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 云野跟在陈铭辰身后下车时，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地方是哪里。
这几年A市的新城区发展迅速，属于老城区的这一带商场近两年已经很少有人来了, 十一点左右正是城市夜生活开始的时间，这一带放眼望去却看不见多少亮着灯的店铺。
云野站在原地转了半圈, 直到看到其中一栋商场大楼上熟悉的名字时，才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因为住的地方到学校和这里完全是相反的方向，他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附近早已经没有了眼熟的店铺, 商场也因为翻修大变了模样。
他正仰头看着面前大楼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陈铭辰的声音：“我初中毕业的时候, 正好初中班主任组织了一场志愿者活动，所以就在这里做了一个星期的志愿者。”
云野扭头看向陈铭辰，就听见陈铭辰又说：“你迷路的那天，正好是我做志愿者的最后一天。”
陈铭辰说完，忽然抬起一只手到云野面前, 看向云野问：“小野，我可以牵你吗？”
两个人坐了大半个小时的车从学校到的这边，这半个小时, 已经足够云野从今晚的混乱状态中理清过来了。
他垂眸盯着陈铭辰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掌看了片刻, 脸还是不可遏制得有两分烧，但这一次他抬起了手, 主动将手放到了陈铭辰的手掌心里。
今晚第二次的十指相扣。
风有点大。
陈铭辰抬起空出来的另一只手, 替云野将拉链拉到最顶上后, 牵着云野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带着人慢慢往前走。
到底不是太偏僻的路段, 路上三不五时会有行人。
陈铭辰拉住云野后, 好长一段路没有再说话, 直到快走到一处岔路口的时候，他忽然抬手指了拐角处的一家店：“我们当时是在那里避雨的吧。”
云野顺着陈铭辰指的方向看去。
拐角处的炸鸡店还在营业中，里面亮着灯，能看见两三桌客人。
云野点了点头。
六年前那里还不是炸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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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铭辰送云野回家的那个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日头还烈得很，到了三点，一阵乌云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两个人跟着云珺葶画的所谓详细的地图，走了整整两遍的错路，最后陈铭辰拿出手机建议：“要不我把目的地输到手机导航上，我们跟着手机导航走吧。”
云野其实想说，跟着导航走也会走错的。
经历过了长达半个小时的两次走错，他在心里已经默默地把面前这个高个子的男生划分进了他的同类里。
他想，原来长得高的人也会找不到路。
他回去必须要跟云珺葶说，他路痴，跟不吃鸡蛋不吃菠菜不吃香蕉都没有关系。
但是云野知道，不能打击他人尝试新方法的热情，所以他很配合地点点头，说：“好。”
两人说这话时正站在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拐角是一家24小时便利商店。
云野看着男生刚把地址输到手机导航的软件里，忽然天空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紧跟着毫无预兆的，豆大的雨滴开始往地上砸。
两个人都是被砸得一懵，最后是陈铭辰先反应过来，抬手拉住云野跑进了拐角的便利店里。
两个人刚一进便利店，雨势就瞬间变得更加夸张。
短短五六分钟，便利店门口的路上就积起了不少水。
两个人站在便利店的窗户前，看着外头渐渐变得到处都是积水，暴雨才慢慢温和下来，变成了普通程度的雨。
云野正仰头看着玻璃上的雨珠发呆的时候，余光捕捉到身旁的人转过身似乎要走。
被罩在宽大衣服里的瘦小少年瞬间像一只炸开毛的猫，紧张地转身看向一旁的男生，开口问：“你要去哪？”
男生停下脚步转回身看他，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太过紧张，男生开口时的声音明显放轻了不少：“我去看看有没有雨伞，看天气预报，这场雨一时半会不会停，还要送你回家，不是吗？”
大概是因为太瘦，少年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格外黑白分明，他紧张态度地盯着男生看了好一会，最后松弛回了最开始说“迷路”时的模样，说：“我跟你一起。”
于是当陈铭辰再一次迈开脚步往便利店深处走时，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
小尾巴亦步亦趋，他停脚，小尾巴跟着急刹车，他拿起货架上的东西看，小尾巴也像模像样地拿起旁边的东西看。
两人找到雨伞时，货架上已经只剩下一把了。
因为雨来得突然，刚才有不少人路过便利店买了雨伞走。
陈铭辰拿起那把伞，扭头看了眼窗外，思索片刻，又找了一圈，找到了雨鞋。
但雨鞋也只剩下一双成人款了，其余的全是儿童款。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一直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看他的小孩，又低头看了眼那小孩的脚。
似乎是穿不下儿童款的。
于是最后就买了一把伞和一双雨鞋。
陈铭辰在便利店门口换上雨鞋，将自己的鞋装进刚买来的袋子里拎在手上，又把手上的雨伞递过去给云野，说：“这段路积水太多，不好走，我背你过去吧。”
话落下，他走到便利店旁边，在云野面前蹲下。
云野还保持着从陈铭辰手中接过伞的姿势，有些发愣地看着面前人的背影。
从七岁那年晕倒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看不得别人的背影。
那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一直待在家，每天见的人只有放学回家的云珺葶。
后来稍微好转了一些，云珺葶才开始给他找了几个授课老师在家。
再后来胡医生说他已经没有问题，可以正常去上学了以后，他的确没再有晕倒过了，但看到别人在他面前转身拿背影朝向他时，他还是会下意识地紧张。
然而这会云野看着面前人的背影，却觉得很神奇。
他不仅没有紧张，脑子里甚至还能听见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快过去快过去呀。”
云野觉得这个人好像会魔法。
这个个子高高的，眼睛又黑又亮的男生一定是在背上施了什么魔法。
这太神奇了，他得亲自过去近距离检查检查，云野很认真地想。
于是他将手里的伞拿好，三两步走到陈铭辰身后。
然而就在他打算趴上去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下了动作，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很认真地开口问：“你会半路把我丢下吗？”
陈铭辰听到声音，转回头看向他。
小孩明显藏不住情绪，巴掌大的小脸上很明显地写着紧张，拿雨伞的手都不自觉地握住了一起。
陈铭辰放轻声音温笑出声：“不会。”
小孩看着他，咬着一点下唇啃了两口，又问：“那你会背我到我家门口吗？”
陈铭辰这次愣了一下。
他的意思，其实只是想把小孩背过这一段路，因为这一段路水坑多，几乎没处下脚。
他在附近上的初中，因此知道走个五百米左右，路就平坦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背着人走了。
但是对上面前小孩认真的眼神半晌，他最后还是温笑出声，说：“会。”
小孩看起来很开心，一双眼睛微微弯下来些许，嘴角浮上一对可爱的酒窝，对他说了句“谢谢，你太好了”后，就开始打算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
陈铭辰见状，当即转回了身，片刻后感觉到云野上来后，便伸手固定好了他的脚，背着他起了身。
背上的人很快打开了伞撑在两人头顶，两个人走进了雨幕里。
·
六年过去，原本坑坑洼洼的路段还是坑坑洼洼。
云野和陈铭辰挨着走过，他低头看着脚下凹凸不平的路，每一次踩过稍微凹陷下去一点的路时，他都会像是踩水坑一样，在里面小动作地多踩两下。
陈铭辰跟着他步子放得很慢。
云野想起陈铭辰当时背他走过这段路时，他提了个无理的要求。
在家里不出门的那两年，云野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后院的各种流浪动物们玩。
每次下雨，他都会乐此不疲地在后院里跟小猫小狗踩水坑，小猫小狗溅一身泥，他也溅一身泥。
淋雨又溅一身泥的后果就是，夜里发烧感冒。
云珺葶回家把他臭骂一通，他委屈地躺在床上用带着感冒鼻音的声音说：“姐姐，我知道错了。”
但下次还敢。
踩了多年的水坑，因此云野一看到水坑，就脚痒得不行。
尤其是看到背着他的人连连避开水坑走路的举动，他觉得那简直是天大的浪费。
于是最后节约意识战胜了理智，他指了一个最大的水坑，对背着他的人说：“你可以从那里踩过去吗？”
背着他的人明显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好一会，再迈开时，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于是云野蹬鼻子上脸，开始了无止境的“还有这里”“还有那边”。
两个人从坑坑洼洼的路段走过，云野收回落在地上的视线，很轻地开口：“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陈铭辰看向云野：“你那时候看起来太小了，我以为你最多十一二岁。”
他当时第一眼见云野，觉得云野像个五六年级的小孩。
后来把云野背到背上以后，发现云野比他以前抱过的亲戚家的八九岁的孩子还要轻，他就更觉得，云野可能连四五年级都没到。
“那你怎么又觉得是我了？”云野问。
陈铭辰口袋里牵住云野的手收紧了两分：“那天你发烧，你问我第几次背你，我说第二次，你说我答对了。”
云野明显已经暂时把这一茬忘了，忽然听到陈铭辰提起，他的脸顿时又烧了起来。
好在陈铭辰很快就继续道：“我过去二十多年，只在十六岁的时候背过一次人，所以除了你没有别人，小野。”
云野瞬间抬头朝陈铭辰看去，这一次除了脸烧得有两分热，心里头也泛上了很奇怪的暖意。
陈铭辰看着他，又一次开口道：“那次志愿者活动，我的工作范围只是在商场附近，我是没有义务送任何人回家的，那七天里，我只送了你一个人回家。”
云野明显愣住了，他表情有几分呆愣地看着陈铭辰，像是想开口说话，但是嘴巴微张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陈铭辰看着他这副模样，忽地轻笑了一声，又说：“还有，我那天戴的，是志愿组织的赞助商提供的防紫外线的护目镜，不算眼镜。”
云野又是一愣，他这一次愣了好半晌，终于说出话来：“我什么时候说是眼镜了吗？”
陈铭辰凝眸看着他，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拉着人继续往前走了。
商场距离云野住的小区其实不算远，走路半个小时左右就能走到。
两个人很快到了小区楼下，这个点小区门口静悄悄的，几乎不见人。
两人在小区门口停下，陈铭辰拉着云野的手没有松，只是转身面朝向云野，开口：“小野，我又送你回家了一次。”
云野面对着陈铭辰突如其来的话，沉默了半天，疑惑地吐出来一句：“谢谢？”
陈铭辰轻笑出声：“我不是要谢谢。”
话落下，他沉默了一会，看着云野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我查过天气预报，明天会下雨，所以本来打算明天带你来的。我在炸鸡店老板那里留了一双雨鞋和一把雨伞，雇了人说明天雨势不够大的话，就让他们在那段坑坑洼洼的路上洒水，上一次所有的事情都是意外巧合，但这一次我处心积虑，别有所图。”
云野听到了他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他看着面前温笑着说话的陈铭辰，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想说却说不出话来。
不过陈铭辰似乎也没想他在这时候说什么。
他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将云野另一只手也抓住拽在了手里，再次开口：“小野，你愿意尝试跟我交往吗？”
话落下，他静默了好一会后，才又继续道：“我原来想说再等一下，等到我觉得我能熟练掌握喜欢这件事了，我再好好追你，但是最近我发现，喜欢这件事，好像是没法等的，就好像在多等的每一秒里，全世界都要跟我抢你。”
陈铭辰说完的好半晌，云野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小区门口的路灯很亮，亮到云野哪怕不说话，陈铭辰也能看清楚他发红的眼眶和眼底逐渐泛上的泪意。
云野不是不说话，他是说不出话，那种喉咙被攥紧的感觉在陈铭辰说完后面的一番话以后，变得更加分明。
好一会过去都是这样，他瞬间有点着急了。
但是喉咙在这时候却偏偏像是想要跟他作对似的，不论他怎么调节，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声音。
因此他最后只能狠狠点了两下头，眼神坚定地看着陈铭辰。
陈铭辰眼底泛上两分不同于往日的神色，他靠近云野一步似乎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天空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和六年前一样，巨响过后，豆大的雨点开始毫无预兆地往下砸。
两个人如出一撤地又是一愣，很快也是陈铭辰先反应过来，抬手去脱外套打算给两人盖。
就在这时，云野刚才怎么都不肯配合的喉咙忽然一下子好了。
他看着陈铭辰，内心一闪而过的念头一下子从嘴巴里滚了出来：“去我家吧。”
陈铭辰动作一顿，扭过头明显有些愣住地看向他。
云野和他对视上的瞬间，又鬼使神差地吐出来一句：“我家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