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规划
秦王政十三年一个寻常的夜晚,长风撩开流云,天幕皓月高悬。
咸阳宫中有灯火彻夜未熄。
扶苏从三千界的帖子里出来,扫过不少来自异世界的基建经验之后,也不管是不是快到晚上了,他交代宫人照看好自己寝宫的弟妹们,直接去寻自家父王。
毕竟自家父王是个对朝政爱得深沉的大王,这个时候肯定也是没有休息的。
扶苏冲过去后,果不其然看到自家父王端坐在桌案前挑灯处理政务的挺拔身姿。
“父王,孩儿有要事禀告。”
嬴政手下一顿,头也不抬,淡淡开口道:“何事?”
扶苏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说:“还请父王屏蔽左右。”
这意思是要清场,殿中为秦王点灯的宫人,包括暗中隐藏保护秦王的人都要撤去。
扶苏接下来要与秦王提及的事情涉及甚广,他不敢赌。
秦王这才抬头,饶有兴致看了看眼前的长子。
“孤记得你今日在教导将闾那群崽子。”言下之意,你要是被崽子们搞怕了,其实可以直接说出来,他这个老父亲保证不会嘲笑你。
毕竟他当初因为带扶苏而对人类幼崽产生了错误认知,认为所有幼崽都是像扶苏一样乖乖巧巧不哭不闹——事实是将闾和高给了他重重一击,导致他后来很少亲自去带幼崽,除了扶苏,勉强加上闺女阴嫚。
他可是个很忙的君主。
扶苏板着脸道:“父王,孩儿是要说正事。”
“可。”秦王丢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思考,颔首道。
殿中潜藏的暗卫随着宫人们有序退出,霎时间,殿中只剩父子俩。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上前道:“父王,是这样的......”
和这方世界本来就有的地府不同,他始终不能确定三千界这种联通诸天万界的东西出现在他人眼中会有什么后果。于是来的路上,他已经编好了理由。
“下午将闾带着高他们都到我那里来了。”扶苏道,“阴嫚在荣禄怀中昏睡了一刻,醒来就对着我哭得很厉害。”
嬴政哂笑:“就这?那丫头从来都爱哭。”
“不是的。”
扶苏摇摇头:“我本以为她以为我受伤了才哭,可是我来之前,做了一个梦。”
他把方才那个血腥的梦略作删减,隐去了梦境后半段的琴声剑光枪影后都告诉了嬴政。
扶苏一直知道自己与寻常孩童不同,这些年来也明白父王对此的接受程度有多高。扯出这个理由不管嬴政信不信,反正扶苏说的自己都要信了。
见嬴政的脸色越来越沉,扶苏又道:“...我觉得阴嫚也是做了这个梦才被吓哭的,那之后,我的脑海中忽然多了许多东西。”
......
小孩子的精力终究是不如大人,后半夜扶苏再兴奋也耐不住乏困,直接在嬴政处歇下了。
秦王却没有睡。
不如说,以他现在精神亢奋的程度,再熬个一天一夜也是可以的。
他展开面前的锦缎,那上面是扶苏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当场默写出来的东西。
绸缎上的内容有两样,一样是造纸术。
扶苏寥寥几句描述,秦王便知道这个“纸”能为秦国带来多大的利益。
在文化方面,秦国素来为山东六国所鄙夷。若是有了这个“纸”,那些能够著书立传当世大家哪怕是为了一点可能,也会来到秦国确认。只要他们来,就能有法子留下。
至于另一样......
嬴政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绸缎另一边,那上面简单画着三个奇形怪状的物件。因为执笔者尚年幼,手腕力道不足,作画工具也有限制,因此看起来颇不美观。
这绸缎上三个物件分别叫做马鞍、马镫、马蹄铁。
顾名思义,都是用在战马身上的东西。
扶苏那孩子未曾上过战场,但自己从前处理政务时有提起过秦国战马的损失情况,所以他便将这些可以保护战马、以及更方便马上作战的护具先画了出来。
如果把这个拿给王翦和蒙恬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
扶苏果真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
秦王微微眯起了眼,澎湃的心情在目光触碰到孩童睡下时的方向略微克制了一番。
扶苏先写了造纸术这一项相关的东西,步骤十分清晰,若是工匠真的复制出来了,那就说明其他的也可以做出来。哪怕因为工具限制,他没有把马具的构造也画下来。
于秦国大业而言,这是天大的机遇。
只是,在梦到这些天赐神艺之前,扶苏还梦到了阴嫚的身死。
长子红着眼眶说起梦中景象时,嬴政并非没有怀疑梦的真假。
如果在未来,他的儿女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那么他肯定也不在了。
那怎么可能。
嬴政自信自己有朝一日能荡平六国,从来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性。
但荡平六国之后呢?
或许是因为六国风俗与秦国迥异,并入秦国后那些百姓并不能适应秦国的律法;又或许是六国贵族不死心卷土重来......无论哪一个,都是嬴政目前尚且还未给出完整应对方案的情况。
正因为前有那样惨烈的梦境,后面扶苏“看到”的这些技艺,尤其是大部分是民生相关的技艺才有了站得住脚的理由。
上天是在预示他什么吗?
或许,原本定下的灭六国计划,他需要再修改一番。
譬如,扶苏所提及到的那些技艺基本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秦国物力未必都能吃得下。那么灭六国时,人是一定要注意留下的。
秦国律法相当严苛,一旦天下一统,这些都是要做出一定修改的。六国归一,当修生养息,只要有了足够的人,那做什么都有底气。
嬴政端坐了许久,手中的绸缎轻柔,也重若千钧。
旭日方升,从秦王宫中发出一道又一道命令,接到命令的人有的去往六国与同伴接头,有的暗中去造访了秦国各地的能工巧匠,将他们一一接到咸阳,送到了咸阳郊外一处隐蔽的院中。
工匠们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因何被带到都城。直到一位来自宫中的匠人带着一份绝密的资料过来,他们方才知晓自己要做什么。
这些都是暗地里的动作,除却端坐咸阳宫中的秦王和他的长子,朝中无人知晓。
而这些命令将会在未来掀起怎样的风暴,对这片土地会有怎样的改变,是彼时端坐咸阳宫中的君主也不能全然料到的。
*
扶苏在老父亲的宫中睡了一觉,醒来后就被对方赶回自己住处了。
他也不在意,毕竟自己昨晚给父王丢了一个那么大的雷。虽说对秦国大有好处吧,但是换个角度就是自己给老父亲新增加了一堆急需处理的事情。
——让秦王原本就不宽裕的时间雪上加霜。
不过就算很忙,父王应该也会很开心吧,毕竟这可是来自异界女帝不可多得的经验。
看完了那个帖子之后,扶苏十分佩服那位启圣女帝。
秦国有过一位传奇太后,尽管她的风评褒贬不一,但无一例外的是都赞赏她超凡的能力。
只是那位太后能摄政也是因为她是太后,而那位启圣女帝,开局不过是个被退婚的农家少女,却能以一己之力组织起那么大的势力,最后挥师中原,扫荡天下。
委实令人佩服。
男子能做到的,女子同样可以做到,甚至能做的更好。
扶苏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
按照寻常王室对公主的安排,受宠的还好,至少能为其寻一个可靠的夫家,将来嫁出去了也会为其撑腰。若是不受宠,大多逃不了远嫁他国的结局。
但无论是哪一种,终究逃不过“联姻”二字。
可公主真的只有联姻这一个作用吗?
阴嫚弯起眼睛笑眯眯唤他“哥哥”的模样在扶苏脑海中一闪而逝。
他的妹妹,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凄惨的结局。
扶苏回到自己住处,迎面跌跌撞撞滚出来一个小团子。对方目光在看到扶苏的一瞬间时,眼中的惊惶略微减少了些。
“阴嫚。”
扶苏对着她微笑着张开了手,而后稳稳接住了冲进怀中的小妹妹。
“扶苏哥哥,你去哪里了?”
小团子死死抱住自己的长兄,声音发苦,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哥哥去找父王了。”扶苏一手抱住年幼的妹妹,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打着,“只是做了噩梦,阴嫚不要怕,哥哥们都在呢。”
尽管声音还非常稚嫩,仍带着她记忆里的温柔。
嬴阴嫚刹时红了眼眶。
扶苏以为她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她知道并不是这样。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呢?
嬴阴嫚抱住这具鲜活的躯体,在尚且稚嫩的长兄怀中怔怔地想。
好像已经很多年了。
她在咸阳城中听到父皇驾崩,诏令小弟胡亥继位的消息时,心中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不敢置信原本还能在海上捕鲸的父皇竟会一朝身死,更不敢置信父皇会赐死素来寄予厚望的长兄扶苏。
公子扶苏性情温雅,然外柔内刚,哪怕被大怒的父皇发配去戍边,也能在时不时溜回咸阳跟父皇就不同政见再度吵起来。即便这样冒犯,父皇也从未动摇过对长兄的期望。
这样的长兄,怎么会被父皇赐死呢?
这不详的预感,在胡亥登基后达到了巅峰。
屠刀落到自己和其他兄弟姐妹身上时,阴嫚发觉,自己从未了解过那个最小的弟弟。
天真的面容下,藏着一颗蛇蝎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