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大一军训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学校举办了一场阳光长跑。
以学院为单位，每个学院男女各出十五人，赛制是绕着学校固定的晨跑路线跑五圈, 根据最后整个学院队伍里最后一个到达的人所用的时间来计算成绩。
云野在的学院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再加上男生数量偏多, 从整个院里挑十五个男生去参加比赛不是一件难事。
云野的运动细胞不算发达，但也是从小到大体育考试成绩都会排在中上游的水平。
他跑步跑得算不上太快, 但耐力好。
初中的时候因为所在的班级男生少, 所以被拉去充当过一次跑一千五的壮丁, 当时还幸运地拿了个第三名。
但也就那一次，他不会主动去参加这些比赛, 但大一的阳光长跑，他主动报名了。
因为阳光长跑比赛前的半个月，每天晚上都需要跑圈训练, 而给他们学院训练计时的，是陈铭辰。
整个学院报名的男生有三十多个, 所有人一起进行三千米长跑, 云野卡在第十三个, 被选中了。
那时候刚好是十月中旬，夜晚微凉的温度正适合跑步训练。
每天晚上八点开始, 绕着学校的规定路线训练跑六圈。
云野最开始报名的时候是想, 这样每天晚上，他就能有和陈铭辰一起出门, 再一起回寝室的单独相处时间了。
从宿舍走到宿舍楼门口需要两分钟, 再从宿舍楼门口走到训练的地方需要五分钟, 这样来回就能有十四分钟的时间。
每天十四分钟, 总能有一天, 可以建设好心理主动开口吧？
然而训练开始的第一天，云野就发现他算错了。
他不知道原来学生会的工作人员需要提前二十分钟到训练场地，而运动员只要提前五分钟。
云野没有了理直气壮和陈铭辰一起出门的理由，于是十四分钟变成了七分钟。
然而训练第一天结束，云野发现他还是算错了。
陈铭辰的人缘太好了，好到回宿舍的一路上，永远不会缺人在他身边跟他说话。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云野和陈铭辰的宿舍恰好和学院里其他男生的宿舍在一栋楼里是完全相反的两个区，所以至少从宿舍楼下到宿舍的那两分钟，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但两分钟太少了，少到云野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建设主动和陈铭辰讲话。
云野也是相处一个多月下来才发现，陈铭辰其实不是一个爱主动讲话的人，他身边从不缺少人和他说话，是因为他总会温和地笑着回应他人，不管是谁说出什么样的话，他总能适时地给出令人舒心的回答。
但如果别人不主动和陈铭辰讲什么，陈铭辰其实很少会主动去开口和别人说话。
所以得要先开口讲话呀，云野想。
可是他不会，这是一件他很不擅长的事情。
虽然想主动搭话的计划失败了，但云野那几天还是很开心，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新的令人兴奋的事情。
训练跑圈的时候，陈铭辰会站在起点拿着计时器计时，每个人跑过去一圈时，陈铭辰就会出声告诉他们时间。
陈铭辰的声音和他的性子一样，温温的又带着一点点磁性，云野很喜欢听。
前面五圈，所有跑过去的人陈铭辰都会告诉时间，但是最后一圈，只有最后一个人跑到的时候陈铭辰才会报时间。
云野动了点小私心。
每次最后一圈，他都会慢慢落下速度，落到比原本的最后一名慢两步差不多的距离，然后听陈铭辰对他报最后一次时间。
这样每一天，陈铭辰对他报的时间，就永远比对其他人多一次。
为期半个月的训练快要结束的时候，云野还是没能够和陈铭辰说上话。
不过他看开了，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两个人虽然上楼的一段路都不会说话，但他们会并排走着，隔着不远不近的一点距离。
陈铭辰会在开门后先让云野进去宿舍，然后跟在后面拔下钥匙关门。
云野一直是一个特别懂得满足的人。
夜里他洗完澡躺到床上，等宿舍的灯灭了，他就躲在被子里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里的每日需达成事项，一个一个开始比对打勾。
云野在二十多天前给自己定制了一个小计划。
他想和陈铭辰表白，但是在表白前，他觉得他得先看起来和大家一样一点。
每天都能说会笑对他来说有点太难了，但至少要会交朋友吧，每个人都有朋友的。
他已经太久没有交过朋友了，不记得也不清楚朋友究竟应该怎么交了。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学。
宿舍里的老大顾亨玉很爱讲话，和谁都特别会讲，云野觉得顾亨玉是一个特别适合交朋友的对象。
所以他在定制计划时写：每天要跟顾亨玉说五句话。
不过后来五句话变成了十句，因为他发现顾亨玉太能讲了，他每天都能超额完成任务。
所以把目标定到十句，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厉害了一点。
计划实施几天后他又把席贝楠加上了，因为他发现席贝楠虽然没有顾亨玉那么爱讲，但平时相处里该有的话都一句不少。
所以他给席贝楠的目标是五句。
把席贝楠加上的那天，云野思来想去，最后又把陈铭辰也加上了。
其实在大一入学的第一天，云野差一点就要和陈铭辰讲话了。
他当时见到陈铭辰，还以为是看花了眼，确认了好几遍不是看错以后，瞬间高兴得不行。
可当宿舍里几个人自我介绍完，所有人都看向他时，他一看到陈铭辰那张盛着温和笑意的脸，大脑瞬间就一片空白了。
以至于当时他的自我介绍，最后也只吐出了干巴巴的“云野”两个字。
错过了最好的一次机会，后面他就再也没能够开口了。
他不敢和陈铭辰说话的，云野想。
于是那晚思来想去，他最后在计划上写：每天为陈铭辰做一件小事情。
云野开始比对今天的交友计划。
第一个是顾亨玉，他看着顾亨玉那一栏，认真地数着今天和顾亨玉讲了多少句话。
然而数了两遍以后，手机灯光下照着的那张漂亮小脸迅速一白。
七句，今天竟然才七句。
很快云野想起来，顾亨玉今天跟喜欢的女生表白，被拒绝了，所以失落了一整天，连带着话量都少到了平时的一半。
云野二十多天前定制计划的时候，就在计划的最前面标明——计划期限为三十天，一旦中途哪天没有执行成功，就要重头开始。
云野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盯着手机屏幕的一双眼睛下意识睁得圆圆的。
大约一分钟以后，他想，现在哪个平台签到，是不能买补签卡的呢？
没有补签卡的平台，不是好平台。
于是他在今日份顾亨玉任务后面备注：多执行一天计划，换补签卡一张。
备注完后他心安理得地下滑，开始数今天和席贝楠说的话。
七句。
超额完成！
最后划到陈铭辰那里。
云野盯着屏幕眨了眨眼睛，开始慢慢往里输：今天早上陈铭辰的被子掉了一半在楼梯上，我替他重新盖好了。
输完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又在后面加了括号。
(陈铭辰睡得太熟啦，一点都没有发现！)
记录完今日计划，云野关掉手机放到一旁，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一个多月，云野听了很多人对陈铭辰的评价。
脾气好，处事周到，好相处等等很多很多。
但没有一个人说过陈铭辰粗心。
云野觉得陈铭辰好粗心的。
陈铭辰永远不会察觉，杯里的热茶有没有变多，鞋架上原本没摆好的鞋子怎么就忽然摆齐了，吃饭时手边的菜怎么刚刚好就是他喜欢吃的，睡着时还有些歪的枕头，怎么醒来时就是放平的了……
云野脑子里罗列了一大堆以后，又想，但人都是有缺点的嘛。
如果是陈铭辰的话，缺点再多一点，也没事的。
过完了每晚的流程，云野闭上眼准备睡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忽地又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
如果买补签卡加时一天，那三十天计划结束的第二天，不就是阳光长跑比赛那天吗？
云野一下子有点睡不着了，他就这么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天，最后摸过了手机，开始查：怎么表白成功的概率比较高？
看到合适的他就都往备忘录里面搬，最后搬了大半个小时搬进去一大堆，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万一他怎么表白，陈铭辰都不愿意跟他交往呢？
这是云野实行计划开始一直没有想过的问题。
现在一开始想，他整个人就变得焦灼了起来。
焦灼了好半天，他很认真地想，可以耍赖皮吗？
谈恋爱这件事，可以耍赖皮吗？
·
阳光长跑那天天气很好。
刚好适宜的温度和不算烈的太阳。
因为那天计时的不是陈铭辰，所以云野跑得比平时要快上很多。
大概是他的“超常发挥”刺激了每次都险胜他两步到达终点的哥们，那哥们也开始勉力狂奔，咬死了追在他后面。
两个人的反常行为似乎又刺激到了平日里都跑倒数第三的兄弟，于是那天……他们学院男生队奇迹般地拿到了全校第一的成绩。
大家都很开心，云野也很开心。
顾亨玉仿佛已经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乐颠颠地说云野今天表现特别棒，宿舍今晚怎么都要出去搓一顿。
云野已经在昨天晚上精心挑选出了一个他觉得最最合适的表白方式。
他听到顾亨玉的话后想，那就吃完饭表白。
因为云野跑得一身汗，四人便先回得宿舍，让云野冲个澡。
云野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正聚在顾亨玉的桌子前，顾亨玉手里拿着手机，在给陈铭辰和席贝楠看什么。
“好看吧？好看吧？”
席贝楠明显敷衍地说了句“好看好看”，顾亨玉不服气，就扭头朝陈铭辰看去。
在陈铭辰那里总能得到令人满意地答复，顾亨玉舒心地听到陈铭辰温笑着说：“好看。”
顾亨玉嘿嘿两声，宝贝地捧起手机，道：“我也知道我妹妹好看，但是你们千万不要心动，不要打歪心思啊。”
席贝楠一脸无语：“大哥，你妹现在连话都不会说，多禽兽的人才会对一个一两岁的奶娃娃动心思？”
顾亨玉补充：“也不要为你们的弟弟们提早做打算。”
席贝楠无情回应：“我只有姐姐，没有弟弟，不好意思。”
顾亨玉没讨到便宜，扭头去看陈铭辰。
陈铭辰温声回答：“我家里就我一个。”
顾亨玉闻言，道：“难怪你妈从现在开始就要给你相亲了老陈，哎，我妈怎么就不给我物色物色相亲对象呢？”
席贝楠在旁边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老陈妈妈给他物色相亲对象？”
“那天老陈在门口打电话，我刚好从外面过来，就听到了。”顾亨玉说着，又重新拿起手机，一脸幸福地道，“小女孩真的太可爱了，我以后也想要个女儿，我要是有个女儿，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拼了老命去给她摘下来。”
席贝楠在旁边笑：“那么首先，你得先要有个女朋友。”
顾亨玉一秒钟黑脸，开始跟席贝楠互撞：“你有女朋友了不起！”
“那是了不起的。”席贝楠继续魔法攻击。
顾亨玉气了，扭头在陈铭辰那边找安慰：“老陈，你说说，女儿是不是很可爱，你以后想不想要女儿？”
陈铭辰没让他失望，温笑着回答：“是挺可爱的。”
顾亨玉有了友军，一下子又得意洋洋了起来。
他正得意得不行，一扭头，这才发现云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完了澡，这会正站在浴室门口。
他瞬间把云野也拉进到战场：“小野，你以后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小野……小野？”
顾亨玉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连带着将画面里的所有人都推到了记忆深处。
云野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他当时的反应。
他当时浑身僵硬着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无措地想，男生和男生，不能生宝宝的呀。
·
云野在一阵铃声中从睡梦里苏醒过来，才意识到他竟然靠着沙发睡着了。
陈铭辰挂了视频通话后就没了动静，连带着状态也变成了离线状态。
云野本想着再等一下看看陈铭辰会不会打回来，没想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他这一周几乎都没怎么睡好觉，所以这几天白天总是犯困。
手机里的铃声还在响，云野有两分迷糊地拿起来看，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抬手揉了两下脸，感到清醒了一点以后，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手机里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喂，请问是云野先生吗？”
云野应了一声。
“我们这边是中心医院，是这样的，刚才众丘路段发生了一起追尾事故，事故中有一位叫陈铭辰的先生，请问您认识吗？”
云野一瞬间清醒过来，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往外走：“认识，他现在在哪？”
“因为这起追尾事故受伤人员比较多，目前所有病人都在急救中心，不过您不要着急，陈先生只受了一点小伤，我们联系您是因为陈先生身上没有带手机……”
云野已经听不太清楚电话里的人后面说了什么，甚至连怎么离开的酒店，怎么坐出租车到的医院都记不清了。
神经从听到陈铭辰车祸的一瞬间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直到他匆忙赶到急救中心，看到仰靠在急救中心长椅上闭着眼睛明显无大碍的陈铭辰，才稍微松懈下来两分。
大概是不止一起车祸，这会的急救中心到处都是人，一些受伤严重的躺在病床上，看起来没那么严重的，都坐在过道的长椅上。
陈铭辰身上只穿着一件浅咖色的单薄卫衣，和周围的人比，他浑身看起来还算干净，也不见什么伤口。
只是走近了看，能看到他额角擦破了皮，已经涂过了药水。
就在云野走过去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的陈铭辰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忽地睁开眼，精准地朝云野的方向看来。
陈铭辰的瞳孔颜色是深黑色的，平日里他一副温和模样的时候，并不会给人眸光深邃的感觉，可一旦他将那点温和从身上卸干净了以后，被他盯着人就会不自觉地感觉到一种仿佛猎物被捕猎者锁定捕捉的感觉。
他此刻和云野撞上视线，没有再像以往一样浮上那仿佛被刻进了他骨子里的礼貌温和笑容，他只是紧盯着云野，目光锁得很死很死。
不多时他起身，迈开腿朝云野走来。
云野站在原地内心翻涌地看着一点点走近的人，心想，吴鹿洺还是说错了。
不是趁种子还没发芽，就来得及的。
从种子被埋进土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来得及这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