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相册
工作人员一本正经地给所有参与者送上徽章和护照本:“来, 请拿好你们的参与证明,护照本已经盖好章了, 下次参与同一个房间的游戏,凭章可享九折优惠……”
赵青云不爽地哼了一声:“我们要是下次还能来参与肯定要用醉哥的折扣——醉哥来的话打几折?”
工作人员眼神飞快地飘向朝有酒,又强行收回。他委婉地说:“是这样的,小朝其实在我们这里算半个工作人员……如果他需要使用空置房间的话,原则上我们是只收取一点清理费的……”
“醉哥在这里打工啊?”杜若好奇地问。
“搞宣传的吧醉哥,”照清和双手插着兜晃过来,“醉哥也不用刻意宣传, 像带我们来玩一样带点儿人过来就行了, 朋友玩了觉得有意思成了回头客,回头客又带新人, 醉哥肯定认识大票喜欢玩这种游戏的。”
“太小气了,还要收清理费,”赵青云嗤道,“你们应该给醉哥发工资。”
这就不是接待处工作人员能插嘴的内容了, 她笑眯眯地站在原地,假装没听到这群学生的话。
“最后一关到底是什么?”张灵均还沉浸在游戏里没有回过神, “我们到底还有多少内容没有玩到?”
朝有酒解释说:“你们记得推开墙之后那件屋子里的灯光吗?”
众人点头。
“头顶的排灯有一个灯泡亮度和其他灯泡不一样,把灯泡取下来,里面有线索, 通过线索找到书架上的指定书,翻到指定页数, 按提示把床头柜的抽屉拉出来,里面有个小保险箱。用没用上的钥匙打开保险箱, 拿到开门密码, 密室通关。”朝有酒说, “你们太缺经验了——密室里能藏线索的就那么点地方。”
赵青云评价说:“和我以前玩过的电脑端密室逃生游戏差不多的套路。”
“你知道套路不还是跟我们一样没用。”张灵均不屑道。
“……屏幕上能看到的东西和现实空间里能看到的东西还是不一样的。真实的房间里干扰太多。”赵青云试图挽尊,“虚拟游戏更多是靠脑洞通关……”
他最终放弃了:“好吧,大家都没用。”
佘不器开心地拉着醉哥的手,另一只手里拎着袋子,里面装了他的护照本、徽章和工作人员给他抓的大把零食:“我们下次再来玩好不好?”
“下次带你去玩别的。”朝有酒低着头对他说,“你的身高不够,很多房间你去了也找不到线索。”
这次他发挥了大作用,主要是因为房间本身难度就不高,和他搭伙一起玩的人又全是菜鸡。
“好!”佘不器像是课堂抽答一样大声回答。
其他人都准备回寝室了,朝有酒还要送佘不器回家。
佘不器表示打车的话他自己能回去,但朝有酒否决了他独自回家的提议。
自认为掌握了秘密真相的杜若非常不安。
他忸怩地搅着衣角,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能怎么说,急得脸蛋通红。
怎么这么巧!怎么就是他发现了佘不器的腿有问题!可恶现在怎么办啊,难道就让佘不器直接回去吗!虽然……虽然好像本来就该直接回去,可是……哎呀可是不一样啊!虽然他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但是就是不一样!
“你扭什么?”站他身边的张灵均奇怪地问,“想上厕所?总不是想要人陪你上厕所吧?”
啊!
杜若更气了。
叫叫!你知道你弱智得令人发指吗!
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的!
“你管我。”杜若郁闷地说,歪着脑袋观察佘不器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心情复杂。
小孩还挺开心,怎么这么开心的啊。你真的知道自己缺了条腿吗,你真的知道缺了条腿对你的未来有什么影响吗,怕不是你父母都操心得快疯了,你还路上碰到个陌生人就跟人跑了,要出去玩。
杜若已经想得头痛,还这么小就没了条腿,未来还有什么盼头?反正他自己从来没听说过几个少了条腿还活得不错的普通人,想想都觉得很苦。
不过佘不器现在还小,心大,反而算是件好事了。人到中年突然残疾才是大悲剧,杜若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情况。
“你过来。”观察他半晌的赵青云说。
杜若小步小步地蹭过去。
“说吧。”赵青云用下巴指了指佘不器,“你发现什么了?”
杜若觉得这不是能随便说出来的东西,佘不器的事情还是有点敏感的,吃瓜爱好者也要有底线,像他就很看不起没品笑话,看热闹的哄笑和把歧视当笑话区别很大,前者无伤大雅,后者十分缺德。
“哎呀这个不好说……”
杜若也没法在赵青云的逼视中一言不发,少爷不爽还是很吓人的,最吓人的地方就在于不知道少爷会干什么。
他含糊地敷衍着,左顾右盼,试图找个人帮自己分担压力。
然而见势不妙的张灵均已经悄悄走远,齐骥根本没注意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只有照清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香玉香玉你上厕所吗?”杜若抓住机会问。
照清和笑而不语。
“我说,”赵青云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杜若,“你是觉得你进了厕所我就不能进了?我们都是男的好吗?”
可是根本没人会为了得到问题的答案跟着别人进厕所啊!
杜若快晕过去了,他哭丧着脸:“饶了我吧,你去问醉哥不好吗?”
“你直接告诉我省了我这点麻烦不是更好?”
“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就是很不好说的那种……就是那种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赵青云的视线投向佘不器,杜若偷瞄,发现赵青云的眼神落点在佘不器的脚上。
杜若心中一跳,心说不是吧少爷!你这不是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为什么一定要问我啊!
“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会发现小君的脚不对头。”赵青云缓缓地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距离最近的杜若能听到,“他两只脚的鞋码一样大,但是有一只鞋没有被脚填满,抬脚的时候会往下滑。”
杜若张大嘴:“……”
“观察更仔细一点,那只小了一圈的脚上穿了很厚的毛绒袜。从脚踝位置能看出来,袜子下面有鼓包。鞋往下滑的时候,就是被这个鼓包挡住的。”赵青云又说。
“……您就是当代福尔摩斯?”
“过奖过奖,我对烟灰没有任何研究,也不能通过细节辨认出一个人的职业。”赵青云抬手,用两根手指比出一个很短的距离,“只不过观察力比多数人稍微强一点点。”
“……好吧好吧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杜若嘟哝道,“小君他有一只脚是假的。可能从小腿起就是假的。”
“猜也知道。从大腿起的话可能性非常低,大腿假肢很难像他走得那么自然,而且他年纪还小,假肢更换频率高,一般这种情况都会建议用廉价一点的假肢替代,等发育定型再改换更好的假肢。”
“……您就是当代福尔摩斯!”
赵青云用一种莫测的眼神看着杜若,在杜若咂摸出这个眼神的含义前转过头,不搭理杜若了。
你妈的。杜若想。少爷你真是活该没朋友。
朝有酒的车先到,临走前佘不器热情地和每个人挥手道别,坐上车了还恋恋不舍地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哥哥你的朋友好多。”佘不器说。
他从口袋里拿了袋豆皮吃,又递给朝有酒一袋,朝有酒拒绝了。
“你也会有的。”他说。
“没有也可以啦,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玩法,但是人多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好醒目。”佘不器往座位后靠了靠,“我大概还是会找个人多点的地方挤进去。”
朝有酒安静地听着,没发表意见。
到达目的地后佘不器盛情邀请:“去我家看看吗!”
朝有酒心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我去你家看看,这是什么特别的执念吗,难道是“我从来没遇到过能带回家的朋友”这种情况?
时间还早,人都已经带出去玩过了,相比起来,去他家看看也算不上什么。
朝有酒答应下来。
佘不器的脸瞬间放出了光彩,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给朝有酒带路,自己拿着自己的袋子,朝有酒帮他拿着书包。
“我爸妈现在应该还没回,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等会儿我们回去之后我给你看我我以前的照片!有腿的!”
草啊。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欢快的语气说“有腿的”,这真的正常吗?你这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倒个开水搞得自己截肢这件事就对你没有半点影响不成?
听他妈妈的话好像他也抑郁过一段时间,但朝有酒有丰富的应对父母的经验,很清楚父母口中的孩子和孩子本身完全是两回事。
这项道理其实放在熟人之间也成立,同一人的两个朋友,对这个人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评价……
都是滤镜作祟。
但父母的滤镜是最离谱的滤镜,甚至比粉丝看偶像的滤镜还要离谱无数倍,起码粉丝并不能真的和偶像朝夕相处,本身就靠的是脑补。
佘不器打开门,先进去了,他换鞋的时候朝有酒在门口站着,问他:“有鞋套吗?”
“没有,你直接进来就行吧……嗯,”他想了想,跑进房间,没一会儿就拿着一双没拆封的新拖鞋跑出来,“穿这个吧!这是新的!”
他很机灵地补充:“你走的时候我给你放好,下次来还可以继续穿,这双鞋归你了!”
……你已经开始预定下一次了啊。
朝有酒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神奇的念头,心说要是以前那些追我的人也像你一样会来事儿,那我恐怕——嗯,从了是不可能的,但生活肯定会变得麻烦很多。
他换上鞋,跟在佘不器身后走进房间。
温暖的余辉从大开的窗户外洒进来,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浅色的木地板泛着暖光,门口的鞋柜上放着细长的花瓶,瓶中插了几枝海棠,花瓣硕大,白色的花瓣边缘染着一线红边,瑰丽如舞女旋转时盛开的裙摆。
佘不器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着,很快就钻进房间深处,好像是去找以前的相册了,留下朝有酒一个人站在房门口,惊讶地看着佘不器的家。
电视下方放了一排袖珍花盆,花盆里是看着像仙人掌,只有拇指那么大的块状植物。沙发前垫着厚厚的白色针织地毯,这么不耐脏的东西,很难想象真的会有人把她放在家里的地板上做装饰。
沙发后的白墙上挂着空气凤梨墙架,绿叶安静地垂落下来,生长得健康而旺盛。
房间里充斥着温暖的气息,难以形容,好像文艺作品中总是用到的“家的味道”在这个房间中具象化了,它闻起来真的是家的味道。
只不过是别人的家的味道。
佘不器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个很大的相册。他把相册放到茶几上,熟门熟路地翻到一个位置,指着照片:“看!我还有腿的时候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草啊。
你别再说“有腿”了好吗,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是其他人听着还是很心酸的!
现在到你家来了感觉更心酸了!
朝有酒强行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在沙发上坐下来。佘不器高高兴兴地挤到他身边,扭动了一阵,或许是觉得这样很不舒服,他捞起朝有酒的手臂,坐到朝有酒的腿上,又把朝有酒的手臂放下来,圈在自己的手臂边。
朝有酒:“……”
小孩,你还真不见外。
不见外就不见外吧。
他那条义肢腿挨着朝有酒的腿,尽管看上去非常逼真,可很快就能让人感觉到这并不是真正的腿。那一块地方始终是凉的,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微妙的触感。
朝有酒还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被安装在真人身上的义肢,佘不器的身体小而暖,那条腿却始终是凉的。
这让朝有酒心里很不舒服。
他顺着佘不器的手指看向相册。
很典型的上一辈人拍的照片,角度糟糕,毫无构图可言,镜头直挺挺地怼在佘不器的脸上。
照片里是个脸蛋圆润的孩子,和佘不器很像,但比佘不器胖多了,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
照片是在树上照的,全身照。树是桃花树,桃花开得很好。佘不器穿着水军服,小短裤下是一双白生生的腿,上面还有疤痕和疤痕被抓挠后的红痕。应该是长伤口的时候养了,佘不器自己抓的。
“你看这个疤,是我爬树的时候掉下来划的,因为太痒了还没好全我就把血痂抠下来了,后来这里就留了一道黑黑的东西,还害我被骂了一顿。”佘不器说,“再后来这条腿就截了,黑线也没有了。”
“……嗯。”朝有酒干巴巴地说。
“那条黑线没有照片,我都忘了黑线长什么样了。我记得比这个血痂短一小节,小指头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节。”
佘不器把小指伸出来给朝有酒看,朝有酒跟他一起看,看着看着,佘不器又说:“不过我以前手比现在小,小指甲盖也比现在短。我也不记得我之前小指甲盖有多长了。”
“……”
佘不器的后脑勺顶在朝有酒眼前,他看不见佘不器的表情。
但光听语气,佘不器十分平静,最多只能说略有遗憾。
“这张是最近的照片,前面还有别的。”佘不器往前翻,翻阅的时候朝有酒看到了他父母的照片,一对看起来十分恩爱的夫妻,年纪可能三十出头,看面相倒更像二十多岁。
他们身上有种活力。
朝有酒没法把这种活力和电话里那个充满疲倦的声音联系到一起。
“……哦对了,这是我爸爸妈妈的结婚照!”佘不器翻到了相册开头,指着第一张照片,“他们选了最喜欢的那张结婚照放在这里,是西式婚纱,他们还拍了唐装红盖头那种婚纱照,我妈妈说那套照片拍得不好,显得她皮肤黑,显得我爸爸很胖……”
婚纱照里的那对夫妻更年轻了。
照片在海边取景,新娘躺在沙滩上,长发放开,飘散在浪潮中,新郎半跪在她身边,手指在她的发丝和水流中穿过,朝她微微俯身,像是要亲吻新娘的嘴唇。
阳光灿烂,海水清澈,时光美好。
佘不器把相册翻来翻去,好像对每一张照片都如数家珍。他记得他指过的每一张照片的故事,甚至能大概地说出那天的天气如何,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大部分是他因为什么事情受了伤生了病,以及受伤生病后又被妈妈骂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照片。”佘不器说。
“哦——”朝有酒拉长了调子,逗佘不器,“你小女朋友啊?”
这是佘不器和一个小女孩的合照,女孩比她高半个头,表情气鼓鼓的,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佘不器端端正正地站在她身边,手指悄悄地伸向女孩,想要拉住她的衣角。
“对啊。”佘不器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前女友!我没出事那个学校的!”
啊……这……朝有酒哑然。
……草啊。
小学男生都有女朋友了吗,明明他对恋爱这种事没兴趣,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有种输了的感觉?
“我出事之后就和她分手了,我配不上她了。”佘不器黯然地说。
草啊,朝有酒想。
不要突然进行到这一步,就算要难过好歹给我一点时间准备一下说辞。
“她成绩比我好,还会拉小提琴,会跳探戈,之前我们还很配,因为我人缘比她好而且长得很帅……”
……草啊,朝有酒懂了,佘不器根本不需要安慰。
“我跟她分手的时候她还不同意的,说没有腿也没关系,”佘不器忧伤地说,“她可能真的觉得没关系,她爸爸妈妈肯定不这么想。”
朝有酒说:“你们要发展到需要双方父母认可的地步,还需要至少五六年。”你这个年纪五六年时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说不定早因为别的原因分手了。
佘不器批评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五六年怎么了?在一起就要考虑未来!”
“……你说得对。”朝有酒说,“但你考虑的未来就是分手的话,那还不如不要考虑未来。”
佘不器猛地转过身,满脸震惊地看着朝有酒:“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我这不是按你的逻辑说的?
小孩,你真难懂。
他最后离开这里的时候几乎心力交瘁,天黑了,走到楼下时他仰头看了一眼,佘不器家已经亮起了灯,但他的父母直到这个点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