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刺目的白色。
柔软的被子紧贴着少年的身体, 但身体却是滚烫的，汗水不断地从四肢百骸涌了出来，他就像条被保鲜膜包裹住的鱼，在令人不安的梦境中静止而奋力地挣扎着。
但即使如此, 他似乎还是身处于那个黑黢黢的林间小道中, 黑衣男人的话正如同倾泻的月光一样冰冷，大量的失血令他连手指尖都动不了, 僵硬地像一块石头。
“你杀不了我。”
黑衣男人苍白的脸上缠着乱糟糟的白色绷带, 可芥川却看不清他的脸。
那个人几乎是居高临下地伫立着, 对他轻蔑地宣判了死刑：“就凭你这点本事, 我还是去选另一个人当我的手下吧。”*
什么手下？
他才不要去做什么人的手下, 他只想要他的妹妹回来！
那个黑衣男人, 他是谁？他一定要, 一定要......
......
窸窸窣窣的轻声交谈响起。
女声一号：“这孩子怎么一动不动呢, 脸色还这么苍白, 该不会......”
女声二号：“瞎说什么大胡话呢？虽然说咱们就是个整容医院, 但是也不是没有医疗资源的, 先生之前捡回来的松尾医生给这孩子处理了伤口，听说手术挺成功的。”
女声一号：“你确定？他不是整容医生吗？”
女声二号：“那也总比检验科的强点。”
什么整容医院.....还没等芥川回过神来，一个略带笑意的温柔男声就在旁边响起：“放心啦, 这孩子的灵魂很坚韧, 他不会死的。”
“先生好。”
“先生好。”
视野很快被一片自上而下的灰蓝色快速地侵占，具有强烈领地意识的芥川几乎是本能地支棱起身体想要进行攻击, 但很快, 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罗生门——
罗生门毫无波动。
什么？！不会吧, 难道说之前那两个女人提到的“手术很成功”, 指的是让自己从异能者变回普通人的恶毒手术？
芥川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沙哑的声音低吼着，他——
他的胳膊被人从身下小心地抽了出来。
“你们也注意点。这孩子睡觉不老实，老是把自己两条胳膊压进去。”
伴随着他如野兽般警觉睁开的双眼，芥川的两条僵硬的手臂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那是血液流畅的感觉。
白色的天花板映入他的眼帘，头顶正对的墙壁被原木色的墙纸贴合，海浪般的绿色墙漆在对面翻滚着，只在商场玻璃内才见过的黑色液晶电视正对他的大床。
芥川微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因他醒来有些惊讶的灰蓝色长发青年。
“在下......这是在哪里。”芥川沙哑地问道。
这是少年在贫民窟里生存的基本法则。在自己状态极差的情况下，身边又强敌环绕，即使是本能会疯狂进攻他人的野犬，也会暂时地安分一会儿。
灰蓝色长发的青年愣了愣。
然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容里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里是我的医院......虽然说我也挺奇怪的，怎么走着走着突然就是我的医院了.......不过考虑到这是在四年后，说不定我就是功成名就后失忆了呢........”
看到芥川的眼神，青年意识到了自己的说辞有多么颠三倒四。
他赶紧慌张地改口。
谁想到越说越乱，一乱他就急了起来，简直像个受到惊吓的柔软雀鸟：“不不，我是说，这里是我名下的整容医院......你之前失血过多，晕倒在一片小树林里。那时候我刚好闻到浓重的香气.....不是，是我看到了你的灵魂.....也不对......”
“总之你现在在我医院里，很安全，状态也很稳定。”
青年憋了半天，总算说出了重点。
然而芥川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的神色。
“那你在来之前，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个男人？”芥川声音很低沉：“他带走了在下的妹妹。”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带走了少年的妹妹？
海藤瞬毕加思索，他面对微积分都能迎刃而解的聪明小脑瓜稍一运转，很快就理解了少年的意思！
没错，这孩子一定是在濒死前出现了幻觉，看到了来自冥界的死神.....而他说的“带走妹妹”的说法，说明这孩子的妹妹现在已经遭遇了不测，但他还是难以接受现实，于是觉得妹妹还活在世界上。
所以即使在梦里也在说梦话，把他妹妹还给他。
原来如此，破案了！
不过当时天挺黑的，他又怕黑怕的要死，要不是当时没带手机就出门散心溜达，谁想到大半夜地，他走在路上竟被牛肉火锅的香气给吸引走了。
肉眼可见的，他就因为路痴而失去方向。
老规矩，先首领教他失去方向就朝着有香气的地方走，至少证明那里有人。有香气说明不是咒术师，而他作为特级咒灵更不会被祓除，说不定还能借个手机打电话求助。
海藤瞬很快就发现了这孩子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旁边还躺了好几个死状异常凄惨的尸体。
好家伙，那场面是一个尸块横飞，暗红的鲜血从小路这头喷洒到那头，地上还散落着几把枪械和弹头，简直就是横滨分尸惊魂夜！
他差点没给吓得扭头就走。
可他分明清楚地看到了那状若死尸般倒在地上的少年，他的灵魂依然还蓬勃地存在身体之中，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浓烈的憎恨与恐惧的香气。
当时海藤瞬就意识到，这孩子是不会死的。
虽然他心里真的害怕极了，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死人，哪怕作为漆黑之翼的自己辗转三个世界，失去了作为最强战士记忆的他，还是吓得想光速跑路。
可转念一想，救人要紧。
万一耽误了这孩子的最佳抢救时间，那他岂不是在在无形间欠了条人命？
海藤瞬从旁边的尸体上剥下了死人的外套，将这孩子冷到哆嗦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因为怕剧烈的奔跑会加重这孩子的伤口，海藤瞬决定十年老兵再次回归，三对漆黑之翼在他身后无拘无束地展开，带着他和这孩子飞上了天空。
夜幕中的海风在他脸边吹过。
说来也奇怪，那夜本该灯火通明的横滨港口居然没有一盏灯亮起，仿佛被切断了电力所在一般，但伴随着四周的景物在他身下掠过，良好的动态视力让他在黑夜中发现了他还亮着灯的医院。
真是太走运了！
医院里的小护士解释道，是因为那天晚上，横滨停电了。
还好他没有把这孩子带去普通医院，不然延误了治疗可就麻烦了。
“那为什么我们医院还有电？”海藤瞬问。
小护士的笑容甜美，这温柔的女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我们医院地下室里还有好几台备用的发电机。即使是在停电的时候，我们也拥有应对的应急手段，绝对不会让任何以为病人遭遇不测。”
“先生，如果您想要为这个受伤的少年准备手术的话，可以让前几天被您从外面捡回来的松尾医生试试，他或许拥有应对外伤的经验。”
她真诚地建议道。
“既然如此，那我去问问吧。”
让护士把少年推进手术室后，海藤瞬步履匆匆地走了。
虽然大半夜还抓人007很不道德，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松尾医生当时正翘着脚坐在房间里看书呢，见到海藤瞬这个孤寡院长来了，他赶紧从位置上站起来，连不小心被他泼洒的咖啡都顾不上擦干净。
“先生您好。”松尾连忙向他鞠躬。
“虽然这么晚了还来打扰非常冒昧，不过您能够为一位受伤的少年执行手术吗？”海藤瞬有些紧张：“他失血很严重，感觉人已经快休克了，恐怕不得不要立刻输血.......”
“可以！当然可以！”
松尾医生看上去乐意极了，他赶紧为自己自吹自擂：“我在当整容.....医生之前，也是做过外科主治医生的，先生您放心，区区——”
“那孩子受了很严重的枪伤。”
“放心，区区枪伤，包在我身上！”
松尾医生不敢耽搁，他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匆匆地脱了身上的外套，然后就直接踢溜着拖鞋冲了出去。
十秒钟后他又冲了回来。
“不好意思，我眼镜忘拿了！”
松尾医生在书桌上一通乱找，海藤瞬看到了放在他床头的眼镜盒，拿起来递给了他。
“请问是这个吗？”
“对对，就是它！谢谢您先生，帮大忙了！”
海藤瞬心里有种微妙与奇妙的感觉，他本人就好像是在玩着一款从Steam上发售的经营医院的独立游戏一样，从他举着手机，莫名其妙地从电车站走到整容医院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这还用问，这剧情他看过！
他肯定是已经经营了四年的整容医院，终于功成名就小有名气，将无为转变发扬光大，受到来自全横滨的瞩目了！哈哈哈哈！
只可惜他站在办公室窗边的时候，来自旧Dark Reunion的那些家伙，趁他不备的时候使用了黑暗射线，将他的记忆洗劫一空，直接倒退回四年前。
“哼，真不愧是长老会费尽心思谋划的攻击！”
海藤瞬抬起手，看着红色绷带低笑道：“没想到吧，原本是要将我的思想都直接融化的黑暗射线，在我漆黑之翼80的抗魔属性下，也是那么区区不值一提。”
仅仅是四年的记忆罢了，没有变成傻子都是万事大吉了！
·
海藤瞬打量着这陌生的熟悉初始房间。
院长办公室就是一间简洁明丽的办公室，书桌、转椅、台式电脑、各种各样的书籍，还有乳白色的瓷砖地面，简单中不失精致的细节。
就连他曾经跟太宰治说过的，他要在窗口放的小雏菊，都生机勃勃地摆在窗台上。
不愧是他的品味，好可爱！
和办公室相通的则是他的个人卧室，平时他会直接住在医院里。
纯粹而又极致的暗黑中二风，他亲手设计的Dark Reunion银色金属浮雕就挂在卧室毛茸茸的灰色墙壁上。地上铺着可以打滚的柔软地毯，房间里一沓被翻阅过的往期周刊少年JUMP，甚至还有露伴老师亲笔签名的漫画全集！
各种中二病会喜欢的挂饰和摆件遍布这个房间。
还有正中央的黑色大床，也是超级帅气的四件套！
而出了门，医院的大家都对他的态度都极为熟稔，很明显是相处了四年之久的好同事。
穿着浅粉色护士服的小护士走在走廊上，二楼的咨询办公室里还有前来上门咨询整容事宜的客户，身穿白大褂的主刀大夫年轻而又英气蓬勃，还向他微微鞠躬行礼。
“先生好！”
他们都这么称呼他，说是海藤瞬自己定的称呼。
整座医院大楼果真是被狠狠地翻修过的，与四年前那个装修了半拉子整容医院分毫不差，而且也确实是那块由被救的囚禁案少女，桃井和奏的父亲所赠与的地段。
至于松尾医生的来历.....说来也巧了。
那天他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四年的记忆，心理上他还没一下子接受自己老了四岁，于是在医院的茶水间里买了听罐装冰镇快乐水，在路上边走边喝。
然后就看到一个大叔在坐在路边嚎啕大哭，哭声异常响亮，撕心裂肺。
这就是松尾医生。
松尾医生说，自己明明是东京某整容医院著名的主刀医生，但因为长期遭遇到职场霸凌，于是他被前院长从医院里辞退，甚至被陷害到吊销了行医资格证。老婆也因此抛弃了他，带着女儿改嫁到了国外，而他的房子也被银行收回，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这位松尾医生确实没骗他。
海藤瞬偷偷谷歌过，这位医生当真是名满日本的整形界著名医生，尤其在关东一带极为出名，没想到居然沦落到这个境地。
真是太悲惨了！
于是同情心上升的海藤瞬向他发出了邀请：“你是否愿意成为我正义的伙伴？”
就这样，松尾医生甚为感激地加入了他的团队，并且暂住在医院多余的房间中，目前在试图把行医资格证考回来。
......
想到这里，海藤瞬不免对这位失去妹妹的少年更加同情了。
“你放心，你先好好养伤，之后我可以帮你一起找你的妹妹。”海藤瞬豪情满志地拍胸：“我的异能力在找人方面也有特殊的作用，到时候一定能帮得上你！”
芥川怔怔地望向眼前的青年。
那是他这短暂的一生中从未见到过的眼神。
纯净而透彻，天真的不可思议，灰色的像迷雾，蓝色的像大海，好像满船的清梦都压进了眼前短短的一片星河之中，在自己的眼前闪闪发光。
既然如此，他就姑且相信他一会儿。
“好。”
芥川哑着嗓子，他不甚熟练地做着自我介绍。
“您好，在下叫芥川龙之介。”
·
港口Mafia大厦。
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办公室，只有墙壁的边缘微微地亮着乳白色的灯。从地板到天花板，就连导弹也难以穿透的多层墙壁被漆黑的颜色笼罩，看上去是那么的不详。
年仅十八岁的组织首领太宰治，就坐在这把装饰华丽的黑色王座之上。
就在不久前，这把椅子还属于另一位首领。
暖黄的台灯灯光如炬，顺着灯柄上银制的缠枝玫瑰攀爬。上等红木书桌上的报告写着近半年来，港口Mafia在海运武器走私中所赚取到的巨额财富。
它们化作无数的数字，将这张平平无奇的A4纸点染地熠熠生辉。
“这么看起来，大家都没有没有辜负之前那么多次的排练，正式的演出极为顺利啊。”
身披黑色风衣、内搭一整套的欧洲手工高定黑西装的太宰治微微地笑了：“你觉得呢，广津先生？”
“您说的对，首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