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时间流逝。
在小镇上的日子和往常一样, 很平淡却又鲜活。
这一天，向进在下班回来时，手里拧着两袋子苹果, 等到了家门口就喊着：“孩子妈，快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厂子里发的福利，说是专门从山东运来的水果，快来尝尝甜不甜。”
李秋手里织着毛衣，手上动作没停，走出来就道：“还没进屋就听你嚷嚷着, 快去洗一个, 我尝尝甜不甜。”
向进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稍微大点的苹果，洗好递过去, 等媳妇咬了一口后他跟着咬了一口，“还真甜, 你要是喜欢等明天我拿票和同事多换一点。”
“能换就多换点，苹果经放，咱们还能给薇薇寄过去。”李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半件的毛衣朝着向进身上比比, “你是不是胖了些？小肚子都出来了。”
向进摸了摸肚子笑着，他道：“你别一直给我织，给薇薇多织点。”
“还用你说？薇薇就是一个星期不从样都有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寄到，入冬应该能到吧？”李秋有些忧心，要不是先前有段时间忙，也不会这么晚寄过去。
向进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日历，1977年10月22日, 离着入冬不远，不过都寄出去那么长时间，应该能赶上。
正想着说些什么时，一个匆匆跑来，她大声喊着：“李阿姨！”
李秋不用去望就知道是谁，她气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向叔一样咋咋呼呼？”
来的是何晓丹。
何晓丹是李秋帮助的第一批学生，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李阿姨，这个消息告诉你，保准你也会咋呼。”何晓丹顺了一口气，刚要开口时，向进给她递了一个洗好的苹果，“等会儿回去给胖胖大丫带去，这两小家伙嘴馋，他们肯定喜欢。”
“行啊，那等会你们跟我回家一起吃饭，大丫说想爷爷奶奶呢。”何晓丹没客气，十几年的相处，他们已经如同亲人般。
她家里重男轻女，宁愿供着门门不及格的男孩，就是不愿意看看成绩优秀的女孩，甚至还想着将她早早嫁出去。
如果她不是获得了李阿姨的帮助，就算她反抗着家里，最后的局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像是现在，虽然取消了高考，但她还是顺利的高中毕业，也因为向叔叔和李阿姨搭线的缘故，他们那一批高中获得了不少入厂当工人的机会，而她很幸运的考入工厂，在那里遇到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侣，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何晓丹对面前的两位是真的很感激。
不然她无法想象现在自己会处于什么样的光景。
李秋本来不着急，想着晓丹这么匆匆赶来要是有急事肯定会直接说，结果人家非但没说，还和老向聊了其他，这下弄得她等不及了，“行了行了，到底有什么事？”
“李阿姨！高考恢复了！”
李秋一怔，整个人都呆住了。
倒是一旁的向进反应快，“高考恢复了？是今年就恢复了吗？那你们是不是就能去高考了？”
这些年，他媳妇帮助了不少孩子，那些孩子们都止步于高中，想想也是一件遗憾的事。
要是恢复了高考，那是不是代表着那些孩子们能有机会弥补这个遗憾？
“真的吗？是什么时候来的消息？”李秋回过神，她顾不上手上织着的毛衣，着急问道：“这届高中生就能高考了吗？你们呢？你们是不是也能参加高考？消息是不是已经传达下去了？是不是……”
何晓丹一把抓住了她，“李阿姨您别急，是昨天来的消息，现在知道消息的人还不多，但如果没意外的我们高中生都能去参加下一届的高考。”
李秋这下坐不住了，跑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就打算去打听打听消息。
要是这个消息属实，那多少学生会受益啊。
何晓丹连忙跟了上去，等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这一趟累是累了点，但是两人回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你们一定要继续读下去，只有考上大学，你们现在才能多了机会走出小镇，去外面的城市看看。”
回来后的李秋一直叨叨絮絮，等说着说着，她发现身边的晓丹没了声音，她转头一看，看到的是晓丹略显迟疑的神情，“怎么了？”
何晓丹苦笑道：“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去考。”
此时的她已经三十岁出头了，连孩子都已经上了小学，如果她要去考大学势必要辞掉厂里的工作，到时候家里的负担全得压在爱人身上，更别说两个孩子还小，她要走了，家里没有其他长辈帮衬，那几乎都得靠爱人支撑……
李秋这才想起，像晓丹这样已经高中毕业多年的人，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他们现在并不是一个人，个个身上扛得都是一个家。
可如果不去高考……
李秋敢肯定，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没去的，等以后都会后悔吧。
可计算这样，李秋都不好劝。
她总不能劝这些人抛下爱人和孩子，抛下所有的责任去高考吧？
这些话李秋谁都没说，只在和薇薇通话的时候提起过，不过她也知道薇薇忙，所以也没说太多。
向薇是真的忙。
忙到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都忘记了到底是哪年哪日，要不是妈妈的提醒，她都忘记今年是恢复高考的年份。
1977年啊。
也就是说，她来到聂教授的队里已经四年了。
这四年过得真的很快。
时间过得久，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这四年来她和家里又只是电话联系着，就连她具体的位置都不能透露，爸妈还当她现在在天津。
每次寄过去的东西，都是由天津科研所再专递给她。
这么一去一来，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收到东西。
就像妈妈在电话里说的毛衣，或许得等冬天过去才能收到。
不过没关系，今年穿不了明年还是能穿。
在科研室不缺这些日用和衣服，但她总觉得爸妈寄过来的东西用着更舒服些，就比如那几床棉絮，盖在身上暖和点。
“小向！”
向薇转头望去，看到的是聂齐教授。
她走上前道：“聂教授，您今年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聂教授每年都会回天津汇报下情况，大概就去一个星期左右，可这次向薇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好像才五六天？
“小向啊。”聂教授一脸笑呵呵的说，“你不知道吧，这次我有幸坐了辆新火车，速度要比以前快上不少，咱们国家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那种自己和大家一起为国家做出努力的感觉真好。
每一年出门，都会看到外面的变化，祖国真的是越来越好了，“明年咱们组的报告就由你去吧，你都四年没走出这个地，也是时候好好去看看了。”
向薇轻笑：“到时候咱们一块去。”
聂齐一愣，笑意更深了些。
什么情况下他们才会一同离开这里？
那自然是科研成功了。
不过，这一次聂齐没有苦笑。
为什么呢？
因为这次他们确实看到了曙光，他伸出手拍了拍向薇的肩膀，“你很不错啊。”
科研是一群人的事。
但其中每个人的功劳都不一样，向薇的加入给他们带来太多的惊喜，这四年多的时间，他们真的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或许没有向薇的加入，他们也能见证到胜利，只是时间也许就没有这么的短。
聂齐开口道：“对了，你知道昌琛他们吗？他们的科研有了成功，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上报了。”
向薇闻言立马露出笑意。
在她离开之后，曾经属于她的团队划分为两队。
一队跟着马明继续研究自行火箭炮，在这四年里曾两次改进性能，自行火箭炮比最初版厉害很多。
另外一队跟着昌琛，专对子弹进行科研。
如果说向薇是为了‘炮’而生，那昌琛就是为了‘子弹’而生，他本身就极为出色，再加上对这个有着令人羡慕的直觉和想法，这几年做出了很多成就。
哪怕没有她的存在，这些人仍旧在属于他们的领域发光发亮。
“他们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你要是回去了，一定要加入你的队伍中。”聂齐转交着。
向薇点着头：“会有那么一天的。”
除此之外，她会带着胜利的果实，和两位教授一起吃一顿红烧肉。
只是在胜利之前。
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
或者说，是整个世界都得到了这个消息——国外成功爆炸了一枚中子弹。
在消息来的当天。
整个实验室都显得有些低沉。
在实验室里，最长的一个人为了这个项目耗费了十五年的光景，他们每天都在盼望着能成功，总算在今年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结果却被其他人超越了。
难过吗？
自然有的。
只不过难过之后，他们仍旧提起精神继续做手头上的事。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着手任务，目标就不是当全世界第一，或许可以去争一争，争到了自然好，可要是争不过那也没关系。
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耗费这么多年，不是为了一个数字，而是为了强大祖国。
甚至他们更知道中子弹这种核武器一旦研发出来，除了在试验的时候爆炸之外，有可能在他们闭眼前都不会用上一枚。
更有可能，国家不会量产，十几年的精力最后只会生产几枚而已。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群人耗费这么多年，牺牲和家人相伴的日子，没亲眼出去看看祖国的变化，所做的一切从不是为了将他们研究的东西送上战场。
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祖国更加的强大。
有了三种核武器的威慑，其他国家要是想做些什么之前，总得先掂量掂量。
这日，聂齐让大伙将手头上的工作暂且放下，然后打开了会议室的电视。
黑白电视，还带着些麻点。
看得并不是太清楚。
一开始众人都不知道上面播放着什么，就感觉是空旷的盆地，镜头还一直在晃悠，晃得人都有点晕了。
正当有人想问时，突然看到镜头里多了一个小黑点，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屏幕上就多了一朵硕大的蘑菇云。
“嘶！”
“这就是……”
“它的威力真大啊。”
在场的人都不是蠢人，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
聂齐道：“没错，这就是中子弹试验爆炸的视频，认真的看看它吧，然后我们加把劲，让世界也看看我们国家的蘑菇云。”
这是实力的象征。
虽然他们会慢上一步，但并不代表他们没实力，他以及他的团队，以及祖国其他的人，都在为此而努力着。
众人听得是个个来劲，纷纷站起就要去完成手头上的工作。
向薇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是在起身的时候突然身形晃了晃，一手撑在桌面上，许是因为用得力气太大，撑在桌面上的手指都没了血色。
“向组长，我这里有个问题……”
一人走过来咨询着，向薇顿了两秒，然后如同往常一样接过她手中的本子。
这四年的时间，向薇用她的实力证明了一切，从一个新人成为了组内第二，在两年前就接下了王教授的活，成为团队里两个组长之一。
没人质疑。
只有敬佩和惊叹。
……
“他们的命真大。”
“可不是大么，当年他们一家三口被人下了农药，结果一个没死全都活了下来，只是当时药性太毒，个个生活不能自理，家里亲戚又没人管他们，这才被送到政府拨款的寺庙，由人统一照料。”
有几人聚集在一块，手上对着前方三人指指点点，他们是真没想到，十几年过去，裴家三口又回来了。
之前不是瘫痪就是脑子不清楚，现在虽然走起路来不利索，但瞧着还是能下地走路。
只是就算这样，他们又能靠什么生活？
原先裴雪兰下了农药就将家里的钱财全都偷走，人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裴家两口子倒是有工作名额，可看他们走路歪歪扭扭，口齿不清的样子，哪里能再去工作？
再说了，裴家的那些亲戚都是厉害的，不愿意照料三个下不了床的人，还将他们的工作名额给要了去，就算裴家人想上班也没得上了。
不过好歹，还留了套房子在这里。
过了十几年，房子也破破烂烂，但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周边的邻居好奇裴家以后该以什么为生。
裴家三人同样在茫然着。
其实他们早几年就能下地了，只是当时也是想不起该以什么为生，最后干脆死皮赖脸的待在寺庙，好歹还有个白吃白住的地方。
寺庙照管他们的人，一开始还挺同情他们的，只不过……
“都是你这个婆娘，要不然我们一家人怎么会被赶出来？”裴父歪着嘴巴说着，要不是身上实在没劲，恨不得直接甩她两耳光。
“我、我那是、那是为了谁？”裴母口齿不清说着话，想大骂却因为说话费劲的缘故，越急越说不出来。
她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看儿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媳妇没有就算了，连孩子都没有一个。
这要是再不想想法子，那裴家到他们这里就没了根啊，裴母瞪大着眼，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狰狞，“我、我做之前、你、你不是也知道吗？也、也没见你拒绝啊。”
说到这个，裴父就不乐意了，他是没拒绝，但是不代表他想承担这个后悔，“丧门星，你们都是一群丧门星，要不是你们，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还骗人给裴阳书生儿子，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谁知道生出来的会不会是疯子？！”
话音落下，屋内的三个人脸都黑了。
他们是被寺庙赶出来的。
因为裴母想要孙子，所以用省下来的馒头诱骗寺庙里疯癫的女人，结果事没成还被发现，被寺庙管理的人直接轰了出来。
裴阳书脸色铁青。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现在这种样子，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有大好的前途，就算家里没供着他上学，也有了入伍当兵的机会。
可是现在……他爸妈居然让他和一个流着口水的疯子上床，想到他的人生这么窝囊，当时还不如被毒死算了。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子，什么都没了，每次出门招来的异样眼光让他格外的难受。
早知道……
早知道的话，他当初就不该被裴雪兰引诱，如果能好好的和向薇在一起……
对了，向薇现在怎么样了？
裴阳书突然想起这么一个人，他一直记得当时还在读书的向薇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柔情。
那个时候，向薇一定很喜欢他吧，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被他和裴雪兰诓骗答应考试的事？
至于为什么反悔？
裴阳书不想去想，他现在只想出现在向薇的面前，或许能从她那里得到一点点的好处呢？
很不要脸的想法。
却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裴阳书厚着脸皮去打听向薇的事，结果被告知在外地工作，已经有十几年没回来了。
想着去向家打听打听，然后……被打了出来。
李秋是多厉害的人物？
当年那可是敢拿着菜刀对着自己公婆的女人。
现在见着裴向阳这种杂碎居然还惦记着女儿，那股劲一下子冒出来，直接拎起刀就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吓得裴向阳屁滚尿流，狼狈的跑回家都没觉得安心，总觉得那个疯婆子会追到家里来，最后怕得不行，收拾着家里为数不多的东西连夜跑了，完全没想过家里两老怎么办。
当然，他也顾不上自己的父母了。
就在一个星期后，河里捞出了一个无名人士。
……
冬天之后又是春日。
在首都的某家医院的病房，来了一位探病的老人。
过年的时候，王泉林因为和家中小辈玩得太开心，以至于受凉发烧，又被送进医院住着。
他已经算是这家医院的老朋友了。
来来回回都已经数不清多少回，连他自己都说自己命硬，期间好几次抢救，硬是抢了一条命回来，到现在还活的好好。
“我觉得这几天没什么不舒服，要不办了出院回家吧。”王泉林和老伴打着商量，等看到老伴脸上的不同意时，他连忙摆手：“好好好，我再住几天可以了吧？我就是怕你累，整天守着我自己都没睡好。”
“我不累，能陪着你就好。”老太太温和的说着话。
王泉林抓着老伴的手，两人结婚数十载，年轻时聚少离多，反而是白发苍苍的时候日日相伴，他何尝不知道老伴格外珍惜这段时光，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行，那我就多住几日，等出了院我就陪你去走走，你不是想去爬山吗？咱们一块去。”
老太太笑着：“就你这老胳膊老腿怎么去？”
王泉林完全不担心，“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要是实在不行，就让儿子推我上去。”
老太太点着头，“那行，你先养好身子，我等你带我去爬上。”
王泉林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时，突然抬起下巴，鼻翼动了动，“你有没有闻到，什么东西好香啊。”
香到本没什么胃口的他，突然有些馋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老家伙啊，鼻子这么灵。”
这才听到声音，王泉林就知道是谁了，一张老脸上笑得灿烂，“你怎么来了……等会儿，你带的是红烧肉？”
说着，不由屏住了呼吸，整个人格外的紧张和期待。
原先的赌约，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约定，他和科研小组的人约定好，等成功的那一日，便给他送上一碗红烧肉。
这碗红烧肉他太期待了。
好几次被抢救过来，连医生都觉得他求生欲强，曾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心愿。
而他的心愿，就是尝一尝这碗红烧肉。
眼泪不知不觉落下，王泉林眼里是狂喜，他伸出颤抖的双手，从老伙计手里接过这碗红烧肉。
香！真的太香了。
正打算接过老伴递给他的筷子时，王泉林朝着老伙计身后望去，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他问道：“小向呢？她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