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1w5营养液加更)
他的声音很沉, 低沉中透着一丝沙哑,配合这具高大的盔甲,给人以厚重如山的压迫。
阿诺因怀疑自己此刻说错一个字, 对方就会像捅死这头狼一样把他一样简单地杀掉。他面对这样一个圣骑士装束的人,只能违背本心地, 试探着地轻声道:“……我、我迷路了, 骑士大人, 我是圣妮斯教堂的……”
剑锋压得更近了些,似乎下一瞬便能刺破肌肤, 割断他的喉咙。阿诺因骤然停下声音,僵持地动了动喉结。
“你是谁的信徒。”他问。
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赞美一番光明与永恒之神, 应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虔诚的信徒,才有可能在圣骑士的剑下死里逃生。但对方这样沉郁冰冷的语气,却让阿诺因下意识地没有这么说, 他紧紧地盯着眼前被血色浸透的剑身,忽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 低低地回道:“……我不是谁的信徒。”
林叶簌动。
“……我只信仰我的……我的母亲。”
信仰这个词汇,在奥兰语里有多个意思,也有绝对信任和索取或奉献的含义, 要按语境来判断。
在阿诺因为自己的冲动懊悔之前,眼前一身血色盔甲的骑士收回了手里的长剑, 将锈剑收回盔甲间特质的皮扣上, 锋刃被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包裹住,只露出无锋的剑背。
骑士低下头, 半镂空面罩下的绷带层层叠叠, 但阿诺因就是觉得对方在看着自己, 他立即端正地注视了回去。
“跟我走。”骑士道,“否则你活不过今晚。”
迷曲黑暗森林里除了夜晚独行的野狼,还有许多蛰伏的魔兽,那些魔兽极其难缠,并且拥有类人的狡诈灵智,像阿诺因这样的小家伙独身留在森林里,就如同一块香甜涂满蜂蜜的小蛋糕。
谁不想咬一口尝尝呢?连一身冰冷盔甲的里面,他久违的味觉都得到了如引诱般的复苏。
骑士单手拎起了他的领子,阿诺因慌张地用双手覆盖上去,在对方宽厚有力的手指间将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踉跄了一步才站好,连忙问道:“……骑士大人,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圣骑士都是教会来进行供养的,他们拿着最好的骑士剑与枪、穿着最贵的盔甲,是训练有素而且得到了圣光加持的部队。不光是在平民眼中地位崇高,连未得到晋升的牧师们都对骑士报以尊敬的态度。而最大的圣骑士部队,应该是教会裁判所。
他没有理由出现在这种阴暗之地。
对方没有及时回应。
“骑士大人,您是什么人?是……隶属于哪个教团的?”阿诺因对生活了十几年的教会还算有些了解,他只有问出对方的教团归属才能心安——就算是死在魔兽口中,他也畏惧狂信者,胜过于死。
攥着他衣袍的手指慢慢松开,似乎失去了令他跟随的意图。血色盔甲之下,眼前的高大身影顿了一顿,道:“我是已死之人。”
阿诺因愣住了。
就在他愣神儿的短暂片刻,对方弯下了腰,手掌把着少年的腰身,一把将阿诺因提起来——轻而易举得如同摘下一朵花。
骑士的手臂健实有力,从脊背间按住,硬得像石头一样,他被死死地按住在了怀里,对方的肩抵在胸口,像抱小朋友一样,再往上一些几乎就能把他扛起来了。阿诺因趴在他的肩膀上,为这种体型差与体力的差距感到无比懊恼和担忧。
他就算不把腿盘在对方身上来寻找落点,也能感觉到骑士的体力足够强悍,可以让他稳稳地不落下来,正因如此,识时务的、吃过苦头的实验品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没有试图挣扎,因为这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可即便足够清醒,阿诺因还是不可抑制地去回想他的话……已死之人,是什么意思?这不像是在开玩笑,但这位骑士的力量和呼吸根本和“已死之人”这个词汇不沾边。难道这是一位犯过错的赎罪骑士?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他为什么生活在这种荒芜阴暗的地方了……
就在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地猜测之时,对方已斩断了路上的树枝,对周围频频亮起的、觊觎的兽眸视之不见,一路回到了森林之中的房屋。
那是一座由树木搭建的屋子,看起来并不大,外面爬着满窗的碧绿藤蔓,四周没有树木,也没有栅栏,地面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光秃秃的。
阿诺因趴在对方的肩上,看着骑士推开屋门。眼前是一片通往下方的人造木质楼梯,向下螺旋状地走过楼梯后,呈现出一间简单、但又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
他被放到了火炉前。
火炉烧得暖烘烘的,外观简洁利落,似乎是废旧的铁器改造而成。里面的柴火烧过了大半,灰烬堆积在炉里,松针燃烧时发出嘶嘶的水分破裂声。
黑袍袍角落地,阿诺因慢慢地盖上兜帽,转过头去看那位骑士,而对方只是进入了相邻的另一间小屋,拿出了一把砍刀,在跟阿诺因相邻十步不到的地方开始剥野狼的皮。
这时候他才发现对方把那头狼带了回来。
这里的气温温暖适宜,他掩在袍子之下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很怕高温会引发出自己畸形变异的部分,更怕会让骑士发现他是个怪物,所以即便贪恋热度,也克制地向后挪了挪。
旁边传来骑士处理狼尸的剥皮削骨声。
小怪物又困又累,兜帽滑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脸,但阿诺因还是撑着没睡,小心地搭话:“谢谢您救我……我叫阿诺因。”
“凯奥斯。”
这是骑士的名字。
阿诺因先是茫然地反应了一下,随后发现对方告诉自己的是他的名字,略感惊讶地记了下来。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凯奥斯”,总觉得这名字在奥兰语里不是什么好寓意。
但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呢,他面对的可是虔诚的赎罪骑士……就算是在裁判所中,为了洗清自己罪孽,而如此苦行的骑士也没有多少,何况是离圣城萨利米斯这么远的迷曲之都。
阿诺因悄悄地看他,他看着骑士处理完手上的野兽尸体,将可食用的部分用清水洗净,然后拎着残渣废料走了出去,连一点给阿诺因的表现机会都没有。
过了一小会儿,凯奥斯回到房间里,熟练地洗净了手,将脸上的半镂空面罩取了下来。
那是圣骑的制式装备,而且做工非常优秀,从鼻子到嘴的部分都是实心的,铁面一直护到咽喉,而眼睛的部分则是交叉如网的镂空设计。
面罩取下,骑士先生的绷带就更加明显了。那些蒙住眼睛的绷带看起来整洁但陈旧,似乎他已经很久都看不到了。但这样的行动自如,让阿诺因猜想对方的圣光加持一定非常强,换而言之,这是一位虔诚、而且强大的赎罪骑士。
对方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教会认为金色是圣洁的颜色,这样的发色应当很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阿诺因不动声色地想着,顺带想到了自己的黑头发。
大陆上少见的发色,被称为魔鬼的赠礼。
一份让他变得更美、更像个怪物的赠礼。
他收敛蔓延而开的思想,借着火炉里燃烧的余火望过去,见到除了蒙眼绷带外的高挺鼻梁、薄厚适中的唇,从外表上来看,对方的英俊在阿诺因见过的人之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连同被头盔压得微乱的金发,也带着一股圣洁偏移轨道、杀气迸发如野兽的性感。
他及时收回视线,避免让对方感知到,并且努力地思索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来回报对方。
处理过的狼肉串在铁针上,骑士靠近过来,坐到火炉边烤肉。
阿诺因想要让出地方交给对方,被凯奥斯摁住了胳膊,只得忐忑地坐在他身边,等候着对方如审讯般地疑问。
但直到烤肉飘出香味儿,他也没等到对方的质询,仿佛自己的来历、身份、为什么会出现,都跟这位骑士大人没有关系,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出现,就像老虎不在意兔子闯进自己的阵地。
阿诺因垂着头看他烤肉,几次想说“我来帮您吧”,可他实在没有烤肉做饭的经验……他过去十二年的日常,都被教会当预备圣子那样养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不过他的人生饱受摆布,没有自主地生活过一天。
药剂和针管打进身体里,每一次都疼得要命,魔物部分的植入手术接连不断,后遗症和并发症到现在还如诅咒一般纠缠着他的身躯……阿诺因已经过了愤慨不平的时期,他活着的每一日,都在努力地在跟这具废弃的身体和解。
因此,他怕做得不好,会惹怒这位骑士,而且就算骑士先生不对他的过错生气,他也会为此愧疚的。
烤肉上滋滋冒油,香气越来越浓。凯奥斯在狼肉上刷满自制的果酱,这种香气陡然带着点甜蜜的味道。
阿诺因暗暗地埋怨了一下自己的笨拙无用。在烤肉的过程中,他渐渐放下警惕,发觉骑士对自己是真的没有什么想问的。
涂过了果酱的肉质鲜嫩无比,油脂滴进火堆里,连铁针都烧得滚烫。
凯奥斯收回手,将其中的一串烤肉递给了身旁的少年,在阿诺因迟疑的时候,淡定冷酷地塞进了他手里。
小怪物只好虔诚地双手接过,浑身僵硬地握在手里,饿又不敢先吃,更怕没有什么能回报。他不知道对方的圣光加持能到什么程度,怕哪一天骑士的圣光加持过于强大,忽然能看到四周,见到自己穿着巫师袍坐在这里,吃他的住他的,真是一个不要脸的巫师。
那可太危险了。
阿诺因装作像不知道圣光加持这回事儿似的,小心而迷惑地轻声问:“凯奥斯先生……你的眼睛……?”
“看不见。”
“可是……”
“耳朵好用。”骑士抬起头,朝发声的地方“看”去,所对的位置极其精准,“能感觉到。”
所谓的感觉,应该就是圣光加持了,骑士们所受的、来源于神的厚爱,就是这样一种飘渺的“感觉”。
阿诺因勉强放心。
他小小地咬了一口烤肉,在骑士先生吃完东西后正脸相对,“目不转睛”的监视之下,慢慢地吃完了对他来说略有些多的分量,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凯奥斯似乎不在意这些谢谢,也没有回复什么圣骑士该说的官方话语,只是重新点燃了火炉,像是为了让对方更安心一点吃这顿饭似的开口道:“你收拾一下房间。”然后便转身回到了另一间屋子。
阿诺因连连点头,然后想起他看不见,又出声补了一句应答。他抬手搓了一下脸,看了看四周。
确实有一些不严重的积灰,很多杂物乱七八糟地摆在角落,看起来很占地方,应该是一些没有用的老物件……但无论如何,能得到这样一件事做,总归为他缓解了一些吃白饭可能会被弄死的心理压力。
他先把地板上剥皮削骨的血迹清理擦干,再将周围的家具积灰都擦拭处理掉,最后才收拾起杂物,处理这些奇奇怪怪的摆放。
阿诺因蹲在角落里,把巫师袍的袖子上卷系起来,然后将那些看不清封皮的书一本本摞起来,从架子上把磨损得很严重的一些刊物按照发刊顺序收好,就在他认真数发刊日期时,从架子上两本书的中间,一个类似于半圆形的东西滚落了下来。
金属跟地面碰撞,啪嗒一声。
阿诺因低下头,将落了灰的金属徽章从地上捡起来,另一手拿着抹布顺手就擦了。尘灰抹除,露出徽章泛金的、血滴凝涸成暗红的面貌来。
他动作微顿,盯着上面被染成暗红的、荆棘条跟银色骑士剑交叉的纹路图样,还有金子打造的徽章底。
禁魔骑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