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两个小时前。
在海上突发巨浪, 沈亦不得已变成鲲的身形，将江衍和苏承望吞进肚中之时——
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声。
江衍：“说，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你和那个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苏承望道：“你还不明白吗？只有沈亦死了, 这一切才能结束——”
“只有我死才能结束是什么意思？”沈亦的腹诽声居然如洪钟般萦绕在江衍和苏承望耳畔。
苏承望立刻比了个嘘的姿势，然后抬手指了指上空，用口型对江衍道：“那个人能听到。”
江衍皱眉摇头：“这里应该不至于。”
周围漆黑一片，他们在沈亦的肚子里, 就算背后那个人再怎么掌握一切，总不能钻进沈亦的肚子里窃-听吧？
沈亦也低声腹诽：“应该不会被他发现的，我现在说话嘴巴都没张。”
“你到底为什么来的？”沈亦问苏承望。
见两人对环境的安全如此自信，苏承望也就放下戒心, 叹了口气：“他找到我，说只要我杀了沈亦，就能救回小玖。”
江衍立刻厉声问：“你什么打算？”
“喂，你这是在怀疑我？我再怎么不靠谱也不至于用小亦换小玖的命吧？”苏承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
“而且……这件事情明显就是那个人为了铲除小亦，给我画的饼啊。”
“人死不能复生，我亲眼看到小玖在我面前……”苏承望低声道, “就算他用什么奇怪的办法把小玖弄回来，那也不是他了。”
江衍倒是很快抓住了问题的重点：“他想要沈亦死, 应该就是为了完成那个让我痛苦的计划。”
“可为什么……他明明神通广大，不亲自动手？”
苏承望道：“我也很疑惑这一点。不过据他所说是因为他没有这个权限什么的，只有我们自相残杀才能真的死。”
这一点的确很可疑。
不能亲自动手这个理由实在有些牵强。
虽说在无限世界中, 所有残忍的淘汰方式都不会造成玩家的死亡, 只是洗清记忆被投放到下一个世界中去，可沈亦明显和其他玩家不属于一个类型。
沈亦、陆奇、程玖, 还有其他二三四五六八号, 是他为了惩罚特定的九个人而制作的诱饵。
且不说其他六个他们不知情的人到底是什么结局, 单单陆奇和程玖二人，命运般的死亡轨迹就证明他是能够给他们安排死亡方式的。
所以他完全没必要让苏承望这个随时可能倒戈的人成为不确定的刽子手。
江衍突然明白过来：“他能创造出这么复杂宏大的无限世界，再加上他给我们九个人安排的命运轨迹，都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极致聪明的人。”
苏承望不懂他涨敌人威风的用意：“所以呢？”
江衍笃定道：“所以他肯定知道，你不会杀沈亦，而且会把他的用意透露给我们。”
一直旁听的沈亦也明白了，他惊愕的声音响彻两人耳畔：“所以，我其实和其他那八个诱饵不一样，他没办法控制我？！”
“没错。”江衍勾了勾唇，“他没办法控制你的生死，即使苏承望真的动手杀了你，你也不会死。”
苏承望还是没太明白：“可是他说只要我们自相残杀，就会真的失去生命……”
“在游戏中因为互相残杀而淘汰的玩家不在少数，如果这些人都真的死亡了的话，这个无限世界的循环系统是没办法组成这样一个完美的闭环的。”
“所以他所谓的让你杀掉沈亦，沈亦就会真的死去……只是一个骗局。”
江衍沉声道：“一个为了让我深信不疑的骗局。”
苏承望明白了。
总算说得通了，为什么那个人偏偏要找他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成为引爆沈亦这颗地-雷的导火索。
因为他有某些不得已的理由，不能让沈亦与陆奇和程玖一样真的死去。
所以他的目的并不是让苏承望杀了沈亦，而是要让江衍以为……沈亦真的会死。
会和其他陷入循环的玩家不同，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江衍信以为真，他折磨江衍让其痛苦不堪的计划就实现了。
那个人不愧是掌控整个无限世界的聪明人。
“可如果他知道我不会杀了沈亦……”苏承望顺着这个连环套想下去，突然发现一个惊愕的事实，“就是说，他还会让其他玩家……动手？”
江衍的神色变得冷冽起来。
“只能将计就计了，一切希望……都在沈亦。”江衍抬头望向漆黑的虚空，对沈亦道，“你能做到吗？”
这是一个没有退路的答案。
也是被逼到尽头必须做的选择。
那个“沈亦”明明费尽心机地想让江衍受到他所谓的“惩罚”，却始终没办法对沈亦动手，就证明沈亦是一个他再想杀也杀不得的人。
那么破除这一切的秘钥……就一定在沈亦身上。
想想他之前和江衍所谓的把循环真相告诉所有人的计划，和此人缜密的圈套相比简直就是小学生过家家。
妈的，这人的心眼儿实在太多了。
沈亦心里其实根本没谱，但已经被逼上梁山，再加上和这个“沈亦”过招之后被碾压的挫败感，顿时让他满腔都是愤怒情绪。
既然他是那个杀不得的人，倒不如和那个大聪明死磕到底。
再聪明的人……也总会露出马脚的吧？
“都长得一样的脸，凭什么我就要受他摆布？”沈亦气道，“既然他演我们，我们也演回去，让他放松警惕。”
“不是说好了要把循环的秘密告诉所有玩家吗？那我们就假装真的在为这个目标努力。”
“完成这个目标的第一要务是通关逍遥游副本。”
沈亦顿了顿，突然对苏承望道：“我需要你的配合，如果……”
他话还没说完，苏承望已经get到了：“放心，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反正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要留恋的。”
“再说了，你们不是说淘汰不等于真死吗？我会等着你们带我离开这个糟心的世界。”
“我想小玖了，想早点去他墓前看一看。”
-
苏承望朝向火炉的纵身一跃惊愕了所有人。
弹幕中也充斥着满满的不理解：
【苏承望怎么自己跳下去了？不是要献祭沈亦才能带回程玖吗？】
【不一定吧，可能随便献祭一个人就行……】
【emmm只有我觉得苏承望临死之前看沈亦的眼神有点深情吗？该不会沈亦其实就是程玖吧？】
【如果沈亦就是程玖，苏承望干嘛还费力不讨好的搞这一出啊……】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程玖已经死了好吗，死在现实世界里，实打实的死。】
……
沈亦半天还没有回过神。
不知道一直在监控的那个人怎么看，沈亦已经完全被苏承望悲壮的举动感染了。
即使他知道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苏承望只是暂时出局，目的是让他们牢牢把握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可心底那股悲伤感始终无法散去。
江衍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没事，没事……只要我们能出去……”
倏地一道金光闪过。
苏承望的献祭起了作用，沈亦身上终于长出了最后一片金色的鳞片。
这片长在他胸口正中央，鳞片闪烁着璀璨的金色光芒，华丽又耀眼，是沈亦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鳞。
可这片鳞却深深地和他血肉相连，一旦撕下，就会如断肢剥皮般鲜血横流。
即使三片鱼鳞都已经出现，也没有人敢再去催促沈亦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为了帮助这些玩家完成任务离开副本，沈亦将承受多大的痛苦。
程小蕊已经快哭出来了：“有没有别的办法啊？不把鱼鳞剥下来行吗？就长在他身上，我们也算完成任务有了三片鱼鳞啊！”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系统更是无动于衷。
它在等待最残忍血腥的一幕。
沈亦抬头望了望，他知道那个人在看着。
他眼神笃定地看向江衍，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可对方却始终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交汇的目光中满是不舍。
沈亦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吻住他的唇。
弹幕里的CP粉们看到这么直接的发糖仪式兴奋的都快要爆炸了，可没想到甜蜜过后到来的，将是一场严酷的审判。
沈亦转过身，从江衍怀中挣脱，郑重地望着程小蕊几人：“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他又抬头望向空中：“也包括所有在看直播的场外观众们。”
“这个罪恶、残酷、随时可能要了我们小命的世界——”
“是假的。”
他就像一个站在权势逆流中的勇士，用最振奋最真挚的方式唤醒所有沉睡的人们。
“这是一个将所有人的灵魂禁锢住的虚拟世界，我们所畏惧的死亡、淘汰，其实都是假的。即使在这个世界中死去，我们还会在下一个类似的无限世界中醒过来。”
“我们的记忆会被那个幕后黑手清洗掉，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陷入一场恐惧的循环。”
“他是个残忍的施暴者，我们在游戏中害怕的表情、自相残杀的算计、绝望的呐喊……都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沈亦高声大喊：“所以！不用害怕！我们根本不会死！那些过去已经‘死’掉的队友们，他们其实已经被送去了另外一个和这里一样残酷的无限世界。”
“只要我们不畏惧淘汰，就不会被那个施暴者控制，我们就有办法打破这个循环，回到现实世界中去！”
所有人的世界观都在这一刻被摧毁了。
他们满腹疑问，或惊或喜或悲或怒。
惊的是令他们战战兢兢的世界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喜的是曾经失去的队友还在另外的世界活着，他们自己也不用在畏惧淘汰；失去记忆无限循环让他们觉得自己陷入不断复活又不断死去的电子游戏中，经历着马里奥的可悲人生；而怒的是那人自以为上帝般的高傲姿态。
沈亦悲悯地望着众人，然后抬手抚向自己胸口处的鱼鳞：“我没有证据证明我所说的一切，但我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保证，我所说为实。”
说完，他就皱着眉一把扯掉胸口处的第一片鱼鳞。
月白色的月牙形鱼鳞上还沾着鲜红的血肉，最贴近心脏处的伤口正在汩汩的往外冒血。
沈亦痛的满头大汗，却始终紧紧咬住牙关。
江衍心痛不已，连忙上前拦住他：“别这样！让程小蕊给你用点麻药！”
“没关系！”沈亦咬着唇，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再次抬手抚上最后一块金色的鳞片。
他猛地将其撕扯而下，胸腔处仿佛破了个洞，鲜血已经染满胸膛。
三片鱼鳞都被拿下来了。
沈亦已经痛到脱力，虚弱地倒在地上。
然而原本应该出现通关播报的系统并无半点反应。
血淋淋的鳞片就扔在地面上，散发着狰狞的血光。
沈亦和江衍痛惜的目光对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要来了。
他怎么可能放任沈亦破坏他制定的规则？真正的审判……终于要来了。
就在直播间的观众们对沈亦血淋淋的付出痛哭哀嚎时，那只巨大的丹炉突然将三片鱼鳞全部吸纳其中，熊熊燃烧的丹炉仿佛突然增添了许多燃料一般，越烧越旺。
与此同时，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发现了异常：
【呜呜呜心疼小亦亦，更心疼我自己！那个混蛋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个虚拟世界里……】
【等等，是系统bug了吗，我没有打赏啊，为什么我的积分变少了？】
【楼上的等等！我的积分也在变少，每秒钟都在往下跳！】
【我也是我也是！怎么回事啊？！】
【大家的积分是不是都在不断的变少？！】
不仅是直播间的观众，在场的几个玩家也同样遭受到了积分骤减的离奇事件。
柳亚已经慌了：“我总共只有两百多积分，刚刚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已经减少一半了！”
李舟：“我也是！我的积分也在变少！”
程小蕊连忙问江衍和沈亦：“衍神，你们呢？”
江衍和沈亦的积分基础比较强大，虽然积分的数字在不断下降，但暂时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而对于那些原本积分存款就不多的玩家来说，这简直是弥天大祸。
【我只剩最后五个积分了！等它都跳没了我是不是就】
【卧-槽前面的那个兄弟！字都没打完！难道已经……】
【我的队友，我亲眼看见她积分归零在我面前消失了。】
【只有我觉得副本里那个大丹炉很奇怪吗？你们仔细看看，它好像吸走了什么似的……】
【炼化！是炼化！你们记得第三片鱼鳞的任务吗，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炼化！所以它并不是用苏承望炼化出一片鱼鳞，真正的含义是……用我们所有人的积分炼化！到底在炼化什么？！】
程小蕊怔怔地望着丹炉的方向，回想起在第二片鱼鳞的任务中，他们得到的那句云里雾里的咒语：“循环众众，死而复生，以万亿而搏一，皆因无限世界之精气能量矣……”
李舟瞪大眼睛，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以万亿而搏一，精气能量……系统早就在提醒我们了！这只丹炉会吸收所有人的积分进去炼化！就是这个精气能量！”
旁边的柳亚两百积分很快消耗殆尽，他慌张极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的积分要归零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程小蕊望了望江衍和沈亦，顿时觉得无能为力起来，只能尽量安抚他：“沈大厨不是说了，没事，就算淘汰了也死不掉，你只是被循环到下一个无限世界中去了……”
“谁知道他到底说的真话还是假话！谁知道他有什么目的！”柳亚绝望地大喊，“我不想死！不想死！”
然而他并没有挣扎多久。
半分钟之后，他身上的所有积分全部归零，在场几人就这样看着他惊恐的表情凝滞在脸上，身体凭空消失。
所有人都慌了。
直播间的弹幕开始猜测这一波惨无人道的炼化的目的：
【上一个任务中丹炉内壁的文字应该就是系统对我们的提醒！“死而复生，以万亿而搏一”，意思就是要牺牲万亿人去救一个！】
【我们就是这万亿！那要救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顺着系统的提示很难不多想啊，难道说要救程玖？】
【可是苏承望已经死了啊，谁还会去救程玖？况且苏承望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控制系统为他做事吧？】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系统平白无故搞出个炼化积分的大丹炉，感觉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沈亦真的就是程玖？他也说了这里是虚拟世界，现实中的他已经死掉了，意识留存在这里，搞了这么多手段就是为了复活自己，苏承望其实也只是个障眼法，他的真实目的是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去换他的命？！】
【难怪他刚刚告诉我们让我们不要怕死……这样才好把积分心甘情愿地献给他吧？】
【这是不是有点阴谋论了啊？我觉得沈亦不是那种人……】
【楼上的你都快死了还有空为刽子手担心？仔细想想他身上有多少bug吧，多少次系统为他更改规则，上个副本明明都淘汰了还能在这个副本以NPC的身份复活，如果他不是幕后大佬，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排面？】
想不到那个人居然会用这种众叛亲离的手段来收场。
沈亦百口莫辩，江衍扶着他，对于弹幕中邪恶的猜测只能做着最无谓的辩解：“不是沈亦做的！淘汰不死亡，循环的事情是我发现的，这些都跟沈亦无关……”
弹幕中对江衍的劝诫和质疑瞬间糊了满屏。
连李舟都愤怒地当面质疑：“衍神！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的话也太巧了吧？！事情如果不尽快解决，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他的积分只剩最后五十，眼看着同伴柳亚在自己面前消失，怎么可能不恐惧？
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李舟拉着一旁的程小蕊，对方仍一副慌张不可置信的模样：“小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你到底要选择相信谁？柳亚已经死了！”
程小蕊惊惧地望着沈亦的方向，抱住头蹲下痛哭：“不会的，沈大厨他那么好……”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间隙，吸收了足够能量的丹炉突然发出砰的一声，紧接着一股金色的光束居然缓缓从丹炉中溢出，被沈亦吸收进身体里。
他胸-前的伤口也因为能量的注入瞬间愈合。
李舟大惊：“快看！丹炉修复了他的身体！还说不是他？！”
这一切都是那个人搞的鬼。
沈亦心知肚明，却深刻感受到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无奈感。
在那个只手遮天的人的包装下，所有人都以为沈亦才是那个罪大恶极之人。
正如他们预测的那样，即使苏承望不杀他，群情激奋的玩家们恐怕也会对沈亦这个“罪人”处刑。
经过伤口快速修复这一茬，原本弹幕中那些还为沈亦抱不平的人彻底没了声音，曾经蜂拥的粉丝，以及那些口口声声的喜爱也早也不见踪影。
【你们看积分榜了吗？！五百分以下的玩家都没了！至少已经死去了三分之一的玩家！】
【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救自己？！】
【如果我在副本里，沈亦这会儿肯定已经见阎王了。】
【对啊，还愣着干什么，想要解除这个死亡诅咒，就得杀了沈亦！】
【我们都被他骗了太久了，他还想洗-脑我们，淘汰不等于死亡？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快点杀了他吧！不然我们都会死！】
……
讨伐声越来越强烈，江衍只能将沈亦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对面的李舟和程小蕊。
沈亦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不要紧张。
这个结果是他们早就料到的。
将计就计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个人信以为真，以为他们真的踏入了圈套里。
而沈亦将会握着免死王牌，去发掘他身上的秘密。
“李舟！不要啊！”李舟的最后一个积分也消失殆尽，彻底在程小蕊面前消失。
这个正直善良的女孩蹲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口中喃喃地念叨着朋友的名字。
他们三个人从进入副本看到江衍的时候就止不住的开心，以为自己抱到了大-腿，又怎么能想得到明明已经完成了副本任务，却要以这种超脱于规则之外的离奇方式死去。
“小蕊。”沈亦轻轻唤了她一声。
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无条件相信他，她是非分明，为人果敢，每次队友受了伤她都会第一个冲上来帮忙包扎处理。
她是一个温柔的护士，是一个勇敢的女孩。
听到沈亦的呼唤声，程小蕊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沈亦顿了顿，认真道：“你愿意相信我吗？他们没有死，只是去了下一个无限世界里。”
程小蕊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彤彤的，双眸中悲伤满溢：“我相信你。”
“沈大厨，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你是我的偶像，是你的美食给我枯燥的生活中带来的乐趣，我很喜欢你。”
她已经来到沈亦面前站定，却被江衍挡在中间。
程小蕊抬头望着江衍：“衍神，我肯定是相信你们的。”
“可是现在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江衍面色冷峻：“不需要阻止，就当这是一场无限续命的虚拟游戏。”
程小蕊抽泣了一下，点开自己的积分界面，苦笑道：“我只剩最后二十分了。”
“如果去了下一个世界，我是不是……就不记得你们了？”
江衍点了点头。
程小蕊抹掉腮边的泪，望着二人：“那能不能……让我在临走之前跟你们拥抱告别一下？”
“当然可以。”沈亦给了肯定的答案。
可江衍却始终皱着眉不肯松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挡在程小蕊身前。
沈亦仿佛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笑着看向江衍：“别这样，江衍。给她一个拥抱是应该的。”
迎接预料之内的命运也是应该的。
他逃不掉，只能迎难而上。
江衍双目通红，不舍地盯着他的脸，仿佛这一眼之后将是万年不再相见。
终于，他还是松开了手。
沈亦笑着张开双臂，迎接程小蕊的拥抱。
同时，也笑着迎接程小蕊早就准备好刺入他腹部的手术刀。
血汩汩淌下，沈亦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能量正在一点一点流失，一点一点飘散到空中。
拥抱他的女孩浑身都在颤抖着，趴在他肩头呜呜哭泣。
沈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决定好好完成这个拥抱：“别哭。”
“对不起，沈亦，对不起！”
程小蕊的哭声越来越远，在沈亦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怀中的女孩说：
“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死。”
-
沈亦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猛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直到对面那人冷漠的开口询问：“总算醒了？”
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被程小蕊捅的伤口已经消失，沈亦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完好的身体，这才问：“你到底是谁？”
对面那人轻笑一声，突然间他的面部如马赛克般开始变换，变成了一张温文尔雅有些熟悉的脸。
沈亦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8527？沈诸？！”
是那个屡次在他直播间打赏的8527！是那个和他在线下见面的粉丝！原来他早就以这种方式潜入了自己的生活中！
沈诸的脸又重新变回和沈亦相同的模样，轻蔑道：“真是蠢。”
“如果没有我这张英俊的脸，哪来的你？”
“你一定一肚子疑问吧。”沈诸似乎很有耐心的样子，抬手一挥，面前的全息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幕幕末日废土的景象。
“这是五百年后的未来。我通过精密的测试推算，推演出人类未来的生活景象。”
“正如你看到的这样，破败、野蛮，像一群原始人。”
“文化几乎在他们之中消失了。”
沈亦隐约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抬头望着这片自己已经来过一次的虚拟空间，四周尽是高不见顶的书架，数以万计的书籍整齐的包围着他们，就像一处被知识囚禁的牢笼。
“所以你是为了……文化？”
沈诸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在我的测算中，当前社会有九个人对五百年后的文化衰败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一个人……就是将网络游戏全民化的江衍。”
“这九个人全然不知自己的罪过，所以我只能代替五百年后的人类对他们做出惩罚。”沈诸再一挥手，全息屏幕中如电影般展示这九个人的生平。
第一个是江衍。
沈诸认为他的网络游戏荼毒青少年，让更多的年轻人沉迷游戏，不再努力读书；至于苏承望，他开发的短视频社交软件让更多的人被这种碎片化的无谓信息冲击，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人越来越少……
除此之外，沈亦还看到了陆奇和那个消防队长。
消防队长因为在图书馆火灾的抢救中，放弃书籍古本选择先救人，也成为了沈诸的眼中钉。
沈亦还看到了其余几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编号为234568的几位被迫完成任务的画面。
一个威望很高的社会学女博士，因为号召给学生减负拒绝升学内卷，被沈诸认为阻挡文化发展，于是一个幼年版的沈亦出现在她身边，被她收养成养子。
幼年沈亦热爱学习，央求这女博士为他报考补习班，却猝死在学习班中。此事很快火爆全网，网友们对女博士不能以身作则的行为感到不齿，女博士被网暴到精神失常。
一个娱乐至死的经纪公司老板，为了快速敛财，疯狂欺骗年轻人做练习生，推出的明星组合大多数都中学辍学，文化素养极低。造星者和明星之间存在着许多法理难容的龌龊交易。
于是又一个沈亦以黑客的身份出现，将这家公司的所有黑色交易公之于众，经纪公司老板和这些明星们被迫跌下神坛。
一位大学校长，在任开始就对学生们的绩点考核进行改革，认为学生成绩不应该单一只看文化成绩，还应该将体育等素质项目加入其中。
于是又一个沈亦以大学学生的身份出现，他装作不堪忍受校长的素质教育的变态压制而跳楼自-杀，校长因此身败名裂。
……
沈诸选中的九个人的确或多或少都有些阻碍文化发展的苗头。
可有些人应该受到惩罚，有些人却明显有些偏激了。
不论如何，违法犯罪的人有法律约束，道德失衡的人有舆论制约，如果说那个经纪公司的老板是罪有应得，其他几人包括江衍和苏承望实在是欲加之罪。
游戏、社交媒体，它们本就是科技发展一定情况下的文化产物，有利有弊，不代表他们得为书本知识让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沈亦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个偏激的疯子，道理肯定与他说不通。
于是他干脆就不问了，只提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有九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到底是谁？而且我看到其中有人并没有死亡，他们在哪里？”
沈诸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销毁了。”
他盯着沈亦的眼睛，视线淡漠毫无感情：“还不明白吗，你们九个都只是我的……”
“克隆体。”
“原本就是基于我这个本体而产生的额外生命，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当然可以随意销毁了。”他口中的沈亦仿佛一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小白鼠，生命毫无价值。
沈亦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他居然是一个由细胞培养的实验室产品。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沈诸：“我有小姨，有表弟，我还记得我上学时候的事情……”
沈诸的目光倏地冷下来。
他的眼中仿佛带着恨意般：“那些记忆都是我植入给你的，那都是我的记忆！”
“我才是沈亦！你只是一个替代品！”
沈亦怔了一下。
从他跟沈诸接触不多的经历来看，此人冷漠、过度理性、感情淡漠，就像一台只知道计算的机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产生这种激动的情绪？
而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记忆植入给沈亦，又为什么不能像销毁其他克隆人那样销毁他？
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沈亦稳住心神，强装淡定，平静地对他提出疑问：“克隆是需要很大经费的，你哪来的……”
“嗤。”
沈诸轻蔑的嗤声打断了沈亦的话：“我十四岁就已经以黑客身份在暗网挂名，十五岁深谙股市运行之道，十六岁就赚得盆满钵满。只是建造一个生物实验室而已，有什么难的？”
沈诸似乎对沈亦以凡人的目光审视他这件事情十分不满，又多透露了点：“高二那年我就开始着手克隆体研究了，高三的时候你和二号已经在培养皿中存活了。”
“我没有精力应付那些幼稚的人际关系，所以干脆就让你代替我生活，我自己则认真在实验室着手我的大计划。”
沈亦眯着眼睛看他：“所以呢，你惩罚了九个人，大计划完成了吗？”
“我的确高估了个体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力。”沈诸展开双臂，数以万计的平行无限世界出现在虚空中，而他们所在的语文书世界正是8527号。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人不求上进，不喜欢学习。所以呢，我就创造了这个有趣的世界，把他们全部都弄进来。”他一页一页的翻阅，沈亦这才发现这上万个平行的无限世界都是以书本为基础的。
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是高中语文，还有数学、生物、历史、化学，以及各种各样的文学作品、科普书籍，都被沈诸创造成了危险的无限世界。
“你简直……是个疯子。”沈亦望着他，浑身不寒而栗。
沈诸却勾唇一笑，随手选中了8527号语文书世界：“让你看看谁才是真的疯子。”
“江衍知道你死了，恐怕他才会变成疯子吧？啧，我最喜欢的就是看他们这些人自食其果，被折磨到痛苦不堪的样子……”
然而在8527号全息屏幕放大的瞬间，沈诸却呆住了。
因为屏幕里的江衍并没有疯。
他一日三餐，按时睡觉，每天有规律的健身，还会……将追随者们聚集在一起，天天都在干大事。
要么端了中转站的服务中心，要么破坏穿越通道，再要么绑了系统公职人员和做饭超级难吃的餐厅主厨。
沈亦的“死”的确让玩家们积分骤减的情况消失了，可无限循环并没有停止，玩家们必须为了积分拼死搏命的制度也并没有消亡。
在江衍一次次的劝诫下，许多玩家开始相信他们是被系统演了，误杀了沈亦。
于是这群人自发性地跟随江衍，开展对沈亦的营救计划。
没错，不止江衍不相信沈亦死了，成千上万的玩家们都不相信。
在江衍的带领下，抵抗系统制度的一系列“□□”就这样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沈诸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被破坏的制度都可以修复，但他最想看到的——
江衍为沈亦而死痛不欲生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沈亦轻笑一声：“我男朋友好像一点都不难过耶。”
“怎么办？”沈亦想了想，“要不你把我放回去，再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