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故事
不一会儿, 许多人看见路守谦父子魂不守舍地出来,撞到屏风也无知觉。
路太太赶紧上前,见丈夫面色惨白,她的心也沉到谷底, “梁老先生怎么说?”
路守谦不语, 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浓眉紧锁,疾步往外去。到了花园,他从口袋摸出烟盒,一支烟夹在手指间,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着。
路洄跟上,替他点烟。
室外人也多, 不时有小孩从近处跑过。
夜寒风凉。
路太太抱着胳膊,悄声问:“到底怎么了?”
“妈。”路洄将外套脱下, 披在女人肩头,“外面冷,你先进去。我劝劝爸。”
路太太心知丈夫比较固执,事业方面的问题, 很多不与自己商量,宁可和儿子谈。
于是,她点点头, “行。”又将外套还给他, 嗔道, “小洄, 你身体弱, 该多注意, 我不冷。”
路守谦等着她走远, 喷出烟雾,苦涩道:“你说……这叫我怎么跟你妈讲!”
路洄沉默一会,轻声说:“事业前程,到底在于个人的天分和努力,所以才叫事在人为。逆天改命的例子多的是。”
“这事先放放,不能想,一想就乱。”路守谦心烦气躁,狠吸一口烟,“梁老先生说的第一件事……你妈刚才还求我问他,关于宁宁——”
路洄轻咳一声。
路守谦仿佛被惊醒,疲倦地闭了闭眼,“关于那孩子的下落。梁老先生的话,等同直白的明示,他敢那么说,证明他早有把握。”
他抬起头,望向花园另一边,目光锐利。
那名叫白纤纤的女孩,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的奇石上,双手捧着手机,飞快地打字,专心致志。
女孩清瘦的双肩披着比她人大了一圈的西服外衣,看样式,应该是秦措的。
他盯了足有三分钟,她头也不抬。
路洄也在看同一个人——今晚,令年近八十的梁老先生折腰,对她背影而拜,出尽风头的白小姐。
他突然开口:“爸,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白小姐抢在我前面进去见梁老先生,也许,他们之间已经达成某种交易。”
路守谦嗤笑一声,断然否定:“不可能。认亲靠的是医学根据,这种谎言一戳即破,漏洞百出。再说,白纤纤的请帖,都是梁老先生看在秦太太的面子上给的。那小女孩没有任何值得梁老先生为她冒险的价值。”
路洄默然。
一支烟燃尽,差点烧到皮肉,路守谦才发觉,忙踩灭。
他仰头,望着黑夜繁星,喃喃:“世界上……真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
路太太进门后,拿起挂衣间自己那件貂皮大衣,准备和秦老爷子打声招呼,提前离开。
她实在挂心丈夫的异样举动。
刚走到客厅,正巧碰见梁老先生见完客人,由道童陪着一起出来。他老人家双手拢入袖中,一声叹息:“世间竟真有那等命格!”
于是好事的人全围拢过去,路太太也在其中。
她一来好奇,二来想打听丈夫为何失态。
有人听见梁老先生的话,忍不住询问:“梁老先生,路先生和路少爷是什么命?”
路太太皱眉,暗骂这人没教养,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打探别家隐私。同时,心底又有些期待。
梁老先生摇头,“不是路先生,是早前那位白小姐。”
不少人看向人群一角的秦太太。
秦太太端庄如旧,受过的教养不允许她显露真实的心境。她扯起唇角,只觉得这动作牵动僵硬的肌肉,生疼。
有位太太问:“那位白小姐,她是什么命?”
梁老先生不答。
小道童脆生生道:“是千秋万世祥瑞命。”
这话一出,周围惊叹声此起彼伏。
钟老太太被孙女搀着刚走过来,眯起眼努力看清前方,“梁老,什么才叫千秋万世祥瑞命?”
梁老先生白发长须,低眉垂眼,安静好一会儿,越发显得不可捉摸。
良久,他才慢声解释:“——镇宅,兴家。有此命数者,不仅旺一代人,此后千秋万世,子孙蒙荫受福泽。”
众人倒吸凉气。
梁老先生轻叹一声,摇摇头,好似觉得他们少见多怪。
他接着说:“不止如此。此命数,旺家宅,旺丈夫,旺公婆,旺子女,旺隔代长辈、隔代小辈,旺兄弟姊妹、近亲远亲,还旺同事邻居,家禽宠物,花花草草——”
钟老太太惊道:“花草也能旺?”
“有何不可?”梁老先生淡淡道,“家宅永宁,万世兴盛!”
*
纤纤打完最后一个字,看着列出的名单,从头开始检查。
这是她在客厅站了一晚上,听完无数对话的汇总成果。
今晚,寿宴的来客非富即贵,揽尽淞城各界名流,其中以商界为主,以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潜在合作方。这份名单包含各人所提及的兴趣偏好、家眷近况等等。
检查完,她发送给奥斯汀,叮嘱他在来淞城前倒背如流。
奥斯汀很快打来电话。纤纤不方便接,按挂断。
于是他发信息:
[奥斯汀:为什么?]
[Mr. GF:东方文化重人情。你对人家了解越多,交流起来更愉快,总能事半功倍。]
十分钟后,又来一条信息。
[奥斯汀:似乎缺少重要的名字。]
[Mr. GF:我会实地考察禄通。]
[奥斯汀:秦措。]
纤纤没回,收起手机。
也幸好没回。相隔不过几秒钟,有人从身后拉她手臂,耳畔低低一声:“快走。”
熟悉的古龙水味道,寒冬草木的冷香。
秦措。
因此纤纤不反抗,随他往停车地方走,又看一眼他单手抱着的秦雾,有点奇怪。再一想,她肩膀上的衣服,是他刚才看见她只穿晚礼服往花园走,硬给她披上的。
她回头,“我的大衣还在挂衣间——”
秦措脚步不停,到车旁,不等司机开门,他拉开,“改天来,先走。”
纤纤弯腰坐进去。
车很快启动。
纤纤左手边是儿子,右手边是不太对劲的男人。她近距离盯着秦措,怎么看怎么神色郁郁。
纤纤问他:“你不留下送客吗?”
秦措语气无甚起伏:“怕人问我要你电话。”
纤纤一听,十分满意,笑起来,“大家是不是吓一跳?老道士告诉你们,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招财命,比聚宝盆还灵,做生意一路风调雨顺红红火火,所以大家都要我联系方式,对不对?”
“招财命?”秦措低哼。
纤纤皱眉,“你哼什么?他说没说?”
秦措斜睨她一眼,微笑,“白小姐,他说你是万年难得一见的镇宅旺夫命。”
纤纤:“……”
好一会儿,她拧起眉,“糟老头子坑我。他说他懂……这也能叫懂?”
秦措沉默。
纤纤咳嗽一声,强调:“我只旺自己。”
秦措说:“只旺你自己。”
纤纤看着他,总觉得好笑,“你那算什么表情?你又不信这些,紧张什么?”
秦措容色沉郁,“我不信,有的是人信。”
“我们有小雾啊,那么大的儿子。”纤纤没当一回事,“你觉得真会有人冲着几句话,就想娶个陌生女人回去镇宅?”
秦措淡声道:“小雾。”
秦雾转过脸,“父亲?”
“捂住你的眼睛。”
“……”
等秦雾的小手捂住双眼,秦措便欺身过来,先一吻落在唇上,是轻描唇形的耐心。
“白小姐。”辗转之际,他轻笑,“天真。”
纤纤说:“补过妆了,少吃我口红。”
秦措又笑,再亲一下,“打赌么?多的是人抢你回去旺夫。”
纤纤轻声问:“赌什么?”
才说一句,男人脸上的笑意又淡成阴郁之色。他坐回去,面无表情,“赌赢不如赌输。”
纤纤:“……”
秦雾在旁边问:“好了吗?”
纤纤拉下他的小手。
秦雾说:“父亲,你交给我的任务,我有认真完成。”
秦措表扬他:“你做的很好。”
纤纤说:“所以妈妈今晚给你讲故事,陪你睡。”
秦措:“白纤纤。”
“明天陪你。”纤纤叹气,“今晚没心情,真的。”
“你明天下午回剧组。”秦措凉凉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有过心情。”
纤纤捂住秦雾的耳朵,一本正经的反驳:“怎么没有。过几天,我在等待时机,绝对给你一个难忘的夜晚。”
秦措笑,“真的?”
“童叟无欺。”
“假一赔十吗?十晚,我策划。”
“……你少得寸进尺。”
*
今晚,歇在秦园别墅。
秦雾洗完澡,又洗漱完,纤纤帮他穿卡通小睡衣,掀起被子,看着他睡进去。
秦雾捧住脸,“妈妈,你说讲我没听过的故事。”
纤纤将床头灯光调成昏黄的暖色调,掖被角,“太初有道,道就是神——”
秦雾打断:“这是圣经故事里的话,我读过。”
“可道不是神。”
秦雾一愣。
“从天地初立,从远古时代,世界就有自己的法则,每个人都有命运。好人不一定好命,坏人也不一定倒霉。所以小雾——”纤纤抚摸他柔软的头发,“你是幸运的孩子。”
秦雾点头,“我知道。因为我生在秦家,祖母也这么说。”
纤纤笑了笑。
她的声音安静:“‘道’,这名字其实也是人类给它的。它比天地更早存在,所以不受命运控制。它没有名字,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意识,住在深海十万米,一个叫沉渊的地方。它一直在那里睡觉。”
秦雾问:“它没有思想吗?”
“有。小动物们遇到困难,会请求道帮忙,道可以听见这些声音。”
“然后道就帮助它们解决?”
“道不帮任何一边。”纤纤举起两根手指,“一只小羊被一只豹子抓住。小羊说,求你救救我,我会被豹子吃掉。豹子说,如果我不吃它,我会活活饿死的,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捕到猎物——小雾,你说该帮谁呢?”
秦雾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纤纤抱着双腿。
“世界有它的规则,道不在规则之中,却没想过破坏规则。它只想待在沉渊睡觉。后来,陆地上多了一种叫人类的生物,他们特别聪明,也有特别多的想法。”
“道开始听见奇怪的要求,比如——神啊,让我瘦一点、高一点、强壮一点吧。神啊,上厕所没卫生纸了,救救我吧。神啊,那个女孩不喜欢我,让她和她的丈夫都生病吧。”
“越来越多不讲道理的要求。”
“道不想听,所以它自闭灵识,就像把耳朵用力捂起来,听不见了。”
“然后,有一年,远古时代,人间大灾年。”
纤纤停顿,低下目光。
“干旱、饥荒、瘟疫。很多人死去,人类想了各种办法祈雨,都不成功。那时,有一个神秘的部落住在雪山上,叫巫族。他们想出一个办法,用一名十九岁的少年海祭。”
秦雾向前坐起身,“什么是海祭?”
“就是把人和重物绑在一起,往海底沉。他们以为,这样可以感动神灵,让海水变成淡水。”
秦雾说:“这是不对的,不科学。”
纤纤浅笑。
“是啊。当时,道一觉醒来,在海里闲逛,正好看见少年,顺手救下,带他回沉渊。”
“他们一起在海底相处半个月。少年说,因为他的头发和别人不同,是红颜色的,族人认为他不详,所以选他沉海。道觉得难得有个不讨厌的有趣的人,就叫他留在沉渊,别回去了。”
“少年不肯。他爱看星星,海底没星空。于是,他们经过几天的讨价还价,做了一笔交易。道陪少年在陆地一年,一年之后,少年永远留在海底沉渊。”
“少年带道来到人类的世界。他是巫族人,擅长占星术、傀儡术,整天摆弄道很讨厌的傀儡娃娃——”
秦雾出声:“傀儡娃娃是什么?洋娃娃吗?”
纤纤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抬起头,正好看见架子上一排手办,随意一指,“就跟你的手办模型差不多。只是更丑,更吓人,会发出怪笑。”
秦雾:“哦。”
纤纤讲下去:“为了方便行动,少年用泥土和术法,为道塑造一具女孩子的身体,还把自己一根头发埋进她掌心。少年给道起了一个名字。”
秦雾:“叫什么?”
纤纤:“不重要,这点省略。”
秦雾:“……”
纤纤笑了声。
“少年教会道怎么在人类的世界生活,教她写字。道学会写的第一个字,是善。少年说,你那么厉害,要做个善良的神仙,你不能变太坏。”
“他们在陆地上半年,过的很开心。直到半年后,道发现,少年一直在骗她。”
秦雾惊讶,“少年是坏人吗?”
纤纤沉默。许久,她摇头。
“不。他有他不能放弃的立场,他是人类。”
“他说自己被逼沉海,族人害他,都是假的。少年是巫族少主,非常聪明,几百几千年也出不了一个那么聪明的人。”
“灾年死的人太多,巫族还好,雪山下的人们过的很惨。”
“少年怜悯世人,用占星术得知深海之下,存在天道。所有人都以为天道在很高的天上,可它其实在海底。”
“所以少年命令族人举行海祭,将他沉海。他用法术封住口鼻保护自己,沉下很深的海都没死,强撑着等到道出手相救。”
“他带道来人间,就是想让道亲眼看见人们过的有多悲惨,有多少人可怜死去。他希望道发善心,救救大家。”
纤纤盯着棉被上一颗浅黄色的星星,手指用力按下去,脸上的表情很淡。
“他想的太多,想的太好。道根本没有肉身,更没有心。道发现真相,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气的要命,大发雷霆。”
“它对少年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现在跟我回沉渊,我不计较你骗人。第二,你要下雨是吧?我成全你,可你必须付出最高昂的代价,你想清楚。”
秦雾问:“少年选哪种?”
纤纤指尖泛白,侧颜清冷。
“他选第二个。道气极了,连降两天大雨,然后……断了少年一世气运。道说,十年后,你来北海找我,我要看你后悔的样子。”
“断了运气会一直倒霉吗?”
“会。”
纤纤声音很轻:“气运尽失,不仅一直倒霉,而且死后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死了,就是魂飞魄散。”
她闭眼。
“道没想过会那么严重,她第一次断人气运,根本不清楚后果。况且,十年后,道原本打算,等他服软,就把气运还他。他脸皮那么厚,最会甜言蜜语,说几句好听的话又不难。”
“那时,道不了解人类。”
“在远古时代,气运尽失,他自己倒霉就算了,还会被族人视作灾星,会被……处死。”
“少年占星算卦,算出自己没有来生,也算出族人准备杀他。他很聪明,也厉害。他逃了出去,可受了重伤,最后还是被追捕他的族人射杀。真就很倒霉。”
“十年后,道从沉渊出来,没见到他,以为他失约,气的又回海底睡觉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偶然一次机会,道重新来到陆地上,找到一本巫族人留下的册子,记录少年最终的结局。”
【少主又在对着大海的画发呆。这几天,他连星空都不怎么看。】
【我问少主,海底有什么?他说,有亘古的宁静,也有他心爱的姑娘。】
……
【少主说,他没有来生了。】
【少主说,他等不了十年,他不能失约。】
【少主逃出重围,身受重伤。】
……
【少主死在离海几步远的地方。】
【他至死都在向海爬,身后蜿蜒一道血痕。】
……
【他们烧去少主的遗骸,尸骨无存。】
【少主是好人,苍天无眼。】
“这个故事……”秦雾安静很久,小声问,“是悲剧吗?”
纤纤抬眸,笑了笑。
“不是悲剧。那是天道啊,她多厉害。魂飞魄散又怎么了?她用四万年的时间,为他聚魂。”
“好不容易聚魂快成功,一个神经病趁道回沉渊睡觉,派手下找个借口去道的家里乱翻东西,找一把斧头。斧头没找到,把聚魂坛打翻了,魂魄全掉进手下带来的一本书里。”
“道本来要跟神经病算账,后来一想,算了,聚魂成功,那就先到书里的世界找那名少年,陪他走一段路。就像远古时代,少年带道来到人间。”
“等一切结束,道准备回沉渊,睡很长时间。在那之前,她原本想问问少年,他还愿意跟她回去吗。”
秦雾听完了,猜出结局:“最后他们一起回沉渊,是喜剧。”
纤纤揉他的小脸。
“没有哦。道见到转世后的少年,发现他变成一个辣鸡,脑子不清醒,还欺负小孩。道不喜欢他了,甚至见到他就烦,只打算把他的命还他以后,自己回沉渊。”
秦雾:“……”
纤纤在他身边躺下,“好啦。故事讲完了,小雾睡觉。”
*
凌晨两点半。
纤纤离开家,本打算瞬移去找那个人,想了想作罢,决定遵守人类规则,开车去见他。
四点二十分。
润秀园二期,十一楼。
房间里漆黑一片,男人靠坐飘窗,就在那里睡着。室内一股奇怪的味道,长久不通风,酒精混合烟味,难闻至极。
纤纤没开灯,举起手,两指间捏一枚小牙仙的硬币。
唯一一点微弱的光芒,来源于此。
“赤道非洲,北极冰川,深海之下……”
她开口,念出一个个地点,声音极轻微。
其实也没必要,即使她大吼大叫,沉梦术笼罩的房屋,也不会有任何人醒来。
“五年间,我走遍那么多地方,聚魂坛打翻时掉下的碎片,终于集齐。许妄——我还你这条命。以后你会像其他人一样,正常投胎转世。你我两清。”
男人靠窗而睡,形容憔悴。
房间窗帘都没拉开,没有任何光线。
可纤纤能看见他,也是最后一次那么仔细地凝视他。
“当年,你带我入世,教会我宽容,这次换我陪你渡过最难熬的几年,与你相依为命。怎么说呢?命中注定。”
“你希望我变的更像人,我也努力试过了,人类的离合悲欢,一一尝过——可我到底是当不成人的。才多久,你瞧,我就没耐心,又忙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也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发现赚钱令我快乐。聚魂需要一万年,我忙着开拓发展事业,加上回沉渊睡觉,最后用了四万年。”
“至于你。”
纤纤抬手,想起当初那少年在她手背上,认真写下的‘善’字,叹息:“叫我不能变坏,你自己变成什么鬼样子?愤世嫉俗就算了,欺负儿童也能干的出来?”
她拧紧眉,沉默片刻,又叹气:“也不是盼着你每一次投胎,都能成为人类之光,可你总不能上辈子是英雄,这辈子当欺软怕硬的狗熊吧?你叫我怎么直视你?”
“幻梦空间,书中世界,所有人里面,你是有灵魂的,最应该拥有自主意识。可我打从刚见到你,听你天天念叨秦家,诅咒秦措,自怜自艾,就知道你没指望了——路盼宁都比你有自主意识。”
“……算了。”
纤纤把那枚硬币一抛。
硬币飞入空中,光芒四射,笼罩住沉睡的男人。然而,本应完美融入男人身体的光线,迟迟吸收不了。
“嗯?”
纤纤皱眉,指尖流光一闪。
硬币散发的光芒随即更为炽烈,由清浅的蓝白转为橙红。在那威压下,睡梦中的许妄,居然咳嗽起来。
灵魂残片依然无法融入。
纤纤又举起手——
“上仙,快住手,他会死的!”
声音是小天书发出来的。
纤纤看向手腕上细细的银链,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仙。”
小天书似乎心存畏惧,不敢直说,只好旁敲侧击,“您为什么认为……灵魂是许妄的?您试过看一看他魂魄吗?”
“他活着怎么看他魂魄?除非魂体分离,那他不死也残了。”纤纤说,手一扬,硬币重新落入掌心。
她怔怔出神。
“……就是他啊。怎么会无法融合呢?他伴我入世,我陪伴他童年,这走向不会错。硬币也是他小时候送我的,上面有他一片灵魂残片。铁证如山!”
“明明就是他。四万年,不太记得到底长什么样,反正就跟他差不多,满肚子算计,骗我,总说不要脸叫人羞耻的话,一吃醋就阴阳怪气,这样的人除了他——”
话音戛然而止。
一阵死寂。
小天书没眼看,低着脑袋。
它原本听的心惊肉跳,想到第一次仙官带它前往宝聚大仙的府邸,仙子不在,仙官翻东西,它还以为仙子因为不想下凡试炼,摇身一变藏了起来。仙官一边呼唤,一边找她。
原来,找的不是仙子,而是盘古的开天辟地斧。
再然后,听见仙子接下来的话,越听越不对。
仙子曾自称是个自我的人,还真特么……自我。
室内安静得诡异。
小天书等了很久,没声音,便轻咳:“长的和许妄差不多,会算计会骗人,总说不要脸的话,一吃醋阴阳怪气——其实,还有一个人符合。许妄有个兄弟啊……”
又是沉默。
足有十分钟后,纤纤低头,对它笑笑,平静道:“今晚的事,你知我知,如果有第三个活人知道——不行,保险起见,我还是洗掉你的记忆——”
小天书立刻道:“我不会说的,天打五雷轰都不说!”
纤纤转身就走。
*
昨晚一夜不曾安眠,清早醒来,秦太太气色不好。
刚上完妆,她下楼吃早饭,才过八点多,花园里驶进一辆客人的车。
寿宴之后,秦太太十分疲倦,有些懒于应酬。
她问佣人:“谁那么早来?”
佣人出去一趟,回来说:“太太,是钟家的车。”
秦太太一怔。
来的是钟太太,秦太太多年的闺蜜,也是昨晚来祝寿的钟老太太的儿媳。两家多年交情,走动一向热络。
她脱下大衣,来不及坐下便亲昵地拉秦太太的手,笑容满面,“小茹,这么早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秦太太笑,“怎会呢。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巴不得你多来打扰。”
钟太太笑的更开心,“昨天我人不在,可惜没能亲自到秦老先生那儿祝寿。”
秦太太笑嗔:“见外了。你家老太太那么大岁数都亲自到场,这心意,太厚重,我们一定记住。”
“我们两家什么交情啊。”钟太太拉起她的手,轻拍手背,“小茹,你知道我的性子,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我也不跟你客气。听妈回来说,你家秦措没在谈对象。”
秦太太笑容一僵。她抬起茶杯,抿一口,“……没。”
钟太太理了理鬓边碎发,笑意更浓,“那就好。我知道,对于那位白小姐,你一向是不太喜欢的,也不满意。”
秦太太不语。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呐。”钟太太不怎么走心地叹了口气,仿佛突然记起,问道,“对了,你有那位白小姐的联系方式吗?最好是电话。”
秦太太:“……”
她深吸一口气,咬碎牙齿,才能保持脸上得体的笑容,“心妍,白小姐……她是秦雾的生母。”
“我知道。”钟太太毫不在意,更亲切地握住她的手,“以后秦措会结婚,会有太太,他们来往也少,我家不介意这些。”
“……”
秦太太努力不让表情显得扭曲,“心妍,我告诉过你,白小姐收过五百万——”
“我记得。”钟太太神色坦然,“唉,我家那几位信风水,平时求神拜佛、修庙捐善款,早不知道花出去多少。五百万就能请一尊千秋万世祥瑞命到家镇宅,小茹,这是福气啊!”
秦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