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宝栗没参加过罗刹海市, 对这重头戏不太了解,和人打听之后才知晓罗刹海市最后一日都是有诸龙宫取一样宝贝当彩头。
按照惯例,谁能够第一个通过考验便能拿走宝贝, 其余人虽没彩头可拿, 却也能进去里玩个尽兴。
听说不少爱好冒险的权贵子弟特地出海来凑热闹,为的就是到龙宫筑造的“幻境”里玩玩,至于买卖之类的他们全然不上心。
宝栗听了,对这压轴好戏颇感兴趣。
“却不知今年南海龙王藏在图纸里的是什么宝贝。”宝栗兴致盎然地与韦霸讨论起来。
“我们也去报名看看不就知晓了?”韦霸说道。
旁边的人听说他们也要去, 顿时又多介绍了几句:“那你们可以注意一些, 不要把普通宝物当成最好的彩头了。”
原来龙王们财大气粗, 一般不会只放一样宝物,有些人找个样入门法器便觉得自己拔得头筹,再不往深里去找。
这些人出来后和别人一炫耀, 才知道自己得来的不过是路边摊都能买到的大路货, 自然懊悔不已。可一旦出来了,就没办法再进去第二回,只得等下次罗刹海市再开了!
可惜罗刹海市不是年年都开的, 得看龙王们心情如何, 何况每次开市的地点与时间也不大一样,很多人得知消息时早就结束了。
所以说对于俗世凡人来说, 一生能碰上一两次罗刹海市已经是撞了大运!
结果他们竟没能抓住这番大运, 换了谁谁能不捶胸顿足?
宝栗谢过给自己提醒的人,与韦霸一同报名前去参与今年的幻境夺宝。
幻境的建造原理与筑城纸差不多, 只不过是以龙宫储藏的古画为原本。
因着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 所以这样的夺宝比试是每个人单独进行的, 他们在幻境之中并不会遇到旁人, 也不会影响别人的寻宝进展。
宝栗对这个模式很感兴趣, 准备回头再去拜访南海龙王,看看他老人家能不能教她一手。
回头她去把试炼谷改改,不就能让更多人同时进入试炼谷修行了吗?
宝栗一边摩拳擦掌地准备偷师,一边踏入幻境入口。她先来到一户人家家中,只听见一对夫妻在谈话。
丈夫说:“我认得的人里头,最值得深交的就是阮籍与嵇康了。”
妻子不信,让丈夫把两人带回来给她看看,她坐在屏风后面观察一下他们值不值得当朋友。
丈夫没办法,就把两朋友约到家里来,三人开始饮酒畅谈。
宝栗坐在屏风上晃荡着双脚,与屏风后的女子一同听他们的谈话,只觉三人皆是博闻广记之人,观点虽各不相同,却都言之有物,宝栗听着也觉获益匪浅。
阮籍与嵇康走后,夫妻两人又是一番叙话,妻子说这两人果真不凡,不再反对他们往来。
自那以后,几人便时常往来交游,还相互介绍对方认识自己的其他朋友。
有日他们相聚于竹林之中,时而把臂畅谈,时而抚琴饮酒,时而仰头长啸,时而怅然吟咏。
宝栗坐在竹梢,听着他们谈天论地,只觉一股深沉的悲哀在他们洒脱不羁的表象之下涌动翻腾。
仿佛是为了印证宝栗向来敏锐的感知力,那个叫嵇康的男子忽然把酒一摔,命书童拿纸笔来,借着酒意在长长的白纸上挥毫疾书。
宝栗施力让竹身下弯,方便她看清嵇康写的每一句话。
只见卷头提的是《与山巨源绝交书》。
山巨源,不就是最开始与妻子说话的人吗?当初几人的欢聚还历历在目,怎地突然就写起了绝交书?
宝栗将竹梢压到嵇康身后不远处,嵇康提笔写一句她便看一句。
很快地,宝栗便清晰地感觉到字里行间所藏着的悲鸣。
那是一个志向无处伸张、才华无用武之地的时代,权贵世家忙于争权夺势,出现发出不同声音的人只想捂住他们的嘴。
嵇康将一切看得太清楚,所以他将一切托付于琴间、酒间、山水间,对于想要投身于仕途试图去澄清世道的好友,他希望他们前程似锦、得偿所愿,却不愿意与他们一同出仕,与他们一样在名利场中汲汲经营。
所以,有了《与山巨源绝交书》。
宝栗看着嵇康摔笔而去,眼前掠过他那个时代无穷无尽的昏昧与险恶。
宝栗没有再看其他人,而是跟到了抱着琴离开竹林的嵇康身后。
多年好友,恩断义绝,嵇康心里也不好受。这日他醉倒在月华亭中,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幽幽月光落在天地之间,叫整个天地都变得朦胧一片。
听说这月华亭乃是极凶之地,时常有厉鬼出来杀人。
嵇康见四下无人,连书童都早早躲远了,也不觉得害怕,反倒取过横在在一旁的爱琴就着月色悠悠地弹了起来。
那琴声时而愁思百结,时而呜咽缠绵,听得宝栗也心生怅然,只觉嵇康的琴技可真是一绝。
一曲终了,忽有一鬼提着头踏入庭中。那鬼把头放在一边,拱手朝嵇康作揖,夸道:“先生琴弹得可真好,能否再为我弹一曲?”
嵇康见这鬼虽断了脑袋,却斯文有礼,不仅没有慌乱,反而还觉得很新奇。他此生最爱的便是琴之一道,听到这鬼说要听他再弹一曲,不由说道:“你既是鬼,那应当活了许多年,要我为你弹一曲没问题,等我弹完后你也为我弹一曲你觉得最妙的曲子。”
提头鬼似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闻言愣了一下,才说道:“这有何难?不过你得答应我,此曲出我之手,入你之耳,再不许让旁人知晓。”
嵇康朗笑道:“好,一言为定。”
嵇康当即又为提头鬼弹了一曲,这曲子一扫方才的哀伤惆怅,多了几分琴逢知己的欢畅。
提头鬼听后十分感动,郑重其事地接过嵇康的琴,放在膝上为嵇康弹奏起来。
月夜,短亭,头搁在一旁的鬼忘情弹奏,嵇康竟也能忘情地听了进去。
一曲毕,嵇康还激动地追问:“这是什么曲子?”
一旁的脑袋答道:“《广陵散》。”
广陵便是扬州,广陵散指的是曾经在扬州流行一时的曲子。
这首《广陵散》慷慨昂然,原本脱胎于《聂政刺侠累》的故事,讲的是聂政因为知遇之恩刺杀一国宰相的故事,曲子里天然透着股侠气。
宝栗从未听过《广陵散》,这会儿听了只觉那提头鬼弹得真好!
不想嵇康遇鬼之后没多久,自己也被关入大牢、判了死刑。他行刑之日,三千学子前来替他请愿求情,却没能挽回上位者的决定。
嵇康感慨于这么多人为自己而来,讨要自己的琴为他们弹了一曲《广陵散》,在众人还没从曲子里回过神来前从容赴死,竟也与那提头鬼一样身首异处!
宝栗看到此处,只觉那遇鬼之事冥冥之中竟是早有预示。她看完了嵇康之死,便又回到了最初山涛夫妻俩商量着要看看阮籍与嵇康的那一幕。
宝栗稍一思索,便直接去了皇宫,将那曹家的皇位给篡了,又把司马家给收拾了,下诏招揽天下贤才,顺便点名把山涛召来干活。
好酒的拿好酒骗来,好琴的拿好琴骗来。没过多久,竹林七贤便都入了朝,虽也时常因为不拘小节被人弹劾,平日里过得却也还算欢畅。
到了休沐日,他们依然到竹林小聚,有人弹琴,有人饮酒,有人长啸,有人吟咏,有人作画,都说国家不幸诗家幸,他们幸得明主,却也没有失了本心,仍然写出了不少佳作。
有一天嵇康夜宿月华亭,又遇到了那提头鬼。
嵇康听那提头鬼说“不能再叫旁人知晓”,当即便摆摆手说道:“我有好友数人,向来无分你我,我有的他们便有,他们有的我也会有,既然是不能与旁人分享的曲子,那我不听也罢!”
那提头鬼消失了。
世上没有了《广陵散》,没有了《与山巨源绝交书》,却又涌现出无数好诗好曲好画,自此以后文气鼎盛、千年不绝,街头巷尾的孩童、田间陌上的老妪皆能出口成诗。
一切接近尾声,宝栗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她喜欢嵇康他们的友谊,也喜欢嵇康的洒脱与不羁,并不愿用这些东西去换取《与山巨源绝交书》或者《广陵散》之类的宝物,反正她也不缺这么一两样宝贝,倒不如在幻境之中让他们快活到老。
若是天下宝物都如鲛珠一样由别人的伤心痛苦凝聚而成,那么不要也罢!
宝栗正要离开幻境,却见一方宝印出现在幻境尽头。
她微微一怔,飞快迈步上前握住宝印,却见上头雕着重重宫阙,具体雕的是什么地方她却是看不出来。
等翻转宝印一看,宝印上竟刻有“文以载道”四个大字。
宝栗想到两日前那桃花眼男人所说的文、武、鬼、神四印,难道这便是文印了么?
宝栗虽不相信文印得来这般容易,却也没和南海龙王客气,直接把文印收下。
她走出幻境,耐心等待了一会,便见有不少人陆续从幻境中出来,面上都喜笑颜开,显见各有所得。
还有人现场与旁人分享起自己拿到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来,说是他特意守在旁边,专门等着嵇康写完抢了就走。旁人懊恼地说道:“怪不得我抢不走,原来是你捷足先登!”
宝栗听了一会,才见到韦霸两手空空地出来。
对于比较擅长打架的韦霸来说,这种幻境显然不太适合他,他差点就成了杀神,把幻境里的人全打死了!
韦霸撇撇嘴说道:“没意思,下次我再不掺和这种事了。”
两人走到僻静处,韦霸才问宝栗得了什么宝物。
宝栗道:“我得了一方写有‘文以载道’的宝印,只是不知晓它是不是那人所说的文印。”她说罢又取出纸笔,让韦霸把背脊借给她用用,提笔在纸上画出文印上的宫阙样式。
韦霸纳闷地问:“你画这个做什么?”
宝栗说道:“我想问问南海龙王这是哪儿。”
韦霸没意见,又随宝栗去求见南海龙王。
南海龙王看了宝栗画的宫阙图样,忽地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着说:“没想到这长安印藏了这么多年,竟叫你这么个小姑娘得了去,可见你与它有缘。”
“长安?”宝栗听到这么个陌生的词儿,不由好奇地问,“这宫阙便是长安吗?长安在哪儿?”
“长安可不止是一座宫阙,它是一座城,只是现在怕是找不到咯。”南海龙王摇着头答道,“世间沧海桑田、变幻不断,谁还知道这些俗世古城在哪里?不过听我父亲说那里曾是个文风鼎盛之地,天下文人墨客汇聚其中,随便造访一处小店,墙上都能看到一两首有趣的题诗。即便是从我们南海这边遥遥望去,都能看见那儿的冲天文气。”
宝栗听着南海龙王的话,不免又想到幻境之中见到的竹林七贤。她说道:“既是这样的好地方,以后我一定会把长安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