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萧令听到他的呜咽声, 手在他脸上一摸就是一把眼泪水,又听他不停地重复说他不配什么的,越说哭得越厉害, 心就软了下来,抱着他哄道:“璁儿乖, 不哭了, 乖一点, 朕抱抱就不哭了啊,小心又把自己哭晕过去。”
尹璁还是一个劲地摇着头要从他怀里钻出去,一边摇头一边打着嗝道:“我不、我不要回去,让我走,我对不起您, 就让我走了吧。”
萧令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顺着他的背安抚道:“璁儿没有对不起朕, 璁儿喜欢朕,想对朕好,这些朕都知道的。朕也很喜欢璁儿,想要璁儿一直陪在朕身边, 宠璁儿一辈子。”
尹璁越听他的话越觉得惭愧, 摇头摇得更厉害了。早上出门时用簪子束得好好的头发都要被他甩散了,一些被风吹到他脸上, 沾了眼泪水后贴在脸上,看起来脏兮兮的一个。若是他自己能看到自己现在什么样, 说不定他都要嫌弃自己,但乾德帝却一点都没嫌弃他, 还用手将他脏兮兮的头发捋到一边。
乾德帝对他越温柔, 他就越觉得对不起乾德帝, 他下意识要退出去,却被乾德帝抱得更紧,只能胡言乱语般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假的,都是我骗你的!”
“嗯,朕都知道。”乾德帝波澜不惊地应道,好像一点都不当真那样。
尹璁却钻牛角尖地跟他强调道:“不,你不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骗你的!从御花园那次相遇开始,都是我在算计你。我是看到杨充容拦你的轿子,才学着她挡住你的去路,让你注意到我。我百般讨好你,也不过是想要你的宠信,好让尹家注意到我从而利用我,好让他们暴露自己贪婪的本性,自取灭亡。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想报复尹家罢了,都是假的。现在尹家如我所愿没了,我完成了我的目的,也是时候离开了,请您成全我,然后忘了我吧。我真的是个小人,不配你喜欢我,对不起,对不起……”
不管他说得多么真把自己说得多么丑恶,乾德帝依旧像刚才那样,静静地抱着他,没有一点嫌恶,也不打算松开手。
等尹璁一股脑儿倾述完了,也哭累了,趴在他怀里不动了之后,萧令才幽幽说道:“这些朕早就知道了,朕知道璁儿是因为听到娘亲被尹敏忠他们害死之后,为了报复他们才接近朕的。也知道璁儿讨好朕是为了让朕注意到尹家。但朕还是很喜欢璁儿,不论璁儿是不是喜欢朕,所以一直以来朕都在配合璁儿在尹家人面前演戏,只是没有告诉璁儿而已。”
尹璁听着他的话,越听越是心惊,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乾德帝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没有戳穿他的谎言罢了。想到乾德帝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而自己却不知情,自以为很聪明地在乾德帝面前玩弄一些小把戏,他顿时更加没有脸面对乾德帝了。
他低着头害怕得不停地往后退,白着一张脸喃喃不清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萧令见他一副被吓到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碰碰他冰凉的脸,道:“朕没有怪你的意思,璁儿不必自责。其实朕还应该要感谢璁儿,如果不是璁儿,朕还没这么快解决掉尹家。
朕说实话璁儿可不要生气,朕因为朕母后的事,对尹家厌恶到了一定的程度。尹太后贪得无厌,在我母后死后媚惑我父皇立她为后,她还妄图让朕立尹昭仪为后,操控朕的人生。在她死后,尹家也还对朕的后宫虎视眈眈,甚至还将璁儿送进宫试探朕的喜好。
朕其实在两年前就知道尹敏忠为了家族富贵,将一个庶出的孩子送进朕的后宫,但朕因为厌恶尹家,一直对你不闻不问。这是朕的错,朕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朕才应该对璁儿道歉。
直到那天晚上朕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察觉你躲在路边的树上,秉着气在偷偷看朕的仪仗,朕才对你提起了兴趣。所以你来御花园偶遇朕的那次,朕还感觉到了意外的惊喜,朕以为朕还要找个理由把你找出来放到身边宠爱,没想到你却心有灵犀地来接近朕了。
你都不知道,那天晚上荣华说你跪在朕轿子前的时候,朕有多高兴,朕想马上下去抱你起来的,但是朕又怕吓到你,只能端着架子在轿子里问你话。朕活了三十几年,第一次有想疼爱一个人的冲动。把你抱回承光殿之后,朕就暗自发誓,不论你想靠近朕做什么,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朕都答应你,什么都给你。所以朕虽然知道你在演戏给朕看,朕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你演下去,只要你高兴,朕做什么都可以。”
说着他拿起尹璁冰冷的手放到自己胸膛上,问道:“璁儿感觉到了么,朕的真心。”
尹璁碰到他扑通扑通跳动的胸口时,像是被他的体温灼烧到了那样,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去,但乾德帝手上的力气很大,他的手掌被紧紧地摁着,贴在乾德帝的胸膛上。
萧令见他还是有些害怕自己,不相信自己,便叹着气将他重新抱回怀里,温声细语地哄道:“朕知道璁儿不是故意想骗朕的,璁儿也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伤害过朕。反而还帮朕喝掉了被下毒的药,还帮朕讨皇后开心,监督太子读书,陪任性的萧擎和贞儿玩耍,减轻了朕的负担。
自从有了璁儿,朕才感受到了家的温馨,人伦之乐,朕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朕想一辈子都这么快乐,所以璁儿不要走,留在朕身边继续陪着朕好不好?”
尹璁听着乾德帝跟他说的话,特别是说到喝了下毒的药,说到皇后和太子他们的时候,他感到非常地惭愧,哑着嗓子小声反驳道:“不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反而还害您被下毒。我还天天缠着皇后娘娘跟我玩,让她每天都好累。读书也不太行,老是要太子哥哥浪费时间教我。我比贞儿姐姐还任性,都是三哥哥和贞儿姐姐让着我哄着我。我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我对不起你们。”
说着他又要因为自己的不懂事而羞愧得哭出来。萧令听他声音都哭哑了,怕他再哭下去又要生病,就捂住他的嘴,拍着他的背哄道:“没有的事,朕被下毒的事不怪璁儿,其实朕早就知道了,是因为朕要找理由处置尹家,才放任不管的,而且最后璁儿不是还救了朕吗?璁儿是朕的救命恩人,朕感谢璁儿还来不及呢。
还有你皇后娘娘,她也是喜欢你,才天天让你去找她玩呀。以前你没来宫里的时候,她在宫里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样子,每天总是闷闷不乐的。自从璁儿来了之后,她的笑容都变多了,私底下还跟朕抱怨,因为璁儿太甜太乖了,让她都舍不得回庙里修行了呢。
太子他们也是因为喜欢璁儿,所以才愿意教璁儿,带璁儿玩啊。璁儿这么乖这么可爱,值得所有人都宠爱璁儿。朕每天看到璁儿被那么多人喜欢,以至于璁儿都注意不到朕,你都不知道朕每天要吃多少醋。朕也想被璁儿关注,被璁儿喜欢啊。璁儿喜欢朕好不好?”
尹璁都要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他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没有怪他,就算知道他在演戏,也都真心实意地喜欢他,他万分惭愧,低下头忸忸怩怩道:“我、我其实也很喜欢你的,也喜欢大家的。但是我、我骗了大家那么久,我没有脸回去面对大家了,我真的太坏了,我对不起所有喜欢我的人。”
萧令将他的脸捧起来,用指腹擦掉他将要滴下来的眼泪水,柔声哄道:“没有,大家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大家都很心疼你,要是知道你走了,他们不知得多伤心呢。为了不让他们伤心,璁儿跟朕回去吧。”
尹璁打着嗝,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真的可以回去吗?”
萧令一把将他抱起来,笑着应道:“当然可以,那里是璁儿的家,璁儿当然可以回去。”
尹璁身体突然腾空,吓得他紧张地抱住乾德帝的脖子,听到乾德帝的回答,他才放心地将自己依靠在乾德帝的怀里。因为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惊一乍的,情绪起伏也很大,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很疲倦,没一会儿就靠在乾德帝怀里睡着了。
乾德帝见他睡着了,示意影一将紫貂大氅从他身上拿下来披到尹璁身上。
影一见他打算抱着小公子骑马回宫,怕他累着,就自动请缨道:“陛下,不如让属下来抱小公子吧。”
乾德帝闻言看也不看他一眼,而是用大氅将尹璁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不让一点风吹到他身上,然后淡淡地应道:“不用,璁儿不喜欢被陌生人抱着,要是把他吓醒,那就不好了。行了,咱们回去吧,不然天要黑了。”
影一见他执意要自己抱,便只能走到掠影身边,帮他扶着马让他抱着小公子上去。
暮色中,一行人马又沿着官道赶回京城。
萧令单手将尹璁揽在怀里,一手拉着缰绳,也是尹璁身子小,他抱着昏睡的尹璁骑马才没觉得累。尹璁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坐在马背上那么颠簸,居然也没醒过来,一路上都安安稳稳地靠在乾德帝的怀抱里睡得很沉。厚重的紫貂大氅裹着他,不让他受到一点风寒,那张原本被冻得苍白的脸也被焐热了,泛着健康的暖色,温顺地贴在乾德帝胸膛的衣物上。
等他们一行人赶回到京城城门下,天已经快暗下来了。城门的守卫正准备交接工作,就看到几匹高大的骏马从城外的道路跑过来。刚来接班的守卫不明就里,亮出刀就要上前将人拦下来,还是今天中午值班那批守卫认出这是之前出城的皇帝等人,连忙将冲动上前的守卫喝退,自己也连忙跪在门口两侧,整整齐齐地喊道:“卑职恭迎陛下回城!”
来换班的守卫这才反应过来这行人是皇帝以及皇帝的亲随,也急忙跟着跪下迎驾,然后皇帝连停都没停一下,过了城门后就驾着马儿上了朱雀大街,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皇帝的马,还有皇帝身前抱着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们都不知道那团毛茸茸里面是什么物品,乾德帝走得太快了,他们都没看清楚。
不过皇帝从城外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也不该是他们管的,他们的职责仅限于守好城门,维护京城的安危,于是目送皇帝进城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了。
即将入夜的朱雀大街已经点上了灯笼,出来摆夜市的小商小贩也开始在街上活动了,只是他们还没摆好摊位,就迎面看到一行人马从远处疾奔而来,吓得他们赶紧往街道两边退让,生怕这些骑马的贵人们把他们维持生计的摊子给撞翻了。
等人骑着马走远了,小商小贩才拍着胸口埋怨道:“什么人啊这是,在街上骑马,还跑这么快,真是目无王法。”
知道点眉目的人就拉住他,小声告诫他说:“嘿,你可不要乱说话,能在京城里策马奔驰的,可不就是有天家的人?今下午我听说,咱们皇帝骑马出城了,刚才骑马路过的,说不定就是咱们皇帝跟他的随从!”
小商小贩中午没出来摆摊,所以并不知情,听人说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中又带着些八卦,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怎么有人敢在朱雀大街上骑马,原来是咱们皇帝老爷啊,那就没事了。不过咱们皇帝老爷好好的出城做什么?”
“不知啊!我又不是皇帝老爷的心腹,他大老爷想出城就出城咯,咱们这些小百姓哪里管得着。”
“嗐,我听说啊,咱们陛下出城是为了追拿个什么人回来的。”
大伙儿听到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都好奇地看过去,一脸八卦地追问道:“哦?真有此事?什么人值得陛下亲自出马去追?”
那人便老神在在地说:“我听说啊,是有宠妃从宫里跑了,陛下知道之后龙颜大怒,亲自带着心腹出城去把人追回来。”
“不是吧,怎么又是宠妃,咱们陛下不是不近女色吗,哪来那么多宠妃?前头都有个尹昭仪了,现在又出来一个,这到底是真是假啊?”
“你们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是这样听说的,不然还有什么人值得咱们陛下亲自出城。”
“可是咱们陛下明明就没有宠妃啊。”
“这……”那人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就在这时,又有另一个所谓的知情人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陛下出城确实是去追人的,不过追的不是什么宠妃,而是个男孩子。”
众人闻言都惊讶了:“什么!男孩子?!”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仿佛对他们的惊讶感到惊奇那样,才慢吞吞地说道:“是啊,你们都不知道吗,咱们陛下最最宠爱的人,是个不到弱冠的少年啊。”
“不可能吧!我家三代往上都是京城人士,从来没听说过咱们陛下有断袖的癖好啊!”
“就是,上次他还因为宠爱尹昭仪,跟尹昭仪回娘家呢!”
那人摇头道:“非也非也,咱们陛下并非是天生断袖,只是独独宠爱那个少年罢了。上次他去尹家,也不是因为宠爱尹昭仪,尹昭仪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想回尹家的另有其人。”
“哦,你仔细说说看?”
那人又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陛下亲临尹侯府那日,从陛下的玉辂里走出来的那个黄衣少年?当时人们都猜测那是陛下疼爱的小皇子,可天下谁人不知,咱们陛下只有三位皇子。一位瑞王已经成年分封到了外地,一位被封为太子,还有一位敬王,住在东街的王府里头。这三位皇子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人物,可那日陛下身边带着的少年,明显不是他们三位之中的一位啊。”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总觉得皇帝老爷对那个少年的态度不像是寻常父子,他们还以为是皇帝疼爱幺儿的方式比较独特呢,原来那是他宠爱的少年啊。
于是又有人问了:“你可知那位少年是何来历,怎么偏偏是他得了陛下的宠,又为何无缘无故跑出城去?”
“就是,就凭咱们陛下对他的宠爱程度,他居然还舍得离开,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那人笑得高深莫测,等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有所不知,那位少年正是尹侯府出来的,听说是原先尹侯爷、也就是今天刚被流放的那个尹侯爷的一个庶出儿子。尹侯爷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他送进宫给陛下当男宠,没想到因为他太好看,真的被陛下看上眼了,从此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尹家出事。”
见人们都紧紧地盯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他故意顿了顿,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道:“尹家企图谋害陛下,原本是要诛九族的,但陛下不忍让宠爱之人跟着尹家去死,也不忍心让他目睹亲人被斩首,所以尹家只是被举家流放塞北。朝廷命官忌惮尹敏忠的庶子留在陛下身边会对陛下不利,三番两次劝谏陛下将此子除掉,但陛下因为宠爱他,一手遮天将臣子们的进谏都驳回去了。
尹家那个庶子可能也觉得自己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不好,所以今天尹家流放,他就趁乱蒙骗过关,想混在人群里离开京城吧。没想到他才刚出城没多久,就被陛下知道了他离宫的事,陛下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去把他抓了回来,正如你们今天所见到的那样。”
众人听了这番话后,有深信不疑的,也有不相信的,议论纷纷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陛下会去尹家,原来是因为宠爱尹家的庶子,而不是宠爱尹昭仪。”
“啧啧,尹侯爷真是为了荣华富贵,连卖子求荣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啊,真是令人不齿。”
“这都快赶上天桥底下说书的了,就胡扯,咱们圣明的陛下怎么可能会因为宠爱一个人而做到这种地步?”
“那个少年被陛下抓宫后,会怎么样啊?陛下还会继续宠爱他吗,还是要治他的罪?”
“我看啊,陛下八成舍不得为难那个少年,没看到刚才陛下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前吗,那宠爱的姿态,以后那个少年继续留在宫中,怕是早晚有一天会宠冠六宫。”
“也不一定,男子又不能生育,总有一天他会变老,到时候他什么依靠都没有,也没有挽留陛下的资本,陛下一定会喜欢上别的更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将他抛弃的。”
“嗐,你们怎么把陛下说得跟个渣男似的,咱们陛下是那样的人吗?”
“男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啊,色衰爱驰,朝三暮四,反正如果我是皇帝,我肯定只会找更年轻更漂亮的喜欢。”
“啐!要是陛下真跟你一样,他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人追回来,他再重新找个更听话更漂亮的男孩子宠着不就好了吗?依我看啊,陛下就是爱惨了尹家那个庶子,所以才不顾大臣们的反对,也要将他留下来,甚至一得知人家要跑,就刻不容缓地亲自出城把人哄回来。”
人群里不知谁突然感叹似的总结了一句:“自古以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咱们陛下也不例外啊!”
不知是谁眼尖,看到巡逻的官兵过来了,连忙吆喝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这些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小百姓该操心的,别把自己给送进大牢里去了。”
于是众人在官兵来到之前,就做鸟兽散了,朱雀大街又像往日那样热闹起来,叫卖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