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见死不救
宫梧桐根本没听到明修诣后面说了什么, “满月礼”三个字像是冰雹劈头盖脸砸了他满头的包,让他整个人都懵住了,来来回回回荡一句。
“我是禽兽吗我是禽兽吗?”
其实两人只是相差十岁, 但满月礼这三个字实在是太过有冲击力,将宫梧桐冲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为老不尊的禽兽了。
明修诣刚刚融合寒冰灵种, 筋疲力尽好像下一瞬就能直接栽下去。
他没注意宫梧桐脸上的异样, 还在喃喃道:“圣尊当年看到的因果命数, 我会在十六岁夭亡, 是您开口为我指明生路。”
宫梧桐不知是不是冻的,狠狠打了个哆嗦, 周身霜雪融化后的寒意还未散,让他直接清醒了。
他神色复杂,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桥段散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头一回想要默念几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好好控一控自己龌龊的脑子。
“哦。”宫梧桐根本不知道明修诣在讲什么,他打定主意要去念念佛冷静冷静, 随口敷衍道, “应该是吧。”
宫梧桐垂着眸心想:“心经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宫确一不在, 他就懒得去念叨那车轱辘似的经, 认真想了一会才记起来。
“哦对,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
还没念完第一句, 身边缓缓飘来一阵全是冰雪寒气的气息, 宫梧桐疑惑抬起头, 还没来得及看清, 便感觉一双手突然揽住他的肩膀。
宫梧桐一愣。
浑身寒意的明修诣一把将宫梧桐抱住了。
“师尊。”
“……”宫梧桐本能念那句没念完的经, “照见五蕴……五蕴皆、皆空……”
五蕴皆空。
宫梧桐反应了好半天,才确定他小徒儿竟然真的抱住了他,方才那被冻成渣渣的胡思乱想再次挣扎着从角落里起死回生,缓慢组成四个大字——以下犯上。
明修诣自从来到九方宗后,无论做什么都规规矩矩的,被宫梧桐涮着玩都不敢顶嘴半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不顾规矩胆大包天去抱师尊。
宫梧桐哦哦哦,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不过明修诣瘦弱的身躯,连同「满月礼」三个字就像是定海神针似的,狠狠楔在他被师徒话本塞满的脑仁里,时时刻刻提醒他是个老禽兽。
宫梧桐保持镇定,保持着为人师表的虚伪做派,推开明修诣:“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抱……”
话音刚落,明修诣就被他推得直接往地上栽去。
宫梧桐吓了一跳,忙伸手捞住明修诣的腰,将他整个人又抱了回来。
他低头一看,明修诣小脸惨白,羽睫凝霜,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了。
宫梧桐:“……”
没出息。
***
明修诣昏睡了一天两夜,经脉中四散的寒意才逐渐被他彻底操控,一点点收回去。
丹田中,原本金丹所在之处已经幻化成了冰雪筑成的小人模样,寒冰灵种如同元婴蜷缩成一团悬在内府,缓缓散发着彻骨寒意。
明修诣醒来后,来来回回握住玉钩剑尝试了半天,终于能让自己发出的并非是冻死人的寒霜,而是一股冷冽灵力。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正要换身衣裳,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越既望呜呜喳喳地走进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哟,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死球了呢?”
明修诣脾气好,也不生气:“大师兄。”
睢相逢在外面探出一个头来,看到他还活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修诣昨日在适应寒冰灵种,整个身体像是一块冰,吓得不知情的两人还以为他死了,差点挖坑把他就地埋了。
越既望说:“你昨日一天都没去学府。”
明修诣看到越既望手中的书和手记,有些感动,心想大师兄虽然嘴毒,但心却意外得细,知晓自己没去上课落了进度,还特意给他送手记。
他这样想着,伸出手来:“多谢……”
话还没说完,越既望就挑着眉一拍他的肩膀:“昨日我和你二师兄两人扫的山阶,今日你就得自个儿扫去。不许偷懒,没异议吧——嗯?你伸手干什么?”
明修诣:“……”
明修诣面无表情,心想我伸手是打算抽自作多情的自己一巴掌。
上完了一天的课,越既望和睢相逢果然将三个扫把都塞给明修诣,飞快溜走了。
明修诣无奈叹气,只好一个人前去扫山阶。
这几日天气很好,春风拂过梢头,嫩芽冒出翠绿的尖尖,落叶比之前少了许多。
明修诣无论做何事都十分细致,千仞学府那一整条上千层的台阶被他扫得一尘不染,连一片柳絮都没落上去。
他刚扫到一半,身后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
明修诣以为是有人要上山,便撤到一旁让路,只是没想到那脚步声落在他身后时,便陡然停住了。
“你就是明修诣?”
明修诣疑惑回头,发现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看身上装束应该是第一斋的。
他微微点头:“嗯,有何事吗?”
少年比明修诣要矮一些,蹦到高一层台阶上,仰着下颌:“你兄长托我给你带封信。”
明修诣握着扫把的手倏地一紧,但很快就放松下来,他淡淡道:“我没有兄长。”
少年将落了明峡岛印的信拿出来,眉头紧皱:“不可能啊,他说他是楚誉。”
明修诣神色淡淡:“我既已拜入九方宗门下,便不是明峡岛之人,楚誉和我并无关系,你将信送回去吧。”
少年大概是收了什么好处,闻言怒道:“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明修诣并不管,继续慢条斯理地扫山阶。
少年更生气了,他怒气冲冲地将信往地上一甩:“我可把信带到了,爱看不看!”
说罢,就噔噔噔跑了。
明修诣有些无奈,他垂眸看了看那熟悉的明峡岛印,沉思半晌还是坐在石阶上,将信捡起来拆开了。
他打算瞧瞧楚誉那道貌岸然之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誉是个真正的伪君子,就算是说着要杀人的话,面上也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明修诣知晓他的性格,本已经做好了会看到一封全是虚与委蛇的废话的准备,但打开后,里面却只有一张写了一行字的纸。
明修诣拧眉打开,看清纸上的字,瞳孔倏地一缩。
一直努力控制在丹田的灵力骤然没掌控好,一圈寒意直接释放出去,将山阶和两边丛林都结了一层寒霜。
那信上只写了一句简短的话。
——宫确见死不救,致明首尊死于雷劫之下。
落款,楚。
春雷轰然一声响彻天边,没一会便淅淅沥沥下去雨来。
红尘苑中,宫梧桐偏头打了个喷嚏,头晕脑胀地裹着被子缩在榻上,强撑着给自己诊脉。
“寒意、寒意入体,躺一躺就好了。”
云林境在一旁皱眉看着:“不能用逢春灵丹吗?”
宫梧桐奢侈惯了,哪怕手指给刀划了一道都要吵着闹着用逢春灵丹来治愈伤口。
宫梧桐脸颊绯红,披头散发躺在软枕上微微喘息,他闷咳了一声,恹恹道:“这又不是伤,只是寒意入体引发的寒症,等我躺一躺把汗发出来就好了。”
他身上的符还在生效,云林境从宫梧桐这几句温和至极的话中听出了宫梧桐的暴躁。
如果不是符,这病猫大概要跳起来骂他啰嗦了。
云林境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烫得他直接缩了回来,起身肃然道:“我去叫圣尊。”
宫梧桐奋力拽了他袖子一下,有气无力道:“叫他干嘛呀?说了等会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瞳孔倏地涣散一瞬,脖子上的红绳仿佛嗜血的厉鬼,当即张牙舞爪地缠住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从昏迷中勒醒。
云林境:“师兄!”
宫梧桐猛地喘出一口气,奋力咳了几声,蔫哒哒地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没事。”宫梧桐闭着眼睛,闷声道,“死不了。”
云林境哪里能看下去,匆匆起身:“我去唤圣尊。”
没等宫梧桐拉住他,他已经飞身冲了出去。
宫梧桐扒拉了一下红绳,小小声地“啧”了一下,觉得他师弟真是没见过大世面,大惊小怪。
他又躺了一会,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没让红绳再有可乘之机勒他一下,直到鼻间传来一阵冷冽如山巅雪的气息。
宫确到了。
明明不想让宫确再用「控梦」,但宫梧桐实在是撑不住了,几乎在宫确过来的一瞬间便放任自己的意识坠入漆黑的泥沼。
这一次,没有红绳将他强行唤醒了。
宫梧桐又做了个美梦。
梦中,长大成人的明修诣已是魔尊,一举一动皆是威严冷漠。
宫梧桐因给年少的小徒儿融合寒冰灵种,修为尽失,还被明修诣一掌打成重伤,好不容易养伤十年勉强能出关了,魔尊明修诣手握玉钩剑闯入九方宗,将还在榻上的他大大咧咧抢走了。
宫梧桐看着手腕上的锁链,和床前冷冷看他这副屈辱模样的明修诣,满脑子都是“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再继续来点”。
明修诣果然如同他梦中所愿,坐在床沿上一把捏住宫梧桐的下巴,冷冷道:“师尊这双眼睛能看到所有人的命数,那您可曾瞧见过自己的?”
宫梧桐抿唇不语,满脸屈辱,十分配合。
明修诣“再继续来点”,手指缓缓摩挲着宫梧桐脖颈上的红绳:“当年您那般对我,现在落于我手,师尊后悔吗?”
宫梧桐给自己准备好了词,酝酿了一下情绪,正要说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虚空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个稚嫩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击重锤当头砸下。
“满月礼。”
宫梧桐:“……”
宫梧桐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与此同时,美梦也在继续变化。
宫梧桐在“满月”明修诣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师徒的满足感,背德感倒是蹭蹭蹭地冒热气,让他罕见的脸都红了。
就在这时,魔尊那獠牙大张审美异常奇特的大门骤然被一剑破开,轰然一声露出一道光芒来。
来人逆光而来,气势惊人,顷刻间便到了明修诣面前,当头一剑劈下。
明修诣勾唇冷笑一声:“越既望,你来找死吗?”
轰然一声,玉钩剑和魔剑直接撞上,剑意凌空将周遭布置全都毁了个一干二净,只有宫梧桐所在的床榻上还完好无损。
长大成人后的越既望浑身翻涌魔息,他冷冷道:“死的人是你才对。”
他说罢,对着宫梧桐道:“师尊别怕,我来带您走。”
宫梧桐被“满月礼”三个字冲击出的重伤瞬间被治愈,眼睛都放光了。
魔尊和魔剑厮杀了起来,几乎将整个宫殿都给摧毁。
宫梧桐看得津津有味,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我真是红颜祸水啊。”宫梧桐美滋滋地想,“两个逆徒竟然为了师尊厮杀成这样,啧啧,再打狠一点,继续。”
大概是宫梧桐的愿望太过迫切,就在越既望和明修诣打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一股黑雾悄悄从殿外探来,很快便到了宫梧桐身边。
明修诣瞳孔一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厉声道:“睢相逢!你敢!”
宫梧桐还没反应过来,那黑雾陡然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身蛊毒的睢相逢艳丽一笑,抬手将宫梧桐从榻上拽起,斩断锁链,扛着就走了。
宫梧桐:“……”
梦境中的魔族宫殿废墟中陡然间盛开了无数昙花。
宫确站在一片空地上面无表情,手中的佛珠已经被他捏成了齑粉,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