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番外一
当天夜里, 朗月备好马车,带着路西法出了宫,离了京。
夜色茫茫, 外面挂起了很大的风,将车帘鼓吹的劈啪作响,昭寐抖开厚毯子替闭目养神的路西法盖了住。
他没睁眼,但昭寐知道他没睡着,他的眉头一直紧紧锁着。
“主子还恶心吗?”昭寐柔声的问他:“要喝点水吗?”
他不答他, 只眉心锁的更紧。
昭寐将烧好的汤婆子塞进了他手里, 他的手冰冰凉,没有一丝丝温度, 昭寐知道他此时此刻一定很痛苦。
有孕本该是天大的喜事, 可对他来说却是灾难,是祸。
这孩子不是陛下的,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或许是文大人的,或许是那些狱卒们的……
外面的风声真大, 大到谁也听不见车厢内的声音。
昭寐望着他憔悴苍白的脸,到底是压低了声音问他:“主子, 您到底打算怎么办?这孩子……留不得啊。”
即便是陛下再宠爱他, 她也是个女人, 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夫郎怀着别人的孩子?还生下来?
在昭寐看来, 陛下已经比这世上任何女人都要好了,至少她没有因为初一不是处子就厌弃他。
路西法睁开眼,疲倦的看住了他, 问他:“昭寐, 你认为她会因为这件事厌恶我?”
昭寐看着他, 第一次没有宛转的直接说:“您不要再犯傻了,或许陛下因为喜爱您可以不介意您非处子之身,不介意您的过去,但是绝不会容忍您怀着别人的孩子。”
路西法眉头没有松开过,“这一切并非我自愿,她知道的。”
他经历的,她一清二楚,这个孩子也不是他想怀上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恶心。
“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昭寐急的顾不上尊卑:“别说怀着别人的孩子,您难道不知道没了处子之身的男人有多难吗?别说嫁人,就算给人做外室也会被妻主厌嫌,多少男人失了处子之身被逼死的?如今陛下喜爱您,所以疼惜您遭遇的,可一旦知道您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这会成为她心中的结。”
昭寐认认真真的跟他说:“她每每都会想起您曾经被别的女人玷污过,色衰爱弛之后,这个结会要了您的命。”
他说:“她的陛下,是天命之女,天下人都不会允许陛下后宫中有玷污皇室血脉的男人。一旦被其他人知道您怀的不是陛下的孩子,您还想活命吗?满朝文武会逼着陛下杀了您!”
路西法听着他的一字一句,玷污二字像把刀子一样,仿佛他不是个活人,是一块帕子,被别人用过就被玷污了,就会被厌嫌。
可他又很清楚,昭寐没有在危言耸听,昭寐说的全是真的,一旦其他人知道他怀的不是乔纱的孩子,他根本别想活在宫中。
外面的朗月或许第一个就会杀了他。
天女的身边怎么会被允许一块脏帕子?
哪怕从一开始,他就是被施暴,被迫害,无法选择的怀上了孩子,可所有人只会怪他。
“初一。”昭寐叫了他的名字,紧紧握着他的手,红着眼眶说:“你好不容易从泥坑里跳出来,你还想被丢回去吗?听我一次,趁着现在陛下还不知道,咱们又离了宫,想办法在路上流掉这个孩子,现在月份小,流掉也不会被诊出来的。”
他真心实意的说:“我曾经流掉过一个孩子,出血几天就好了,这症状和咱们服药丸之后的那几天差不多哦,大夫来诊断也只说是药丸服用后没调理好身体,不会诊断出来的,相信我。”
路西法望着昭寐发红的眼眶,消瘦的脸颊,在这一刻不再讨厌他,只觉得可怜,可怜他,也可怜自己。
他在昭寐脸上仿佛看见了自己,被乔纱厌弃后,色衰爱弛的自己。
现在的他,离开乔纱后只能重新掉进臭水沟里。
他疲惫的闭上眼将脸靠进了软枕了,抱紧了怀里的汤婆子,真冷,这个世界又冷又让人喘不过气,他将喉咙里的恶心咽下去,哑声问道:“怎么样流掉它?”
昭寐握紧他的手,还是忍不住哭了,想通了就好,别再犯傻了,这个世上男人怎么可能得到平等的爱?能遇上陛下这样的人,已是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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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起雨来。
朗月打马在马车一侧,看着急匆匆落下来的雨皱了皱眉。
马车的帘子就被挑了开,昭寐在车内扬声道:“朗大人能否找个客栈先歇息一晚?我们主子有些不舒服!”
朗月虽然还没确定这位初一贵君已怀了皇嗣,但到底是顾及着,又下了雨不好赶路,就点了点头。
这里正是偏僻山道,又往前赶了赶,才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是个小山村,人户不多,有一家供来往商客休息的小客栈。
客栈小的只有三间房,不大还老旧,朗月勉强挑出了一间还不错的房给贵君休息,自己在隔壁歇下。
昭寐扶着路西法进了房间休息,让他躺下后低低与他说:“主子先歇着,我去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抓药的地方,将我之前用的土药方抓一剂。”
路西法点了点头,躺进床里面,他又累又想吐,睁开眼就犯晕,也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只听着昭寐开门出去,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夜雨声。
他闭着眼睡了一会儿,忽然被窗户推开的声音惊醒了过来,昭寐回来绝不会开窗。
是谁推开了窗?
他睁开眼翻身坐起,还没看清那扇窗户就被一把刀抵住了喉咙。
“别叫。”眼前站着一个粗布衣的女人,蒙着脸,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敢出声就宰了你!”
压在脖子上的刀冰冰凉凉,路西法没动,这是遇上山匪了吗?朗月的人毫无察觉?
“你要钱就去隔壁拿,我这里没有值钱的。”路西法平静的对她说。
她却冷笑一声,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扯了起来,“我要的不是钱,是你那陛下的脑袋。”
不是山匪,是叛党?
路西法被扯的栽倒下床,光着脚踩在地上,又被她抓到怀里,用刀死死抵着脖子,往窗边退,听见她说:“你是狗皇帝的贵君吧?被朗月亲自护送着,狗皇帝想必很宠爱你,就是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来救你了。”
路西法被拖到窗户边,彻底明白了,这人就是流窜的叛党吧,来抓他是为了用他来引乔纱犯险救他。
那这个女人就不会现在杀了他。
他一明白,立刻就伸手推翻了窗边的洗脸盆架子,在当啷声中扬声喊道:“朗月叛党……”
没喊完就被背后的女人死死捂住了嘴巴,脖子被刀刃割出血口子,生疼生疼。
可总算是惊动了朗月,门被一脚踹开,朗月冲了进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背后的女人抓着他翻身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房子不高,落地是一堆杂草丛,他摔在杂草丛中泥浆四起,气还没喘过来就被拽着就地一滚。
他被泥水呛的不停咳嗽,晕眩、恶心全涌了上来,他只看见朗月带着人跳窗追下来,然后他被架起来拖上了马背,抓着他的人翻身上马,拍马窜了出去。
他被颠簸在马背上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不知道这个叛党要带他去哪里,也不知道朗月他们有没有追过来,能不能救下他,只知道自己在吐,吐的胆汁都要出来了,太苦了,不如死在这里,结束这场赌。
这个世界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他想认输了,只要离开这个世界,他还是无所不能的路西法,乔纱只是个娇气的小皇女,他有的是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大不了他和神同归于尽。
至少不用待在臭水沟里,一遍一遍的受尽苦楚……
雨水将他冲的冰冷,他的五脏六腑全要吐出来了,却在想:这样肚子里那个肉瘤是不是就能掉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大雨之中他身下的马忽然受惊一般嘶鸣着颠了一下,他听着背后押着他的女人惨叫一手,手中的刀掉进了雨地里。
许多的马蹄声,呼呵声。
他抬起湿淋淋的脸看见黑茫茫的大雨之中,无数的兵马潮水一样涌来,一人一马当先朝着他冲了过来,黑衣黑发,手中一张弯弓猛然抬起,开弓上弦,“嗖”的一声破开雨帘直射而来——
漂亮的箭,漂亮的枣红马,劈开了黑色夜雨。
那一箭穿过他的头顶射去,他听见背后人的惨叫,那女人翻身掉下了马,他看见那一箭射穿了她的脑袋,那么的精准。
马不受控的突然发疯起来,嘶鸣着横冲直撞,他抓不住缰绳眼看要被甩出去,那匹枣红马猛地冲到他跟前,他被一只手臂揽住腰瞬间拽了过去,跌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他闻到浸着雨水的熟悉气息,那是乔纱的气味。
“受伤了吗?”一只手温柔的抹了一把他湿漉漉的脸,他抬起头看见了乔纱,她的黑发利落的束起,她也被淋湿了,可没有一丝狼狈,眉飞入鬓压着一双艳丽的眼睛,那张美绝的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神色,没有一丝慌张。
他望着她,像望着一轮夜雨中的骄阳,他甚至有种恍惚,她是那个娇滴滴的魔人族皇女吗?
是不是,眼前这个乔纱就是这个世界里的王女乔纱?
“没事了。”她擦干净他的脸,在雨中对他笑了,“是不是吓坏了?”
他张开口想和她说话,可夜雨里有人急喊了一声:“陛下小心!”
乔纱在一瞬抬头,却还是来不及躲了,一支羽箭从暗地里射了过来,是朝着她,可她此刻怀里是路西法。
路西法看见那一箭朝他射过来,根本来不及躲闪和反应,已经被乔纱扑身护进了怀里。
“陛下!”苏卿的声音透过黑雨传过来。
路西法的心跳几乎在一瞬停止,他听见乔纱的闷哼声,一把将他抱的更紧更紧,她……她中箭了?
路西法慌忙抬手去摸,摸到了她肩膀上的箭,和热热的血,他的心一下子空了,像是被一箭射穿一般。
她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乔纱?”路西法心慌的叫她:“你、你中箭了。”
“抱紧我。”她却单手抱着他,猛地鞭马奔在大雨里,奔向她的兵马。
他听见许多人喊她陛下,声音里满是惊惧。
她是万万人的陛下,是凤朝的天。
可她紧紧抱着他,哪怕受伤也没有松开他。
他在她怀里哭了起来,痛苦有,无助有,绝望也有,却还有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动。
没有人保护过他,豁出命去替他挡箭,他是路西法,是恶魔,人人只想他死,只有她怕他受伤。
他绝望的想,这一次他输了。
他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