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珍珑棋局
一大早, 沈佳儒跟儿子起的一样早。
在早餐桌上看到父亲的身影,沈墨就诧异了下,以灵感为生的父亲一向睡的晚起的晚, 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 把他爹吹起来了?
“我一会儿送你去文化宫学围棋。”沈佳儒啃一口包子,对刚坐下的儿子道。
“我已经不学围棋了。”沈墨道, 对于他爹完全不知道他的事儿, 他一点也不吃惊。
习以为常。
“什么时候开始不学的?”
“上个月底, 学腻了。我现在都是去少年宫图书馆看书, 然后打篮球。”
“……那我送你去图书馆。”
“你是要去看看华婕?”
“……嗯,今天司机休息, 我喊了孝磊过来开车送我们。”沈佳儒道。
赵孝磊对他来说是个挺特殊的存在, 虽然不是学生, 却也算拉拨过一把。
4年前, 沈佳儒发现自己每次到商场买画材时,都看到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站在画材店对面的画室门口蹭课。
1年间连续见了6次,他就上了心。
第七次时, 他上前询问, 才知道这孩子喜欢画画, 但家里穷学不起, 所以白天在理发店没事时, 就来画室门口蹭课,或者看别人学画。
赵孝磊很爱画画,但他文化课极差, 高中都没考上就出来拜师学理发了。
沈佳儒将赵孝磊带进画室, 给了他一张纸一支笔和一盒水彩颜料, 让他画。
赵孝磊从来没受过专业学习, 上手却画的不错。
看赵孝磊磕磕绊绊、随心所欲的将一幅画完成,沈佳儒就借了他2000块钱,并把他送到了劲松中专学院。
这孩子还算不错,学成后留在劲松中专当老师,第一年就把2000块还了。
逢年过节赵孝磊都登门送礼,他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但凡赵孝磊知道了,必定上门帮着处理,俨然白捡了个仁义子侄。
是以周六要出门,他干脆将赵孝磊喊来了,一则帮忙开车,二则陪着他一道去少年宫遛遛。
“诶,好啊。”沈墨挑起眉,来了兴致。
早饭吃完时赵孝磊才上门,沈墨递了杯牛奶给他,“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你怎么又长个了?”赵孝磊微微侧仰头看他,惊叹于现在年轻人营养真足。
“嗯,废裤子。”沈墨踢蹬了下腿,示意自己运动裤又短了。
兄弟俩简单聊了两句,沈佳儒穿戴整齐从屋里出来,一行三人便出了门。
赵孝磊自己还买不起车,他当初学车就是为了沈佳儒和沈墨。
这两年寒假暑假,都是他开着车带着父子俩出去旅游,车技很了得。
单手转方向盘拐过街角,便看到了少年宫。
赵孝磊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华婕时的样子,忍不住感叹:
“没想到那孩子能有这样的好机缘。”
“人家孩子未必觉得这是好机缘。”沈佳儒无奈叹口气,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那么多来求他拜师的他看不上,主动上心的孩子又不把他当回事。
啧。
“?”赵孝磊挑眉,什么叫华婕未必觉得这是好机缘?这样的好事儿,那孩子还能不愿意不成?
“他可以看不上你们,也可以看不上我。”
“可老师您这么厉害,谁不想跟你学学?”
“谁知道呢,孩子的想法总是很奇特的,你我看的好的事,人家说不定觉得不如个冰棒重要。”
“……”赵孝磊皱眉想了想,眼神微转,陷入沉思。
待将车停靠好,跟沈墨道别后,他陪着沈佳儒进少年宫大楼。
两个人进门先拐进一楼画室,赵孝磊跟画室老师孙楠交涉,沈佳儒则背着手在画室里溜达。
一会儿后,赵孝磊找到沈佳儒,低声道:
“老师,华婕不在这里,我们走错了,她在楼上的另一个美术班。”
“……”沈佳儒点了点头,两人便出了画室走向楼梯。
孙楠追出来想说什么,赵孝磊摆手制止了对方,摇头示意不行。
孙楠这才不得不止步,眼神却仍热切盯着沈佳儒背影。
拐上二楼,张向阳正在挪走倚门的凳子,准备关上画室门,将凉风关在门外。
赵孝磊迎上去,低头说了几句话,张向阳立即亮起双眼,激动对沈佳儒道:
“沈老师!”
沈佳儒微笑着点点头,便转身进了画室。
赵孝磊站在门口继续跟张向阳聊天,沈佳儒走到墙上挂着的华婕画的样画前,仔细打量起来。
此刻孩子们都在埋头画画,华婕也伏在小桌案前临摹水彩,并未注意到沈佳儒。
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华婕就听到了耳边有人讨论了起来:
“看见那位大叔了嘛!听说他一幅画卖几百万!”
“我也听到了,张老师跟那个人刚才聊到了,说是在国际上办过不止一次画展的大画家,前几年才回劲松市落叶归根的,说是喜欢四季分明、山清水秀的家乡宁静生活。”
“我要是这么强,我就去大城市生活了,在咱们这小地方多无聊啊。”
“你们重点搞错了!没听那个跟大画家一起来的人说嘛,大画家是来收徒的,想看看有没有画的好的,就收为亲传弟子啦。”
“对对,我听那个人说,如果能被收为徒弟,不仅能学到老师一身本领,还能继承他的上流圈人脉,以后随便参加个聚会,画出一幅画往富豪圈里一展示,就能卖了赚好几百万啊。挂上大画家大弟子的名号,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
“哇,那别聊了,快好好画吧!”
“得了吧,你就是超常发挥,画的也不行。”
“嘘嘘!大师走过来了!”
所有孩子立即噤声,全都正襟危坐装模作样的画起画来,铅笔甩的飞起,各个激情作画,表情澎湃。
华婕沉默了下,想抬头看看热闹,可刚用水打湿了水彩纸,不抓紧上色,纸干了又要重画。
只得忍住好奇心,蘸了颜料先落笔绘画。
笔尖才要落纸,身后便有声音道:
“水彩被水稀释后,颜色会淡,你应该一笔蘸满颜料就开始画,不应该再过度稀释了。不然颜色干后变淡,达不到效果,你又要再上一层色,水彩纸在反复叠色过程中会起毛糊掉。”
华婕手速极快的在落笔前抬臂,她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中年男人,又看看自己的毛笔,想了想便听他话的挤掉毛笔上过多水分,重新调色。
开画前,她又看了看大叔,对方点头,她才挥豪落笔。
颜色在湿纸上晕染开,漂亮的如有生命的精灵,伸展流淌成奇妙的图案。
水彩画像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甚至不受执笔者的完全掌控。
华婕看着画面,感受到了幸福。
“纸面过湿了,而且在打湿纸张时,应该留出气孔,湿中有干,这样上色时,才有颜料晕染不到的留白处。
“以前是学水粉的吧?水彩这一块儿基础技巧和水粉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裱纸裱的不好,这里有点鼓包了。”
中年男人随口几句,便点出了华婕现在最大的问题。
“是的。您是画水彩的吗?”华婕仰头。
“我最初是学国画的,之后转水彩,最后又改画油画。”男人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学画的过程,然后又指了下她临摹的书页上的画,不认同道:
“现在出书实在是太不随便了,这幅画构图左空右满,整个给人的观感就是重心歪斜。而且这两个静物在上色时完全没有考虑素描关系,一塌糊涂。”
华婕愕然抬头,这个问题她刚才也有质疑,但对水彩到底不专业,是以不太确定。
如今听对方一说,瞬间明白过来哪怕是出版物上的例画,也不是绝对权威的。
“您好厉害!”她由衷赞叹,随即又兴致勃勃翻到书册前面两页,“您看,这幅画的透视关系是不是也不对?”
“嗯,是的。”沈佳儒点了点头,随手拉过边上一张椅子坐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铅笔,在书页上随便拉了几条线,便将正确的透视图画好了。
“是这样的,我也做了这样的修改!”华婕笑吟吟如找到知己,抽出自己压在下面的一幅临摹画,展示给他,“您看,我临摹的时候,把原画错误的透视改正了。”
“嗯,透视改的不错。就是水彩画的太脏了。”沈佳儒不赞同说罢,拿着铅笔点在两处道:
“这边都是叠了两三次色,才达到咬色效果吧?”
“是的!您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赞叹。
“这里,应该用湿画法的,没打水吧。”
“啊……没打够。”
“这里应该留气孔的,两个颜色完全拼死了,一下丑太多。”
“不好意思,我初学水彩……”华婕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你明明素描基础那么好,怎么画水彩的时候,就把素描知识都丢开了?这些地方完全胡画。”
“是……”华婕脸涨的微红。
边上悄悄围观的孩子们瞬间都瞪圆了眼睛。
哇!
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给华婕提意见的!
他们还以为她是不会犯错的那种厉害角色呢。
如此看来,这位大叔果然好强啊,把华婕说的都答不上话了呢。
“无论是水彩,还是油画,都是描绘脑中事物的媒介而已,重要的是表达,是信息的传递,你怕什么?素描是怎么画的,水彩就怎么画。
“所有画法都是人发明出来的,你基础已经这么强了,大可拿出点画胆来。”沈佳儒翘起二郎腿。
华婕转头朝着沈佳儒闪烁星星眼,“老师,只有您这样强的人才敢这样画啊!”
她连水彩的基础技法都还没用熟呢。
沈佳儒眼神一扫,将少女简单打量了下。
纯色的白毛衣,朴素的校服裤子,一双虽然有些旧,但擦的干干净净的皮鞋。
短发素素的却很清爽,眼睛清亮,神态亲和而带着几分机灵劲儿,跟他讲话时并没有孩子面对陌生大人的嗫嚅或卑怯。
她很自信,很从容,弯着眼睛看他时,虽有惊叹和尊敬,但那种谈笑自在的气质,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与她平辈似的。
“喜欢水彩?”他问。
“嗯。”她点了点头。
“你水粉既然已经画的那么好了,何必费力气再去画自己不擅长的水彩画?”沈佳儒微微皱眉,眼神中有纯粹的好奇:
“而且水粉进阶到油画更容易,将来上大学后直接画油画不是更容易转化出商业价值。”
“这是您水彩转油画的原因吗?”华婕浅浅一笑,回想起自己上一世的选择和人生,感慨道:
“不是所有人奔着商业价值去,就一定能得到商业价值的。
“也可能付出了所有努力,舍弃了所有喜好,一心求财,仍不可得呢。
“到最后梦想和财富两手空,不是更惨。”
说罢,她朝着沈佳儒笑笑:
“您一定很强,强到想画什么画什么,想求财就真的求的到财。
“但我不行,我求不到财,只好追求自己的喜好,能得到当下画水彩时的快乐,已然是不错的收获。”
少女眼神清澈,让人望进去犹如一脚踏进海浪之中,悠悠荡荡的新潮微微起伏。
沈佳儒看到她眼底的沧桑被温柔的笑容淹没,惊叹于少女身上不符合年纪的娴雅气质。
再回想自己方才的发言,似在说‘何不食肉糜’。
他自嘲抿唇。
与少女对话时,他竟有种难得的深谈般的放松感。
“能想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在追寻什么,已然不容易。希望你能一路顺风,抱有这样的愉悦,画到最后。”他声音不自觉放柔。
华婕转头看他,盯着他五官看了几秒,她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大画家,很有钱,现在画油画,长的超好看,而且跟沈墨有几分相像……
眨了眨大眼睛,她没有直接开口问询他的身份,而是从画板中抽出一张水彩纸,然后循着记忆,开始复刻沈墨父亲画室里,挂在高处的一幅未完成的画作。
沈佳儒见她忽然开始默画一幅新画,似乎不再想聊天,便站起身,想着一会儿她画完下课了,再带她出去吃个肯德基之类的聊聊。
他也厌倦了之前搞七搞八想让她主动跳进来向他拜师的布局,算了,直接聊吧。
可才退一步,他就顿住脚,低头看着她的画皱眉不动了。
少女的毛笔没有蘸水,而是借了身边同学的丙烯颜料,直接厚涂,三五笔便勾勒出了一幅北方山水画。
这个画面沈佳儒再熟悉不过,是他画了一半,一直未推进的作品。
这幅作品,也正是他开始进入瓶颈期的标志。
画着画着,他忽然厌倦了一直用惯了的颜色,也觉得历往的表达乏味可陈,于是怎么都画不下去了。
他觉得烦闷,觉得愤怒,努力寻找新的灵感,但那幅画始终放在那里,终究没办法找到合适的情绪去填充。
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留白,总是刺的他脑袋疼。
她去了他画室一趟,在里面临摹了一幅画,隔日居然还能默出墙上那一幅画,她是曾站在画前仔仔细细观察过吗?
她为什么会那么关注那幅画?
沈佳儒心里忽然受到点触动,仿佛自己内心里某个深藏的秘密被发现般,竟令他有些心虚心慌。
望着纸张上细节越来越多,他又不得不感叹这孩子的观察力和对画面的记忆力真的很强。
这些色彩和线条,她默的几乎分毫不差。
不知不觉间,沈佳儒又坐了回去,他目光盯着华婕的画,一瞬不瞬。
终于,她大差不差的将他那幅画默完,那些他未填充的空白,也出现在了她的画上。
四周学生们隐约感受到一丝不寻常气氛,像有些凝重,又似有欲喷涌的火花蠢蠢欲动。
张向阳和赵孝磊也走到华婕和沈佳儒身后,一左一右似两尊石像般分站着低头打量。
“啊……”赵孝磊不自觉低呼。
怎么是这幅画?!
画到这一步,华婕收回手,转头看向沈佳儒:
“老师您的画风一向很有梦境感,倾向于印象派,关于配色习惯,我草率的将之总结为高级灰,希望您别介意。”
很显然,她已经知道他是沈墨的父亲,昨天那个画室的主人了。
“嗯。”他看她一眼,没多发表意见。
他只安静的等着她后面的话。
她之所以将他画室里的画临出来给他看,一定是有她的用意吧。
她到底要干嘛呢?
“但当到了一定的年纪,您开始不满足于追求高级,追求时代大潮中最热卖的画风,对于自己早已掌握的游刃有余的画法也感到了厌倦。
“您的人生进入到了新的阶段,对艺术的追求也进入到了新的阶段,可要打破过往的一切,您还在蓄力,还在做选择。”
华婕对着这幅画,依靠自己对国内外艺术史的了解,结合沈佳儒的状况,努力做着分析。
“……”沈佳儒瞳孔微微收缩,不敢置信的看向华婕。
这些话,从一个15岁的少女口中说出,实在很难不令他吃惊。
他愕然瞪着她,自己这些心思,即便是圈子里同僚画家们,也不敢笃定的去评判。
这些年他也一直对外说自己在享受小城宁静生活,从未表明自己正处在瓶颈期。
是该说这孩子太早熟太通透了,是个天才?还是说她太敢说了呢?
现在青春期的孩子,都这么妖的吗?
站在沈佳儒身后的赵孝磊也不敢置信的看向华婕的脸,好似要确定坐在这里的真的是个孩子,而不是个历经沧桑的老儒。
这也……太tm令人难以置信了吧。
“我昨天看了这幅画,就有点手痒。”华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忐忑的拿水汪汪的大眼睛望沈佳儒:
“您知道《天龙八部》里虚竹破的那个珍珑棋局吗?
“我……忽然中二病发,想解一解您这个题。
“您别骂我不知死活,别觉得我糟蹋了您的画……好吗?”
“什么?”沈佳儒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我画了哦。”她小小的抖动了下手里的笔,示意自己要接着画了。
“……”沈佳儒两条剑眉一挑,看看画又看看少女,终于明白过来她在铺垫什么。
这小丫头居然要续画他的画???
……
……
华婕在一中校园墙上的画,所有颜色调配都降低了纯度,让颜色的拼搭显得不突兀且高级。
但在沈佳儒这幅画上的调色,却忽然画风大变。
她不仅非常大胆的选择了多种纯色,还激烈的落笔撞色,让原本清雅悠远的山水画,变得躁动起来。
仿佛是一个住在深山,却一心渴望城市喧嚣,想要出山入世却不可得的人,在画中表达困顿和愤怒。
“……”沈佳儒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原本令他觉得死寂沉沉的画,开始让他热血上头。
他也曾尝试过无数种画风,甚至跑去国外看油画展,想要从各大派别画家的画上找到些灵感。
但无数次的尝试,总觉得乏力。
毕竟,哪怕他再怎么纳新,他仍然是他,人积累的习惯很难被改变,过往帮他成功的优势,他自己也并不真的舍得去覆盖。
或许不是没考虑过改用鲜亮的颜色来作画,但这对他来说的确是难以迈出的艰难一步。
抛去过去的自己,变成全新的自己,岂有那么容易。
也只有华婕这样如一张白纸般的少女,才敢自由冲撞,在他这样清寡的山水画中,落下如此多的霓虹光华吧。
……
窗外天空忽然掠过乌云,遮天蔽日让整个世界都昏暗下来。
风卷云动。
又忽然拨开一片暗色,阳光穿缝而出,一片金芒,抹在天地间,如为万事万物镶嵌了金边。
人们抬起头,看着黑沉灰云间灿烂的金色,便觉喜悦;
若看到的是金光之外无限挤压的乌云,又会觉得压抑沉闷。
同样的一片天幕,却引发不同人的多种心境。
沈佳儒面对着华婕的画,也觉得心情复杂。
时而觉得她铺盖上的艳色,冲撞着将宁静打破,叫嚣着翻腾着,令人胸怀鼓噪。
转念又感觉似是自己所画的宁静山水,正从四面八方收紧,溶解其间对撞将崩的情绪,又好像有一只手,在安抚他心底的焦躁和愤慨,使他变得平和。
华婕的笔触比他逊色很多,叠色时的手法也稍显死板。
但她对色彩的驾驭,实在令他惊艳。
原本静坐着看她落笔的沈佳儒,已不知何时站起身,将张向阳挤在身后,弯腰低头盯着她的笔,腰酸了都未察觉。
直至华婕收腕,深呼吸后将画笔放在一边的涮笔筒里,众人才察觉到竟一路看着她画完了。
少女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又转头去看身后。
与赵孝磊笑了笑,才看向另一边的沈佳儒:
“沈老师……我画的不是很好,您没觉得被冒犯吧?”
“……”沈佳儒只扫了眼她的笑容,便伸手从她面前捞过画板。
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长长叹一口气。
一直以来觉得跨不过去的瓶颈,原来是对于过去一切成就和所得的放不下。
不破不立啊!
不破不立!
“画画原本就是要享受在纸张上信马由缰,自由自在的快乐,你似乎很明白这份快乐。”他抬眸,目光落向有些忐忑看着他的少女。
“没有觉得被冒犯,你做的很好。”
少女听到这话,绷着的双肩终于放松下来,脸上瞬间扬起笑容。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含了几分润意,似因他的认可,而感到无限愉悦与自得。
年轻人的笑容总是这么干净,纯纯粹粹的愉悦,没有苦涩和复杂。
沈佳儒望着她,欣赏之意再也压不住,顺着眼神流溢而出。
他并不知道,华婕之所以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并非她不懂沧桑,只因她早在死而后生之后,彻底放下过去的自己,开启了全新的一生。
就是要纯粹,就是要彻底。
无论是追梦,还是做人。
“你想学水彩?”沈佳儒拨开心中充斥着的许多情绪,捏着华婕那幅画,转眸盯着她,认真问道。
“嗯。”
“哪怕水彩在国际上的行情远逊于油画?”他又问。
“万世做精,都出名家。我要学水彩。”少女仰头望着他,眼神格外坚定。
“我原本是学水彩的,大学时以水彩画办画展,曾被校长评价为国内第一山水水彩。也因自己的水彩画被评为国家一级美术师。
“后来转油画冲击国际画圈,也小有所成。
“我不敢说我的水彩画能超过自己的油画,但当今国内画水彩的,我仍能挤进前三。
“你愿不愿意跟我学画?”
沈佳儒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里透着成功大家的笃然从容。
他目光灼灼望着她,真诚,平和,没有一丝一毫身居高位或自恃长辈的矜傲。
这也是第一次,不是别人千请万求的要拜他为师,而是他主动开口,要教一位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