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一封长信
深吸一口气, 华婕压住情绪，揭下门上的纸条，推开了这间储物间的房门。
曾经存放东西的大房间不知什么时候, 早已变了模样。
室内窗户被百分百遮光的窗帘遮挡着, 按下灯开关, 亮起几盏画展厅室专用的小灯。
室中心摆着一张方行长沙发，供人疲惫时可以坐在上面一边休息，一边静静看画。
左边一面墙，是沈墨专场——
千禧年美好的逛街时光《买手套的温州城》；
冰场上的《追风少年》；
在雪原度假山庄画的《日出》（《灵魂共鸣的那个早上》）；
《喝咖啡的少年》；
《沈墨2倍特写肖像画》，以及法国之行前画的所有送给沈墨的关于他的作品的原作。
同时还有《雪中少年》、《沈墨生病入睡画像》、《林中少年》、《上海田子坊》、《思念》、《晚秋游山》等已经售出的，以沈墨为模特或与沈墨相关的画作的影印版。
华婕一步步走过这一面墙，望着面前几十幅她画的沈墨。
幸亏沈老师家这间储物间真的够大, 不然恐怕还挂不下这么多画。
原来，每一幅画沈墨都保存的很好，连影印版也制作的几乎与原作相同, 甚至还想办法还原了纸张和笔触的纹理与细节。
他到底是个怎样细心又用心的男孩……
心里鼓鼓胀胀的, 她看过自己笔下沈墨这几年的成长。
也走过了自己画风的变化，和画技从稚嫩到成熟……
真如走过时空之门, 回到过去, 重历一幕幕的生活，和自己追梦过程中的一个又一个脚印。
转过这一面墙，还有她其他所有作品的影印版, 已经卖掉的, 和她自己留着没有送人也没有售出的……几乎所有作品。
原来，她从重生归来, 开始画画起, 沈墨就一直陪伴在身边吗？
这么多年了……
他是从多早开始保存起她所有画作的影印文件的啊？
参加清美双年展的《等待乘车回乡的青年》《木匠》和《冰晶中的无数个我》；
那幅她第一次攀登高峰, 收获成果后，画出的特别满意的《拍卖会上的我》；
陪三小只参加上海老洋房画的《三颗朱砂痣》；
在法国个展后画出的《腾飞·个展中的我》，与沈墨第一次分享对方后画出的乔纳庄园；
甚至是很多年前遭遇变态时，画出的扭曲、晦暗、冲突的那幅被华婕藏在柜子里的《灰色记忆》……
华婕记忆中完成过的作品，这间展厅中都有。
当看完时，华婕已经泪流满面。
3年多时间，她原来过的这么充实。
坐在厅室中央的软沙发上，她一边抹泪，一边努力分辨面前自己画的画。
一点点审视自己的成长，回想自己曾经创造时的情绪和感触。
这幅画中的留白如果更多一些，那幅画中的晕染如果更充分……
许多不足，也有许多现在看来，还能令她自己精神受到冲击的表达。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华婕会被自己鼓舞到。
这扇时空之门后，藏着的原来是她的宇宙。
沉浸在此间，华婕畅游在自己的过去时光中，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过了不知多久，她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精神也重回肉身。
这次忽然觉得屁股底下有点不对劲。
微微站起身后，便见原来她坐着一张跟沙发颜色差不多的信纸。
方才情绪激荡，完全没发现。
展开信纸，上面是沈墨苍劲潇洒的笔迹：
【华婕：
大学以来，就你的学业，我们常做深入交流。
那些华美的诗词，那些历史中辉煌人物的故事，那些文章和风骨……
相比过往，你都有了更深入的体悟。
但每个人，人生都是单薄的。
即便你的经历比其他人丰富，你能走的，也只是一条人生路。
要想真的读懂文学中的所有文字背后蕴含的内容，你需要更多时间的沉思，更心无旁骛的追索，或历尽沧桑的真正体悟……
可是你才19岁。
你非要自己这个19岁的女孩子，完全读懂大学课程中涉及到的所有内容。
那些诗词歌赋，那些历史遗珠，那些情感，那些历史长河冲刷后留下的智慧结晶……都是多少教授一生钻研也未必能完全理解的东西。
想将那些知识背后所代表的各种人生的各个阶段的智慧和情感都搞通透？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华婕。
你希望自己一步不停，在经历过莽撞、热血、激昂、无所畏惧的少年阶段后，立即便想对下一阶段人生有所体悟。
然后画出比少年时期的作品，更有内涵，更意韵深远，更能流芳百世的作品。
你把自己当成超人，渴望自己真的是个超人。
怎么可能不痛苦？
你很强大，很聪明，很有才华。
可你也是□□凡胎，单薄而稚嫩。
给自己一点时间吧，放下过往对未来的恐惧，也放下对失去自己所爱的一切的畏惧。
多相信我一点，也多相信你的亲人和朋友一点。
更多相信自己一点。
和缓的，像陆云飞一样放缓脚步，不疾不徐的，享受一下现在的丰收。
即便停滞5年，10年，也没关系的。
这段时间，你就用来体会自己的青年时光，享受自己少年时代付出的一切所换来的快乐。
慢慢的通过岁月沉积，去体会大学里学到的一切。
哪怕只是挥霍，只是放肆，也不必害怕啊。
这不也是一种经历，一种人生吗？
最近不想画画也没什么，人生很长，用5年10年去学习别的东西也没什么。
我很愿意对你人生中每个阶段的不同需求，给予满足。
华婕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读到这里，身体里暖乎乎的热流已经变得沸腾了。
沈墨……沈墨……沈墨……
他像她的另一位父亲，虽然没有养育她，却在精神上一直在支撑她。
给她引导，给她抚慰。
沈墨有时候就像她的明灯，是她痛苦、困惑、恐惧时，最坚实可靠的人生导师。
经历过坎坷和绝望的人，才会明白，那种在沙漠中得见绿洲时跪地哭号的歇斯底里。
感受过无力和迷茫的人，才会理解，那种在大海中捕捉到灯塔光辉的热泪盈眶。
沈墨大概就像绿洲，就像灯塔。
华婕因为他的理解，因为他的支持，因为他的心疼和无奈口气，而哭的喘不上气。
这间厅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自己的过去，和沈墨的心。
她可以大声嚎哭，可以感动的像个疯子。
华婕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实际上也并非真的是个天才。
曾经的她拥有的很少，也什么都不懂。
现在，忽然得到了这么多，又明白了许多事，她本就容易被感动的心潮，已经彻底决堤。
如果一个人一生中，会有某个时刻，你想跟某个人过一辈子。
那大概就是这个时刻。
她想嫁给沈墨，想一辈子都跟他这样走下去。
听他讲他看过的各种各样的书中的故事，听他一本正经的给她讲大道理，听他的安慰，听他的低笑声，听他的喘息……
她要珍藏他的一切，包括那些胜过世间所有财富的智慧，与理性背后的坚韧与温柔。
抹一把泪，她努力平复情绪，继续读下面的文字：
【可是，华婕。
我真的太了解你。
看起来总是笑嘻嘻的，贪吃贪睡贪玩，又乖。
实际上却是个绝不服输的人。
让你停下来，只是享受，不去思考，不去解决问题，恐怕是做不到的。
哪怕我再希望你能歇一歇。
所以，给我打电话吧，先哭一哭，闹一闹，撒撒娇。
大喊几句画不出画来好痛苦，好烦啊好气啊，我好恨啊。
说负气的话，说自己再也不要画画了。
或者骂几句脏话也行……
然后再夸夸我，说说你喜欢我的心事。
最后，
华婕，
高底盘的吉普车已经有了，一起整理攻略，研究路线，采购用具。
暑假时，我带你去拉萨。
全新的民族氛围，宗教氛围，艰苦的环境，和一段艰险与从未见过的高原风景，会令你满意。
我们去吃吃苦，去行行路，去寻找新的体悟和灵感。
所以，别怕了，放下这封信，拿起手机。
——沈墨。】
哭泣果然是非常非常棒的发泄压力、焦虑的方式。
看完这封信，大哭流涕后，华婕觉得自己好多了。
当然……也可能不是哭的功劳，而是沈墨的功劳。
是他的一字一句和态度，彻底安抚了她。
倒在方沙发上，她捏着信的手垂在一边，望着天花板，好半晌一动不动，只是呼吸。
沈墨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而且，他甚至没有提前挑明这一切，没有把她当做宠物和小孩对待，简单直接的告诉她该怎么做。
而是给她充足的时间去自己思考，给予了她独立处事的空间，让她有机会在面对困难时成长。
他不仅温柔，还坚持着独属于他的处事观。
她知道，他爱她，但不会盲目的溺爱和控制。
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独立的人格，和应有的强大。
华婕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她可以是个很厉害的人，并愿意与她并肩面对未来的人生。
他们是平等的。
他是尊重她的。
她觉得自己被保护，被爱，同时也被依赖，被信任，被敬重。
眼泪渐渐不流了，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平稳。
当她在沈墨言辞间读到了他眼中的她，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便变得强大了。
华婕没有立即给沈墨打电话，她走出展览厅，拐进别墅里沈老师专门给她留的画室。
直画到深夜，披星戴月。
这一晚，在沈老师家属于她的卧房里，华婕睡的很晚，却睡的很香。
第二天一早，她回到画室，望着自己几个月来第一幅作品，拨通了沈墨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