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 168 章
“那又如何?”
柳不花拈着那张写有自己名字的纸张从椅子上缓缓起立, 修长的身形如同青竹般挺立,他没有脑袋, 就像面庞空无一物的玛丽姑姑, 旁人无法再从他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仅能听他用沉静平和的语调从容分析:“你们找的是主谋,写再多的名字, 主谋也只有一个,也只需要一个。”
很难想象这样一番话是从柳不花口中说出的。
他总是跟在谢印雪身边, 就像满月下的碎星,谢印雪越是璀璨耀眼,就会衬得他越发黯淡渺小, 只有谢印雪在的地方,他就是阴影下的一粒不足为道尘沙。
但他拥有属于自身的辉芒, 哪怕十分微小。
强大如步九照那样的人在一刹都束手束脚毫无用途, 他却可以不顾一切站出, 正如他最初愿意代替朱易琨进入锁长生的因由一样:他愿意为了谢印雪——为自己深深在意的亲人毫不犹豫去死。
“我就是主谋。”
柳不花把纸送到歩医面前。
歩医垂眼睨着纸张上的“柳”字,几秒后忽地笑了:“你说的没错, 提前出院的名额只有一个, 可惜那个人不是你, 因为——”
“你不是最先把名字写完的人。”
柳不花身形僵住。
他已经尽力写快了……
然而胡利才是最先动笔的那个人, 若不是柳不花柳姓后的两个字笔画少,他都未必能追上胡利, 与他近乎同时写完停笔。
歩医说:“你如果真心想救谢印雪,怎么也该写十三的名字才对吧?毕竟他名字笔画最少。”
坐在长桌左侧末端的十三见状仍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仿佛歩医和柳不花谈论的人不是他似的。
反倒是柳不花听完了歩医的话, 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攥紧, 在纸上抓出道道褶皱, 向仍伏在桌面上眼睫半阖,像是已经死去的青年道歉,艰声道:“……抱歉干爹,我没做好。”
……大概也做不到。
他有坦然赴死的锐意,却无法拥有让一个无辜人代替谢印雪去死的决心。
这是每个拥有道德底线之人的悲哀。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青年闻言轻轻扯了下唇角,大概是因为受伤,他的声音低哑无力,虚弱得难以听清,“是我不够……”
胡利也不想听清他说什么,匆匆打断道:“柳不花不是最先把名字写完的人,那这个奖励就是我的对吧,我可以拿到病愈证明提前出院?”
歩医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被玛丽姑姑放在桌上的两张病愈证明单子走到他面前,又在胡利惊喜伸手要接过之际陡然收回,哈哈大笑道:“也不是你。”
胡利愣住:“为什么不是我?”
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写了名字吗?
这时一道声音像是听到他心底的疑惑,说出了真正的答案:“是我。”
声音的主人眉眼含笑,高举起那张写有她名字的纸张:“最先写完名字的人是我。”
“陈云……”
吕朔睁大眼睛,还能颤声唤着她的名字,而萧斯宇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
“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很普通,简简单单的,不出挑,不好听,唯一优点大概就是上口易读。”陈云不看他,也没看萧斯宇,只笑着继续说,“但今天,我发现它也是有意义的。”
仅十一画,较“印雪”二字还少五画,足够她抢在胡利补完谢印雪的名字、或是柳不花之前,先写完自己的名字。
“你疯了……”胡利抖着声线骂她,嗓门越来越高,带着不敢置信,和嫉贤妒能的愤怒,“柳不花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谢印雪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要一个两个上赶着去给他送命?”
“你懂什么?!”萧斯宇红着眼怒道,“她根本不是为了谢印雪!”
今天被写名字的人如果换成他、换成吕朔,陈云同样会这么做!
“是,我不是为了谢先生去死的。”陈云笑着朝萧斯宇点点头,感谢挚友的相知相惜,“生命的意义对我来说不是只有‘活着’一件事。我只是认为能帮助一个曾经帮过我许多、救过我朋友、救过我生命的人活下去,这才是我努力在锁长生内活到至今的意义。”
陈云永远记得,在她第一次进入锁长生时,唯有谢印雪听了她的祈求,愿意帮忙救室友楚丽;也是谢印雪在永劫无止学院最后一天内,让她躲藏在行李箱内逃过其他参与者的搜寻;如今到了青山精神病院,谢印雪对待他们几人看似冷漠又疏远,却一直在暗中告知他们副本线索。
她仰慕谢印雪的强大,也渴望成为这样的人。
或许在别人眼中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陈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谢印雪卑微或是渺小,谢印雪能救下那么多人,在这一刻他却救不了自己,而现在她救了谢印雪,那在今天、在今后、在未来,她都是比谢印雪更强大的人。
——曾经只能仰慕强者的她,如今已经成为了强者本身。
“恭喜你。”
歩医率先为陈云鼓掌,连玛丽姑姑这个看病患极其不顺眼的npc竟也一道配合。他把病愈证明单子递给陈云:“你虽是主谋,但勇于承担责任,所以我们医院信守承诺,把你应得的奖励给你。现在,你可以自由选择提前出院,或是留下来接受惩罚——扫厕所。”
陈云注意到他话里的一处细节:“惩罚不是关禁闭了吗?”
歩医意味深长道:“玛丽姑姑现在很喜欢你,她舍不得关你禁闭了。”
“哦是的,我亲爱的云云宝贝,姑姑现在怎么舍得关你禁闭呢?”玛丽姑姑果真变了个面孔,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与陈云说话,一边讲一边抽.出捅.穿谢印雪手背的黑笔,“当然,如果你不想扫厕所,你还是可以选择提前出院的。”
随着那支笔的离开,谢印雪也像是解除莫名的束缚一般终于能够行动了。
“玛丽姑姑下手重,你伤的不轻啊。”歩医瞥了他一眼,看向步九照道,“让这位‘步医生’给你治治吧。”
步九照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快步走到谢印雪身旁,柳不花则去找胡利兴师问罪:“你还骂陈云疯,我看你才疯了,我干爹哪得罪你了,你要写他名字?你不知道提前出院也是死路一条吗?”
“你提前出过院了?你知道提前出院是死路一条?”胡利反过头来质问柳不花,“你还好意思问谢印雪哪得罪我了,他骗了我!”
谢印雪右手掌心空洞的伤口止不住血,把早上才换的病号服洇得一片殷红,不过唇瓣却因方才咳出的血迹未净而沾染了上几分明艳的颜色,闻言他抬起苍白的面庞,呼吸微弱而声低问:“我何时骗你了?”
胡利声嘶力竭:“你说过你有独特的通关技巧,我们要是觉得过这一关副本有些吃力,可以付出一点点微小的代价来找你寻求帮助,话里话外全在暗示你是摆渡者npc,可你如果真的是,你和柳不花为什么那么怕我写你的名字?摆渡者npc会怕这些吗?!你们怕,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摆渡者npc!”
找错摆渡者npc的后果很恐怖,胡利在以前的副本里就遇到有参与者冒充摆渡者npc,其他参与者相信后傻傻地找他做交易,以为就此可以高枕无忧等待通关,却不知自己等待的其实是死亡。
正因如此,胡利才不敢全信谢印雪的话。
可他也不清楚谁才是这个副本中的摆渡者npc。
谁知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场“诚实坦白会”,就是他验证谢印雪是否是摆渡者npc的最好机会——npc又不是他们这些参与者,根本不会死,所以谢印雪如果是摆渡者npc,他肯定不会怕有人写他名字啊。
胡利自己很明白提前出院大概率不是通关的真正途径,否则苏寻兰所说“是上个副本里疯掉的护士”的卞宇宸就先写其他病患的名字了,因此胡利压根就没想过要提前出院,他的目的是打算验证出谢印雪摆渡者npc身份的真伪。若为真,他就即刻要求与谢印雪做交易;若不是真的,他也还有机会寻找真实的摆渡者npc。
再说胡利也不信苏寻兰的话,她说是就是啊?卞宇宸会知道病愈证明单子藏在院长画像背后指不准是碰巧,即便卞宇宸真是,胡利得知这个消息时也太晚了,他今晚就会进入死亡阶段。所以即便他恨卞宇宸隐瞒自己的身份,他都只能写、也必须写谢印雪的名字!
结果不也证明了,他的做法是对的吗?
胡利厉声道:“你骗我,我要是真信了你的话,就只能等死了!”
“你说得对,我救不了你。”谢印雪有些怔忡,他握着自己的右腕,垂睫凝望掌心的空洞,片刻后抬起面庞,忽地问胡利,“那你想知道真正的摆渡者是谁吗?”
胡利停顿两秒,狐疑道:“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每个副本里摆渡者npc是谁,这就是我的通关技巧。”谢印雪点头,“且这个技巧,苏寻兰也会。”
众人还来不及从他第一句话透露的庞大信息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他又投下一个重磅炸弹。
苏寻兰却不肯承认:“我哪有这样大的本……”
“你有。”
说话的人是卞宇宸。
“正因如此,我才会与你共同进入副本,不是吗?”
短短两句话让苏寻兰像被掐住脖颈的鸭子,骤然歇声,卞宇宸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问她:“但是苏小姐,你对我好像很不满,你想借胡利的手杀了我,为什么呢?是我们卞家对你不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