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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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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交战,这会儿带她去见那个人必然没有什么好事。谢窈到底是不愿见到那人的,神情微凝,唇瓣艰涩地动了动,没有应。

斛律骁在心间冷笑,执了她的手入到舆车里,对驾车的十九道:“启程。”

舆车于是启程。外头齐军收束整齐,密密的松柏一般,无声执戈在道路两旁站立。

名不正言不顺,谢窈坐于车马中本是尴尬难堪,但见齐军人数虽众却无一人侧目,冷意油然而生。

寿春久被围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齐军强势若此,若再不肯退兵,只怕耗也能将寿春耗死。

舆车并无车厢作掩,只在顶上架了顶青铜伞。初秋的风渐凉,瑟瑟扑面,吹拂侵骨,谢窈略觉寒冷,肩头不禁微微颤栗。

下一瞬便觉肩头微重,斛律骁手掌轻柔落下,解了自己的披风替她系上,笑言道:“如何?孤治下的兵,可还入得了谢夫人的法眼?”

谢窈祖上便是名震天下的北府兵主,治军严明,颇负盛名。斛律骁治军时也没少参照北府故制,是故有此一问。她毫无心情点评,勉强点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横岚秋塞。

烟涵秋色,山锁洪流,苍苍寒树之后,露出孤城影影绰绰的轮廓,秋色烟光里,黑云压城城欲摧。

寿春城里,陆衡之早得了消息,急急整束部队设防,带了部将亲上城楼。相距数十丈远的护城河对岸,齐军若蚁群密密麻麻爬了满岸,密不透风。

倏尔军阵却自中央向两侧退开一线,一架四牡战车从中军而来,车中坐着名青年,身着甲胄,姿容昳丽,意气风发,如朗月沉江。赫然便是那齐军主将魏王斛律氏!

他怀中还拥着一名佳人,身姿楚楚,姿颜姝丽,相貌却像极了——

寿春城楼上的一众部将皆是大惊,这齐贼怀中的妇人,怎么那么像夫人!

“使君,夫人怎会在他们的手里?”

当即便有心直口快地嚷了出来,城楼上群情激愤,转目看着陆衡之,焦急询问。

陆衡之铁青着脸:“水性妇人罢了,她和这夷人有旧,兼之贪生怕死,前日自己跑的。”

“此我家事也,全赖我看管不严,让诸君见笑。”

他虽发了话解释,众部将却都将信将疑。前阵子城中疯传夫人与那齐军主将的风流韵事,可那也只能骗骗无知黔首,他们心知肚明是齐军特意放出来动摇军心的。夫人是高门贵女,长在建康,怎可能与远在洛阳的胡人有旧呢?

更何况,寿春如今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夫人一弱质妇人,要如何突破重重守卫跑到敌营里去?

城楼下,护城河对岸,舆车之上,谢窈却是全身如坠寒渊,被斛律骁握在掌心的手指颤抖着收了回来。

她早在见到寿春城楼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哪里是要带她来见陆衡之,他分明——是想利用她动摇守城将士的军心。

她不愿助纣为虐,更不愿见到丈夫,漠然垂下眼睑。

见她伤怀,斛律骁心间又涌起阵报复的快意。唇角无声一抽,再度抓过她的手,将人自车中拽起扬声向城楼上喊道:“陆衡之!”

“你的妻子孤已享用了两日,甚是满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投桃报李,孤也送几个女人给你。”

这一声若霹雳炸响在耳畔,谢窈全身一震,心间迅速被酸涩涨满,屈辱的晶泪夺眶而出。他却瞧也不瞧她,侧目向戍立在车旁的十七喝道:“十七!”

十七会意,同兵卒将几十名捆得严严实实的梁人妇女及少量的梁人百姓推至护城河里:“去吧!你们自由了!”

这些妇人皆是淮南一带的百姓,乃是此次两国交战中被俘的,大多已成了寡妇,在齐军营中充作营妓,受尽了齐军的糟蹋。此刻眼见归国有望,便不管不顾地冲进河水中想要蹚水渡河,转眼便有不少淹死在波涛汹涌的护城河里。

寿春城上早掀开轩然大波,齐军部将还沉浸在对岸方才嚷出的那话来,俱都震惊地向陆衡之看去——使君他,竟然真的将夫人送给了齐人?

世上最大的仇恨也莫过于杀父夺妻了!

“妖言惑众。”

陆衡之脸上仍是冷沉得没有一丝感情,纵使妻子在他人怀,丝毫反应也没有。眼风一扫,瞧见方才被放下渡河的几十名梁人妇女已有不少渡了河,跌跌撞撞地朝城门跑来,而不远处的护城河畔,齐军已开始铺设浮桥准备强渡。当即一声冷喝:“放箭!”

竟是要把这些被放回来的妇人活活射杀!

众人皆被他这无情的言语吓了一跳:“使君!”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开城门放她们进来吗?看不见跟在她们后面的齐军吗?!”陆衡之一掌拍在青石的城墙砖上,暴怒喝道,“传我命令,放箭!”

语罢,竟亲自搭弓射箭,流星飒沓,一箭击中一名已奔至城门底下的妇女,却是从头到尾也没往妻子的方向瞟上一眼。

他当然知道这些妇女可怜,可寿春城里易子而食的百姓哪一个不可怜?他连自己的挚爱都能牺牲,还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他绝不能放她们进来!

况且,他若真的放了这些妇人入城,且不说齐军即将渡河,城门短时间无法关闭,更要紧的是,若他不展现出死守城门的决心,下一个被送来骗城门的便会是她。

这或许,才是那人真正的用意。

婴城固守却不得出,竟还要将箭矢对准自己的同胞子民。一众部将憋屈到了极点,却也知敌众我寡如此方是最好的选择,长叹数声,秉弓控弦,将黑洞洞的箭头对准了城门下的妇女。

城楼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对岸的舆车上,谢窈已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扭过头去不欲看这血腥残忍的一幕,眼前却拂下道阴影。是他伸手覆在她双瞳之前,低语温柔:“别看。”

这幕人间惨剧纯粹是他一手造成,谢窈再忍不住心中的愤懑与酸楚,泪眼盈盈地抬眸:“你明知……”

利用这些可怜的妇人骗城门,本是送她们去死,人虽是陆衡之所杀,他却与刽子手何异?在他眼里,她们不过是草芥。

尽管早知道了齐军的凶残,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血腥残忍,她心头仍是阵阵难过。尤其是那些人里还有近两日服侍她的几张熟面孔。

“孤知道什么?”

他俊颜缓缓凑近,笑意温润,落在谢窈眼中却不啻于地狱阎罗,瑟然往后退了半步,身子一软,瘫坐在车榻上。斛律骁欺身上来,手指轻抚她颊畔泪珠,温言软语:“夫人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么?”

“都是死了丈夫便意图刺杀孤的蠢妇,孤没有亲自杀她们,反倒送她们回故乡,已是仁慈。只可惜,容不下她们的是你那前夫。”

“夫人大可试试,若是孤放你去,陆使君会不会是同样选择。”

他轻蔑一嗤,心安理得地拥她入怀。谢窈心底却一寒,原来,他是在警告她。

——他是在警告她,就算她回到寿春,等待她的一样是这万箭穿心的结局。

她的丈夫,不会再容纳她。

谢窈绝望地闭上双眼,泪水若溪流,涓涓而出。眼前却一黑,她软绵绵地栽下,倒在了斛律骁怀中。

斛律骁双目漠然,薄唇满意地勾起,右手却是护在她额前好叫她避免撞在冰冷坚硬的铠甲上。他轻轻放下她,起身站起,扬声对城楼上喊道:“陆衡之,本王信守承诺,既得了汝妻子,便遵守约定,退出你朝境内。你我,来日再见!”

语罢,当真鸣金收兵,以后军做前军,整齐有素地远去。

大军远去的烟尘若瘴气迷雾笼罩在护城河上方久久不散,寿春城楼上的众人皆吃惊不已。原以为必会经历一场恶战,谁知齐军竟然真的退兵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而那胡人言语之意,是使君同他做了交易,以夫人换得退兵。可家国大事怎会因一个女子而轻易改变,众人皆知这是齐军的托词,但眼下,却有些看不清他们的主将了。

陆衡之手中的马鞭与甲胄下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颓然瘫倒,众人忙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

“若社稷颠覆,当背城死战,安能区区偷生苟活……”

心中忽涌现一行文字,他喃喃念诵出声,正是他夫妻二人前月研习书史以此明志的一句。彼时,她温柔地握着他手对他许诺,说,若是他守城而死,她也绝不苟活。

陆衡之眼神一黯。

阿窈,但愿你能懂得我的苦心。

*

斛律骁最终践行了诺言,大军浩浩荡荡,退出淮南境内,向北而去。

谢窈醒来时人已在马车中,一道挺拔身影正坐在车窗边揽卷读书,书案旁置了方小桌,上承药碗,宽敞的车厢里汤药的苦涩与木樨香的清新无处不在。

知道是那个人,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仍旧闭眼装睡。斛律骁背对着她,嗓音冷淡:“夫人受寒了。把药喝了吧。”

谢窈未应,她心思还落在方才的惨剧上,无论如何也撑不起精神来与这恶贯满盈的刽子手虚与委蛇。

“起来!”

斛律骁却失了耐心,强行将人抱起,端着那碗汤药送至她唇边,欲要强迫她饮下,见她不肯,忽又一笑:“长路漫漫,夫人不早些好起来,今晚谁又给我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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