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燕阁台。
丫鬟忙碌而又无声地在每张桌案上摆好瓜果美肴, 全部弄好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宾客全部到齐,焦诗寒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竟是郁家人,那个在路上偶然见过一面的姑娘正坐在自家母亲的后边,明显也认出了他, 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焦诗寒回以微笑, 先前还冷冷淡淡的面庞如春光乍现, 一瞬间吸引了在场不少人的注意。
延后郁子妍一个席位坐着的郁子甄脸色倒是不怎么好,来时见到心怡男子的好心情都消失殆尽, 偏头看见郁子妍傻笑的样子不禁翻了一个白眼。
这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在宴会上崭露头角的机会就不多,现在还来一个天降的......郁子甄盯着焦诗寒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自认长得超凡脱俗, 而且还有她娘教她,比那些只会端着的官家小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虽然此时多出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但他是个双儿, 眉间连孕痣都没有,再看他的装扮......郁子甄不禁嗤笑了一声, 端起茶杯故作矜重地抿了一口。
不知道是被哪个家主捧出来的妾,不足为虑。
知府夫人戈郑氏端坐在上首, 嘴角挂着笑意说道:“今天是春朝节, 邀来各位来此赏花,也是多日不见, 想要聚上一聚,还请各位不要拘束, 尽情游乐。”
“是。”在坐的夫人小姐俯首回道, 按理说她虽是知府夫人, 但家眷相见不比官场, 她们不应该如此恭敬,但这位夫人是受过封赏的五品诰命夫人,她们应听其教导。
隐在桃花林里的礼乐开始吹奏,戈郑氏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下面的人才开始动,席间相熟的人左右嬉笑交谈,但眼睛都盯着戈郑氏那边的动向,包括下面座位靠前的官家夫人们,毕竟春朝节最重要的便是为自家姑娘相看夫婿,若是入了这位的眼,那家里不说是飞黄腾达,肯定如虎添翼。
焦诗寒没有相熟的人,而且在场的一眼望去都是女子,他一个双儿在这儿委实显得格格不入,默默吃了一瓣绿袖剥的橘子,等着下一环节。
“夫人。”
来了来了,焦诗寒打起精神。
前戏预热足了,该上正菜了。刚才是他旁边的官商夫人叫了一声,戈郑氏看过来。
“这春朝节意在春意,怎么能没有绿色点缀呢?”官商夫人向后招招手,她身后一位一看就精细打扮过的千金拿起身侧的礼盒起身前走几步,后面跟着几个同样拿着礼盒的奴仆。
她跪坐在戈郑氏的桌案前,而其他奴仆则将礼盒放在了临近几个夫人的桌案上。
礼盒一打开,里面是六六三十六颗半个拇指大小的绿湖珠,而其他盒子里有精巧玉石,也有名家字画,虽比不上这绿湖珠,但心意也算送到了。
“听闻夫人喜欢珠子,这是母亲特地寻来想要送给夫人的,本想着要不要做成什么饰物,却也不知夫人喜欢何种样子,便原样送来了,还望夫人不要嫌弃。”林家小姐林霜儿说道,态度温婉,说话一直低着头,唯恐对戈郑氏不敬。
戈郑氏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不变,但眼神却瞥向了坐着的焦诗寒,绿袖挡住她的视线,低着头理了理焦诗寒的衣服,碰巧这天出门穿的就是那件下裳缀着绿湖珠的春服,绿袖叠了几下,尽量不把绿湖珠露出来。
戈郑氏旁边的老仆杜娘眼尖,在焦诗寒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此时拿起盒盖将装着绿湖珠的盒子盖上,沉声说道:“我家夫人是喜欢珠子,但也不是什么珠子都要,这些你们还是自个留着吧。”
林霜儿明显一懵,回头看了自家母亲一眼,不过这位夫人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焦诗寒进来时她正和旁边的官夫人攀谈,完全没注意到,这会儿只能和自己女儿两两相望,林霜儿脸皮薄,耳根一热,拿起盒子遮着面跑回来了,坐在原位抹了几下眼睛,看着受到的打击不小。
郁子甄笑了一声,眼中隐含着幸灾乐祸,接过身后丫鬟手里的托盘,起身袅袅婷婷地走至戈郑氏面前行了一礼,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郁子甄才跪坐下来,将托盘上的红布一掀,赫然是一副珍珠头冠。
郁子甄:“这是家父特地命人在京城做的,请的是司珍房里的老师傅,那京城里的公爵、侯爵甚至王爷的诰命夫人、千金小姐等的首饰都出自他之手,夫人也是圣上亲封的诰命,小女觉得此物与夫人甚配。”
戈郑氏听得心中喜乐,觉得她说的十分顺心,虽只是个庶女,但嘴甜,挺惹人喜欢,便夸道:“你虽年纪尚小,但举手投足礼数有度,眉宇间也没那些庶女、庶子的小家子气,今后不知哪个有福气的人会娶到你这样的姑娘。”
郁子甄垂首羞涩地笑了:“夫人过奖,小女略懂些梳髻盘发,近日又新学了几样京城那边的发髻样式,与此冠甚是相合,不如就让小女为夫人重新梳理一下发髻?”
戈郑氏与周围的夫人对视一眼,心中笑了一声,道:“如此甚好。”
郁子甄起身走至她身后,将她戴的发钗一一摘下来,拿过一旁佣人递过来的梳子重新梳理。
她的生母——郁家林小娘坐在下面笑得一脸欢快,还是她女儿有本事,只要抓住知府夫人的心,那知府公子还不是她女儿的囊中之物?
郁家的正室夫人郁王氏则坐在旁边满脸阴沉,在桌下扣着自己的手扣出道道红痕,这送礼的事本来应该是她这正房来做的,偏偏老爷糊涂,将这事交给了上不得台面的小娘。
这对母女竟然还如此奉承,连侍女的活儿都主动做,不知其他人家心里怎么笑话呢,自己蠢而不自知,兀自沾沾自喜,丢我郁家颜面!
其后好几家也想将自己的礼物送上来,但戈郑氏摆摆手,笑道:“我这是想让各家看看别家的姑娘,怎么还都给我送起礼来了?都坐那儿吧,各家小姐什么模样我都看得见。”
她说不用送过去,又没明说不用送,各家还是将带着的东西交给了身后站着的戈家家仆。
焦诗寒看了她们几眼,这礼他来的时候就交给了后面的戈家仆人,此时他往后看,那食盒还在,在别的奴仆拿着各式礼盒退下去之后,那仆人才将食盒拿了起来。
这一环节原来才是要送礼的吗?跟京城略有不同,他还以为要吟诗作赋或者玩玩游戏又或是观赏歌舞呢。
焦诗寒收回自己的视线,无意间又瞥了一眼戈郑氏桌上的珍珠头冠,那做工......焦诗寒选择闭嘴不言,拿筷子夹起一颗糖豆吃掉。
“沈夫郎?”戈郑氏忽然叫道,眼睛看着焦诗寒,道,“估计大家还不知道你,也是我的疏忽了,竟也没让你跟大家打个招呼,毕竟以往来这儿的都是于老板的夫人,很少会有夫郎在此。”
戈郑氏说到这儿笑了一声,其他人也会心而笑,继续道:“初次相见,想必你肯定准备了见面礼,不如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这话说得突然,听起来有些像故意刁难。
焦诗寒坐在原地没有动,绿袖拿过戈家仆人手里的食盒走向戈郑氏。
“竟是吃的?”有人小声偷笑了一声。
“就算是开酒楼的送礼也不用送点心吧?连个像样的玉饰都送不出手不成?”
官商夫人林李氏本来还因为绿湖珠的事垂着头不敢见人,此时听见议论声本能地往旁边瞥了一眼,结果看见这人衣服上的绿湖珠顿时脸都绿了。
后面的林霜儿更是如此,气得眼睛里泪花要落不落,忍不住道:“知府夫人什么吃的没有,还用得着你送?没见识。”
她的声量不大不小,但话里的不屑和怒气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对准焦诗寒,视线里的窥探、打量、妒意、偏见以及偏执的不屑......
焦诗寒大方地回视回去,他眼里的明亮不是这些人能与之对视的,恰好绿袖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焦诗寒开口道:“这是我家酒楼还没有开始卖的新甜点,夫人,你面前的是杏仁松饼。”
绿袖只在戈郑氏的桌子上放了一种,其它的挨个放一种在别的夫人桌上,各式不同,焦诗寒等她放下一种就介绍一种,直到最后一块放在了林李氏面前。
焦诗寒微笑道:“橘子奶油蛋糕。”
还有一块栗子布丁绿袖不知是放在郁家来的哪位夫人桌上,焦诗寒瞥向郁王氏,绿袖受意。
郁王氏顿时对焦诗寒的好感倍增,后面的郁子妍跟着欣喜,不愧是她喜欢的小哥哥。
“古人常言,礼虽轻,但胜在心意,还望各位夫人不要嫌弃。”焦诗寒道,落落大方又礼数周全的样子论谁都挑不出错。
戈郑氏尝了一口,味道有说不上来的惊艳,而且外形奇特,像是从外域来的美食,那、那岂不是圣上才能吃到的贡品?!
戈郑氏看向其他桌子上被分出的美食,立时后悔,这些本该是她的。
其他夫人起初还矜持着不肯吃,但后面耐不住好奇尝了一口,尝完一口还想尝下一口,脸皮隐隐发热,在犹犹豫豫的矜持间将东西吃完了。
焦诗寒看着林李氏面前的空碟子,对着她笑了一声,就差问她一句好不好吃了,林李氏别扭地别过脸去,咳了几声。
不过焦诗寒最后也没问,接过小厮送过来的箭矢开始玩投壶,一投一个准。
沈文宣坐在席位上时不时往焦诗寒的方向望,隐隐能看见他一个影子,在望见他站起来离远一些开始玩投壶时笑了一声。
这是打算赢奖品吗?
温老头带着他认识人虽然惹得戈知府不太高兴,但他也不傻,专门准备了礼物在宴饮开始的时候让小厮送了上去。
那是一块天然的奇石,远看竟像是草书中的“运”字,寓意官运亨通,戈知府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其实是昨天晚上我凿的,要真是天然的,我才不舍得送给他呢。”温老头凑近沈文宣的耳边低声说道。
沈文宣忍不住笑了一声,借着举杯喝酒掩饰一二,结果突然瞥见身旁的一个兄弟竟然在看......手上的小抄?
抄得还挺多,密密麻麻的,除了掌心,他看着袖口露出的手臂上也有?
这是最近有考试却不得不出来应酬吗?
沈文宣刚想问问温老头就听上面的戈知府开口道:“老规矩,击鼓传花,鼓停,花在谁手里就要饮酒作诗,要是作不出来可要谁的酒都要喝,到时候出了糗,怪不得他人,来!”
沈文宣看着身旁这个着急背小抄的人脸上急得直冒汗,估计被灌醉过,出过不少糗。
他倒是不怕,实在说不上来旁边不还是有温老头吗?他的墨水肯定多。
“要是有人帮着偷答,可是要同罚。”戈知府笑着补充了一句,道:“先来道开胃菜,题目为‘春’,击鼓。”
那些为官的士族子弟倒是不怕,只当个玩笑,但同来的很多商家子弟则不同,花式拿小抄看两眼,还不敢明着看,沈文宣瞅着商族子弟递花球就像烫手一样飞快扔出去,但奇怪的是每次被抽中的都是这些人,磕磕绊绊说出一两句,逗得那些士族哄笑之后又开始下一轮。
看着不像花球是游戏,人才是。
“这样的劣习性竟然还没有改,我就知道这样的宴会叫上你们这些经商的准没好事,”温老头低声道,眉间紧皱,“这里的人大部分还是看不起商人,尽管其中有很多享受着商人的供奉,但骂得一点儿都不饶人,像这样的就是在公然羞辱。”
沈文宣垂眸,喝了一杯酒:“所以你跟来了?”
温老头咳了一声:“他们怎么也得卖我面子。”
沈文宣笑了一声,但下一刻,沈文宣就要将手中的花球递出去时,鼓声却突然停了,这次是作花诗,每人的桌上都插着一瓶花,以此作诗。
沈文宣看着自己桌上的白玉兰停了两秒,温老头以为他说不上来刚要替他接口,却被沈文宣按住了。
替他接口两个人同罚,何必呢?
沈文宣开口道:“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
温老头看着他眼睛都瞪大了,惊奇道:“这句诗作得可圈可点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沈文宣:“我确实是不会。”
背的。
戈知府顿了一下,将题目改为“意”,要贴合自己此时的心境作,否则还是要罚酒,这就比较难,那些士族面面相觑,这样的题目他们一般在在场的都是读书人的时候才会出。
要不然他们作不出的诗句那些商人也作不出,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而不是笑话了。
这次击鼓的时间有些长,按理花球不能传过一轮回,但当花球又回到沈文宣手上时,鼓声又停了。
沈文宣挑眉,握着花球看向上面的戈大人,他笑眯眯的,看着就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