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坑爹
060
“对不起小姐, 请问你有预约吗？”保安看到叶娴走过来，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很少有华人会来他们的医院。
“预约？”叶娴重复了这个复杂的英语词汇, 脸上露出窘迫的神色。
叶娴在杭城是学过一段时间英语的, 但在这一点点的英语词汇显然不能让她和外国人自由地交流。
“小姐，他问你有没有预约。”旁边刚刚被保安拒绝进入的女士，用一种蹩脚的中文向叶娴翻译道。
“啊，谢谢谢谢。”叶娴连忙道谢, 随后努力用英语说道：“叶一柏，我弟弟，医生, 这家医院。”
“她说她弟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叶一柏。”见保安皱眉，夫妇又好心帮忙翻译了一下，只是翻译到叶一柏名字的时候, 这音调着实有些奇怪。
弟弟，医生？华人？
一直抬着下巴的保安脸上露出狐疑的色彩, 他试探性地开口道：“DOCTOR YE？”
这句话叶娴听懂了，她连忙点头, “是的，是的。”
几个保安对视一眼, 面上终于不见了刚刚冷酷和高傲的神色，有一个三十出头的保安探过头来，用还算流畅的中文说道：“您是叶医生的姐姐？很漂亮。”还对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原来还是有保安会说中文的，只是你有没有资格让他开口罢了。
“您请进, 叶医生的办公室在219, 跟理查医生一块, 如果他不在办公室，您可以问一下二楼护士台的排班护士。”保安笑着让开了道路。
“谢谢。”叶娴对保安道谢后，同时转头对那对好心的夫妇道了声谢，随即快步向医院大楼走去。
等叶娴离开后，懂中文的保安也晃晃悠悠重新回到保安亭，那个听不太懂中文的年轻保安见叶娴回过头来和这对夫妇说话，迟疑地开口问道：“你们是一起的吗？叶医生的朋友？”
那对夫妻中的妻子正要说话，却被她丈夫抢了先，“没错，我们是一起的。”
保安闻言让开了道路，“早说吗，如果是医生的朋友，我们当然不会拦你们。”
夫妇对望一眼，面上神色复杂，跟着叶娴走了进去。
叶娴进入医院大厅后，里面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铃铃铃。”
“喂，你好，一楼护士台。九号床？好的好的，我马上去确认。”
“琳达，九号床送进去了吗？手术室已经在催了！”
“马上！”
“三号床，美国公使的夫人想要换独立病房，说跟卡贝德院长说好了的。”
“那你就让卡贝德院长给她来换！”护士台传来一阵咆哮声。
叶娴被吓了一跳，她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她抿了抿嘴唇，重复了一遍“219”这个房间号，随即向楼上走去。
二楼外科病房区比一楼安静了稍许，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门牌号看过去，很快看到了209、211、213……
“请问您找谁？”一个推着治疗车护士打扮的女士奇怪地看着她。
“哦，219。”叶娴下意识地答道。
护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叶娴，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219，理查，他口味倒是够宽泛的。”护士嘀咕道，“前面，第三个房间，他现在去做手术了，你在他办公室等等。”
护士的英文说得飞快，叶娴只听到什么“理查”之类的，她点点头，对护士说了谢谢。
顺着护士指的方向往前走，走到写着219门牌号的房间的时候，里面并没有人，叶娴走进房间，一眼就认出了旁边那张办公桌上叶一柏的笔记本。
笔记本就随意地摊着，上面用花体英文乱糟糟地写着一串字符，还有奇奇怪怪椭圆形的手工画，“心脏？”叶娴努力认出这个单词来。
放在桌上的听诊器，挂在椅子背上的白大褂，还有画着人体器官的各种英文书，对面办公桌上甚至有一个仿真骷颅头。
叶娴站在这个开阔明亮的办公室，一股子说不出的不真实感向她涌来，她的弟弟，叶一柏，成了一个医生？
手术室里不知年，等理查和叶一柏高高兴兴地割了个鸡蛋大的脂肪瘤下来，换下手术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叶娴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手术室里哭的人我见多了，但像那个胖子一样哭成那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听说还是一家银行的经理，这眼泪水也太多了点吧。”
理查一边走一边抱怨，“叶，刚刚波恩教授跟你说了什么？听说格林医生向罗伯特提过想让你去妇产科帮她，你可千万别答应，到了那边，你就真的只能每天缝女人肚……”
叶一柏见理查说到一半停下不说了，人也站在办公室门口不进去，他快走两步，好笑道：“怎么了？见了鬼了？”
然后抬头……
鬼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姐？！”
理查是懂中文的，“姐姐？你姐姐？”
“噢，姐姐好姐姐好，姐姐你别站着啊，坐。”
叶娴对他笑笑，但是没有坐下。
理查看看叶娴，再看看叶一柏，识趣地开口道：“噢，刚刚乔娜好像找我有事，我过去看看，你们随便聊，我的座位随便坐。”
说完，也不等叶一柏回话，就像风一样飘走了。
叶一柏在让黄昆接送叶娴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他倒是没想到叶娴居然会直接到济合来找他。
他从柜子里拿了一个杯子，“姐，那个是我的位置，你别站着。还有，白水、咖啡还是花茶，或者可乐也行。”
理查是个喜欢喝碳酸饮料的，办公室里的柜子里，整整一排玻璃瓶装的可乐。
“白水就好。”叶娴道。
叶一柏点头，去水槽处洗了洗杯子，随后用纱布擦干再倒了一杯开水。
“可能有点烫，你慢慢喝。”他将水放到叶娴面前的桌子上。
“你也坐。”叶娴指了指理查的位置，说道。
叶一柏干笑一声，从墙边拿了一把折叠椅展开，在叶娴不远处坐下，“我坐这儿吧。”
见叶一柏坐定，叶娴才绷着一张脸开口道：“你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叶医生看着办公桌对面那面雪白的墙，终于意识到那面白墙上缺了些什么，缺了个万年历啊，如果有这本汇聚了上下五千年无数华国先贤智慧的“神书”在，那它一定会告诉他，什么叫“诸事不宜”。
叶医生下意识地摩挲自己的食指骨节，正想开口，只听叶娴道：“是不是因为我？”
“啊？”
叶娴紧紧攥着手里的包，“昨天妈收到了杭城的电报，他在电报里问了你的事，妈本来想去你学校找你的，被我拦住了，我去了圣约翰。”
叶娴抬头看他，“为什么不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为什么说都不说就把名额让出去了？哪怕要回去求他们……外事处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姐姐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自以为的牺牲最后却成了弟弟获得成功最大的阻碍，这对于叶娴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几乎摧毁了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姐，你听我说，外事处从来不是我的梦想，它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不管是叶医生还是原主小少爷，对外事处都没有执念，小少爷的梦想与其说是考上外事处，倒不如说是通过考上外事处这件事，获得叶家和叶广言的认可，让他们母子三人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叶家。
考上外事处不过是他达成目标的途径而已，至于叶医生就更不用说了，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叶医生，并不想换个称呼。
就在叶医生努力解释“自己的梦想”的时候，乔娜女士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叶医生，威尔逊先生出现休克现象！”
休克？！
叶一柏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早上查房不是好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挂在椅子背上的白大褂，右手快速拿起桌子上的听诊器，疾步向外走去。
“半小时前，威尔逊先生出现头晕头痛，恶心反胃的症状，艾伦医生看完后，调整了铁肺的氧气浓度，调整后威尔逊先生的状况明显好转，但是就是刚刚阿曼达小姐按了紧急铃，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威尔逊先生已经出现休克。”
“艾伦医生已经在抢救，安东尼和理查也过去了，琳达去叫波恩医生和罗伯特医生了。”
叶一柏点头，脚上的步伐再次加快了点。
叶娴本来还沉浸在自责的痛哭的情绪中，还没等她释放出来，这释放对象居然就不见了？？
她犹豫稍许，站起来跟着叶一柏走出办公室。
叶一柏到的时候，病房里正忙成了一团。
“家属全部出去！莉莎，准备插管器械，通知血库备血！”艾伦一边将铁肺放氧量调到最高，一边大声喊道。
“爸爸！爸爸！”
“西蒙！噢，天呐！”
乔娜一到，就立刻配合莉莎将阿曼达和威尔逊夫人请出去，“请不要打扰医生急救！”
叶一柏看了眼仪器上的脉搏和血压，上前将威尔逊先生的枕头拿掉。
“患者皮肤干燥，弹性差。”他掰开威尔逊先生的眼皮，“眼球下陷，脉搏加快。”掀开被子，握了握他的手，“四肢湿冷”。
低头靠近威尔逊先生口鼻处，“出现Kus□□aul呼吸，有酮体呼出可闻到烂苹果味，怀疑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艾伦闻言，“shit，马上昨天的用药单拿过来！”
“吸氧吸得进去吗？”叶一柏转头看向观察呼吸的乔娜，“病人意识模糊，呼吸微弱。”
“低血容量性休克，进行静压监测，气管插管、同时胃管和留置尿管准备。”叶一柏说着，去拿病房柜子里的无菌手套，“噢，对了，那八颗牙，别忘了摘下来。”
“好的，叶医生。”
说话间，一群白大褂涌入，理查、波恩医生、罗伯特和格林医生都被叫了过来。
叶一柏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快速解释道：“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导致的低血容量性休克，你们来的正好，理查，开放两到三条静脉通道补液。”
“乔娜，小剂量胰岛素单独皮下肌肉注射！”
“好！”
“好！”
两人同时应声。
两人上前帮忙的同时，莉莎也拿着插管器械跑过来了，叶一柏看了看，“艾伦，我们准备插管，还有尿管和胃管的也准备好备用”后一句是对莉莎说的。
小护士连连点头，再次犹如一个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随着八颗假牙“叮叮当当落铁盘”的清脆声响，叶一柏和艾伦，提下颌，伸喉镜，一气呵成，气管和铁肺出氧口相连，“大了，调到5L/min”。
机械通气后，就不用计算流失氧气量，自然要调低送氧量，不然过渡送气只会加重酸中毒。
以乔娜为首的小护士们在急救中表现出了超乎平常的专业素养，几个静脉通道迅速被打开。
“叶，我来下胃管，同时进行肠胃道补液！”艾伦见莉莎拿着器械过来，立刻道。
叶一柏点头。
约莫一个小时后，威尔逊先生悠悠转醒，然后他发现自己的鼻子、嘴巴，还有身上某处不可说之处都有一种怪异感传来。
睁开眼睛，一群白大褂在他身前走来走去，他轻轻呼吸，胸口还是闷得几乎让他窒息，但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来。
叶一柏摘下自己的无菌手套，“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威尔逊先生闻言想要说话，但两根管子就这么直愣愣地插在他的鼻子和口腔中，让他说不出话的同时，差点再次晕过去。
阿曼达和威尔逊夫人见到父亲（丈夫）醒来，不由喜极而泣，快步走进病房。
“爸爸，你吓死我了。”
“噢，西蒙！”
我胸闷！！！威尔逊先生无声大喊着，同时努力用眼神暗示叶一柏。
叶一柏以为他是想说话，“现在还不行，等你血氧稳定下来，我再给你拔管。”
我胸闷啊！！！！
艾伦也长舒了一口气，同时摘下无菌手套，“真是奇怪，昨天的注射液里我没忘记加胰岛素啊，你帮我看看。”说着，将昨天的用药单递给叶一柏。
叶一柏一目十行地看着，眉头微皱，用药没问题，难道昨天脂肪层没缝合液化了？
波恩和罗伯特也凑过来看药单，神情疑惑又严峻，做医生的不怕病人有些紧急状况就怕有了紧急状况还找不出原因。
“乔娜，你把昨天配药房配药的单子再去检查一遍，看是不是配药那里出了问题，还有护理单，拿过来给我看看。”波恩教授道。
乔娜立即点头。
一众白大褂们眉头紧皱，阿曼达和威尔逊夫人喜极而泣，温温柔柔地替威尔逊先生擦着汗。
但不知为何，威尔逊先生却眼含热泪，抽噎起来。
其声呜呜然，如慕如怨，如泣如诉。
正想上前检查伤口的叶医生看着威尔逊大法官这副绝望的模样，少见地有了那么两分同情心，三根管子啊，是挺不容易的，刚刚昏迷时没感觉，现在感觉应该都来了。
“顶到你了？哪一根？”其实他也只是问问，重新插拔受的罪更大。
“呜呜呜……”威尔逊先生的哭声更大了。
好吧，“乔娜，适量补一点镇静。”
乔娜点点头，她上前看了一眼威尔逊先生，“这回遭了大罪了，我看着威尔逊先生一天里有瘦五六斤的吧，这腰都小了一圈呢。”
腰小了一圈？众人不禁将目光投到威尔逊先生的腰上。
虽然还是那么庞大的身躯，但确实，腰好像小了点……
不对，一个晚上，除非抽脂，人哪能瘦得那么快。
叶一柏快步上前，在威尔逊先生激动的眼神中扭开他上衣的扣子，然后，一个样式时髦带着蕾丝边的束腰带出现在众人眼前。
叶医生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将束腰带解开，一坨大大的已经被勒红肥肉“砰”得一声弹射出来，随即迅速颤动了两下。
威尔逊先生在束腰带解开的那一刹那，哭得更加大声了，大法官的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沾在他鼻子下的胡子上，湿淋淋的，黏糊糊的……
“这个束腰带……”叶一柏面皮迅速抽动了一下，看向阿曼达小姐和威尔逊夫人。
束腰带对女性来说也是十分隐秘的东西，她面色红了红，“昨天医生您说的，父亲的伤口需要用束腰带绑住，但是家里没有适合的尺寸，所以就用两个束腰带拼了拼，但是好像还是不够大，但是勉强扣住了。”
一众白大褂看了看哭得凄惨的威尔逊先生，再看了看理所当然的阿曼达小姐，脑袋里突然就蹦出一个后世有名的词语，“坑爹”。