

书中说却平生事,犹疑未满情郎意。

锦囊封了又重开,夜深窗下烧红纸。

红纸千张言不尽,至诚无语传心印。

但得鸳鸯枕臂眠,也任时光都一瞬。

这是一个徘徊在欢场中的女子,对情人和未来的期望。

她就是这枝标高的梅花,却不幸流落风尘。期望那个她寄去信笺的人,能够将她带走,远离这处污淖之地。

那副红梅图,还有“梅千张”这个可笑又多情的名字,便是梅娘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那副图,梅千张看了二十多年。每一点花瓣落笔的笔触,每一根枝条蜿蜒的走势,每个字的字迹,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在下定决心,要做“义盗一剪梅”的时候,他就将那副红梅图里最漂亮的一枝梅花摹写了出来,作为以后“行侠仗义”后留下的标记。

所以,虽然眼前的这副画没有提诗,画的和二十年那副也不尽相同,但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梅娘的画作,这是他娘亲画的!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幅画的落款——汪梅氏作于浔州汪园

汪梅氏?

汪梅氏!

梅千张顿时心神大乱,差点脚下一滑,碰到了走廊下摆着的一盆文竹,弄出好大声响。

顿时房间里想起了多多姑娘的呵斥声,和一个女人柔弱的疑问声。

不远处的仆妇和守卫们也赶了过来。

家丁居然还带着狗!

那大黄狗闻到了生人的味道,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对着梅千张的小腿就要咬上去。

幸好他为了以防万一,刚才过来的时候用油纸包了一个大鸡腿。他登时丢下鸡腿,翻身上了屋顶。

那大狗只顾着低头吃鸡腿,等家丁们都赶到的时候,梅千张已经从屋顶绕道了前头,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正在热热闹闹吃酒跳舞的前院,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

那天他喝了很多的酒,想要把自己灌醉。

但是不管他怎么喝,脑子却始终保持着清醒。

梅娘还活着,梅娘还在广西,梅娘就在浔州的汪府,她嫁给了汪家人!

这一切的可能都让他激动又哀伤。

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娘亲会回来找他,将他从那个花花绿绿,却龌龊不堪的世界里拯救出来。

娘会很心疼地摸着他的脸说:娘来接你了,娘来晚了。对不起,小千。

然后他会抱住娘亲的脖子,告诉她,他是多么想她,每天梦里做梦都想见到她。

他会跟她说:没关系,娘来了就好,我好想您啊。

但是她从来就没有来过,在他被同龄人骂狗-杂-种的时候,在他打碎了行院里酒杯,被客人骂婊-子养的时候,在他生病的时候,在他第一次偷钱差点被官府抓进牢里的时候……

没有,都没有,她没有来过……

他甚至怀疑,他的娘是不是早就死了。

不然一个女人,怎么会忍心丢下儿子二十多年不管不问,连一封信都不曾来过呢?

现在他才知道……

她没事,她也没死,她过的很好。

嫁给了广西第一有钱的富商,有了敬爱她的丈夫,有了可爱的孩子,有了万贯家财,有了成群的仆从。

她什么都有了。

所以,她不需要他了……

泪水不自觉地从脸颊滑落,梅千张咀嚼了一下汪直嘴里的那一声“哥哥”,觉得自己真的可笑极了。

他就是块烂泥,一块连母亲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烂泥,怎么会是那样金尊玉贵小公子的“哥哥”。

“梅千张,你怎么了?”

邱子晋轻轻踏着脚步走了进来,虽然是背对着他,但是他分明看到了梅千张擦眼泪的动作。

“没事……”

梅千张慌乱地抹了一把脸,不想用这样的表情去面对邱子晋。

我是谁?

我可是大名鼎鼎的“义盗一剪梅”哩!怎么可以让别人看到那么丢脸的一幕。

“高会买的什么鱼,这么会扑腾。”

杂院就紧贴着厨房,听到外面的声响,梅千张故意躲开邱子晋,往外头走了两步。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一幕。

“阿直!”

他快步冲到水缸边,拎着小家伙的后领子,将他一把提溜了起来。

小汪直被呛了好大一口水,鼻子和耳朵里也都浸满了脏水,整个上半身都彻底湿光了。

突然,他感到一阵天昏地转,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到自己大头向下,裤子被梅千张一把拉了下来。

“让你玩水!让你玩水!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梅千张把他架在自己的大腿上,对着汪直的小屁-股“啪啪啪”地就打了下去。

“哇!”

汪直“噗”地张嘴,把喉咙里灌满的脏水都吐了出来,然后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要是死了,你娘要多伤心啊!”

梅千张边打边哭。

“以后还敢玩水么!还敢么!”

“哥哥对不起!”

汪直哇哇大哭起来,“阿直再也不敢了。”

众人闻声纷纷冲入杂院,看到的就是梅千张抱着浑身湿-漉-漉,屁-股蛋子还露出一半的小汪直,两个人相对大哭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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