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三选一?
“少爷”这个称呼, 是杜若私下里和他两个人单独聊天的时候,特别用来称呼赵青云的。
主要是杜若会这么说,也是听他说得多了, 张灵均才下意识地跟着学了几句。
当面, 他们是不会这么叫赵青云的。
他们和赵青云之间, 始终保持着一种并不刻意的距离感。
有距离感是很正常的。
哪怕他们没有这么大的差距,哪怕他们现在住在同一个寝室,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就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
张灵均在这点上的体会尤其深——这才大二, 他已经完全记不起高中室友的名字了, 只能说如果当面碰上, 他还能认出室友们的脸, 还得要室友们没有风格大变。
这其中最让人惊讶的,不是他们之间还有些生疏, 而是说这种生疏并不使任何一方觉得无语和尴尬。
对这点,杜若的体会好像更深刻一些,张灵均不太能分辨出来。
“我们班长……”张灵均习惯性地想要说点什么好话, “还可以了。办事不拖沓, 不怎么麻烦不是班委的学生,苦活累活都是自己在做。”
“所以我只是说他废物。”
张灵均默默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后知后觉地拉开门, 让出位置:“哦对,我是不是拦着门了。你进来吧。”
让开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想笑。
不是笑自己,不是笑赵青云, 也不是笑班长。
他感到好笑主要是因为, 不知怎么, 他竟然朦朦胧胧地从赵青云身上感觉到了一点……亲近?
因为这会儿,他甚至能猜到赵青云平时会说的话。毕竟,废物这种词,在赵青云口中也是不常出现的。
不止是废物,像是脑残、傻〇、智障之类的词汇,赵青云全都很少说。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词:普通。
尽管用词更温柔委婉,可是……杀伤力和侮辱性反而大大增加了呢。
“我在外面站一站。”赵青云拒绝道,“寝室里味儿太冲。”
“……什么?”张灵均茫然地说,“什么味?扫地机每天都有扫地啊。有人乱扔内.裤和袜子了?谁?我们寝没这种人吧,我都成了寝室里洗澡最不勤快的人了。”
赵青云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寝室里才气太重,我怕进去之后被熏哭。”
张灵均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赵青云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能怪他,交流沟通这种东西很依赖经验。
面对面沟通的时候,听见对方的话和理解对方的话这个过程当中,其实是有个时间差的。
就好像有的人在阅读名著的时候,可能一整页看完了,虽然每个字都看到了眼睛里,可是看完第一遍之后,还是根本搞不明白这一页在讲什么东西,得再翻来覆去多看几遍,才能理解这一页的内容一样。
很少读正经大部头的人,会不习惯严肃书籍的表达模式;而社恐们呢,也不习惯面对面交流的模式。
哪怕是换新手机、新电脑,刚摸到手那半个小时,也多少有点不上手不是?
赵青云用这一通道理说服自己原谅了张灵均的木讷。
“当我没说。”他摇摇头,也不开玩笑了,“我晚上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暂时还不回。”
“哦。”张灵均呆呆地回答。
赵青云等了等,什么也没等到,不由叹了口气。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没什么想说的?”
“没啊。”
赵青云循循善诱:“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开门的时候我刚好在门口不远的地方?”
“哦……我知道啊。”张灵均还是那个梦游一样的表情,“你不是就是想知道我一个人躲在寝室里干什么吗。”
“……”
赵青云有点琢磨不透了,心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主要是你太好猜。”张灵均诚恳地说,“像是受不了蠢人干蠢事,富有激情的同时缺乏耐心,经常生气但是为了保持修养所以强行微笑,还有就是观察力特别强,对生活里出现的突发情况会特别关注之类的——连我都说得出来这些。”
“哼。”赵青云不爽地道,“我在你们眼里是这种人吗。”
张灵均心说刚才那段话确实有不少细节来自杜若的加工,也确实是他从那些对话里提炼出来的关键句……可你是怎么猜到的?
都不能说猜了。
一两次能说中是猜,基本都能说中就是本事。
“算了,总之我今天有别的事要忙,你还有几个小时的个人时间,好好利用吧。”赵青云说,“我对你在做的事情不感兴趣。不用担心我会泄露什么,更别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具体内容。”
张灵均没说话,不过他的表情说明他在思考什么。
思考完毕后,他问:“你是真的有别的事,还是专门给我留了时间?”
“……不要得寸进尺。”
“啊?”张灵均茫然地说,“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要是想问什么或者说什么就直接说。”赵青云双手抱胸,“以你的交流水平,还是别指望做正常的问答了,一股脑说完你想说的话就好,剩下的工作我能胜任。”
张灵均没忍住,小小地抗议道:“我就算不是社交大师,正常的对话没有问题的,根本也没有差到你说的这个地步。”
“难道怪我?”
“是啊。你也有问题的。”张灵均边想边说,速度不紧不慢,“你讲话太快了。不是说你语速快,而是说你说话的时候,讲到的东西太多了。你经常两三句话,就讲完了别人一大堆话都说不完的东西。”
“这显然不怪我。”
“怎么不怪你?”张灵均说。
社恐其实也有好处,就是熟悉起来之后,很容易变得不知道该怎么把握对话的分寸。多半时候这种不知分寸会将人推开,不过,也有少数时候,不知分寸能极近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你说。”赵青云调整了一下站姿,“说说怎么就要怪我。”
“交流是有来有往的。除非你存心不想让对话继续下去,否则,你就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就像醉哥那样,照顾对方。”张灵均说,“你就不是。你根本不管和你交流的人,你只按自己的想法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有我的节奏。”
“你——不尊重人。”张灵均憋了半天后终于憋出来这句话,可说完他就后悔了,“也不是不尊重人……但是人和人在你心里不是平等的,你把人划分出了三六九等,对你觉得低等的人一点也不留情……”
其实在赵青云刚搬进寝室的时候,是他这种感觉最浓烈的时候。
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意识到,赵青云其实并不是不尊重他,或者觉得他低等。
赵青云的态度从来都不涉及人格上的东西。
他的表现更像是……反正是另一种概念上的东西,更像是博士生不屑于和小学生讨论课题。
说赵青云看不起他们吗?确实是有。
赵青云看不上他,也不太看得上杜若。
其实谁都能感觉得到,单单说他们寝室的话,赵青云唯独对朝有酒另眼相待。
他对照清和也还行,不能说有多友善温和,可照清和说话的时候,他至少也是认真听了;照清和干什么的时候,他也没表现得有多百无聊赖。
但赵青云平时真的做了什么敌视他们、嘲讽他们的事情吗?完全没有。
他只是不怎么关心,也不费心掩饰自己的不关心。
张灵均努力捋顺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好像也不能这么说。你不融入集体——你刚搬进寝室的时候就是了,你和我们不同,这个我们都知道,可是你也不掩饰——”
赵青云默默地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直到张灵均把他为数不多的文学天赋挥霍得一干二净,才说:
“我不迁就。”
这四个字归纳了他们的整段对话。
说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的张灵均脸都青了:“……淦。”
赵青云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我是真的还有事。先走了,拜。”
他转过身,双手插兜,很快就慢悠悠地消失在楼梯口。
朝有酒在学校的楼梯口被拦住了。
他端详了对方一阵,没认出来这个人,应该是不认识的。
“你好?”他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拦住他的是个男生,看着怎么也有一米八的身高,脸型端正,五官清爽,打扮得虽说不潮,可也不土,放在人群里绝对当得起小帅哥的称呼。
可惜一站到朝有酒面前,瞬间就降格成了路人脸。
这个男生自己显然也是知道的,表情很不好看。他粗声粗气地说:“喂,你是叫朝有酒是吧。”
尽管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有气势一点,可某种说不清的心理还是让他的表情里带着尴尬。
同样,很显然,这个男生自己也清楚他暴露了他的尴尬,而为了掩饰这种尴尬,他更努力地硬板起脸,将面部表情扭曲成了相当不好辨认的状态。
“嗯。我不清楚学校里是不是有和我同名的人,但是想要认错我也还是很难的。”朝有酒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生紧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这会儿距离下课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有课的学生早就走得精光,也就是朝有酒这种人才会没事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面闲逛,楼梯口附近当然是空无一人的。
这男的诡异的表现让朝有酒有了不太美妙的联想。
他趁着对方扫视周围,悄悄往旁边走了一步,选定了一个视野最佳的位置——站在这儿,他只要稍微斜眼,就能通过螺旋形的楼梯扶手看清楼上楼下的来人。
等男生重新看过来,他立刻站定,摆出聆听对方说话的架势。
“你、我问你,”也是知道自己干的这一出事有多荒唐,男生说话有点结巴,“你为什么、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草啊,朝有酒想。
这种场面不管经历过多少次都是一样的让他不愉快。
不管是奇怪的陌生人拦路质问,还是奇怪的陌生人拦路表白,又或者是奇怪的陌生人拦路威胁……
偶尔他也会想一想,这种事应当不会频繁发生在某个人身上才对的吧。
后来就习惯了。就像他现在习惯了自己的室友全是女装大佬,平时在寝室里甚至会和谐友好地聊到化妆品。
草啊。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朝有酒慎重地挑选了一个万金油式的回答:“我对恋爱没有兴趣。”
“骗鬼!”男生气得双眼圆睁,“你讲什么屁话,你又不是没有女人肯要只能翻.墙看本子看得满脑子废料天天手冲消耗一整卷卫生纸的〇〇肥宅!你怎么可能会不想谈恋爱!”
“……”
草啊,你为什么描述得这么具体。
等一下,为什么你话里话外都是这种人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意思?
这种〇〇肥宅不是网上玩梗的东西吗?
世界上不可能真的有这种说废物都是拔高的不可回收垃圾群体吧?
朝有酒大约知道点日本那边的情况,因为一些历史遗留因素,国家政策,还有世界的整体变化,那边的年轻人很是出现了一群这种肥宅。
可是国内应当不至于。
尽管在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口当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理论上,确实可能存在这么一群人……朝有酒决定持保留态度。
“等、等等?”男生的眼睛睁得更大,几乎脱离眼眶,连带着声音也将近破音,“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朝有酒大约知道这人是什么性格了。
“你好吵。”他无奈地说,“我当然听得懂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因为你是个绝对标准现充啊!”
“绝对标准现充?”
“就是‘绝对在任何标准的现充人群里都是最现充的现充’的意思!”
朝有酒觉得这人应该和杜若能聊得来。
他端详了对方一阵,福至心灵:“你是日语系那边的?”
对方先是一喜,又是一惊,紧接着十分恐惧:“你、你认识我?”
“不认识,我猜的。”朝有酒平静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怔怔地看了他几秒,忽而低头掩面,发出一阵哀鸣:“可恶近看更帅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过来结果根本说不出话……”
很好,朝有酒想,新的经历增加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分不出来,这个突然冒出来拦路的人,是想要质问他,还是表白他,还是威胁他。
根据对方目前的表现看,这三个主要方向,好像都勉强能对得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