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呐呐
没想到容清垣已经不要脸到这个地步的郦抚卿:“……”
没想到容清垣还记得这个梗的姬冰玉:“……”
他说出口了!
他, 容清垣,真的当着别人的面,若无其事地将这个问题说出口了!
姬冰玉震撼地无以复加, 她原本以为纵使容清垣和她一样戏精, 但只是面对生人时才有的恶趣味,在对着自己人时, 总有内敛一些, 收着点脾气。
现在看来哪里是“内敛”,容清垣分明比她想象的更不要脸才是!
与姬冰玉的震撼不同,郦抚卿倒不是不知道容清垣的脾气。
早在当初,郦抚卿在魔界遭遇暗算,被迫流落凡尘, 又再次遇见容清垣, 和容清垣打了一架后,被迫成为了他的弟子。
起初, 即便是被人世冷暖磋磨了一番的郦抚卿,也远不似现在这样的好脾气, 他骨子里魔性难驯,甚至当年一念之差,故意没有将察觉到有关青玉城的消息告诉容清垣——
自然, 这也导致了如今的郦抚卿在见到沈和歌时, 总是多了几分愧疚的。
不过那时的郦抚卿可不同, 甚至再早个二十年,那时候的郦抚卿整日里都在找空子, 试图溜走。
也正是那时, 容清垣展现出了他的雷霆手段。
其中心酸苦楚, 郦抚卿不远再回忆, 每每想起,都要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将他一只兔子逼成了为“呱呱”叫的沙雕狗子罢了。
郦抚卿依稀记得,那一日,在他说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可杀我”后,容清垣对他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开口。
“我杀了这么人,到还没试过弑杀亲子,想来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从那一刻,郦抚卿就知道,容清垣这个人的思维,不能以寻常人来考量。
所以在昨日看到女装版本的容清垣时,郦抚卿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个鬼啊!
正常元婴大能,不对,正常修士,还不对——正常男子!
谁特兔的会为了和一个女人比美,就把自己也变换成女人的模样啊!
谁!会!这!样!啊!
郦抚卿心中在咆哮,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容清垣,又碍于对方常年累月下对他的威慑,情不自禁地挪开了目光,将视线投向了另一端的姬冰玉。
——小师妹,管管他。
容清垣也不在意郦抚卿和姬冰玉的眉眼官司,他顺着郦抚卿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屋内,最后再一次落在了姬冰玉的身上。
他笑得温柔好看,像是半点不在意身旁好大徒郦抚卿抽搐着的眼角,更不在意姬冰玉看向他时,充满“一言难尽”这四个字的目光。
容清垣只是勾着唇,笑得好看,却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容清垣蹙眉道,“不然我再把他们两个抓回来,让阿玉对比一番?”
姬冰玉:“容儿,你在说气话,我不信。”
容清垣眨眨眼:“阿玉大可一试。”
姬冰玉……
姬冰玉不敢。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甚至分不清如今容清垣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这么想的。
但是为了维护修真界的和谐,为了爱与正义,姬冰玉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忽视容清垣为好。
于是姬冰玉果断道:“你美你美!你最美!”
郦抚卿:“……”
他沉思了一秒,忍不住开口:“为什么我总觉得,小师妹这话说得十分随便?”
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透出了一股子的“行行行,好好好,美美美”的敷衍来。
姬冰玉一听这话,瞬间大惊失色:“大师兄你不要乱说啊!挑拨离间的兔子是会被做成麻辣兔头的!”
郦抚卿瞬间选择闭嘴,这时,反倒是一直安静的容清垣轻笑了一声:“我倒觉得抚卿说得没错,阿玉这句话委实说得敷衍了些。”
姬冰玉翘起椅子,战术后仰,沉声道:“男人,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理智和耐性。”
容清垣若有所思道:“倘若卧槽偏要?”
姬冰玉:“……那我就跪下来求你?”
郦抚卿:。
他现在十分想把姬冰玉刚才的那句话还给她。
——小师妹,你若是改口改的慢一秒,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三人插科打诨,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姬冰玉倒是没忘记自己的正事,毕竟是她与人合伙将雁家给炸了,于情于理这后续她都要负起责来。
是的,与凤空澈之前认为的“幼稚天真,全凭心意,完全不管收尾”不同,其实早在一开始,姬冰玉就想过好几种关于此事后续收尾的处理方式。
最后,还是容清垣拍板定下,让她一切先顺从心意去做,后续收尾时,自有他在。
有了这样的底气后,姬冰玉做事自然也无所顾忌,而她又从来不喜欢和陌生人掰扯这些细枝末节,所以除去亲近的那几人外,凤空澈也确实不知姬冰玉的想法。
同样的,凤空澈也从未问过姬冰玉,他所有的判断,全部来自于主观臆测。
“阿容啊。”
姬冰玉发愁道:“你说让我再等等,可是这都快三日了,要是再继续等下去,那雁文涛的坟头草都快三丈高了。”
就在姬冰玉说话时,容清垣仍倚在塌上,眼睛半眯着,神色慵懒,似乎已经要睡着了。
如今既然不需要比美了,之前那一袭用来装哔的谪仙白衣自然派不上用上了,姬冰玉也不知容清垣将它放在了何处。
今日的容清垣,依旧是五彩斑斓,他穿着那一身极为眼熟的深红里衣,配着外头苍绿如松烟墨色的外套,三千青丝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整齐地束起,而是松松垮垮地用一根深色绸带系在脑后。
若是这姿态由旁人做出,说不定姬冰玉还会挑三拣四一番,但换做是容清垣,她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字——
——美!
不愧是绝世美人容清垣,姬冰玉心中感叹道,如果可以用脸杀人的话,容清垣想必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杀神了。
……不过现在好像也不差???
就在姬冰玉又开始思路跑马时,容清垣掀开眼皮,笑着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姬冰玉没有拒绝,难得乖巧地走过去,顺势坐在了一旁的小板凳上,问道:“外面的事真的不用管吗?”
容清垣道:“你在担心?”
“是,有些担心。”姬冰玉诚实道,“毕竟对于我的搜捕令已经贴满了桃城的大街小巷,我怕再闹下去,会影响到长清门的声誉。”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可爱,容清垣看着她,有些手痒,很想揉一揉。
容清垣微微屈起手指,到底没有动手,他只笑了一下,摇头道:“不会的。”
姬冰玉好奇道:“为何不会?师父似乎极为笃定。”
除了打趣,姬冰玉也只有在刨根问底地时候,才会叫他师父了。
容清垣含笑着看了姬冰玉一眼,倒也没有敷衍过去,细细分析道:“你们那一日做得很好,在场宾客,只要是有脑子的,也都知道是雁文涛对不起姬重雪。”
“里面甚至还有凤栖阁阁主——我看见他送你的信物了。此人虽然坊间传闻颇多,其实也就是个牛脾气,有些认死理罢了。他如今既然认为你是对的,那之后就一定会帮着你说话。”
“如今散播开来,即便是雁家本家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下此时,说不准还要找你赔礼道歉,以显示自己的深明大义。”
“即便是现在的桃城搜捕令,也无非是作秀给雁家看看罢了。阿玉仔细想想,从头到尾,可有遇见过有人挨家挨户的搜查?”
姬冰玉摇头。
这当然是没有的。
她明白了,现在这样的“搜捕令”,无非是雁家那边的决定还没下来,如今淮州桃城的江城主只能先作秀一番,以此安抚其余人心。
说起来,这位江城主倒是真的应该感谢自己,姬冰玉乐观地想,要不是自己恐怕他这一辈子,都掌不了权。
虽然她估摸着,江城主的“城主”,也当不了多久。
姬冰玉对这其中的事情兴趣缺缺,她脑子不行,不爱思考这些弯弯绕绕,只等着听容清垣分析——连分析都不用,直接告诉她炸哪儿最好。
而这段话中,还有一个人让姬冰玉提起了精神。
姬重雪,自然就是曾经那位姬家大小姐,也正是原身姬冰玉的母亲了。
姬冰玉问道:“姬重雪是个怎样的人?”
她本以为会从容清垣的口中听见类似于“鲁莽蠢笨”“不堪大用”之类的话,却不料容清垣想了想,温声道:“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见她惊讶,容清垣微微挑起眉梢:“怎么了?”
姬冰玉诚实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她。”
“倒也谈不上喜欢。”容清垣道,“只是若这世家女儿都能如她一样果决,倒是能少些悲苦。”
谁说不是呢?
姬冰玉是知道的,这位姬重雪姬大小姐,并非如今世人眼中“悲惨痛苦被抛弃”的模样,相反,她虽然当时步入了雁文涛的圈套——又或者,是姬家步入了雁家针对他们而设下的圈套,但是姬重雪很聪明,在发现了不对后,干脆利落地选择抽身离去,连夜抱着女儿姬冰玉离开了雁家。
最初的时候,姬重雪也将原身姬冰玉教养的很好。
虽然最后姬家仍被覆灭,但这本身就是一场阴谋,姬重雪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
若这世间女儿能像姬重雪多一些,而少些那日寿宴的“夫人们”,谁说不会减些悲苦呢?
想起原身记忆中面容已然模糊,但如一团烈火般炽热的姬重雪姬冰玉也觉得惋惜。
“不过师父你说的都是有脑子的人。”姬冰玉杠了一下,“那如果没脑子呢?”
“即便是没有脑子的,如今冷静下来,也知道该怎么做。”
容清垣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盘点心,并着花果茶放在了小案桌上,推到了姬冰玉的手旁。
别的不说,这小案桌通体如孔雀翠羽,几缕光线烛火隐约落在了其上,光影浮动间,似孔雀骄傲开屏,又似又暗香悄然浮动。
因着和钟子期交好,而钟子期的师父乐水真人又是一个炼器大师的缘故,姬冰玉还真认识这案几的材料。
翠玉苍蓝石。
怎么说呢?倘若一个剑修,能得一星半点的翠玉苍蓝石镶嵌在剑柄出,那便会大大地提高出剑时带来的锋利程度。
再有钱一些的,要是直接能用翠玉苍蓝石作为剑柄——哪怕不是全部,只有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对于剑修们而言,也是足以喜极而泣的程度。
而现在。
她的师父,容清垣先生。
直接用约有小手臂长宽的翠玉苍蓝石做成了一个案几。还十分自然,又极其随意地在上面放满了吃的。
姬冰玉盯着这个案几,她想起曾在乐水真人处遇见的那个抱着自己三分之一翠玉苍蓝石剑柄喜极而泣,哭喊着“不孝子终于给您换上新衣服了呜呜呜呜”的剑修,不禁陷入了沉默。
#拜入师门三年后,我仍不知我的师父究竟多有钱#
见一向贪食的姬冰玉久久不动,只紧紧地看着这小小的案几,原本还躺得随意的容清垣不由坐直了身体,蹙着眉道:“怎么不吃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这倒不是。”姬冰玉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我只是在想……师父,你到底有多有钱?”
容清垣一怔,联系方才她看翠玉苍蓝石时的神态,不由失笑:“不过是一块好看些的石头罢了,阿玉若是喜欢,回去后我再为你寻来几块便是。”
这话说得十分有古代昏君为搏美人一笑,大兴土木内味儿了。
姬冰玉立刻否认:“我倒不是喜欢,只是觉得师父真厉害,居然有这么多宝贝。”
容清垣端起茶杯,慢条斯理道:“这不算宝贝,阿玉若是想看宝贝,不如去看看你从雁家拿回来的东西。”
“那里面有几件东西,倒是能称得上‘宝贝’二字。”
姬冰玉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可我上次在乐水真人处,见到有一修士,因得了不到半个拳头大小的翠玉苍蓝石,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了。倘若它不算宝贝,又怎么会让人痴狂至此?”
容清垣淡定地抬起眼:“阿玉口中的修士,可是剑修?”
姬冰玉:“……是?”
“那便对了。”
容清垣微微抿起唇,蹙着眉似是在思考如何解释。他沉吟了几秒,委婉开口:“他们剑修吧……”
姬冰玉竖起小耳朵:“嗯?”
“天生就……”
姬冰玉身体前倾,眨巴着眼,满眼都写着“快说快说”。
她这番模样实在可爱,像极了一只刚刚归巢的小鸟儿,已经见识了一点世界,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同伴口中听见更多关于此方天地的模样。
容清垣实在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姬冰玉的头顶,又顺手为她将耳旁的碎发拢至而后,冰凉的指尖触及到姬冰玉的耳垂,恰如冰火燎原,红了一片。
这番举动太过亲昵,甚至无声地渲染出了几分暧昧,姬冰玉心中再次产生了“人生三大错觉之他是不是喜欢我”。
于是她下意识抬起眼,就听容清垣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穷。”
姬冰玉:“哈?”
容清垣看着姬冰玉难得呆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收回了手,甩开广袖复又收拢,低敛眉目,气度高华,身姿端雅,看起来倒真有了几分仙气飘飘的味道。
颜狗如姬冰玉顿时心如擂鼓,似有小鹿轻盈跳跃。
与此相对的,是容清垣口中吐出的话语——
“剑修们,都很穷。”
容清垣淡然道:“阿玉以后少与他们来往,极容易被蒙骗。即便阿玉聪明不被蒙骗,也莫要沾染了他们的穷气。”
好嘞,简简单单一句话,小鹿立刻从山体滑坡,紧接着就被一片泥石流淹没。
姬冰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我听人说,您不是与玄天宗的那位顾剑尊曾一起论道三天,关系不错吗?”
好家伙,这是只许容清垣放火,不许姬冰玉点灯啊!
容清垣含笑道:“你对顾清漱很有几分兴趣?”
看看,这都直呼其名了!
姬冰玉承认道:“是啊,毕竟是当时剑尊,更何况据说顾剑尊剑眉星目,龙章凤姿,我身为晚辈自然心生仰慕。”
容清垣轻声道:“是啊,阿玉确实一直很喜欢习剑之人呢。”
姬冰玉:“……”
这人怎么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了?
她忍不住提醒:“容清垣——容大师,凤空澈已经走了,不用演了。”
容清垣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姬冰玉:“还记得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吗?”
见他双眸含笑,还带着几分鼓励之意,姬冰玉想了想,总结道:“剑修很穷?”
容清垣:“嗯。”
姬冰玉:“嗯???”
两人大眼瞪小眼,姬冰玉迷惑道,容清垣到底在“嗯”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姬冰玉脑中忽然闪过了一道线索,她恍然道:“所以——”
“所以,阿玉难道以为我方才的话是无的放矢吗?”
容清垣无奈道,“自然是因为深有体会,这才对你劝阻一二。”
姬冰玉立即道:“他问你借了多少?”
好了,这下连顾剑尊都不叫了。
“也就是一个玄天山。”
姬冰玉:“……玄天山的哪里?”
这下轮到容清垣迷惑了,他道:“玄天山就是玄天山,又有什么哪里?”
姬冰玉深吸了一口气:“字据有吗?”
“并无。”
“可有说归还期限?”
“并无。”
“你就这么借了?”
“顾清漱虽然为人冷傲了些,但开宗立派,广收弟子,行的是好事,我为何不借?”
姬冰玉捂住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心痛的无法呼吸。
纵使知道容清垣说得都对,也知道容清垣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但此时此刻,姬冰玉还是想说一句——
“真是个败家子。”
刚进门的郦抚卿:???
我是不是走错了什么地方???
你们两个前几天不是还你侬我侬、问君孰美的,怎么今天就突然开始伦理场了?
噫——
郦抚卿眼神复杂地看着容清垣:“师父,你玩得尺度好大哦。”
容清垣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微笑地看着他。
郦抚卿由不自知,他似乎陷入了久违的回忆之中,喃喃道:“都已经从颠倒%¥*$,到现在的&@#%¥了,斯哈斯哈,这简直堪比魔界当初那群……”
回过神来的姬冰玉:?
好歹也是经历过网络轰炸时代的人,姬冰玉其实倒也没那么脆弱,郦抚卿口中的一些屏蔽用词,虽然和现代的用法不太一样,但姬冰玉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然而姬冰玉迷惑的是,郦抚卿好像一直对她和容清垣的关系有所误解???
还不等姬冰玉听个明白,容清垣已用手挡住了姬冰玉的耳朵,甚至不等旁人开口,下一秒,容清垣又反手摸出了凤舌琴。
姬冰玉向郦抚卿行注目礼,缓缓目睹他在琴音中驶向了远方。
大师兄,愿我们来生,还能做同门师兄妹。
……
……
凤空澈这几日过得并不好。
他在老妇人哪儿得知了许多令人惊骇的消息,若非是探到了老妇人的脉搏,确定了她只是个寻常妇人,凤空澈几乎要以为是她是姬冰玉提前安排好的奸细了。
但凤空澈知道,老妇人不是。
因为除了老妇人之外,他还看见了别人。
有疲惫不堪的卖货郎,有神色空洞、疯疯癫癫的貌美小娘子,还有断了一条手臂、衣衫褴褛的乞儿……他们神色不同,身份不同——
但不约而同地,在路过雁宅时,他们都会狠狠地“啐”上一口,再恶狠狠地瞪着这已经破旧不堪的雁府,好似恨不得在上去亲手将它毁得更彻底些才好。
他们或是自己被雁家害过,或是亲人被雁家害过,更甚者,甚至可以往前后追溯三代朝上,与如今相隔,几有百年。
这样已经无法掩盖的、刻骨铭心的、甚至是代代相传的深仇大恨,凤空澈从未见过。
为着这样滔天的恨意,凤空澈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几乎冻结了起来。
凤空澈起先也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代代相传的恨意?
倒是那卖货郎叹了口气:“公子家中可有女眷?妹妹也好,母亲也好,倘若是有朝一日她们被人掳走,百般戏弄,全然不似对人,而像是当做一个玩——”
“我看谁敢!”
凤空澈脱口而出,如若不是出门时容清垣顺手给他加了一层遮蔽,恐怕如今凤空澈已经控制不住的灵力了。
察觉到有一道温和的灵力护在自己周围,凤空澈微微怔忪,人倒是平静了许多。
饶是如此,他这样一发怒,周围的几个普通人也都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这少年郎衣着不凡,容貌俊秀,看起来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嘶,别是雁家派人来试探的罢?
这么一想,周围人瞬间如鸟兽散去,唯有凤空澈一人留在了原地,目光茫然,整个人都有些惶恐。
他想。
倘若是有人这样对母亲。
倘若是有人这样对妹妹。
凤空澈攥紧了拳头,将掌心沁出了血痕来。
那他绝不会原谅,甚至穷尽一生也要去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可为什么……为何他先前竟是感觉不到呢?
凤空澈心中一直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只是他不敢触碰。
然而这一刻,那个卖货郎简简单单的话语,却将他流露在躯体之上伪装成温和端方的君子皮囊全部撕碎,只剩下最后的卑劣来。
凤空澈从来没有将他们平等对待过。
无论是卖货郎也好,老妇人也罢,甚至是姬冰玉、钟子期——再往前,甚至是他的妹妹凤飞霜。
凤空澈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他高高在上,自以为饱读诗书,自以为出身不凡,自以为见多识广,自以为人情练达……
凤空澈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什么也不是。
在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恨别离面前,在那些无法被抹平的凄凉伤痛之中,所有的地位也好,身份也罢,不过是些许空明,而他那些看似理智、看似中肯的话语,对于这些受害者而言,甚至还不如一缕风,一阵雨。
至少风雨还能带给这世间什么。
而他所说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劝道”,不过是徒增了笑料罢了。
这是凤空澈留在外面的第四个晚上。
凤空澈一边往客栈走去,一边想到,他要回去给姬师妹道歉,即便知道说出口的话语再也无法更改,但只要姬师妹需要,他都可以弥补。
还有巫九冰的事。
凤空澈的脑子分外清晰,他联想起那一日“容儿”的所作所为,恍然之中,忽然大悟!
从出门的话语,到方才温和的、护住他的灵力屏障,再到之前的所言所行——
那“容儿”根本不是什么依附于姬师妹的小白脸,他就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大能!之前也不是什么故意捉弄,而是在点醒他!
想想看!那日“容儿”对他的所作所为,与巫九冰之前试图对姬师妹所做的何其相似?!虽然“容儿”似乎更气人也更娴熟一些,咳……
但这不重要!
凤空澈捏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要回去认证道歉,争取得到两人的原谅。
雁流苏远远的,就看见那个站在灯火之下、身着白色衣衫的少年郎。
芝兰玉树,容貌俊秀,形如修竹,可比青玉。
雁流苏心中微微一动。
她知道他的身份。
——凤家少家主,凤空澈。
即便凤空澈并不常出面,但雁流苏是谁?她最喜欢做的,就是研究各个世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拼了命的上去攀附。
凤空澈嘛,身份太高,家中也管得严,又不常出来活动,故而雁流苏只与凤飞霜交好,并没有找到对凤空澈下手的机会。
即便是曾经试图在新秀比武中暗害凤飞霜,从而以此为跳板与凤家更进一步接触——但终究被姬冰玉破坏了。
想起姬冰玉,雁流苏的表情一阵扭曲。
她花费了几秒平复了心情,脸上又重新刮起了笑。
虽然如此,但这凤空澈的性格,雁流苏可谓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看似温和,其实最是骄傲,耳根子又软,这样的人最容易偏听偏信,也最好攻略。
雁流苏勾起唇角。
女子的泪水从来都是一样绝妙的武器,只可惜很多人不懂这点,而不懂这点的人,最终都会拜在她的手下。
顷刻间,泪水蓄满了雁流苏的眼眶,她控制住自己的神情,让原本温婉端庄的表情多了几分柔弱可怜,更显得楚楚动人。
往日里表现得坚不可摧的女子一旦示弱,才最是惹人心动。
雁流苏坚信着这一点。
毕竟那巫九冰都差点成功,难道自己还不行吗?
雁流苏信心满满。
直至此刻,雁流苏仍不知道凤家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也早就对她有了防备。
雁流苏终究是将自己看得太聪明,又将他人看得太蠢笨。
她摆好了表情,甚至拿捏好了月色与红灯笼落在自己脸颊上的角度,这才在凤空澈低着头走近时,小声呼唤道:“凤哥哥——”
听见这话,凤空澈猛地一抬头!
月色朦胧,将人的五官模糊了些许,又或者是她们本就有几分相似,总而言之,凤空澈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进化版的巫九冰!
而他的耳边,更是将“凤哥哥”自动进化成了姬冰玉嘎嘎笑着说的“凤giegie”,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奇怪的话。
诸如什么——
“凤公子也不是故意的。”
“凤公子就当个右夫人好了。”
“凤公子当真心大,不像我,我从来顾不得旁人,我只关心阿肆。”
……
无数魔音在耳旁环绕,凤空澈瞳孔地震,几近窒息。雁流苏看他不应,还以为是没认出自己,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再一次道:“凤家哥哥,我——”
“闭嘴!”
凤空澈惊恐万分,他甚至顾不得雁流苏惊愕不已的目光,面容比她还要悲伤,眼神比她还要凄婉——
“快给我滚开!”
凤空澈顿了顿,凄楚道:“不要逼我求你,嘤。”
突然被抢了戏份的雁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