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云悠悠没有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离开。
她在想刚才听到的消息——林瑶要回首都星。
云悠悠是林瑶的替身，正主回来，她这个替身就没用了。
也许明天一大早，她就会被悄无声息地送到另外一个星球，再也摸不到机甲或者虚拟舱。
这样不行。
她望向闻泽。
他已经坐回了书桌后面，正在专注地批阅文件。
淡淡的蓝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更白，看起来淡漠冷峻、不近人情。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三分钟之前书桌上发生的一切。
云悠悠很累，过度训练和高压审讯让她的体力和精神双重透支，小腿肚在打颤，浑身感冷。
她吸了吸气，右手轻轻扶着书桌边缘，抿出一个温柔无害的笑容。
“殿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闻泽抬起头，有一点意外：“可以。”
云悠悠注意到他的嗓音已经彻底恢复了清冷，不像她，嗓子还有些哑，带着情爱的烙印。
她悄悄咳了下，让自己的表情更加严肃：“如果有一个非常勤奋并且成绩优秀的学生，在毕业前夕因为环境变故而导致无法继续学业的话，帝国将如何对待？”
“视情况给予援助。”闻泽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女孩穿着发皱的白裙站在书桌旁，身体微微发抖，由内到外透着脆弱，像个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
她似乎有求于他。
……她的亲属遇到了财务方面的问题？闻泽简单回忆了一下，对她的人际关系没有任何印象。
这种情况，他认为应该由当事人自行向学院提出救助申请，而不是让一个身份尴尬的女孩向储君开口求援。
“帝国的意志，也是殿下的意志，对吗？”云悠悠追问。
闻泽平静地注视着她，语气淡了些：“是的。”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虚弱苍白的面庞上绽开了由衷的笑容：“殿下，这三年我一直在学习机甲驾驶，只要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就可以通过机甲考核——你会给予援助，帮助我完成学业对吗？”
原来她说的那个“即将毕业的优秀学生”就是她自己。
闻泽这才反应过来，云悠悠听到了林瑶要回来的消息，她害怕被赶走。
他稍微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她长得非常漂亮，是那种清纯柔弱的漂亮，人很温顺，安安静静从不打扰他。她的眼睛里总是装满爱意，嘴上却从来不说，丝毫也不会僭越。
她跟了他三年，一向很省心。
这么一个温柔没脾气的人，难得开口为她自己争取一次。一点小心思，小阳谋，倒也不至于引人反感。
闻泽笑了下，半开玩笑地说：“结婚之前我都是自由身。”
清润的嗓音有些懒。
云悠悠微怔，视线落向他精致的唇，见他已经抿住唇角，低下头去继续处理公事。
像闻泽这样的皇室中人，很习惯话不直说，而是让别人自行领会他的意思。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平时有太多视线盯着，只要抓到一丝漏洞，就会像狼一样扑到他的身上，撕下肉来。
他不会多加解释，她得自己思考他的真意。
结婚之前他都是自由身？
结婚……
当初闻泽和林瑶分手，是因为她的出身。林瑶是平民，太子不可能娶她为妃，她也不愿做他的情人，于是谈崩了。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解决的矛盾。
就算林瑶回来，这一点仍然无法改变。
他不会娶她。
所以闻泽这句话的意思是，哪怕林瑶改变了主意，愿意做他的情人，他也会继续和云悠悠保持现在的关系？
云悠悠觉得这样有点不卫生，不过问题不算太大，她可以在事前事后使用超能100%除菌洁净喷雾。
除此之外，她还听出了闻泽另外一层意思——在他走入婚姻殿堂之后，就会断掉这些婚前的关系，对太子妃忠诚。无论林瑶还是云悠悠，都不可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太子大婚可不是一件小事，决定太子妃人选、准备结婚仪式，至少也要耗时半年以上。
云悠悠得出了结论——自己暂时不用离开。
这样就好。
她点了点头，诚挚地对他说：“明白。祝您好梦。”
行过礼，离开书房，轻声为他关上门。
云悠悠很感激闻泽。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得到驾驶机甲的机会。
他的脸还能治她的病，和他在一起这三年，她就像一个正常人。
月光透过落地廊窗洒到她的脚下，她望向天空，一眼就看到了笼罩在阴影中的巨大暗星。
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曾经叫做绿林矿星，现在已经被虫族占据，只拥有一个冰冷的代号，荒芜星N79。
那里有她失之交臂的家。
云悠悠失眠了，翻了一会儿睡不着，干脆起身换上训练服，摸进虚拟机甲训练舱，掀亮能源键。
等待系统加载的时候，她把目光放空，望向光屏左上角全帝国的虚拟战斗数据排行榜。
天梯顶端，冠军一骑绝尘，把第二名甩到星系之外。
“Z”，一个传说级别的驾驶员，在五年前创下3S完美记录，机甲毫无损伤、击杀10万虫族抵达终点，成为所有驾驶员心目中当之无愧的至高神。
“我也会做到。”
系统加载完毕，云悠悠置身星海，迎向铺天盖地的虫族。
她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
目标太大难以实现的时候，她会把它们分割成小目标来完成。
比如，把无伤击杀10万虫族抵达终点，拆成“无伤抵达终点”和“击杀10万虫族”，一下就简单多了。
她可真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小天才。
云悠悠抿紧嘴唇，聚精会神地盯住虫潮间的缝隙。
收好武器，突进！
*
次日。
玛琳皇后在紫莺宫第三殿厅召见皇太子闻泽。
闻泽身穿白色礼服，踏着镶金丝的厚重紫毯登上半层楼高的台阶。
进入教堂式的深黑巨门之前，他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一眼左下方的花园。
花园正中立着巨大的合金雕塑，长剑与荆棘构成抽象的象征画面，顶部托起一只美丽的紫色夜莺。
那就是紫莺宫名称的由来。
十二年前，高等虫族突然袭击帝国首都，形势极其危急。无数优秀的战士用生命阻止了虫族进犯，一切结束之后，人们在战斗最激烈的废墟中发现了一只完好的金属夜莺雕像，鲜血和战火在它身上刻下了奇异的深紫色烙印。
看起来就像神祇赐下的奇迹。
后来，重建的皇宫被命名为紫莺宫，宫中每座雕像都会标配一只紫色的夜莺。
闻泽的目光在那一抹深紫上停留了两秒，转身，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两扇巨门之间，被阴影吞噬。
玛琳皇后在殿厅等待闻泽的到来。
这些年，皇后的审美越来越老派。她的会客场所光线昏暗，地面铺着花纹厚重而繁复的深色巨毯，拱形落地大窗上悬挂着油画一样的深冷色调重绒窗帘，照明用的是古铜色枝形吊灯，上面嵌着一圈圈黄蜡烛。
从明亮的殿外走进来，就像踏入了阴暗古堡。
“母后。”闻泽行过见面礼，走到玛琳皇后对面坐下，没有碰宫中侍女呈上来的热茶。
玛琳皇后年近五十。
顶级的美容仪和护肤品延长了她的青春期，让她的皮肤状态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遗憾的是，情绪问题无药可医——她时常皱眉，额心不可避免地竖起了两道深刻的皱纹；因为唇角常年下撇，导致法令纹异常明显。
不是好相处的面相。
“你父皇破例授予了林瑶荣誉勋爵。”玛琳皇后开门见山，“因为几篇科研论文。”
闻泽礼貌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等她继续。
皇后刻薄地笑了笑：“我不相信她能独立做出那些东西，当然，我没有夸奖它们的意思，我并不觉得那些空洞的理论能有半点应用价值。你说呢？”
“在这方面，您是专家。”闻泽平铺直叙地回答。
皇后冷笑起来，语气更加嘲讽：“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个，而是——林瑶凭本事脱离了平民阶层，已得到你父皇与我的青睐。从现在开始，消息会持续发酵，没有人能够阻挡。你猜到那些热搜的标题了吗？”
闻泽目光不动：“可以想象。”
他昨天收到林瑶申请调回首都星的消息，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15个小时，紫莺宫已经完成了授勋仪式和舆论引导。
一看就是他母亲的手笔。
玛琳皇后的笑容充满恶意：“灰姑娘镀金变身、有情人终于打破阶级壁垒、深蓝帝国或迎来首位平民太子妃……儿子，我是不是应该说声恭喜呢？林瑶勉强已有资格成为太子妃，你父皇很乐意下旨成全有情人，现在整个帝国都在期待你点头。”
闻泽微微垂下头，笑了笑：“然后呢？世家选择与我的两位弟弟联姻，重燃他们的野心吗？母后，我不介意多几个敌人，但是在外面漂泊时，后方还是安静一点比较好。”
轻飘飘的语气，把打仗说成漂泊。
玛琳皇后眯起了眼睛：“难道你不想娶林瑶？当初闹那么大的不是你吗？我和你父皇都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为了爱情舍弃某一个家族的支持。毕竟，你的实力允许你稍微任性。”
皇帝并没有到日薄西山的年纪，对于还不打算退休的帝王来说，太子独大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闻泽拥有的力量早已经踩过了危险界限，一旦联姻，滚滚洪流将推动着他，不得不前进。
这也是太子迟迟没有娶妻的原因。
闻泽微笑：“我心中，惟帝国为重。”
玛琳把手肘撑在椅臂上，抬起手指，抚平自己眉心的皱纹：“可是现在木已成舟，所有平民都在期待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故事。你是要缔造一段佳话，还是要留下一地鸡毛呢，亲爱的太子？”
对于帝国公民来说，林瑶的经历非常励志，很容易引起底层的共情和情感寄托——坚强的灰姑娘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来到王子的身边。
这时候王子却不要她？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这件事情将严重动摇太子在民众中的威望和根基。人们会认为，等到太子上位后，出身不好的人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闻泽必须尽快给出回应。
要么和林瑶结婚，赠给帝国一个皆大欢喜的童话，同时放任白银、雄狮两大贵族世家扶植自己的兄弟；要么拒绝和灰姑娘成婚，舍弃未来几年在平民中的声望，承受所有的失望和迁怒，给予政敌无穷无尽的攻讦机会。
无论怎么选，都只是两害相权而已。
看见闻泽略微沉下唇角，玛琳皇后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一些。
她像一个慈母一样安慰自己的儿子：“先去见一见林瑶吧，她在廊道那边等你。三年不见，想必你们有很多话要说——我的建议是，带她回星河花园，好好聊一聊再作决定。哦对了，她现在是荣誉贵族，待她可要更加绅士一些。”
闻泽起身。
走出几步，他停下来，回身微笑：“您与父皇同心同德，儿子十分敬佩，会一直将您视作榜样。”
玛琳皇后脸上的纹路陡然深刻。
十一年前林德家族谋逆案爆发，身为林德公爵长女的玛琳皇后选择站在丈夫这一边。最终，玛琳的父母、兄长、子侄都被处决，整个娘家只剩下她一个人。
说得好听是大义灭亲，说得难听是为了权势六亲不认。
视她为榜样？这怎么想也不是一句好话。
不等玛琳皇后发怒，闻泽大步离开了幽暗的殿厅。
他带起的风，好一会儿才彻底平息。
*
绕过花园便是玛琳皇后说的那条廊道。
闻泽远远就看见了林瑶。
三年不见，林瑶的姿态一如既往。倔强自矜，赏花的时候也要微微扬着下颌，在闻泽面前，她总会维持着刻意的清高傲慢。
闻泽脚步微顿。
“杨诚。”
落后半步的侍卫长上前垂首：“殿下。”
闻泽上军校的时候杨诚就跟着他，是忠心的下属，也是知己好友。
“你如何评价这两个人。”闻泽的声音漫不经心。
杨诚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看到了百米之外的林瑶。
在太子面前，侍卫长必须有话直言。
“林小姐有独特的风骨。”杨诚收回视线，“云小姐性格温和安静，对您痴心一片却收敛得很好，可见聪慧通透。另外，云小姐很有毅力，每天花费大量时间进行虚拟训练，应当是为了报效殿下，属下认为精神可嘉。”
闻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云悠悠准备参加机甲考核。”
杨诚“啊”了一声：“需要为云小姐请一位长期教练吗？”
机甲考核，那可是帝国所有正规考试里面的难中之王。
“不必。”闻泽温和笑道，“如果她成绩尚可，我不介意亲自辅导。”
侍卫长的眼睛里露出喜色，他压住差点翘起来的唇角，语气严肃地说：“那样一来，殿下可能没有时间进行其他应酬了。”
杨诚替云悠悠高兴。接触过云悠悠的人，很难不喜欢她。和那个漂亮、安静、乖巧的姑娘相比，眼前这位林瑶小姐让人忍不住想摇头。
闻泽思忖片刻，让杨诚调取云悠悠昨天的训练记录。
【云悠悠】
【第一次记录：击杀目标数5，不参与评级】
【第二次记录：击杀目标数2，不参与评级】
【第三次记录：击杀目标数3，……】
【……】
闻泽：“……”
杨诚：“……”
虚拟机甲操作评级从3S、2S、S、A、B……一直到G，共有10个等级。
其中最低的G级需要在机甲被打爆之前击杀500个目标虫族。
击杀目标个位数？这是什么神奇的战绩。
想要通过正规机甲考核，评分必须在B级以上，B级需要的击杀数目是1万6。
杨诚眼角微微抽搐，尽量表现得完全不尴尬。
向来冷静镇定的太子殿下也有那么一会没缓过神来。
她……非常勤奋并且成绩优秀？
很好。这么不走心的敷衍，让他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