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红艺馆画展
高原上的雨过天晴, 碧绿的湖泊,不同情绪和形态的云,激流而下的雪山融水, 漫山遍野的高原杜鹃花海…
远山上的野狼, 湿地洞穴中冒头的土拨鼠, 满地乱窜的圆耳朵小耗子, 好奇观望人类的猴群, 支着耳朵不止一个洞窟的野兔子, 翱翔的雄鹰,列队的鸽子、鸥鸟和红嘴乌鸦…
住在鲁朗的日子里,华婕作品的题材上天入地,一天四时包罗万象。
画的尽兴到这个世界除了画画以外好像已经没有别的了。
在水彩颜料快用完时,她又画了藏族二十四岁的年轻妇人央金,四岁的小姑娘达玛,十几岁的少女德吉梅朵, 和康巴汉子都希。
年轻妇人笑容温和宽厚,少女明朗腼腆美好, 康巴汉子野性而通身荷尔蒙。
而小女孩达玛, 那真是西藏高原上的明珠。
黑红的圆脸蛋, 无可挑剔的脸型, 立体的五官, 英气又稚气的眉眼…
最吸引华婕挪不开视线的, 是那双黑白分明,圆溜溜,如夜星的大眼睛。
纯净不掺人性复杂, 当她静静坐在那里望着你时, 你甚至会觉得她是圣洁的化身。
没有人看到她时会不静下心来, 没有人与她对视时,会不受她清澈美好的震撼。
华婕落笔时,风格不自禁随着画中的人物走。
她把粗糙的画面设计的雅致,以理性的秩序规划线条和风格,又以野性的飞笔勾勒达玛的长发和藏服,再用稚拙童朴的笔触细细描摹那双可以涤荡人心灵的眼睛。
陆云飞停笔自己欣赏和学习华婕的人物画,看着她用他根本看不到的颜色铺陈,默默的记忆她的笔法等。
他在手机短信框里写下自己对华婕的画的评价,等待着有信号时发给沈老师:
【华婕笔下的藏族女孩眼睛明亮,质朴,忧伤。
华婕捕捉到了藏族女孩的野性和脆弱,她还画出了达玛和德吉梅朵源于干净不被世俗污染的高原环境中的…那种…圣洁!
老师,华婕画的藏族女孩,恐怕会成为华婕真正的可以很多年无法被超越的代表作。
不仅是她的色彩和笔触,不仅是她独特的观察视角,更因为她对藏族女性最敏感细腻的情感,向往,同情等等,我不太会说,但那种说不清看不透的情感,透过她画中人物久看之下会觉得有些空灵的眼睛,真的…最打动我!
我盯着她画中人物的眼睛,仿佛能被她画里的人物触及心底。
好像…色彩和笔触明明是丰富而亮眼的,我却觉得画面无比的安静。
有种孤独思考的感受,我仿佛能透过画中人物的眼睛,看到苍凉的草原,孤寂的雪山……
老师我明白了!
我画画的时候,没有与画中的人物产生心电感应…我好像懂了!】
他仿佛是在给老师发短信,又像是情之所至,自言自语。
在华婕身边,看着她画完,陆云飞再次给老师补充短信:
【老师,我们偷偷给华婕准备的国内个展,请一定把国家红艺馆的一楼二楼敲下来!
每一幅画都值得,而且这一次主题虽然是统一的西藏之旅,但画的题材内容涵盖多,可以分层分区展出。
老师,你看到就会知道,华婕突破了,过去几年的厚积薄发,在这次瓶颈迷茫期爆发后,泄洪式的施展出来了……】
……
沈佳儒是断断续续收到陆云飞的短信的,因为这孩子实在太不擅长表达,打电话时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干脆让小孩发短信。
结果信号太差,陆云飞的短信分十几条发来,还是顺序打乱的。
沈佳儒之前怎么没发现,陆云飞把内容落在文字上,怎么这么啰嗦。
这哪里是跟人说事,这就是写日记吧?!
待所有短信收到后,沈佳儒再次给代超打了个电话。
当天下午,五六个人约在茶馆。
“国家红艺馆可是咱们国内现在最具权威的展览馆,一向都是展出古董名画之类。
“咱们当代艺术家要想在红艺馆开画展,也不是不行,但得是顶级!
“而且……怎么能不给看画就订下来办展呢?”京展办的负责人皱着眉,一边饮茶,一边反对道。
“最近时间,华婕在法国开个展,以及凡尔赛双年展大出风头的新闻已经酝酿的差不多,国内艺术界对她的认可度、好奇度都达到了一个高度,
“这时候在国内开画展,正是一鼓作气。
“而且,这一年国外一直在炒作华婕的画,随着她的几幅画在国外艺术圈流通,她的价值也在彪高。
“趁现在华婕作品在国外供不应求,也正是开画展的好时机。
“我国艺术、文化一直想输出国外,近年也在大力扶持,眼下正是以华婕的出世为机会,以她的画展为媒介,打通我国与法国、意大利这些艺术见长的国家的接触互动。”
代超不愧是国美协会的会长,搞起组织工作、活动群众工作来长篇大论,一套一套的。
沈老师请他来当说客,真是找对人了。
“但也不能画都还没给我们看,就确定占用国家红艺馆两层吧?
“能不能等明年,我们看过画了再说?
“而且,沈老师如果是您开画展也就罢了,您的学生毕竟也才画出来没几年,跟您这样的老艺术家还是不能一样啊。”京展办的负责人啧一声,茶都不喝了。
那可是国家第一的艺术馆啊!
“我觉得画展来办还是要趁早,不然我怕华婕一从西藏回来,就会有很多人来买画了。如果意大利那边的人先联系了华婕,把她这一批画邀请到意大利办展,那我们的文化交流,文化输出工作,就会被弱化。
“一群外国人来北京看展,和我们的艺术家去国外办展,对于我们的文化工作来说,意义可是天壤之别!”
裘远帮腔,又道:
“这不是我们接受与否的问题,是我们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一张嘴就说华婕是——”京展办的人还想反驳,却被打断。
一直没开口的国家红艺馆的馆长郑红军突然开了口:
“华婕的画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沈佳儒怔了下,才答道:
“算上雨季可能耽误的时间,和路上剩下画纸画画的时间等,11月底之前肯定会回来。
“12月5日开画展,1月10日赶在年前结束,正合适。”
“……”郑红军垂眸沉吟。
“郑老师,这事儿可——”京展办的人皱眉望着郑红军。
怎么觉得郑馆长像是要答应呢?
“好,我会提前半个月把红艺馆一楼二楼空出来,你们把该布置的都布置好,半个月时间够不够?”郑红军沉声道。
“郑老师——”京展办的人坐直身体,想要据理力争。
郑红军却摇了摇头,说一不二道:
“边会长和裘副会长说的是有道理的,我也想为当代艺术世界交流做点贡献。
“到时候邀约其他国家艺术外交人士的工作,我会去解决。
“各国藏家、民间艺术圈人士的邀请工作,就由代会长你们来负责吧。”
“……”京展办的人见郑红军已经拍板开始安排工作,就知道这事不可逆了。
他抿唇闭嘴,翻开面前桌上刊登了华婕事迹和作品的杂志阅读了起来。
“半个月可以了,需要进展厅的东西,我们会提前准备好。
“郑老师放心,如果华婕赶不回来,我会用我的画,还有我其他两位学生的画,以及华婕现在家里的画补上。
“绝不会让你空馆,质量上也不会丢红艺馆的脸。”沈佳儒承诺道。
“好!”郑红军点头,手中的茶杯落桌,这次的会面就算完美结束了。
离开茶馆后,沈佳儒给钱冲和方少珺分别打了电话。
“没问题,老师,我们会尽量多的的攒画。”
“好的,老师你放心吧。就算不是为了给华婕托底,我们自己也要为将来的画展筹备画嘛。”
钱冲和方少珺同意后,沈佳儒又带着代超裘远赶往华婕的四合院。
与华父碰头后,几人商量起画展布展细节,以及需要华父配合的特制画框和画展摆件儿等。
大家送给华婕的迟到的生日惊喜,开始如火如荼的执行落地。
……
……
在都希大哥家住的第8天,华婕画了一整天牦牛,却怎么都画不好,总觉得画的乏味。
水彩颜料也开始见底,华婕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干脆先放下笔,丢开大草场上自由自在吃草的牦牛,华婕坐到树荫下缝鞋垫的央金身边。
都希躺在央金身边,探头看了眼华婕,用他藏族味道的普通话问道:
“你怎么不画了?”
“画不出手感,休息休息。”华婕无奈道。
“聊聊天吧。”都希又躺回去,身体卧在草丛中,“牦牛自己在草场上吃草,漫山遍野的跑,这个季节青稞也长起来了,我躺在家门口没事做,就想想人啊。”
“想人?”华婕挑眉也躺进草中。
“嗯,想牦牛和人,牦牛的一生,和人的一生呗。”都希笑了笑。
华婕转头看看听不太懂,但表情很愉悦的一边缝鞋垫一边看丈夫讲话的央金。
“央金不想学习汉语吗?”华婕想了想又问:“学了的话,就能听懂你跟我们讲话,也能做更多事,了解许多有趣的东西啊。”
都希笑笑,用藏族问央金:“你想学汉语吗?”
过了一会儿,都希对华婕道:
“央金说,她不需要学汉语,她现在就很快乐。
“就像牦牛一样,过一天,吃一天的时间草,无忧无虑的长大,苍老,与大自然为伴。”
“……”华婕抿住唇。
央金的人生观,和她是截然不同的。
大家都努力进步,奋进向前,要更多,要更好。
央金却根本不管那些,她拥有的就是全世界,得到的就是最好的。
悠闲的就像一直吃草的牛,遇到草吃草,遇到花吃花,遇到蚂蚱吃蚂蚱,遇到虫草也就是多嚼两口而已。
爬到山上就看看云,看看谷。走到河边就看看水,看看鱼。
这简直是佛家说的大自在吧。
华婕忽然从草地上抬屁股,走进牛群,拿出都希给她的废纸,用铅笔画了小半天铅笔写生后,终于觉得自己抓住了牦牛的精髓。
于是,她将早之前画了一半不满意的画翻过去,以背面为底,再次认真画了起来。
于是,牦牛不仅仅是牛,而成了一种生活态度。
在画它的每一根毛发,每一个姿态时,华婕都有灵感。
线条和笔触是它的牛生哲学,色彩和晕染是它的牛生自由,构图与牛景透视是……
华婕一找到感觉,那手速可真不是盖的。
整幅图在强纵深拉开后,雄壮而威武,又在行走姿势下,透出稳健和悠哉。
…
…
隔日大晴天,沈墨拿着相机,帮都希一家拍照。
都希一家四口,加上妹妹德吉梅朵,每个人打扮停当,开开心心的坐在家里厅室木椅上,又快快乐乐坐在家门口草地上,又骑马,又骑牦牛,照了好多照片。
喜气洋洋的,仿佛过年一般。
“你一定把照片洗出来给我邮来呀!”都希拍着沈墨的肩膀,期待道。
“放心,照片一定给你洗的好好的。”沈墨笑着回应。
照片拍好,两个男人于是坐在一块儿摆弄木头,和宰羊。
今晚大家要吃羊肉大餐。
……
陆云飞画了一路的靠谱青少年沈墨终于竣工,在华婕不知画了多少幅的当下,他总算完成了第一幅。
然后,陆云飞跟德吉梅朵申请画像,梅朵转身就跑,过了一会儿,穿好了她最鲜艳的藏族裙装,戴上了美美的头饰和项链,红着脸蛋,坐在了陆云飞选的窗下木椅。
在沈墨给德吉梅朵拍了一张照片后,陆云飞开始了自己的第二张画。
休息间,陆云飞溜达到华婕身边,看她画牛。
然后,他在她停笔休息时,掀起画纸,随即皱眉道:
“你用的画废的纸的背面?”
“嗯,怎么了?”华婕问。
“……没事。”陆云飞。
等回北京,这些画裱框上画展,还要参加拍卖会之类的售出。
到时候,看到这幅画的领导们,以及买这副画的人,发现画的背面居然还有半幅废画,不知会是个什么感受……
是感叹大艺术家用纸的任性,还是决定一张纸上1.5幅画是占了便宜…
…
华婕画好了牛,陆云飞起好了稿,都希和沈墨的羊排烤好了,央金的羊汤炖好了。
烧酥油茶的牛粪,也被小达玛摆在了铁锅下。
晚宴开场,篝火点燃,吃喝到兴起时,央金唱起长调藏歌,都希站起身,举着小女儿摇晃着跳舞。
大家都喝了青稞酒,笑啊闹啊,吃的好开心。
陆云飞坐在篝火边,啃羊排时顺手拔了一朵小花。
捏在手里,一会儿嗅,一会儿随着央金的歌曲摇摆,像参加演唱会的粉丝。
捏着玩儿够了,想双手抓羊排吃,手里的小花就成了累赘。
正巧都希的妹妹梅朵坐到了他身边,他想也没想,随手就将花递了过去。
梅朵接过小花,嗅了一下,忽然站起身,靠近刚将羊排抓在手里的陆云飞,照着少年的脸,就是吧唧一口。
梅朵害羞又快活的笑,然后起身跑到哥哥身边,一起和着嫂子的歌唱,随着哥哥的舞跳。
“……”陆云飞。
“……………”陆云飞。
“……………………”陆云飞。
……
大家酒酣,央金拉住在篝火边晃着玩儿的华婕。
待华婕坐在身边后,央金在都希耳边说了几句话。
都希哈哈笑罢,转头对华婕小声转述:
“央金说,我们藏族昌都地区有一夫多妻,但一妻多夫可不多了。即便在察雅县牧区也少有,没想到华婕你这么厉害。
“汉族女人强哇,居然一妻二夫……”
“?”华婕。
“啊?”华婕。
一妻二夫?
说谁?
正这时,沈墨给陆云飞切好了两块羊排,便起身走到华婕身边,低笑问:
“说什么呢?”
都希转头过来,才要回答,华婕便抢着道:
“啊,都希大哥问我羊排好不好吃。我说好吃。”
“……”都希,“哈哈哈哈哈哈……”
“?”沈墨。
“。”华婕。
天下美宴总有终时,这一夜饱食畅饮后,这些日子的无罅相聚也到了尾声。
雨停了,路通了。
隔日早,三人整顿结束,不得不再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