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小皇子
“皇上!”王太医惊叫。
他大概从未见过听过有任何一个皇上, 自毁龙椅。
谁都想坐上龙椅,谁都想把龙椅坐稳,龙椅就是皇权的象征, 是社稷的象征。
先皇在位时,因龙椅裂开受到天下质疑, 而皇上竟然要劈开龙椅。
匪夷所思。
而林华只听郁宁的话, 不管郁宁说什么,他都照做。
龙椅的坚固程度常人很难劈开,林华从小力气就大, 再加上手中坚无不克的天子剑,一剑就把这龙椅劈裂了。
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
当看到被劈开的龙椅时, 他就明白了为什么。
龙椅又叫髹金雕龙木椅,紫檀木制架, 桦木版心,外涂一层金漆, 坚硬无比, 想要劈开没那么容易。
而这把龙椅, 并没有桦木板心, 取而代之的是压缩的药粉,其中椅子正中间, 还有一块药石。
被林华轻而易举地劈开后, 本压成块的药粉飞散开来, 王太医一闻就吓得跌倒在地。
上次龙椅莫名裂开, 不,或许不是莫名, 是人为裂开, 即便修复过后, 上面还是有些细小的裂痕,木块被劈开之后,才发现那些细小得几乎不可见的裂痕,其实很深,连接着药粉。
粉末和气息都可以由此渗出来。
有了这层意识后,再看外面涂的那层金漆,颜色和质感也很不对劲,里面像是掺杂了什么。
这个被劈开的龙椅,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不是因为它的碎裂。
而是因为内里沟壑中的毒。
而这毒极有可能是一个父亲给儿子精心准备的。
王太医大汗淋漓,他终于明白刚进殿时,皇上为什么说先皇那段时间关心他的身体和养护了。
他粗略地闻着,就闻出两味对其他人或许没什么严重影响,但专克郁宁的药。
王太医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看向郁宁。
郁宁垂着头,脸颊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垂落,安静地没有生息。
过了还好一会儿,王太医才发现郁宁是真的昏迷,没有意识了。
“皇上!”
刚才药粉被他吸进体内,他身体本就极度虚弱,现在可能十分危险。
这么严重的情况,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叫院使来吗?”
大殿内唯一能回答他的人,没回答他。
他下颌肌肉突起,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咬牙,弯腰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林华红着眼把郁宁抱起来。
他很想就这样把郁宁抱回青城,这里一点都不好,而最终他只能把郁宁抱回属于皇上的寝宫。
皇上病危,所有王爷都来了,整个皇宫禁严。
当他们看到那个被劈碎的龙椅时,谁都是胆战心惊。
最不能接受的是郁北征。
他死死地盯着龙椅,眼睛红得几乎要渗血。
三王爷嗤笑:“我就说龙椅怎么会裂开,呵,原来如此。”
郁北征还是不愿相信,“不可能!父皇那段时间对小宁弟弟很好了,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不会是他做的!”
“你别自欺欺人了,事实就在眼前。”
“那你说父皇为什么这么做!”郁北征坚持着最后岌岌可危的这一点,他不是傻,他只是接受不了,“他没有理由。”
二王爷沉默不言。
三皇子心里也疼,被人一刺就疯,言语犀利无所顾忌,“为什么?你还没看清吗,这是给某人铺路呢,父皇真是好手段,真是好大一个局啊。”
“原本朝堂势力被我和二皇兄把控,父皇放纵我们争斗,貌似宽容,实则养成了我们无所顾忌的性子,只等我们哪天闯出大祸。”
“并且期待着我们一方铲除另一方。”
“没想到小七会出现,小七登基万民所向,正好,他借着小七的手除掉我们的势力,而小七和我们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身体差,他正好利用这一点。”
“不管是谁想把小七拉下来都难,那就让小七早早死在皇位上。”
“这样,一个盛世天下就能交到他最喜欢的儿子手中,这条路铺得可太好了!”
郁北征还未从震惊中恢复,他喃喃道:“谁?”
二王爷和三王爷同时转头看向大殿门口。
哪里,有两个小太监匆匆跑过去,对殿门口大王爷弯腰,“王爷,皇上请您过去。”
不待他有反应,两个小太监就把他推向金华宫寝宫。
寝宫里有一层不甚浓郁的暖药香,窗帘半拉,光线不刺眼也不黯淡。
皇上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上,神情看着很平静,他甚至转头对大王爷笑了一下。
他说:“小时候,我惊了四皇姐的马,被还是太子的二皇兄罚在太学院的小房子里思过,父皇当时盛怒,几个皇兄皇姐偷偷来看我,也只能偷偷来看我。”
“大皇兄却能从父皇那里求到旨意,放我出去。”
“我隐隐还记得那时二皇兄挺诧异地看过大皇兄一眼。”
“大概是他作为太子,尽力护我最好已是把我关起来思过,没想到大皇兄却能把我放走,几乎没受什么惩罚。”
轮椅上的人没说什么话。
郁宁便继续说:“后来,大晟面临很多困境,父皇日夜操劳,压力很大。都说父皇很少去后宫,却也不是,他最难的时候,应该常去怡和殿吧,我就曾见到父皇从怡和殿出来,身边没带什么人,只有一个连顺总管。”
“婉妃是父皇的第一个嫔妃,也是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嫔妃,在大皇兄出生之前,父皇已经有好几个妃子了,但皆无所出,直到婉妃诞下皇子后,才陆续有其他皇子皇女出生。”
“想来父皇是很爱她的,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父皇对她的爱不是给她权势富贵,而是把她护在危险的权力旋涡后,他甚至没给她封妃,妃位还是在白妃死后,皇后和贵妃主动跟太后举荐给她的。”
现在回想,白妃可悲又可笑。
而先皇在去世前,对他说的,其实他很喜欢母妃,又有几分真?
“后宫的嫔妃不把婉妃当敌人,皇子也因大皇兄的腿疾不把大皇兄当敌人,即便大皇兄那几年轮流去六部,安插自己的势力,也没人注意并细查。”
登基大典时,礼部尚书欲言又止,怀疑的就是这件事。
他还是没说话。
郁宁笑了笑说:“我第一次跟大皇兄说话,是在一个小山坡上。”
“那天我从四皇兄那里提了一盒蹄髈回来,看到大皇兄坐在那里,我爬上去,在那里第一次发现皇宫的河是龙的形状。”
“在那里,大皇兄跟我说你喜欢高处,我于是做了热气球,现在我才知道何为高处,不是热气球能升到的地方。”
“这天下最高的地方,是皇位。”
寝宫内陷入空无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王爷双唇翕动,沉声叫了声“皇上”。
郁宁似乎是说累了,呼吸清浅缓慢,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听到他的声音,他重新睁开眼,想了片刻,似乎忘了自己说到哪里,不知道是不是想不起来了,他没再说往事,问他:“大皇兄这几个月为何不愿意上朝也不愿出门?”
郁宁声音越来越缓,“只是悼念父皇吗?”
“还是,”他用力眨了眨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父皇去世前跟你说了什么,你无法面对我?”
“你一直坐轮椅,如果登基成皇,是不是……是不是要换一个适合你的龙椅?”
大王爷手指一颤,抬头看向郁宁。
郁宁不知不觉又合上了眼。
房内光线黯淡,大王爷看不清,他眼角是不是有湿润。
只能听到极浅极浅的呼吸,从他浅淡的唇中呼出的,像是气又像是生机。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郁宁不再问他话时,世界安静的可怕。
有什么就在这沉默中缓缓流逝。
大王爷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他又低声叫了一句,“皇上。”
“小七……”
没有人回答他。
没有人让他做什么,也没人拦着他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己转着轮椅离开了这里。
靠坐在床上的郁宁,一点点滑下来,躺在床上,虚虚握住被子。
那瞬间,他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是大皇子,是最被偏爱的那个孩子,他不知道是恨是嫉还是羡。
意识模糊之前,郁宁听到郁北征的声音。
那些歇斯底里的质问,震得他昏沉不已。
最后声音变轻他才模糊听清。
“你是唯一一个小宁弟弟第一次见到就笑的皇子。”
“那年夏天他刚来太学院,站在那棵梧桐树下,看着你推着轮椅离开的背影,说游乐场,是大家都会笑的地方。”
“他让所有皇子都笑了,为什么你不能让他笑笑?”
郁宁咬住了唇。
昏睡之前,他想要抓住什么,手指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房内外皆是无言的沉默。
郁北征松开大王爷的领子,促然扭过头。
他望见皇宫中最高的摘星楼。
那年元宵,烟火绚烂,他站在星台上逼问郁宁,究竟最喜欢哪个皇子。
小少年在灯火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说让他只想给每个皇兄幸福。
那时候他有多气,现在就有多疼。
公主提着裙角,匆匆从远处跑来。
几个王爷都站在这里,沉默着映着落日,气氛压抑凝滞。
她神色慌张,双唇颤抖,“小七怎么样了?”
郁北征哑声说:“正在里面休息。”
公主松了口气。
她和他们一起站定了一会儿,这时候他们不该打扰他,应该让他好好休息,可是她心里莫名很慌,犹豫许久,她还是推开门,想看郁宁一眼。
门被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推开,房间内药香袅袅,明黄色的床帘之后,却空无一人。
郁宁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乱窜,五脏六腑被积压又被冲撞,肌肤也在被撕扯割裂,疼得他差点叫出来。
他想要挣扎,却怎么都挣扎不动,好像被人牢牢固在怀中,紧紧包裹。
帮他隔绝了一些不知名的可怕力量。
即便如此,他也疼得失去意识。
他觉得他可能浑身是血,可当他睁开眼时,身体却是从未有过的舒适。
很轻,又很暖,暖洋洋地像是浸泡在温泉水中。
只是这不是他的寝宫,他在一个十分怪异的地方。
这是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银色冰冷质地的大盒子,时不时响起很轻并不刺耳的声音。
郁宁第一反应是,难道他死了正在棺材中?
正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手腕内侧被轻微的刺了一下。
郁宁眨了眨眼,看到那里有一个细小的管子正在向他手腕处输液。
他沉默了一会儿。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不要声张是最安全的做法,他要先弄清自己在哪里。
过了一刻钟。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没有任何声音能让他推断这是哪里。
只有手腕处的输液结束了,那个细小的管子自动离开了他的手腕,缩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又等了半个小时,郁宁终于动了。
他刚伸手,这个银色的大盒子像是感应到了,自动打开。
郁宁双臂撑地慢慢站起来。
要是以前,他睡久一点,会浑身发软,头疼不已,这次却只有一点晕,他起来得很轻松。
双脚落地,是两只白皙带粉的脚。
坐在盒子边上,看到一双奇怪的鞋子,没等到人来给他穿鞋,他自己慢吞吞地套上,盯着腿上奇怪的白色裤子看了好久。
郁宁低头打量着自己。
他穿着柔软奇怪的衣服,白色底蓝色条纹,衣服面料很奇怪,不会皱不透气但又不会闷。
接着,他抬头打量起来这个房间,一眼看到那个大概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奇怪小东西。
小东西穿着一身松松厚厚的衣服,看不清它的身体,只有头部的帽子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它方方正正,显得很呆的脑袋。
它见郁宁看到来,仰着小脑袋捂住胸口,不禁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差点跌到是那时没跌倒,不过它手忙脚乱地想扶住什么,重心不稳,几秒之后,趴在了地上。
郁宁:“……”
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它这个呆样子给了郁宁勇气,郁宁站起来,试探性地向房门外走了几步。
小东西没有阻止他,跟着他也走了几步。
郁宁松了口气,他向门外看了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踏出了房门。
他在一个漂亮又奇怪的房子里,房子是真的很漂亮,但是没有一点生机,从房间走到外面庭院,只见到一种灰不溜秋的树。
房门外,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这里的人都穿着奇怪的衣服,有几个女子穿得暴露得他不敢看,最多的是穿着统一的白色衣物的男女,应当在同一个组织当中。
他们普遍比大晟人高一点,也糙一些。
地上有奇怪的东西在行驶,天上有庞然大物在飞来飞去。
入目的绿色很假,冰冷坚硬是这里的质感,隐隐透漏着一股未知的强大力量。
和他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郁宁抿了下唇,他没有慌,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似乎有了对应。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心里诞生。
“飞船,飞车,机器人……”他喃喃道,眼睛不由微微睁大,眼里的光很亮,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兴奋。
他又低头看向那个小东西,见它正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郁宁:“……”
他向前走了几步,四下张望。
从房门走出来后,郁宁发现好多人在看他。
外面阳光狠毒,刺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又刺又痒,郁宁走到有树荫的小路上,刚走过去,有个戴帽子和墨镜的人就走向他。
“请问,你是明星吗?哪个星球的?”他长得高大威猛,声音却在发抖,非常紧张的样子。
郁宁知道明星是什么,就和桑斯琦一样。
他客气地说:“我不是明星。”
至于是哪个星球的人,他只知道碧沙星,勉强也算半个碧沙星人。
他想确认这里究竟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星际,于是郁宁半真半假地说:“我,算是碧沙星人吧。”
那人:“……”
郁宁觉得他的神色有点奇怪。
但他基本可以确认这个人知道碧沙星,心里安稳很多,眼睛不由弯了下来。
那个本来退缩的人,见他的笑,擦了下嘴角,鼓起勇气又用,“你看着应该没成年,你监护人是谁?”
天书上总让他三十六岁以后再恋爱,可能这边成年比较晚,郁宁想了想,同样想确定一下这里是不是有席廷,他便说:“席海和席廷。”
那人:“……”
那人顿了半晌。
“小朋友你可真会开玩笑。”他笑着说:“我差点信了你是碧沙星人。”
“你可能是碧沙星人,也可能有一个监护人是席廷,但是这个世上绝不可能有一个人,是碧沙星人同时有一个监护人是席廷。”
郁宁:“……”
“是这样,我是一名导演,在业内还算小有名气,你想不想跟我合作拍戏?”
郁宁默不作声。
那人继续:“只要你不是面瘫脸,我一定能让你红遍星际。”
郁宁还是不说话。
那人想了想又说:“你是想去碧沙星吗?正好我们有个外景在那里。”
郁宁扫了一眼脚边一直看着他的小东西,“我看看你的光脑和身份信息。”
“哈哈哈还挺警惕。”那人调出自己的光脑,“你看这里还有我的官方照片,领过不少奖。”
郁宁仔细地看了一遍,抿唇说:“那你先带我去碧沙星。”
那人又看了他一眼,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根本没办法拒绝,别说去碧沙星,只要他答应演他的戏,带他冲出宇宙都行。
“走,现在就带你走。”导演忘了正在病房里等他的女主角,这就要送他去碧沙星,“我开私人飞船带你去。”
郁宁又看了一眼脚边的小东西,依然呆呆的看着他,没有阻止这一切。
他跟着这个导演走。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时,碧沙星是他最稳妥的去处,那里无数人陪了他十多年,只要去了那个星球,不管在哪里,他都能找到熟悉的人。
他一走,那个小东西也跟着他走。
导演激动又紧张,走了好一会儿,到医院门外,才想着跟他说说话。
他也看到了这个亦步亦趋的小东西,“咦,这个小机器人怎么穿着防护服?”
郁宁一愣,“小机器人?”
他以为机器人都是他们身边往来的这种和人差不多的。
他脑海里忽然划过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一个小型星舰飞速而来,精准地停在他们面前三米的地方。
郁宁第一次见星舰,难免震惊,一时看呆了。
银质大门从一侧划开,一个穿着灰黑色衣服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门刚打开时,风有些大,他额前的发被风向卷,露出淡漠疏离的眉眼,看过来时,蹙起一层薄薄的戾气。
他的视线落在郁宁的手上。
直接从星舰上跳下来,走向郁宁。
当他落地时,郁宁才发现银灰色的皮质腰带下,那双腿真的很长很直,这段距离他几乎不用两步就可以过来。
他走了两步,因而两人靠得很近,他对郁宁伸手,声音散淡,“跟我走。”
这么近的距离,郁宁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气,只要稍稍伸手,他就要碰到郁宁。
郁宁心猛地一跳,看到自己被晒过敏的手,下意识向背后藏,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不得体。”
太阳依然毒辣,空气中很多病毒,他现在的身体还能承受不了。
席廷皱了下眉,弯腰将郁宁藏在背后的手拉过来。
他比郁宁高大半个头,弯腰拉他背后的手腕时,像是要把郁宁抱进怀里。
郁宁的手腕被他拉住,小小挣扎了一下,没动分毫。
他僵硬地被他拉进星舰中。
小机器人跟着跳进去。
只留导演一个人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