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叶凝霜这个心态, 是有点儿不大对头。这是叶凝霜的心结。越红鱼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此刻想了想,也不免多说几句。
越红鱼:“我固然修为盖世, 可是你可知晓,我为何不去杀了南安王?”
既然南安王是万恶之首, 越红鱼宰了就是, 岂不是天下太平。
好像这样一来,事情不就能简单粗暴的解决掉?
越红鱼这么一问, 叶凝霜自然便思索起来。叶凝霜微微沉吟:“因为南安王起事, 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他周围之人也是有心如此, 故而愿意跟随。他又不是孤家寡人,今日起事, 代表身边许多人共同心意。只可惜他并不是心存百姓,而是为了谋求自己的荣华富贵。”
南安王搞事情也没搞出点人事。他并非不能, 而是不愿。这好好做个人,哪能迅速聚集权力, 乃至于斩获更大的利益。
“南安王身死,他的后辈、下属,仍会继续推进。更何况青州之地兵乱已成, 就算搅乱南安王军队,也会使得青州之地化为一滩泥沼。”
叶凝霜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
越红鱼点点头:“不错,一个人武技就算天下无敌, 也有许多事情不能解决的。”
这份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有人修为盖世, 便会自我膨胀, 就好像慕从云一样。可慕从云忘记了, 他并不是政客,只是一名剑士。前世就算越红鱼没有插手,慕从云也是没什么好下场,甚至于连名声都没有保住,西陲之地还化为泥沼。
这也并不是安雪采多厉害,而是慕从云行为太过,被这个世界所排斥。没有安雪采,没有越红鱼,慕从云终究会在别的什么人手里面栽跟头。
越红鱼:“所以能守城池,聚民意,恢复一个地方的秩序和经济,都是一些武力远远不如我的人去做的。霜娘,人有时候,也不可妄自菲薄。”
“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奉行的是修罗之道,战争对于这些人来是机遇。他们觉得在从前的秩序之下,自己没本事发达,战争却是一个火中取栗的机会。他们喊着许多口号,其实并不关心什么百姓,想要的无非是权势、财富、女人。就好像如今依附于南安王的青州地痞无赖,就是这般想法。”
“可还有许多人,他们平时安分、柔顺,习惯于依从这个世界,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想有一些安宁日子过。这种平凡柔顺的人,才是世界的大多数。这世间大多数人其实没有太多野心,他们按部就班,安安分分。只是他们平时不会被人瞧见,也会被人忽视。这样子的人如果发怒迸发力量,是有人连一点点安宁日子也不肯给他们。南安王无德,放任手下士兵糟蹋安顺之民,那么他自然会受到报应,也会被另外一种力量抵抗。”
“不过这些柔顺之人可能会迷茫,可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被人引导,给予他们勇气,把他们力量汇聚,凝结为保护自己的力量。因为他们所求,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而是阖家安宁。”
叶凝霜怔怔听着越红鱼的话儿,心里也是若有所悟。
就像叶家免了家中下人卖身契,使得他们摆脱奴仆身份。不过这些人几乎仍然留在叶家,在原来的岗位上干活。这能说是一种“奴性”吗?不,这是因为人很多时候愿意呆在熟悉、安稳的地方,求的不过是一口安乐茶饭,并没有太多想法。只要好生善待他们,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平静生活下去。
说到底,世间大多数人对生活要求并不高而已。
越红鱼继续说道:“当年安公子赠了唐教主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自然也是不错,可是世上又有几个不要脑袋想当王侯的人呢?但凡造反闹腾出声势,无非是朝廷对他们并不仁慈,让他们活得很艰难。一个王朝覆灭,不在于那几个想当王侯的野心之辈,而在于激怒世间大多数安顺之人。”
唐鹤出身寒微,纵然善于设计表演,可是造反是掉脑袋的事。他能引起那么多人反对,无非是大家日子不好过罢了。
所以越红鱼并不觉得一个人具有仁善之心,在乱世之中是一种缺陷。
念善会的理念也是如此。
阴谋家野心家对理想不屑一顾,然而这个世界是需要一些理想的。
叶凝霜轻轻欠身:“越剑仙之意,我已经明白。”
她心中的混沌已经被一阵清风吹开,渐渐展露了一派清明。就算现在叶凝霜还没有完全消化,可她终究还是会想通透的。
其实自己与越红鱼并不相熟,对越红鱼的了解也不过是一些传闻。
上次越红鱼来叶家,茶都没有喝一杯。
她没想到越红鱼会这么帮自己,她还觉得越红鱼很有内涵。
传闻中越红鱼性子古怪,一向也不大亲切。不过就算这样,她那些师侄们却对越红鱼毕恭毕敬,十分的尊重。
如今叶凝霜大约也是懂了一点,也许因为越红鱼是个很靠谱的人。
所以越红鱼有时候说话很古怪,可是她的师侄们却不会去深究。
这些念头划过了叶凝霜的脑海,使得叶凝霜的心尖儿蓦然浮起了几分感慨。
越红鱼到河州城时,城门口大开,迁居的百姓在念善会的安排之下源源不断的涌入了河州城中。
早在青州生乱时,叶凝霜也在河州召集念善会与本地乡绅商议迎敌之策。
一番决意之下,河州附近几个县城百姓都迁入河州城中。
念善会的运输队抢送周遭各县粮食补给,一并送入河州城中。短时间内运输不及的,便将物资就地焚毁,一粒不留。
由于青州乱得厉害,临近郡县皆有耳闻,这项工作也进行得还算顺利。
如此坚壁清野,河州城周遭再无丝毫补给。
南安王若是想要以战养战,只恐无法在河州掠夺物资。
与此同时,河州城内人口短短时间膨胀五倍有余。
如此这般,使得河州物资也会十分吃紧。
不过那时候叶凝霜也与俞清源等人商议过。那就是南安王气势如虹,此刻正求速战。如今南安王虽然吸纳了一波青州兵力,可尚无融合妥当,匆匆编制便加以驱策。只有不断胜利,才能掩盖南安王军中矛盾,乃至于保持南安王军中士气。
叶凝霜与俞清源断定,一旦南安王锋锐稍挫,则必会迅速溃败。
当然前提是河州城可以守得住。
故而叶凝霜还去找了一波外援,可惜安雪采终究是个狗男人,不足以与之谋。
在越红鱼看来,叶凝霜一切应对也是得宜。
叶凝霜在当地有威望,又是个沉稳有能力的人。越红鱼肯护她统领河州,并不是因为同情叶凝霜遭遇,而是因为叶凝霜是个有能力,有仁心,可以容人之人。又因叶凝霜处事公道,在河州还是能服得住人。
作为一个领导者,叶凝霜素质并不差。只不过叶凝霜性格之中,有一些柔软迟疑之处,使得她显得美中不足。
不过人无完人,这些性格缺陷,也是可以慢慢弥补的。
当然越红鱼回到了河州,也见到了珠姐儿。
这一次越红鱼干了一件自己早就想干事情,她伸出手,揉揉珠姐儿的脑袋。
这么可爱,她能把珠姐儿毛给撸秃了。
她撸珠姐儿脑袋时候,眼神很是温和,可是当她抬起头时候,眼底却不觉流淌了一抹精光。
有人鬼鬼祟祟的,也潜入了河州城。
当然卫玄知晓瞒不住她,只差明着给越红鱼抛媚眼了。
卫玄:看我,快看看我!
这一次再见,这位朝廷红花卫的骑主犹是一身素衣,看着特别朴素。
越红鱼几次见他,卫玄差不多都是灰头土脸,没有特别光鲜时候。
可能是为了迎合越红鱼喜好,不让越红鱼联想到他是朝廷走狗,卫玄也并没有特意身着华服。
卫玄跟越红鱼私聊,一见就卖好:“今日我身在河州,自然心忧河州战事。叶小姐有意守着河州,向安贼求援,岂料安贼竟如此没有情意。我自然跟这些没情意的人不一样。”
卫玄不但表明立场,还机智拿人出来做比较。
这么一比较,叶凝霜请安雪采可安贼不来,卫玄是主动来。
越红鱼一副你得了吧表情。
卫玄尽职是尽职,但是是作为万恶的朝廷走狗勤勤恳恳。
他倒是不畏艰险,上跳下窜。
南安王气势滔滔,现在卫玄摆明站在河州这一边,一副跟越红鱼同仇敌忾的样子。
“今日此刻,我与君同在。”
卫玄低低声:“叶家小姐如此忠心刚烈,我已为她请封,当得朝廷褒奖封赏。”
京中那老白莲虽无甚实权,不要钱的封号倒是舍得,卫玄一请一个准。
越红鱼现时不好宰了他,本也不想搭他的话。不过她听到这儿,有些不能忍。
“霜娘如此用心,是为了河州百姓,并非为了什么朝廷封赏。”
卫玄当然也知道,可他这么说,也是为了拉近关系。
越红鱼:“骑主说什么站在河州一边,当真愧不敢当。青州之地战火纷扰,这其中还有骑主一份功劳。”
南安王虽然是个不要脸的货,本来没想着那么快暴露自己不要脸。
那时青州太守薛然献媚,南安王虽有觊觎之心,可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此计太狠,很容易搞得别人对南安王没信心,连降都不敢降。
举事之初,南安王本来也想过要不要真立个口碑。
他虽是个狠心绝情的人,可这老脸撕破了,多少有些不大好意思。
本来南安王还有些微弱的犹豫。
不过这时,南安王听到风声,说薛然假意献媚,有心伏击。举事之初,南安王放了一波探子,结果好几处收到这种讯息。
这反贼头子本来有些犹豫,如今顿时不能忍了。
南安王终究还是跳起来,选择了不要脸。
当然薛然是个庸柔之辈,又素来胆小,哪里会行险使计伏击。这不过是有人放了一波假料,令南安王再按捺不住自己内心冲动。
这一冲动,南安王顿时就彻底不要脸。
那料虽然放得假,可南安王原本有这个心魔,自然禁受不住这般勾引。
放料之人也是呼之欲出。
除了卫玄,也不会有别的人。
反正这件事□□情越红鱼是看透了。
但卫玄不虚啊,他也没有要否认意思。
“你若说这件事情,若南安王击溃河州之地,青州薛然是个庸碌可鄙之徒,也不能指望他能守住青州。相反南安王先击青州,河州有了一丝喘息机会,让我觉得河州大有可为。河州叶凝霜虽是女子,却不是那么容易屈服。更何况,河州之地一向得念善会帮衬,相交极深。两个之中选一个,是你也会选河州,你们念善会不是更亲近河州?”
越红鱼却不为所动,更不会被带节奏去深思自己会怎么选。
大家性情不同,本不是同样的人,思维方式也完全不一样。她知道以自己思维,脑子甚至不会出现这种选择题。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做人不要陷入别人思维思考僵局,而要以自己思维打破僵局。
这种二选一,是卫玄人为制造的。
再者关键不在于卫玄做了选择,关键在于卫玄竟毫无心理负担。
执棋者本来无情,卫玄要是做出什么修了无情道之类的姿态也没那么可怕。可他谈及此事,就好像说起昨天晚饭,像喝口水那么轻松。
可能卫玄这一次选择有利于念善会,有利于津州百姓,有利于叶凝霜。可卫玄没有同情心,下一次呢?而且下一次如若有利,又需要怎样垫背?
越红鱼拇指轻轻擦了一下小鱼剑剑柄:“似你这样的人,我永远不会跟你结盟的。”
卫玄不以为意:“我若什么都不做,南安王先击河州,再吞青州,两州之地都守不住。青州是死了些人,可又不是我杀的。我既没盼着他们死,死了对我个人也没什么好处。是我想要南安王造反的吗?他突然谋反,到处杀人,我也没好日子过,这两月都忙得不可开交。”
越红鱼嗓音凉凉:“是呀,所以我现在还没宰了你。”
卫玄心想,越红鱼这么说,那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