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酒厂_阿斯蒂
爱尔兰威士忌此人, 其实很有自己的坚持。
从孤儿院被挑出来,认了皮斯克当监护人,接受组织的培养, 成为组织的正式成员, 获得代号,完成组织分配的任务升职加薪。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很美满了,一直努力在将自己的这种生活维持下去。
待在组织庞大的保护.伞下, 他能获得更多。
谁想破坏他美满生活的任何一环, 他就要想办法铲除那些威胁。
……只是偶尔会向往阳光下的生活。
作为监护人,皮斯克是合格的,但作为组织的元老级成员,皮斯克又太过守旧、能力不足,因此很容易被其他想要上位的人盯住。
为了保护好自己的监护人, 学历不低的爱尔兰主动申请从情报组调到了行动组,这身肌肉就是在行动组成员专用的训练场里锻炼出来的。
而由于书读得比较多, 爱尔兰的脑子比行动组的其他人都要好使, 很快就被调到了行动组的领头人琴酒的主力小队里。
组织里的代号成员中可以交流的正常人不多, 基安蒂和科恩这对比较像正常人的搭档经常和他一起行动,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起来,关系也到了任务完成后可以去居酒屋喝一杯的程度。
琴酒差点一枪崩了皮斯克的事情是基安蒂当个笑话说出来的,还是嘲讽琴酒抓叛徒的业务水平下降的添头。
爱尔兰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即设想,按照当时的情况, 如果阿斯蒂没有帮皮斯克善后,以那位大人的谨慎会下什么样的命令, 琴酒又会怎么处理为组织服务几十年的皮斯克。
答案无疑很令人绝望。
对那位大人来说, 为了自身的安全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组织的存在,也是为了那位大人让死者复生的最终目的服务。
爱尔兰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兔死狐悲的情绪。
而基安蒂讽刺琴酒又让雪莉溜了的话没说完就笑了起来,左眼纹着的凤尾蝶振翅欲飞,她单手扶着科恩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向来沉默寡言的科恩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爱尔兰笑不出来。
基安蒂和科恩这对搭档,一个乖戾疯狂,一个闷骚内敛,也不知道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爱尔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他们因为调侃了琴酒的失手那么兴奋,对雪莉的叛逃表现得那么愤怒,但到底有谁真的在乎这些事呢?
基安蒂?她愤怒更像是一种碍于组织规定的形式,和对已经到手的猎物溜走了的感同身受。
科恩?他只是在附和基安蒂而已。
他们未必对组织有多忠诚,更多时候是打着为组织效力的旗号满足自己杀人的欲望,同时在组织庇护下,不会被抢了猎物的同行找上门或者被追踪着线索的警察和侦探嫌麻烦罢了。
或许是时候给自己找条后路了。
爱尔兰想。
从叛逃的黑麦威士忌这颗银色子弹让组织损失了扎根在日本的一整个基地起,组织无法撼动的完美形象已经被破坏了,这才是近年来组织的叛徒层出不穷的根本原因。
天知道这么大一个组织,被敌对势力打上门来,首领下的命令不是拿起枪反击,而是让所有人把枪放下立即转移基地,敢擅自和敌人起冲突的还要被自己人处决,避免暴露组织的存在,有多么令下面的人失望。
人都是惜命的,爱尔兰也不例外。
经过筛选,阿斯蒂进入了他的视野。
爱尔兰最初对阿斯蒂的印象和其他人一样,【柔弱的科研人员】、【和雪莉不相上下的天才】、【令人发笑的善良】、【组织里竟然会有这么天真的人】……以及,【琴酒的附庸】。
就算阿斯蒂本人是组织里举足轻重的研究组的首席科学家,也改变不了别人对她的刻板印象。
但是在秘密调查了一段时间后,爱尔兰觉得,阿斯蒂这个女人……女孩很不简单。
首先,阿斯蒂深得那位大人的信任,那位大人给阿斯蒂的信任不比为组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琴酒要少,甚至相比于神秘主义的贝尔摩德,那位大人要更信任阿斯蒂。
爱尔兰不知道那位大人对阿斯蒂的信任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能让那位多疑谨慎到病态的大人维持这份信任长达四年之久,阿斯蒂肯定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柔弱。
那些觉得阿斯蒂受伤后失去了BOSS的宠爱的人是眼瞎吗,没看到四号实验基地还牢牢掌握在阿斯蒂手里?
研究组的首席换了又换,无论是不是阿斯蒂担任,研究组的科研项目和研究进度仍在按照阿斯蒂预留的计划表前行,这难道还不足以体现阿斯蒂对研究组的把控力度吗?
就连组织在美国设立的研究部门,也是唯阿斯蒂马首是瞻。
其次,情报组的贝尔摩德站在阿斯蒂身后。
谁也不知道这位千面魔女掌握了多少人脉和政.治力量,又有多少达官贵人拜倒在千面魔女的石榴裙下,痴痴地为千年魔女付出自己的一切,就像飞蛾扑火的卡尔瓦多斯一样。
况且阿斯蒂还搞定了琴酒。
琴酒。
只有琴酒会丝毫不给自己留后路的给组织卖命,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他对组织的信仰与对那位大人的忠诚。
但是现在,爱尔兰从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一条微不可见的裂缝。
所以在“任何人”这里,要打一个问号。
琴酒到底知不知道,这个看似柔软无害的女孩,背地里隐藏着这么庞大的野心?
真正到了图穷匕见的那一刻,琴酒到底会怎么做,谁也不清楚。
再者,阿斯蒂以前拼命救下了一个日本警方的的卧底,这件事在红方有备案。而真实身份是美国FBI卧底的黑麦威士忌还没叛逃的时候,也和阿斯蒂的关系不错。现在,阿斯蒂的另一个身份“伊莎贝拉”,则成为了东京警视厅的法医顾问。
这让爱尔兰不得不怀疑,阿斯蒂和红方有勾结。
更可怕的是,他周围的人无一人对阿斯蒂身上这些不是秘密的秘密产生怀疑,对阿斯蒂柔弱无害的印象始终如一。
爱尔兰真的想摇着他们的肩膀让他们醒醒,组织的二把手朗姆接手阿斯蒂在美国吞并了IT行业巨头辛多拉公司后创建的诺亚方舟公司好几年都被困在美国寸步难行,好不容易远程指挥一次还在“伊莎贝拉”的电玩公司那里碰了壁,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最后,组织里的人并不是上下一心的,大多都各怀鬼胎。
在大多数代号成员看来,失去平静的生活、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拥有着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权势,这很公平,所以他们才愿意给组织卖命。
但像琴酒那样一条路走到黑的人还是少数,如果组织不再能给这部分人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最先叛逃的就是他们。
还有组织的那些死忠,他们效忠的到底是连面都从来没露过、交流永远靠发电子邮件的那位大人,还是观察力领导力推理力一流、事必躬亲、头脑清醒、冷静果断、理性至上、实力强大,极具个人魅力的琴酒呢?
爱尔兰的思绪由此延伸了出去。
就算是对琴酒抱有私怨的他,也不得不承认琴酒是组织标杆性的人物,很难想象什么事能压垮他。
阿斯蒂……
他想要看看这个在琴酒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布了这么大个局的女孩能做到什么地步。
爱尔兰决定向阿斯蒂投诚,带着掌握组织财政大权的皮斯克的那一份一起。
他当然没有权利替自己的监护人做决定,即使他们亲如父子,以他对越老越固执的皮斯克的了解,他的僭越行为也绝对会引来对方的怒火。
天底下哪有儿子做老子的主?
但爱尔兰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自己,也为了皮斯克。
爱尔兰可不是麦卡伦那种遇到爱情就一头热的毛头小子,他已经是一个接近四十岁的成年人了。
他思想成熟,身体健壮,社会经验丰富,早就开始担负起照顾自己唯一的亲人的责任了,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亲人重要。
至于组织的最终目的啊,神圣的理想啊什么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逆转时间,什么复活死人,都是放屁,忽悠忽悠那些疯狂的科学家和刚加入组织的小年轻还差不多。
嗯……还有伏特加这种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的憨憨,自从那次撞见他向阿斯蒂效忠,就开始对他严防死守,还经常用复杂的小眼神看着阿斯蒂。
就像当琴酒发现不了似的。
确认阿斯蒂接纳了自己,爱尔兰才去向被蒙在鼓里的皮斯克坦白了一切。
“就阿斯蒂那小猫小狗三两只,能成什么事?!”
皮斯克被爱尔兰的先斩后奏气得差点脑溢血。
他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厚着脸皮和年轻人抢功劳?为什么要攒那么多功勋升上去?如果不是为了儿子,这样做他一个快入土的人有什么意义?
“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跟着一个女人去送死的!”
得知儿子当时向表现得很茫然无措的阿斯蒂递交了投名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皮斯克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佝偻着身体,用双手捂着脸,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枡山宪三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已不再年轻,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将他的身体保养得很好,一头白发和身上的定做西装打理得一丝不苟,比起同龄卧病在床的老人,他甚至能和一个普通年轻人正面搏斗不落下风。
但在此刻,皮斯克却好像精气神一下子被抽走了,整个人都颓废下来。
“……是我拖累了你。”
如果他当年坚持让这孩子继续读书,而不是同意对方中断学业来组织帮他的忙,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爱尔兰已经做好了被臭骂一顿的准备,却从沉默良久的父亲那里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注视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父亲斑白的两鬓,心里泛起难受和愧疚促使他干巴巴地开口,“我会成功的。”
那万一要是不成功呢?
皮斯克把手放下,他凹陷的眼窝是令人心酸的通红,眼睛是老年人经常容易出现的浑浊,泪水隐藏在他苍老面容上深深的沟壑里。
老泪纵横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老人流泪,要用“纵横”两个字来形容?
因为人老了,脸部的皮肤会松弛下垂,形成一道道皱纹,眼泪随着皱纹向两边延伸,这就叫做“纵横”。
老人家流泪,一定是悲伤到了极点。
爱尔兰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惶恐和悲哀,可他已经在父亲安排的这种稳定而又安逸的生活中度过了将近四十年。
爱尔兰牙关紧咬,不肯像以往那些低头认错。
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在无声流泪哀求他的父亲面前,依然像个固执的孩子。
最终,皮斯克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吧,你也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爱尔兰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在父与子的僵持较量中,总是做父亲的妥协的次数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