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尹璁虽然恼怒乾德帝派人监视他, 但是他还是很相信乾德帝的,所以听到柳渊说乾德帝要纳妃的事,他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不可能!陛下他压根就不喜欢女子, 又怎么会广纳采女,充盈后宫呢?而且他跟我保证过,他只喜欢我一个人的!”
柳渊听了他这番话后,看他的眼神里掺杂了些怜悯,仿佛在可怜他太过单纯,所以才被乾德帝玩弄鼓掌之中。尹璁一时就慌了,想要回宫里跟乾德帝确认这件事情的真假,于是借口说:“你等着, 我马上回去跟陛下说明你的事情, 不会让你真的辞官的。”
其实他想回宫跟乾德帝确认什么,不仅他自己知道,连柳渊都看出来了。柳渊见他要走,就跟出门外,对他说:“如果小璁无处可去了, 可以来找我, 渊可以带小璁离开京城,回闽州去。”
尹璁为这句话停顿了一下,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宫里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柳渊送走他之后, 没有马上回屋里继续收拾东西,而是站在门口看了良久。看着尹璁慌慌忙忙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不由得踌躇起来, 他还能不能再见到尹璁, 就看今晚了。
乾德帝也是下朝之后, 从影卫那里听说尹璁一早就出宫去找柳渊了。他算了一下, 从他上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就算这个时候去把尹璁找回来,估计也为时已晚,柳渊若是真的要对尹璁说什么,也该说完了。
想到这一点,萧令突然就不急了,他十分淡定地回到了承光殿,从正殿龙椅的暗格下拿出那日他拿回来的装着链子的木盒,陷入了沉思。
如果,如果尹璁这次又起了离开他的心思,那他就有理由把这根链子戴在尹璁身上了。
站在一旁的荣华见自家主子低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有些阴沉的样子,就不敢乱说话了。他不由得在心里念句菩萨保佑,希望小公子不要做出什么让陛下生气的事情来,不然他总感觉这次陛下不会轻易罢休了。
尹璁离开柳渊居住的官舍后,便一路跑回了宫中,经过朱雀门的时候,禁卫军们见他两手空空地回来,而且神色匆匆似有急事的样子,还打趣他问:“小公子,您怎么这么快就溜达回来了,是忘了带钱吗?”
尹璁一心只想快点到乾德帝跟前,质问乾德帝为什么要逼柳渊辞官,是不是因为知道柳渊跟他说了弥子瑕的故事,心虚了所以想弄走柳渊。为什么既然嘴上说着喜欢自己,信任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套自己的话,甚至还派人暗中监视他,而且还让礼部为他广纳采女,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他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完全没有听到禁卫军统领打趣他的话了。他进了朱雀门后,就行色匆匆地往宫里赶,连个眼神都没来得及给禁卫军统率,这实在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看他走远后,禁卫军统率还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疑惑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尹璁也是回到宫里了,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乾德帝这会在哪里,是在朝阳殿上朝,还是在宣玉殿会见大臣,亦或是在御书房批奏折,还是已经回在承光殿了。他一时拿不准主意,便随便找了个巡逻的侍卫问道:“现在朝阳殿下朝了吗?”
那个侍卫认出他是乾德帝宠爱的小公子,见小公子这样问,就以为小公子有什么事要找乾德帝,便如实跟他说:“陛下已经下朝了。”
尹璁又问:“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侍卫只是在宫里巡逻的,哪里会清楚乾德帝的动向,只能给尹璁提供几个乾德帝下朝后有可能去的地方,也就是尹璁知道的那几个去处。
尹璁见他回答不上来,便让他走了,打算自己去找找看。他感觉这个时候乾德帝会在御书房的几率比较大,就先去了御书房。结果御书房大门紧闭,外面也没看到经常跟在乾德帝身边的宫人,就确定乾德帝不在里面了。
既然不在御书房,那就很有可能在承光殿了。尹璁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承光殿去。
从御书房到承光殿要经过御花园,进入六月后,御花园百花盛开,到处都是争妍斗艳的,荷池里的荷花也开了不少,但此时尹璁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了。
花坛的牡丹开得正盛,一朵朵甚至开到了路边来,拦住人的去路。因为牡丹高贵,宫里的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牡丹花,就连后妃路过这里,都要谨慎地把裙摆提起来。
放在往常,尹璁应该也会对这些娇贵的花卉百般怜惜,但他今天急着跟乾德帝对峙,走得风风火火的,经过牡丹丛的时候,不知道撞掉了多少朵牡丹,要是被人看到了,指不定要哭着惋惜好久。
如果撞掉牡丹花的人换做别的什么人,早就被遇到的人告去乾德帝或者皇后那边去了。但是现在辣手摧花的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子,就算真的有人遇见了,也不敢拿去乾德帝和皇后面前乱说,指不定乾德帝和皇后还认为是牡丹拦了小公子的路,让人来把牡丹给修理了呢!在陛下跟娘娘眼里,牡丹和小公子孰轻孰重,还用他们想吗?
所以路上的宫人都只当做没看到,特别是小公子现在心情还不怎么好,他们怕惹祸上身,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匆匆从小公子身侧经过,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尹璁也没心情管他弄掉了多少花了,他走得很急,他所经过的地方,花花草草被他弄掉了一路,宫人们敢怒不敢言,都在猜想小公子今日是为什么而迁怒御花园里的花。
这会时间还早,日光不算火辣,御花园里除了尹璁,还有不少妃子在里头散步赏花。尹璁走到一丛扶桑花面前时,就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有妃子在聊天的声音。
换做平时,尹璁就算在御花园遇到赏花的妃子,是不会理会她们的,但是今天神使鬼差的,他就躲在花丛后面偷听起她们谈论的内容来。
只听一个橙衣妃子说:“你们听说了吗,陛下今年难得同意广纳采女,充盈后宫了。”
一个蓝衣妃子附和道:“我听说了,好像再过不久,就要有新人进宫了。”
另一个粉衣妃子说道:“真是多年未见陛下选秀了,不知道今年进宫的女子里,有没有能得到陛下青睐的,毕竟我们后宫已经很久没出过宠妃了呢。”
又有个妃子笑道:“那可能得长得比小公子还好看才行了,就小公子那颜色,能够被陛下独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切,天下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他尹璁一个美人,说不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
“若是真的进来一个比承光殿那位长得还好看的,那这宫里的日子就精彩了。”
“都不一定要比小公子好看,只要比小公子年轻几岁,等过段时间小公子年纪上去,不再是水灵灵的少年了,陛下总会把目光放到别的更年轻貌美的人身上去的。”
“男人嘛,总是喜欢年轻的,追逐新鲜感,还喜新厌旧,咱们陛下是男人中的男人,在这方面只会更甚。”
扶桑花丛后的尹璁听着妃子们议论乾德帝选秀的事,想起他离开官舍时柳渊提醒他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他只觉得一阵晕眩,需要抓住点什么,才能保持站立,他的手无意识地放在花丛里,硬生生折下了一枝树杈。
花丛后的动静引起了花园里正在闲聊的几个妃子的注意,因为她们议论的是乾德帝的事,听到有人在附近,便心里一惊,生怕她们的聊天内容被传到乾德帝那边。于是惊慌失措地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虚张声势地叱喝道:“是哪个奴才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偷听我们说话!”
尹璁推开扶桑花的枝丫,将自己暴露在这几个妃子面前。他的脸实在太苍白了,加上这几个妃子刚还在背后说他的坏话,突然看到他,就心虚得不行,只觉得他平时看起来漂亮得过分的脸,此刻阴沉得有些渗人。
几个妃子没想到她们刚才说的话全被小公子听了去,一时间被吓得脸色比尹璁的还要白。她们虽然刚才还在幸灾乐祸,但现在新人并没有进宫,这宫里最受宠的依旧是尹璁,只要尹璁把她们说的话转告给乾德帝听,那她们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了。
为了活命,这几个妃子见到尹璁后,马上跪了下来,颤着声喊道:“臣妾、臣妾拜见小公子。”
她们也不敢认错,就怕小公子本来没听清楚她们说了什么,她们却不问自招了。然而小公子并没有理会她们的请安,转身提起轻功就飞走了,留她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久久不敢起身。
尹璁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原本在路上好不容易梳理出来的问题,又乱成了一片,他还能记得回承光殿的路,全凭身体的记性,实际上他早已无暇关注自己飞到了哪里。
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紊乱气息正在他胸口冲撞着,疼得他生出要窒息的错觉,只能半途中停止施展轻功,以免走火入魔。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回到了承光殿附近,远远看去,承光殿的门大开着,意味着乾德帝此刻就在承光殿里,也许正在等他,想要质问他今天为什么要出宫。
是了,他出宫找柳渊的事情一定也没能瞒过乾德帝,乾德帝也许早就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他今早出宫是去找柳渊了,说不定柳渊跟他的谈话乾德帝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他回来是要质问他的了。
尹璁突然觉得怪没有意思的,既然乾德帝很早以前就习惯派人监视着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为什么每次还要多此一举地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呢?是不相信自己吗,还是说觉得自己会对他说谎,对他有异心?自己在他心里,是不是也跟朝中那些有野心的臣子那样,让他不能安心,非要监视着才能放心。
亏自己还以为以往的种种是他关心自己,想要自己跟他分享快乐,没想到居然都是对自己的试探。
娘亲说的没有错,皇宫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伴君果然如伴虎,甚至比伴虎还可怕。至少面对老虎的时候,还能看得出来老虎想不想吃自己,什么时候吃自己。但是面对乾德帝的时候,尹璁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就没看清楚过乾德帝的心思。
他一时间想了很多,想到弥子瑕和卫灵公的悲剧,想到韩非子在《说难》里对帝王心思的解剖,想到柳渊对他的怜悯,再想到刚才妃子们的议论。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宫里的下场是什么样的,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只有他还傻傻地认为自己能够跟乾德帝天长地久。
就连皇后和太子他们对自己的好意,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他的下场,觉得他可怜,所以才对他好?尹璁不敢再想下去了,越想只会让他越觉得自己很悲哀。
承光殿外面的宫人早就看到了小公子的身影,见小公子站在承光殿不远处迟迟没有回来的意思,都有些焦急,但殿里静悄悄的,他们又不敢擅自出去把人请回来。陛下下朝回来后,脸色就不怎么好,说不定正在生小公子的气呢,要是他们把小公子带回来了,说不定还坏事。
但是眼看着日头越来越大,让小公子干站在太阳底下晒着也不是个办法,回头要是小公子晒病了,陛下又要心疼。他们没法,只好派人进去问问荣总管,荣总管作为陛下的心腹,又是真心对小公子好的,这会儿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他们就派了个人进殿把小公子的事汇报给了荣华听,让荣华想想办法。荣华听小太监说小公子站在殿外,下意识就往殿里的乾德帝看了一眼,乾德帝还保持着下朝回来后的姿势,对着一个木盒子出神,脸色令人捉摸不透。他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但他下意识觉得跟小公子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而已。
见小太监殷切地看着他,荣华只觉得难顶,下面这些人也太看得起他了,他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主子们若是真有点什么,他一个奴才哪里说得上话?
但荣华也心疼小公子在外头晒太阳,只能硬着头皮进去问乾德帝的意见。
然而乾德帝却只淡淡地应道:“由他吧,等他想通了,就会自己回来了。”
荣华闻言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小公子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犟起来,那只会做傻事,哪能等他想得通的。
他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不如陛下您出去看看,哄哄小公子吧,小公子耳根软,您一哄他就听话了。”
乾德帝这次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了,态度十分坚定,就是要小公子自己想通了再回来。
荣华不知这两位主子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一个个看着不急的样子,可要把他给操心坏了。荣华到今天可算是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这御前大红人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让小公子自己在外头晒太阳,见乾德帝没有理会他,他就偷偷走了出去,想看看小公子到底在执着什么,能不能把人给劝回来。外头值班的小太监们见他终于出来,以为是陛下让他出来哄小公子的,连忙带他去看小公子站在哪里。
荣华走到台阶上往下一看,只见自家小公子瘦瘦弱弱的一个站在承光殿前的石阶下,那小脸惨白得哦,都要在日光下消失不见了,只差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也不知道是被气着了,还是在赌气。
这样下去哪能行啊,荣华想下去把人哄回来,又碍着殿里那尊大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台阶上干着急,在心里不停地祈求台阶下那个小祖宗能快点想通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求被小公子听到了,过了一会儿,小公子果然抬起脚上了台阶,往殿里走来了。
荣华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去扶住他,不停地说道:“小公子诶,陛下在殿里等着您呢,您快进去吧,奴才一会让人拿冰块来给您消消暑,再弄些冰镇酸梅汁给您喝。”
尹璁却虚虚地推开了荣华,他不是跟荣华客气,而是因为他真的没什么力气了。但他的神情却很坚定,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这让荣华莫名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荣华见到小公子面上的表情后,第一反应是,现在拦着小公子不让小公子进殿还来不来得及。就在他犹豫的时间里,小公子已经踏进了承光殿,荣华暗自哀嚎一声,连忙跟着进去,免得小公子一会说了什么乾德帝不想听的话,惩罚小公子。
小公子虚虚晃晃地进了正殿,乾德帝就坐在正殿上面,见他进来了,便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似乎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的那样,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他以为尹璁会大吵大闹,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派人监视他,为什么要赶走柳渊,为什么又要选妃,但是尹璁都没有。尹璁十分平静地走到自己面前几尺的地方,然后膝盖一屈,跪了下来。
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尹璁从来没有这样正式地给自己下过跪,一是自己宠着他不让他跪,二是平日里他们总是平等相处,所以尹璁压根就没想过要给他下跪。
所以尹璁这么一跪,萧令的眼皮就跟着猛地一跳,荣华的反应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萧令还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像平时那样,带着些笑意,用调侃的语气问尹璁道:“璁儿怎么突然给朕行这么大一个礼?”
尹璁低着头,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应道:“这个礼,是用来感谢陛下一直以来对尹璁的关怀的,陛下大恩大德,尹璁无以回报,只能一跪。”
萧令不认为尹璁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对他的恩德,所以才一时兴起给他行那么大个礼来感谢他,尹璁这样做,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而且还是他最不想听到的。
为了不让尹璁得逞,萧令轻描淡写地将这事揭过,又笑着对尹璁说:“原来是因为这个,璁儿不必跟朕道谢,那都是朕自愿给璁儿的,璁儿快起来吧。”
尹璁却没有听他的话起身,而是低着头接着说道:“这一跪,除了感谢陛下的教养之恩外,还是来跟陛下辞行的。”
听到辞行两个字,萧令眉头猛地一跳,但还是很镇定地问道:“哦?璁儿要跟朕辞行,为什么,璁儿是要去哪里吗?”
萧令心中本就对尹璁私自出宫找柳渊,被柳渊蛊惑而生气,现在又看到尹璁真的上了柳渊的当,想要离开自己,就更加愤怒了。所以面对这样的尹璁时,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由得刻薄了些。
他似笑非笑地对尹璁说道:“你除了宫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难道你要去边塞找你尹氏族人不成?”
尹璁还是第一次听乾德帝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跟自己说话,平日里的温柔和宠溺荡然无存,好像那只是一层假象,现在那层假象撕开,尹璁才发现乾德帝原来是这样的。
韩非子和柳渊说得果然没有错,这才是乾德帝作为帝王该有的样子,温柔和宠爱不过他心情好的时候展现给自己看的,一旦自己惹到了他,那就不复存在了。
乾德帝这话说得实在太诛心了,荣华只见小公子单薄的身形在听到这句话后晃了一晃,正要出声提醒乾德帝,就见小公子说道:“天地之大,总有可以容纳尹璁的地方,尹璁除了父族,还有母族,尹璁决定去闽州投靠母亲的族人。”
萧令听到他说他要去闽州,就握起拳头砸在了龙案上,他力大无穷,这一拳下去,龙案就凹了一块。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了,他只要想到尹璁想跟柳渊一起回闽州,就一肚子邪火。他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质问尹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闽州也是朕的地方,朕若是不让你去,你以为你能去成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就是想跟柳渊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