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十一
日子在和云海槟达成交易后, 逐渐变得平稳起来。
大概是太过平稳，以至于云珺葶丝毫没有注意到，云野是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爱耍赖的。
第一次发现是一次偶然, 云珺葶意外撞见云野把午饭里的胡萝卜单独挑出来, 喂给了隔壁那户养在家门口的兔子。
那时候云珺葶和戴延霖租的是一层的独立小户型，每家都带一个小院子，院子和院子间隔的并不是实墙而是栏杆，栏杆间的缝隙正好够云野探手过去给兔子喂食。
云野从生病以来，吃饭就不能吃太快。
因此每次在餐桌上，云珺葶和戴延霖吃完了饭，云野还只吃下去两三口都是常态。
两人基本上吃完了饭就会各自去干各自的事情，也没人会多注意继续在餐桌上慢慢吃饭的云野。
意外撞见一次，云珺葶便多观察了几天。
这一番观察下来, 她才发现云野挑食挑到简直离谱的地步。
胡萝卜偷偷挑出来给隔壁家的兔子吃, 鸡蛋偷偷挑出来给院子里偶尔飞过的小鸟吃。
菠菜不知道要喂给什么吃, 就偷偷埋到院子的小菜园里，嘴里念叨着：“不是浪费不是浪费，明年就可以再长出来了！”
以前在家, 云珺葶多数时候都是在学校或者是补习班吃的饭, 很少跟云野在一个餐桌上就餐。
因此她不太清楚云野是以前就挑食, 还是在生病后才开始的挑食。
云珺葶观察了一个星期, 发现每天不重样的饭菜里，都能给云野挑出一点不吃的东西后，便在第二个星期的开始，把假装关爱小动物的人逮了个现行。
被当场抓包的小孩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 看看她, 又看看一旁看热闹的戴延霖。
云珺葶审问他：“为什么不吃胡萝卜？”
小孩眨半天眼睛,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胡萝卜不好吃。”
云珺葶盯着他：“吃胡萝卜长身体。”
“可是……小兔子每天吃，也还是只有那么一点大呀。”云野说得认真。
歪理邪说。
云珺葶竟然还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
云珺葶把这件事反应给了胡医生，胡医生说在心理层面，这对云野来说算一件好事。
会耍赖算是他的一种情绪反馈，不过度就没有关系。
然而令云珺葶头大的还在后面。
云野回去上学以后，班主任来家里家访过一次，表示云野有些不太合群。
当时云野就在旁边，乖乖地端坐在沙发上，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十分平淡。
云珺葶小时候脾气臭，在班级里也一直不怎么合群，被家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因此她在确定云野没有在学校受欺负后，就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云野上初中后的一次下雨天，14岁的人竟然被警察领着回的家。
云野14岁时个头还很小，再加上吃得少又挑食，整个人瘦巴巴的，看着说刚上小学都有人信。
云珺葶打开门看到两个警察站在门口时，还愣了一下。
直到警察后面钻出来一个满脸心虚的人。
“这是你家孩子吗？”年纪稍大些的男警察问。
云珺葶点头，就听到警察又说：“这孩子迷路了，又不肯让别人指路，天都快黑了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路上晃，就有人报了警。”
云珺葶道谢送走警察后，回到客厅和云野大眼瞪小眼。
“怎么没坐校车回来？”云珺葶问云野。
“今天班级小考，迟了四十分钟放学，没赶上校车。”云野认真解释。
“怎么不打车或者坐公交？”
“手机没电了，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我想坐公交的，我跟着学校门口的指示牌走，走了好久，不仅公交站没找到，学校也不见了。”
云野说得煞有其事，说完了还认真评价：“那个指示牌不准。”
云野的方向感差的离谱，这件事云珺葶很早就知道。
云野三四岁的时候，家门口拐个弯的距离，他都容易找不着回家的路。
所以这还真不怪指示牌。
“那为什么不让别人给你指路？”云珺葶又问。
刚才还老老实实回答的人，听到这个问题后，手慢慢背到了身后，脑袋转动了一下，自以为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姐姐，晚饭还热着吗？我……”
“别岔开话题。”云珺葶无情揭穿。
被揭穿了的人老实下来，抓着衣摆小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讲话。”
云珺葶听到这话，脸色沉了下来。
片刻后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问：“你在学校里也都不和任何人讲话？”
云野点了点头。
云珺葶以前读书的时候很少和人交际，纯粹是她自己嫌烦。
再加上她脾气实在说不上好，也就很少会有人主动接近她。
但在和人平常沟通上，她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显然，云野和她不太一样。
过去的六年时间里，云珺葶多多少少有感觉到云野的性格和小时候的开朗外向比起来，要孤僻上一些。
但云野平时在家，跟她还有戴延霖相处的时候能说也能笑，学习成绩和生活方面也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因此她一直没太觉出异常来。
云野这一次迷路，才让云珺葶开始注意到，云野在外的时候，和其他人几乎都处于零接触零交流的状态。
就算是内向社恐，也不可能到完全无接触的地步。
更何况云野以前完全不是这样的性格。
至少在七岁出事前，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他都能笑嘻嘻没有任何阻碍地和人玩在一起。
这几年云珺葶和胡医生时常还有联系，她把云野的情况告诉了胡医生。
在胡医生的建议和指导下，云珺葶慢慢地发现了云野身上的一些“缺口”。
比如在所有年龄段的人群里，云野似乎对年迈者戒备心要小一点。
隔壁养兔子的那一户就住着一对五十多岁的老人。
云珺葶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云野对多数人不认识的人都处于一种绝对的回避状态。
这样的回避状态包括不会跟陌生人靠太近，不会跟陌生人在一个空间处太久的时间。
云珺葶偶然一次发现，隔壁那户的老爷子在喂兔子的时候，云野竟然蹲在一旁看。
而后那户的老奶奶想要够窗沿上的东西够不到，云野还搬了凳子站上去，帮忙把东西拿了下来。
虽然云野全程都没有说过话。
云珺葶发现后，尝试着让云野跟小区里的一些大爷大妈有一些日常的交集。
效果还不错，云野并没有十分排斥。
再比如，云野在动脑的时候，似乎就会自动忽略掉很多事情，包括沟通方面的障碍。
云珺葶第一次发现，是一次过年，三个人坐在一起打牌的时候。
那是云野第一次玩牌。
三人玩的斗地主，云野当了三回地主，连输了三回，整个人都有些气鼓鼓起来。
第四回开始玩的时候，云野再次抽中地主，云珺葶和戴延霖发现，他开始出牌出得很慢。
每一次出牌前，他都会看一圈牌面，然后一边抓过桌子旁的小零食慢慢往嘴里塞，嚼吧嚼吧吃完了，才会出一次牌。
那一局云野赢了。
接下来的几轮，云野出牌的速度开始逐渐变快，胜率也越来越高。
又一轮云野抽到地主，云珺葶和戴延霖的牌都出奇得好。
那一轮云野出牌出得奇慢，每次都要抓好几口小零食吃，才能出一次牌。
玩到一半，戴延霖凑到云珺葶耳旁轻声说：“你弟算牌呢。”
他说完，忽然使坏地冲云珺葶笑了一下，而后趁云野算牌算得认真，跑去厨房拿了一小段胡萝卜出来。
在云野再一次开始算牌的时候，戴延霖把那一小段胡萝卜放到了云野手边的零食盒里。
算牌算得认真的云野无知无觉地将胡萝卜抓走，塞到嘴边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去，他的眉头微蹙了一下，但眼睛仍然黏在牌面上，皱着眉把嘴里的胡萝卜咽了下去。
等出完牌，回过神来看到手里的胡萝卜时，云野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愣住好一会，他才回过味来似的，砸吧砸吧嘴巴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放下手里的胡萝卜开始到处找水喝。
戴延霖和云珺葶在一旁看得乐个不停。
晚上睡觉的时候，云珺葶忽然回过味来这件事情。
第二天，她叫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到家里。
她和朋友凑在一起玩了两局牌，玩到一半假装有事，便拉过云野顶上。
云野刚坐下的时候明显还很局促，但一轮到他出牌，他的表情瞬间变得认真了起来。
云珺葶让朋友在他认真算牌的时候问了他几个问题。
虽然云野回答得都很简短，但至少是回答上了。
这样的情况不只是适用于云野玩牌的时候，云野在做下棋、算题等任何一系列需要动脑的活动时，跟他说话他基本上都会简短回应。
但这样做的收效甚微，因为一旦回归到普通状态，云野还是会下意识地回避和他人沟通。
几年下来，云野拒绝和他人接触的情况稍微有些好转，但越到后期，好转得就越不明显。
胡医生的意思是，需要找到一个突破点，让云野自己产生想要和外界交流的冲动，而不是一直由云珺葶让其被动去和外界接触。
云珺葶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云野越长大，脑袋里的鬼点子越多，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几乎都是明明白白，让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他怎么样都能耍赖皮赖过去。
云珺葶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的一个转折点出现。
因为近几年她公司的业务在A市的发展势头很好。
和戴延霖商量后，在云野中考的那年，她将公司的本部转到了A市。
因为公司临时有事，她提前去了A市，留了一个助理在Z市带云野过去。
云野来A市的那天，云珺葶提前吩咐过助理，让助理把云野放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商场，然后在暗处把人跟着。
如果五点云野还没找到家，再把人送回去。
这种考验云珺葶不知道给云野设了多少次，云野每次都能换着法赖，云珺葶在吩咐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然而，那次的结果，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在助理发消息来说云野已经顺利被一个陌生人送回家时，云珺葶的第一反应是，助理是不是跟错人了。
直到助理发来一张照片。
是云野跟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小区门口的照片。
照片只能看到云野和那个男生的侧脸。
照片里，云野在拿着什么东西递给男生，模样很乖，眼神则分外专注地锁在面前的男生身上。
云珺葶吓得当场把照片发给了戴延霖。
戴延霖也几乎是秒回过来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两个人晚上下班回家，都还在怀疑那张照片的真实性。
进家门时，屋里黑漆漆的。
云珺葶打开灯，沙发上忽然出现的身影让门口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云珺葶回过神来，一边进屋一边问云野：“你怎么不开灯坐在这里？”
沙发上的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扭头看向她。
云珺葶和戴延霖对视一眼，眼底写满了“这不对劲”。
“吃饭了吗？”她又问。
云野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摇了摇头。
云珺葶将手上拎着的食盒放到了餐桌上：“猜到了，给你带饭了。”
云野乖乖地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拆开了食盒埋头开始吃饭。
虽然这几年肠胃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他还是习惯慢慢地小口小口吃饭。
云珺葶和戴延霖各自拉开了他对面的两个座位，一起坐下，看着埋头吃饭的云野。
片刻后云珺葶开口：“今天怎么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吃饭的人动作一顿，而后忽然抬头，眼睛发亮地看向云珺葶：“不是我自己回来的，有一个特别好的人送我回来的。”
“特别好的人？”云珺葶感到匪夷所思。
云野竟然会用这个词形容一个陌生人。
云野点点头，忽然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一边按着手机一边对云珺葶说：“他好厉害，雨下得特别大，他背着我回来的。”
而且他还带着我踩了水坑。
云野在心里小声补充。
“背你？”云珺葶更加匪夷所思。
云野竟然会让一个陌生人背。
云野再次点点头，而后很开心地将手机转向云珺葶，给云珺葶看今天的运动步数。
“姐姐，我们今天一共走了一万八千步，那么远的距离，还下了那么大的雨，他都没有把我丢下。”
云珺葶看了眼云野手机上显示的步数，又看了眼云野兴奋的表情，沉默片刻后，开口提醒：“这个步数，得算上你今天从Z市到A市的走的路。”
云野握着手机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忽然笑起来，嘴角挂着两个酒窝：“我算过了，从他开始背我的那个便利店到我们小区，有两公里，我有75斤重，还下着大雨，很不好走的。所以从Z市到A市的那些步数，也都算给他了。”
他说着，耳后泛起很浅的一点红，而后再次看向云珺葶，非常认真道：“姐姐，他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