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酒厂_阿斯蒂
阿斯蒂没有为难冷汗直冒的风见裕也。
只是从交往到分手, 连对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降谷零……
阿斯蒂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悸动和遗憾, 也没有被欺骗的恼怒。
她彻底放下了。
当降谷零甩开赤井秀一匆忙赶回来, 在审讯室里见到面无表情的西尔维亚的时候,他看着那双古井无波的水绿色眼睛,不用问就知道了。
对面的少女坐在审讯椅上, 双手被拷在特殊结构的桌面上,双脚也拷了起来。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学生制服,上次见面才堪堪及腰的金发很久没有修剪了, 凌乱地披散在身后。她向后靠着椅背, 微仰着头, 阖着眼假寐。
似乎在FBI那边没吃什么苦。
但降谷零一眼就看穿了西尔维亚的虚弱。她的皮肤太白皙了, 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往日精致而又立体的深邃眼窝周围有淡淡的黛青色, 唇色寡淡, 像一片因失去水分而枯萎的梨花瓣。
她原本残留着婴儿肥的脸颊也清减了下去,身上的制服显得宽大了许多——在衣着方面,西尔维亚和普通女孩儿一样,喜欢穿漂亮衣服, 也追求时尚,绝不可能穿不合体的衣服出门。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这段时间消瘦得太快。
降谷零站在少女面前, 垂眸看着她戴着玫瑰金色手表的左手手背上分外明显的淡青色血管, 和那拷着小号银色手铐的、纤细得他两根手指都能圈起来的手腕。
想要好好看着她, 握住她的手, 捧住她的脸颊, 注视着她倒映着他身影的温柔眸光……
已经不可能了。
金发少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平静地注视着他,“贝尔摩德在哪里?”
料到西尔维亚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降谷零神经一下子绷紧了,说出了从那件事发生后就开始准备的回答,“应该还在英国。”
他的表情毫无破绽。
贝尔摩德确实在组织出事之前就出发去了英国伦敦执行秘密任务,这一点他并没有说谎。
果然,对贝尔摩德的行踪有所了解的阿斯蒂缓缓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似乎觉得他们应该知道的不多,没有追问。
降谷零暗中松了一口气。
阿斯蒂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这个问题他也不确定,毕竟琴酒等人还在逃。降谷零垂眸,“不会太久的……”
“从一个监狱转移到另一个监狱吗?”
阿斯蒂的左手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托腮,但忘了自己的手上还戴着手铐,被扯了一下,又把虚握着拳的手放回桌面,“还是说,降谷先生想看我再炸一所医院?”
最好不要怀疑她自制炸.弹的能力。
因为对他还存在着几分眷恋,不舍得伤害他,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过深扎在他心里的这根刺,也没有这么尖锐地讽刺过他。
仿佛被抽了一鞭子,降谷零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空茫。
他想起了那天医院的爆.炸,想起了医生的同事,想起了被压在坍塌的废墟之下的那些丧命的无辜者——那些普通病人,他们是来医院看病治疗的,却怎么也想不到来医院的举动会加速他们的死亡。
他一直不去提这件事,不想面对这血淋淋的阻隔,她偏偏主动提了起来,还是用的这么无所谓的态度。
阿斯蒂也沉默了下去,打量着对面身穿公安制服的金发男人,凭借捣毁组织的功劳,再过几年,他就应该能升到警视正。
可这与她无关。
他接近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纯,所以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无论是三观,还是行事风格,他们都相差甚远。
阿斯蒂曾经认真喜欢过波本,信任他、依赖他,理解他工作繁忙,对他的信念怀抱着敬意和尊重,但是他却利用她、敷衍她,等她攒够失望对他提出分手,他才跌跌撞撞地追上来……
她喜欢他的时候,并不要求他为了她而改变,舍不得让他在对正义的信仰和儿女情长中为难。但现在她不喜欢他了,他却开始儿女情长。
忽然就理解了他当初的敷衍和任性,不是不喜欢,而是就像有句歌词唱的那样,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你们会不会放我走?”
过了良久,阿斯蒂问。
金发男人低着头,说他也不知道。
阿斯蒂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过头看向审讯室的灰色透明的玻璃,她知道这种玻璃是单向透视的,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里面却看不到外面。
她直觉有人在这面玻璃之外注视着自己。
“有人在那里吧,让他进来。你出去。”
……
诸伏景光站在玻璃窗前。
审讯室外的空调温度也开得很低,但比起治疗舱里被冰封一般的感受,并不会让他觉得冷。
疼痛从四肢百骸涌向了胸口,这颗由她亲手移植到这里、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心脏蓦地收紧了,在看到玻璃对面那个长大了的女孩子的第一眼,悲伤和悔恨就充斥了他的心脏,沉闷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他早一点醒来,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诸伏景光闭上了眼,难以抑制地自责。
前不久,他从治疗舱里醒来,变得比以前更加成熟沉稳的零就告诉了他这些年发生的一切。
西尔维亚……
明明好不容易醒来,再见到她应该是充满喜悦和笑容的,诸伏景光睁开眼,看着玻璃上自己虚幻的身影。
真难看啊。
在那栋废弃的大楼,他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而自杀殉职,后被西尔维亚不顾一切地抢救回来,躺在治疗舱里,其实对周围并非全无感知。
他还记得西尔维亚时常来到治疗舱旁跟他说话,告诉他今天发生了的趣事、自己心里的烦恼、或者研究过程中遇到的难题,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时候,就静静地拉一首小提琴曲,哪怕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回应。
她在他面前,仿佛从来都是轻松快乐的模样。
最难过的时候,也不过是哽咽着跟他说几句话。
他怎么会因为她喜欢上别人而责怪她呢,她根本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对死而复生这么偏执,不会参与组织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项目,也不会在懵懵懂懂的时候就被琴酒引诱,无望地追随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醒来时发现自己沉睡了四年,熟悉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和他一般年纪的发小已经快要达成他们进入组织时定下的目标,喜欢的女孩早已没了当初的天真烂漫、变成了破碎不堪的模样。心里的那些茫然无措,不知今后该做什么的无助和失落,都化作了无比的坚定。
西尔维亚需要他。
……
阿斯蒂的初恋是诸伏景光。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喜欢,可在她幼稚园时第一次遇见诸伏景光的那一刻起,她就将这个温柔的少年记在了心里。
这段始于一见钟情的爱,阿斯蒂沉醉于诸伏景光的温柔,越是了解他,越是对他的温柔欲罢不能,想要将他据为己有。
那时的她以为诸伏景光就是自己在黑暗中抓住的那道光,察觉他的真实身份是警方卧底的时候甚至松了一口气,因为知道不会被辜负,所以尽情地放纵了自己紧绷的情感。
和诸伏景光在一起的时候,不用绷着脸故作冷漠展现出威严的样子,不用时时刻刻微笑、小心翼翼讨好,永远那么轻松快乐。
从六岁到十六岁,女孩子纯粹的喜欢就遗失在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那次事件的发生,她还能再喜欢他十年。
随着时间的逝去,这份喜欢不仅没有变淡,反而越来越浓,在记忆中被无限美化,变成了她心底的一片白月光,一颗朱砂痣,还有对世间所有美好的向往的总和。
她一直等,一直等,最初的心情也从希望他快点醒来,到现在卑劣的希望他永远都不要醒,永远都不要改变。
那么多物是人非,她不希望他也成为其中一个。
好像过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阿斯蒂停滞在诸伏景光身上的目光收回,慢慢地垂下了眼帘,轻声呢喃:
“……就算是我,也有做不到的事。”
因为前几天舌头在神智不清的时候被自己咬伤,阿斯蒂说话的速度有意识地放慢了,确保自己口齿清晰,此刻听起来却很沉重。
少女的身影和曾经骄傲地说“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的女孩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熟悉得令人感到陌生。
儿时的初恋站在审讯室门口,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相貌和身材都还带着少年的单薄感,眉宇间的温柔一如往昔。
尖锐的情绪干扰了阿斯蒂的思考,她甚至怀疑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但理智告诉她这完全是有可能的,令她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大脑在眩晕。
阿斯蒂不知道重逢该说些什么,她极力保持着平静,一言不发,虚虚握拳的五指陡然收紧,指缝间溢出一抹鲜红,像被心底一根断裂的琴弦割伤。
诸伏景光几乎是瞬移到了少女身边,掰开她的手指,低头看着她掌心的伤,又是疼惜又是担忧,语气带着一点点责备,“不疼吗?”
阿斯蒂面无表情。
她不知道该在这个人面前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诸伏景光身上带了手帕,简单的帮她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其实更想帮她解开手脚上的枷锁,但他既没有拿到钥匙,又无法说服自己的新上级——沉睡这几年,他的上级都已经换人了。
所有人都在前行,只有他一个人被遗留在了原地。就连他的哥哥,也从他牺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接受了他殉职的事实。
而因为死而复生的事实太过敏感,他目前的行动范围仅限于警察厅,每天配合上面派来的科学家的研究和检查,自己都没有人身自由,怎么才能帮助西尔维亚?
阿斯蒂凝望着对面的男人,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那双颜色比她更深的绿色猫眼不自觉的湿润了,审讯室冰冷的灯光投下来,在其中折射出漂亮的光晕。
他刚醒来,对周围变化的事物都感到陌生和茫然,还在强迫自己努力接受、尽快适应这些变化。
他依然爱她,因为她的痛苦而痛苦。
察觉到这些,阿斯蒂感到了一阵针扎似的头疼,因为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被对方握在手里的那只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不要这样,不要这个时候来爱我。
心神都放在西尔维亚身上,以为自己弄疼了她,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用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安地看她,低声问道,“你生我的气吗?薇娅。”
我不在你身边这么久,生我的气吗?
阿斯蒂当然没有生气,她不知道该如何以这幅面目全非的样子面对心里的这片柔软,精神疾病折磨得她很难正确处理自己的情绪。
压抑着头疼和不暴露自己的反常就让她费劲力气,她不想让对方知道他心里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现在变成了一个濒临崩溃的精神病患者。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瞻前顾后不敢把自己丑陋枯萎的真面目坦然地展露在他面前,还是希望他心目中的她一如既往。
金发少女还是没有说话,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诸伏景光在西尔维亚的沉默中感到惶恐和悲哀。
只要一想到薇娅是怎么被逼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就令他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